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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利将刚刚写的内容存档,他站起身子,却踉跄了一下,因为他的双脚感觉像在另一个次元。他坐了多久?他望向手表,惊讶发现已经过了快
五个小时了。他仿佛大梦初醒。他用双手压在下背,伸展身子,双腿因此感觉麻麻的。他从客厅走到厨房,走去客厅,然后又回到客厅。他走了第
二遍,第三遍。他刚开始租这间公寓时觉得尺寸刚好,是蜗居的好所在,能够躲到风头过去,他能开着租来的车往北(也许往西)移动。现在这里
看起来太小了,就跟长大感觉衣服缩水一样。他想出门散散步,也许慢跑一下,但就算打扮成戴顿·史密斯,这也是个烂主意。于是他继续在公寓
里踱步,这样不够,因此他又在客厅地板上做了几个伏地挺身。
他想起“后庭花”中士会说:下去来个二十五下,别介意我踩在你的屁股上,你这没屁用的洨渣。
比利忍不住微笑起来,他居然回想起这么多事情。如果全写下来,他的故事要一千页才写得完。
伏地挺身让他觉得平静了一点。他考虑打开电视,看看调查进展,或是查看手机上的报纸后续报导(报纸也许正在没落,但比利发现要看实际
的事实,报纸速度还是最快的)。他决定都不看。他还没准备好回到当下。他考虑弄点东西吃,但他不饿,他该饿了,但他不饿。他决定在厨房站
着喝杯黑咖啡就好。然后他回到电脑前,继续刚刚的故事。
6
隔天早上杰米森中校亲自开车载我跟塔可到十号公路与南北向道路的交叉口,后面这条路海军陆战队称为“地狱公路”,这名字来自AC/DC 的
歌。我们坐进中校的老鹰房车,这是特制的车。车尾上有一个转印的红眼黑马图案。我不喜欢这个记号,因为我可以想像伊拉克的观测手注意到,
甚至拍摄起来。
没看到沃斯。他们这种人只要看到计划开始运作,就会回到原本的地方去。
两辆伊拉克电力与路灯公司的车停在满是风沙的丘顶回转道上,好吧,谁知道那是什么单位的车,车身上那些文字跟鬼画符一样。车子本身看
起来像美国的工程车,只是小一点,车子涂成苹果绿,而不是黄色。车身上的漆特别厚,但就算如此,也没有办法完全遮盖掉萨达姆·海珊的笑脸
,看起来就像固执不肯离开的幽灵。车上还有一个精灵牌的曲臂高空作业车,上头有围栏围起来的升降作业平台。
十字路口上有两根电线杆,大大的变压器会将负载的电流降压传输到费卢杰的住宅区及周遭的郊区。附近有包头巾的人到处走动,还有两个戴
着无沿圆帽的人。他们穿着橘色工人背心,没戴安全帽,我猜美国职业安全与健康管理局没管到安巴尔这个省来。从河的对岸看过来,这些人大概
就像政府工程部的贱民,但接近到五十公尺左右的距离时,你就会明白,他们其实是我们的人。我们这一班的艾勒比·史塔克走过来,挥动他的头
巾,唱起那首不要踩到超人披肩的歌。然后他看到中校,连忙行礼。
“去旁边装忙去。”杰米森对他说。“还有,以耶稣之名啊,你别再唱歌了。”他转头面向我跟塔可,但他其实是在对塔可讲话,因为他觉得
塔可才是聪明人。“贝尔准下士,再跟我讲解一下计划。”
“贾辛几乎每天十点都会出来抽烟,跟崇拜他的人交谈,大概其中就有对那四个佣兵开枪的人。他会包着蓝色头巾,比利干掉他,就这么简单
。”
杰米森转头面向我。“如果你暗杀成功,我会表扬你。失手,或更糟,打到旁边的路人,我就会把靴子从我的屁眼踹到你的屁眼里,只不过更
大力,踹得更深。海军陆战队队员,这样你明白了吗?”
“长官,我想我懂。”我在想的是厄庭顿中士讲这话会比较有信服力跟威吓感。不过,中校已经很努力了。几个月后,他会因为一颗路边的炸
弹,失去大部分的脸跟视力。
杰米森叫乔·克鲁斯基过来。他是我们班的另一位成员,我们自称“火热九人组”。多数“工程人员”都是,他们自愿的,应该是说塔可找他
们来的。
“中士,你明白桑默斯一开枪,你就得采取何种行动吗?”
“大鲁”笑了笑,露出门牙缝。“尽快将他们弄下来,然后跟龟孙子一样逃命去,『长官』。”
虽然我看得出来杰米森很紧张(我想我们都是),但这话逗笑了他。通常大鲁能在最严肃的脸上逗出笑容。“差不多就是这样。”
“长官,要是他不出现怎么办?”
“总会有明天。前提是如果明天还没进攻的话啦。好了,海军陆战队队员,继续,拜托,别给我来军呼那鬼玩意儿。”他用拇指比了比幼发拉
底河,以及对岸跟猎熊陷阱一样危险的城市。“就跟那首歌唱的一样,声音会传出去。”
艾勒比·史塔克跟大鲁想要躲进高空作业车的围栏平台里,那个空间应该塞得下两个人,但当其中一个人是大鲁的尺寸时就办不到了。他差点
把艾勒比从边缘挤下来。除了杰米森,大家都笑了。就跟看双人喜剧一样搞笑。
“出来,你这傻大个。”中校对大鲁说。“耶稣都要哭了。”他指着咖啡色战斗靴从过短裤子露出来的喇叭。这个画面也很好笑,因为他看起
来就像穿着爹地鞋子走路不方便的小朋友。“你,小不点,过来。你叫什么名字?”
“长官,我是彼得·凯许曼上等兵,我——”
“你个智障,不要行礼,在作业区域不要行礼。你小时候是不是妈妈失手让你撞到头了?”
“长官,没有,我不记得,长——”
“东西带着给我进平台里,然后你在上面的时候……”他转头张望。“啊,老天,那该死的裹尸布在哪?”
也许他用的字眼没错,但感觉实在很不妙。我看到大鲁在胸前画起十字。
还在围栏平台上的艾勒比低头望下来。“呃,长官,我想我正站在它上头。”
杰米森抹起额头。“好,行,至少有人记得带来。”
那就是我。
“进去,凯许曼。然后快点布置好。时间不等人。”
液压开关发出声响,围栏平台升了起来。升到最高,差不多是十或十二公尺高,整个平台颤抖地停在一个变压器旁边。艾勒比跟喇叭仿佛在跳
舞,忙着从脚下拉扯“裹尸布”。伴随着几声相当有创意的咒骂声(包括从前来乞讨糖果、香烟的伊拉克孩童口中学的),“裹尸布”布置好了。
那是一片围住作业平台跟变压器的圆柱形帆布。上方勾在电线杆的横杆上,然后从一侧夹住,看起来就像501牛仔裤一排扣子的裤裆一样。外头
用亮黄色写了一堆扭扭曲曲的文字,不晓得啥意思,只要不是“狙击小队作业中”就好。
围栏平台下降,留下圆筒帆布挂在那里。平台四周及腰的围栏下降之后,看起来的确挺像裹尸布的。喇叭双手破皮流血,艾勒比脸上有擦伤,
但至少他们都没有从平台上摔下来。有两回看起来特别危险。
塔可仰着脖子望上去。“长官,这应该是个什么玩意儿?”
“遮沙罩。”杰米森说,然后又补了一句:“我想应该是施工时遮挡风沙用的。”
“并没有很低调。”塔可说。现在他望向河对岸拥挤的房舍、商家、仓库跟清真寺。那是城市西南方,我们称为“皇后区”的地方。约莫百名
海军陆战队队员是用尸袋包着出来的,另外数百人离开时少了许多肢体部位。
“要你的意见,我会问你。”中校说,老派但没错。“装备拿了,快点上去。到平台前套上橘色背心,这样你上去的时候,他们眼里就只会有
橘色背心。其他人在附近装出很忙的样子。我们最不希望任何人看到步枪。桑默斯,你背对河边,直到……”他停顿了一下,他不想说的是直到你
在裹尸布下方,但我明白他的意思。“直到你在掩护下方。”
我说遵命,然后我们开始上升,我将M40握在胸前,背对城市,塔可拿着他的观测手工具站在平台上。狙击手光鲜亮丽,能够拍电影,让史
蒂夫·杭特(Stephen Hunter)写他的小说,但真正辛苦的是观测手。
我不知道真正的裹尸布有多臭,但这条帆布圆筒闻起来像死了很久的烂鱼。我拉开三处缝线挂钩,这样枪口才能伸出来,但位置不对,除非我
想射的是拉马迪那边乱逛的山羊。我们两人想办法将帆布转过来,一边咒骂,一边碎念,还要确认这鬼东西上面至少还有两个交叉的钩子固定住。
帆布朝着我们的脸拍打过来,死鱼味变得更恶心了。这次是我差点从围栏平台上摔下去。塔可一手拉着我的橘色背心,另一只手扯着我的步枪背带
。
“你们在上头搞什么鬼东西?”杰米森大喊。他跟其他人在下面只看到我们的脚不听使唤的乱踩,就跟学跳华尔滋的中学生一样。
“长官,家务事。”塔可喊回去。
“好,我建议你们别再搞家务事,快点布置。就要十点了。”
“开口开错方向又不是咱们的错。”塔可对我咕哝起来。
我查看起步枪上的新狙击镜片(虽有很多相似的,但这一把是我的),用一块方形麂皮布擦拭起来。在这鬼地方,到处都是风沙飞尘。我将我
的装备交给塔可进行必要的检查。他把枪还给我,将拇指舔得湿湿的,然后伸到替枪口开的那个缝外。
“比利男孩,平静无风。我希望那个混蛋出来,因为我们再也遇不上更适合的日子了。”
除了我的步枪外,在平台上另一个大尺寸的设备就是M151,人称“观测手好朋友”。
比利停下,从梦中惊醒。他前往厨房,用冷水拍拍脸。先前他的故事是一条笔直的康庄大道,如今他终于遇上意外的岔路。也许不管他选择哪
条路,结果都没差,但也许会造成不同。
都是那个M151害的,那是观测手用来测量枪口到目标的观靶镜,准确到诡异(至少对比利来说很诡异)。该距离是角分(MOA,minute
of angle)的基础。比利在干掉乔尔·艾伦时不需要计算这些,但他在二○○四年负责开的这一枪,假设阿玛·贾辛会走出店面的这一枪,距离实
在远得多。
他要解释这一切吗?还是不用?
如果他解释,那就意味着他期待,或至少希望,有人会读到他在写的东西。要是他不解释,他就放弃这份期待、这份希望了。所以他到底有没
有这么想?
他站在厨房水槽旁边,回想起他前往中东后没多久听过的广播访谈。大概是公共广播电台的节目吧,大家都听起来超聪明,好像嗑了百忧解一
样。受访的是某位作家,是个老家伙,年轻时炙手可热,那时期重要作家都是即将成为酒鬼的白种男性。比利实在想不起来这位作家是谁,只不过
不是戈尔·维达尔(不够挖苦),也不是楚门·卡波帝(不够聒噪)。他只记得主持人问起这位作家写作的过程,这位先生是这样回答的:“坐下
来写作时,我会想到两个人,一个是我,一个是陌生人。”
比利的M151因此得到圆满解决。他可以描述它,解释用途,解释起角分比距离更重要,但这两者其实相辅相成。这些事他都可以做,但前
提是他是要写给陌生人及他自己看。所以他会解释吗?
比利告诉自己:实际点,在场就只有我一个陌生人。
不过没关系,若有必要,他会为了自己解释。他不需要……那个字是怎么说的?
“证明什么。”他一边碎念,一边走回电脑旁。他再次接着写下去。
7
除了我的步枪外,在围栏平台上另一个大尺寸的设备就是M151,人称“观测手好朋友”。塔可立好三脚架,我尽量不挡他。平台稍微晃了
一下,塔可叫我别动,除非我想把子弹打进商店门口的招牌,而不是贾辛脑袋上。我尽量保持不动,等着塔可进行他的工作,计算测量、喃喃自语
。
杰米森中校估计的距离是一公里,塔可用在咻咻快照外头拍球的孩子作为目标,测量出来的数字是一·二二五公里。距离的确很远,但在四月
初平静无风的日子里,命中率很高。我瞄过更远的目标,我们也都听说过世界级的狙击手可以打中这距离两倍外的目标。当然我不能指望贾辛站着
不要动,就跟靶纸上的脑袋一样。这点让我担心,但我不担心他是有着跳动心脏、鲜活大脑的活人。他是犹大山羊,将四个人骗进埋伏之中,他们
什么过错都没有,只是运送食物而已。贾辛的确是坏人,必须解决掉。
九点十五分,贾辛从店里出来。他穿了一件蓝色长衫跟宽松白裤。他今天戴的是红色针织帽,没有包蓝色头巾。这是很好瞄准的目标。我正要
瞄准,但贾辛只是打了一下拍球男孩的屁股,赶男孩离开,之后他就回到室内。
“哎啊,真可惜。”塔可说。
我们继续等待。年轻人走进咻咻快照,年轻人走了出来。他们有说有笑,打打闹闹,就跟全世界所有的年轻人一样,无论是在喀布尔还是堪萨
斯城都一样。其中有些人肯定在两天前,拿着AK步枪扫射那两辆黑水公司的卡车,其中有些人肯定在七个月后会对我们开枪,那时我们正一区一
区扫荡他们。就我所知,他们有些人躲在我们所谓的“欢乐之家”,而那里能出错的一切通通出了乱子。
十点钟,然后是十点十五分。塔可说:“也许他今天去后头抽烟了。”
接着,十点半,咻咻快照的门开了,阿玛·贾辛跟两个年轻人一起走了出来。我望向瞄准镜。我看到他们有说有笑。贾辛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背
,两个年轻人搭着肩就离开了。贾辛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包香烟。我用狙击镜,看到那是万宝路香烟,还看到两只金狮的标志。一切都清清楚楚,
他杂乱的眉毛,嘴唇红得跟擦口红的女人一样,花白的胡碴。
塔可现在用手拿着他的M151观测。“这混蛋跟那个阿拉法特长得也太像了。”
“塔可,闭嘴。”
我将十字准线瞄准针织帽,等着贾辛点烟。我愿意让他抽最后一口,然后捻熄他生命的火光。他将一根烟放进嘴里,他将剩下那包烟塞回口袋
里,掏出打火机。不是用完就丢的便宜货,而是美国品牌Zippo的金属打火机。也许是他从商店或黑市买的,也许是从遭到枪击、焚烧、吊尸在桥上
的那四名佣兵身上偷来的。他点燃打火机,小小的火光闪烁起来。我看见了,我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彭德顿营的特等枪炮士官长狄耶哥·瓦斯奎
兹说海军陆战队的狙击手为了完美的一枪而生。这一枪必须完美。他也说:“我亲爱的各位处男,就跟做爱一样,你们永远忘不了你们的第一次。
”
我吸气,屏住,数到五,然后扣下扳机。后座力重击我肩膀凹陷之处。贾辛的毛线帽飞开,一开始我以为我失手了,也许偏了两公分,狙击的
时候,两公分就跟两公里差不多。他站在原地,嘴里叼着烟。接着打火机从他指间坠落,香烟也从他口中掉落。打火机与烟一起掉在满是风沙的人
行道上。在电影里,中弹的人会往后飞,在真实生活里却鲜少如此。贾辛还往前走了两步,这时我才看清,脱落的不只是帽子,还有帽子里他脑袋
的上半部。
他跪了下去,然后一脸栽倒。有人跑了过去。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塔可说,然后拍拍我的后背。
我转身大喊:“把我们弄下去!”
平台开始下降。感觉非常缓慢,因为河对岸已经开始开枪了,听起来像是烟火。我跟塔可低头,抛下帆布遮沙罩,低头不会让我们安全一点,
而是出于本能的动作。我听着子弹飞来,做好中弹的准备,但我什么也没听到,更没有任何感觉。
“出来,快出来!”杰米森大喊。“跳!快闪人了!”但他欢快大笑,他们都是。大家用力狂拍我的背,害我在跑回肮脏Mitsubishi的路上差
点跌倒,这辆车是中校带我们撤退用的。艾勒比、喇叭、大鲁跟其他人通通跑向小小的电力卡车,这种手法我们大概没办法再搞第二遍。我们听到
河对岸传来吼叫声,现在枪声越来越密集。
“对,吞下去!”大鲁大喊。“好好吞下去,妈的混蛋!大黑马刚刚践踏了你们的人!”
中校的老房车就停在伊拉克电力公司卡车旁边,车子通通停在回转道上。我拉开后车厢,把步枪跟塔可的设备放进去。
“妈的快点。”杰米森说。“我们要堵住他们。”
哎啊,车是你停在这里的,我想到这件事,但没说出口。我把东西通通扔上车。甩上掀背车的车尾门时,我在地上看到一个物品,那是一只娃
娃鞋。肯定是哪个小女孩的鞋子,因为那是粉红色的。我弯腰去捡,这时,哪个走狗屎运的狙击手刚好打中掀背车窗户的防弹玻璃。要是我没弯腰
,这颗子弹就会打中我的后颈或后脑勺。
“上车!上车!”杰米森高声呐喊。又一颗狗屎运的子弹在老鹰房车的装甲车身上发出金属碰撞声。也许不是狗屎运,这时狙击手肯定都已经
往河的这一侧进发了。
我捡起娃娃鞋。上了车,杰米森带我们离开,车尾喷出大量飞沙,后面的卡车必须穿过这团迷雾。中校没有多想,他专注在保住自己小命上头
。
“他们在乱射高空作业机。”塔可说,他还在笑,因为杀戮而兴致高涨。“你那是什么?”
我让他看,跟他说,我觉得这东西救了我一命。
“兄弟,你保管好这东西。”塔可说。“随身携带。”
我听他的话,直到那年十一月在“欢乐之家”的时候。我们才正开始要扫荡工业区的那栋房子时,娃娃鞋就不见了。
8
比利终于阖上电脑,站在陆地潜水艇的潜望镜窗口前面,他望向外头小小的草坪、街道,以及对面曾经矗立着火车站的那块空地。他不晓得自
己在这里站了多久,也许很久。他的大脑感觉要爆炸了,仿佛是刚参加完全世界最漫长也最艰难的考试一样。
他今天写了多少字?他可以查看档案的字数检查(不是班吉的故事,现在是比利的故事了),但他的强迫症没有那么严重。很多,知道这样就
好,而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在他击杀贾辛不到一周就发生了四月攻击事件,接着是撤退,因为政治人物害怕了。最后的噩梦是“幽灵之怒行动”
,在地狱度过的四十六天,他不会这样写(前提是如果他写到那里的话),因为这种形容很老套,但那里的确是地狱。以“欢乐之家”作结,似乎
总结了剩下的日子。他也许会跳过一些细节,但“欢乐之家”不会跳过,因为“欢乐之家”就是费卢杰的重点。而重点到底是什么?就是完全没有
重点,只是另一栋需要扫荡的房子,但他们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几个人经过皮尔森街,几辆车开过去。其中一辆还是警车,但比利没放在心上。警车开得很悠哉,没有特定目的地,也没有急着要去哪里。他
还是很惊讶城市这一区距离市区明明不远,却感觉如此荒凉。在皮尔森街,尖峰时刻就是静默时刻。他猜多数在市中心工作的人会在周末跑去郊区
,比较高档的地区,好比说本顿维、舍伍高地、高原区、央林区,甚至是他替小女孩赢得填充玩偶的科迪。他此刻所待的地区似乎没有名字,至少
他不知道。
他需要追上进度。比利打开第八频道,也就是NBC的新闻台,他想远离第六频道,那一台肯定还在播送艾伦中弹的画面。第八频道上出现“
突发新闻”字样,配上听起来很不妙的小提琴与鼓声旋律。凶手持续逍遥法外,比利怀疑起到底有什么严重的突发新闻。杀人凶手一整天忙着撰写
故事,这个故事很可能会成为一本书,这才危险。
结果的确有些进展,但完全不是比利料想的那样,更没有理由配那么可怕的音乐。一位主播说,地方生意人肯尼斯·霍夫牵涉进“持续扩大的
暗杀阴谋里”。另一位主播说,肯尼斯·霍夫表面的自杀很可能是谋杀。比利心想:哎啊,福尔摩斯,你的推理真让我吃惊。
两位主播将画面交给站在霍夫家外头对街的连线记者,这里看起来很贵,但还是差尼克租来的假豪宅好几个豪华的档次。连线记者是一位长腿
金发女子,看起来上礼拜才从记者学校毕业。她解释起肯尼斯·霍夫与用来枪杀乔尔·艾伦的雷明顿700之间有“确切关联”。这点与其他细节
都与假定的杀手,目前已经“确定身份”的威廉·桑默斯脱不了关系,桑默斯从伊拉克战场的海军陆战队退伍,曾经赢得多枚勋章。
铜星勋章跟银星勋章,比利心想。加上一颗紫心勋章,那是一颗有缎带的星星,说明在战场不只受伤一次,而是两次。他可以明白他们不想解
释得那么清楚。他是报导里的反派,何必用英雄事迹搅乱一池水呢?搅乱池水是小说干的事,不是新闻报导的功能。
接着是两张摆在一起的照片。一张是他以大楼驻点作家身份初到时,厄夫·迪恩在杰拉塔保全柜台替他拍的照片,另一张则是他入伍的照片,
理了个海军陆战队的大平头,看起来严肃也傻呼呼的。这是在“拍照日”当天拍的。照片里他看起来比金发连线记者更年轻,大概是吧。他们肯定
是从海军陆战队资料库里挖出来的,因为探亲日时,没有人来看他,他也没有办法把这张照片交给亲人。
地区警方相信桑默斯已经逃离城市,连线记者是这么说的,因为他很可能已经离开这个州,联邦调查局已经介入。金发记者将画面交还给摄影
棚,主播又展示起乔治欧·朱利耶尼的照片,对,他们也提到他的帮派绰号,仿佛他会用“乔治猪爷”这个化名跑路一样。他与拉斯维加斯、雷诺
、洛杉矶、圣地牙哥多起组织犯罪行动有关,但至今尚未落网。弦外之音就是,如果你见到一个体重一百七十公斤的中年义大利裔男子,脚踩鳄鱼
皮鞋,喝着奶昔,快点跟附近的执法机构联络。
比利心想:是这样啊。霍夫死了,乔治欧大概也挂了,而尼克的不在场证明又多到夸张。比利因此成了这批瓜里的最后一颗甜瓜,豆荚里的最
后一粒豆子,盒里的最后一枚巧克力,看你要用哪种比喻啦。
在带来二十种潜在副作用(有些会致命)的神奇药丸广告之后,常绿街邻居的访问又出现了。比利起身想关掉电视,但他又坐了下来。他用假
身份伤害了这些人,也许他活该,就是得看看他们表达自己受伤的心情,以及困惑的感觉。
那里的酒鬼珍·凯洛格似乎一点也不困惑。“看到他第一眼,我就知道他有问题。他眼神飘忽不定。”
比利心想:妈的,你最好这么真知灼见。
丹尼他妈黛安·法西欧说起她知道时觉得很害怕,因为她居然让她的孩子与冷血杀手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
保罗·雷根兰赞叹起他流畅自然的模样。“我真的以为戴夫是真的人。他看起来真的是个好人。这大概证实了你谁也不能信。”
柯琳·艾克曼指出了其他人似乎忽略的事实。“这当然很可怕,但他枪击的对象也不是因为顺手牵羊而上法庭,对吧?就我所知,那个男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