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先别无选择,在整座监狱暴动之前,他必须认输。只见他终于放下手中的棍棒,呆呆地站着,示意犯人们赶紧回牢房去。
这个晚上,西班牙人取得了衬裤战争的胜利。这只是个开端。第二天,当鲁维奥将整个过程的细节向我娓娓道来时,我激动地把手臂伸过栏杆,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他问我对这件事怎么看,我回答说:“让巴士底狱的历史在这里重演吧。”
那位会唱《马赛曲》的农民后来死在了狱中;希望教加泰罗尼亚语的老教授没能从毛特豪森集中营活着走出来;鲁维奥也曾被押去集中营,幸运的是,他活了下来;博拉多斯在马德里被枪决;阿斯图里亚斯地区的那位村长最终回到了自己的家乡,佛朗哥统治被推翻后,他的孙子继承了爷爷的事业。
至于图先,解放后他在阿让监狱继续做着看守长的工作。
2月17日清早,几个看守带走了安德烈。他走出牢门时向我们耸耸肩,用眼神向大家告别。门再次被锁上,他被两个看守架着走向位于监狱中央的军事法庭。没有律师替他辩护,也就不存在什么法庭辩论了。
开庭一分钟后,他便被判处死刑。执行枪决的警队已经在外面待命了。
这些警员是特别从加龙河畔的格勒纳德派来的,安德烈正是在那里完成任务时被逮捕的。做戏当然要做全套。
安德烈想再来跟我们告别,但这是违反规定的。临刑前,他给妈妈写了封短信,交给了当日代替图先的看守长泰伊。
枪决时间到了,他请求再宽限几秒,将手上的戒指取下来递给了泰伊。尽管有些不乐意,看守长还是收下了戒指,答应会交给他的妈妈。“这是她的结婚戒指。”安德烈说。在他离家加入兵团的那天,妈妈将戒指送给了他。交代完后,他的双手被绑了起来。
我们紧紧攀着牢房的栅栏往外张望,想象着由十二人组成的警队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安德烈直直地站着。十二声枪响,我们拳头紧握。十二发子弹穿过了我们亲爱的同伴那本就瘦弱的身躯。安德烈全身抽动,头偏向一边,身体被撕裂,嘴角鲜血长流。
行刑完毕,警员们列队离开。看守长泰伊撕掉安德烈的信,将戒指放进了自己的口袋。明天,他还要应付我们当中的其他人。
在蒙托邦被逮捕的萨巴捷紧接着也在这里被枪毙了。他倒下的位置上,安德烈的血刚刚干掉。
晚上,我在圣米迦勒监狱的院子里仿佛还能看到被泰伊撕碎的信纸。梦中,纸片一直飞到刑场的墙上,一块一块地将安德烈临终前写的信重新拼了起来。他才刚满十八岁。
战后,泰伊升为朗斯监狱总看守长。
几天后就要轮到鲍里斯受审了,我们几乎不抱什么希望。幸好在里昂还有我们的兄弟在战斗。
他们的团体叫“卡马尼奥拉指法国大革命时期流行的一种舞蹈或歌曲。自由组织”。昨天他们收拾了一位像莱斯皮纳斯那样判处抵抗分子死刑的总检察长。一个名叫西蒙·弗里德的抵抗分子被处死,紧接着弗雷潘杰利检察长殉了葬。自此以后,再也没有法官敢判我们死刑了。鲍里斯被判二十年监禁,但他觉得无所谓,因为他知道外面的战斗仍然在继续。西班牙狱友告诉我们,昨天保安队的一个办事处被炸毁了。我想尽办法将这个消息告诉了鲍里斯。
鲍里斯现在还不知道,在1945年春天刚刚到来的时候,他会在居森集中营悄然离世。
“让诺,别愁眉苦脸的!”
雅克的声音将我从沉思中唤醒。我抬起头,接过他递来的香烟,让克劳德也坐过来抽两口。但弟弟好像已经筋疲力尽,一点都不想动,只想靠墙躺着。让他提不起精神来的原因,不是饿,不是渴,不是夜夜撕咬我们的跳蚤,也不是看守的辱骂,而是只能待在高墙里,不能再为抵抗运动做任何事情。我能理解他,因为我自己也常常有这种凄苦的感觉。
“我们不能放弃,”雅克说,“他们还在外面继续战斗。盟军很快就要登陆了,你们等着瞧吧。”
雅克一边安慰我,一边肯定地说。伙伴们正在计划袭击综艺电影院,那里一直在播放纳粹的宣传片。
罗西娜、马里乌斯和恩佐负责这次行动,但这次准备弹药的并不是查理。他们计划在影片放映结束后再引爆炸弹,因为那时人群已经散开,不会影响到无辜的民众。罗西娜要把炸弹放在正厅前排的一个座椅下面。炸弹安装了延时系统,查理因为缺乏材料,做不出这样的装置。行动本来计划在昨晚进行,电影院放映的影片是《犹太人苏斯》这是一部著名的反犹电影…但电影院四周到处都是警察,入口处每个人都要被仔细检查一番,箱包要全部打开,他们没办法混进去。
詹决定第二天再行动。这次门口没有人,罗西娜走进大厅,坐在马里乌斯旁边。马里乌斯将装有炸弹的包从座位底下递给她。恩佐坐在他们后面放哨。听到这段故事,我有些羡慕马里乌斯,他可以整晚和罗西娜一起坐在电影院里。罗西娜非常漂亮,口音中带着点唱腔,声音总是在颤抖。灯光熄灭,先放的是时事新闻。罗西娜靠着座位,棕色的长发披在肩头。恩佐用双眼记录下了这迷人的一刻。腿下放着两公斤炸药,他们实在很难集中精神看影片。马里乌斯更是如此,他此刻非常紧张。他不喜欢用自己不熟悉的东西。如果是查理负责准备炸药的话,他会很放心,因为查理从来没出过差错。但是眼前的东西不一样,在他看来好像太高级了点。
电影放完后,他要将手伸进罗西娜的包,打碎一支装着硫酸的玻璃管。三十分钟后,硫酸将溶解掉一只小铁盒的外壁,然后流进去与里面的氯酸钾混合,两者的混合物将随即引爆炸弹。如此复杂的化学方法他一点都不喜欢,他更愿意用查理制作的简单装置,只需要炸药和引线就够了。一旦装置启动,光计算时间就行了。万一出现问题,则可以冷静地将引线取下来。制造者还在炸弹内部加入了另一套系统:四小堆炸药与一颗水银滚珠连接在一起,要是装置开启后被巡警发现并拿起来,它就会立即爆炸。
马里乌斯深吸了口气,试着投入地看看电影。可是,实在看不进去,他偷偷瞟了几眼罗西娜。一开始罗西娜好像什么都没发现,但过了一会儿,她重重地踢了他一下,提醒他演出在前面,不在她的脖子上。
其实罗西娜自己也觉得这部电影太漫长了。他们三个当然也可以在中场休息的时候就启动爆炸装置。这样任务完成了,他们也可以安全回家,不用像现在这样汗流浃背、备受煎熬。但我早就说过,我们从来不杀无辜者,即使有的人很无知。所以他们只能等到影片结束,等整个放映厅的人都走掉了,才能打开这个延时装置。
电影院的灯亮了。观众们起身往出口走去。坐在中间位置的马里乌斯和罗西娜待在座位上没有动,等着人们都离开。后面的恩佐也一样。过道边上一位老太太正慢悠悠地穿着大衣,等在她旁边的先生不耐烦了,于是转身向另一头的走道走去。
“喂,快点起来,电影已经放完了!”这位先生冲着他们发牢骚。
“我未婚妻有点不舒服,”马里乌斯说,“等她恢复一点我们才能站起来。”
罗西娜听后气得不得了,觉得马里乌斯的脸皮真厚。她决定一出去就找他算账!不过现在她只是盼着眼前这个家伙早点离开。
这位先生回头看了一眼,老太太已经走了,但他不想再原路返回。于是他贴着座椅靠背,硬是从还坐着一动不动的马里乌斯和旁边这个年纪轻轻就身体不适的人面前挤了过去,然后连抱歉都不说一声便扬长而去。
马里乌斯慢慢将头转向罗西娜,带着诡异的笑容:出事了,他知道出事了,他感觉到了。罗西娜的脸已经扭曲:“那个蠢货压坏了我的包!”
这是马里乌斯听到的最后一句话。装置启动了。在刚刚的推搡中,炸弹被踢翻,水银滚珠碰到了炸药堆,悲剧瞬间发生了。马里乌斯立刻被炸成了两截。扑倒在后排的恩佐眼睁睁地看着罗西娜的身体被慢慢抛向空中,再掉到离他三排远的地方。他想起身救她,但发现自己根本站不起来,腿已经被彻底炸开了。
他躺在地上,耳边嗡嗡作响,根本听不到警察们在旁边跑来跑去。大厅里有十排座位被完全炸飞。
接着他被人搀了起来,血不停地流,意识越来越模糊。在他面前,罗西娜倒在血泊中,面容永远地凝固在那里。
恩佐只记得一切都在晚上综艺电影院散场时发生了,罗西娜的脸如同春天般美丽。他俩后来被送到主宫医院。
第二天清晨,一直处于昏迷中的罗西娜不治身亡。
医生们竭尽全力缝合了恩佐的腿。
病房门口,三名保安队队员密切留意着里面的一切。
马里乌斯的遗体被扔进图卢兹墓地旁边的沟渠里。我常常在夜里坐在圣米迦勒监狱里思念他们。我永远不会忘记他们的模样与勇气。
第二天,刚从阿让完成任务回来的斯蒂芬一下火车便看到了神情凄然的玛丽安娜。他搀住她,两人一起往火车站外走去。
“你听说了吗?”她哽咽着问。
从斯蒂芬的表情上可以看出,他对昨晚发生在综艺电影院的惨剧一无所知。于是她一边走,一边告诉他罗西娜和马里乌斯已经去世了。
“恩佐在哪里?”斯蒂芬问。
“在主宫医院。”
“我认识一个外科医生,是倾向于自由派的,我去看看能做些什么。”
玛丽安娜陪斯蒂芬往医院走去,两人一路上再没说过一句话,都在想着罗西娜和马里乌斯。来到主宫医院门口,斯蒂芬打破了沉默:“罗西娜在哪里?”
“在太平间。詹今早去看了她爸爸。”
“我知道了。你要明白,如果我们不能坚持到底的话,他们就都白死了。”
“斯蒂芬,我不知道你说的‘底’是不是真的存在,也不知道这场长时间的噩梦会不会有醒来的一天。坦白地告诉你,自从罗西娜和马里乌斯走了以后,我很害怕,真的很怕。早上一起来就怕;在街上打探消息和跟踪敌人时也怕;每到一个十字路口,我都怕自己被盯上、被射杀、被逮捕;怕执行任务的其他伙伴也像罗西娜和马里乌斯那样再也回不来了;怕让诺、雅克和克劳德被枪毙;怕达米拉、奥斯娜、詹和你出意外。我为兵团的所有人担心。我没有一刻不在担惊受怕,连睡觉时都不例外。当然,这种感觉不是今天才有的,从我第一天加入兵团就有了,甚至从我们被剥夺自由的那一天就有了。所以,是的,斯蒂芬,我会继续在这样的恐惧中活下去,直到你所说的‘底’到来,虽然我完全不知道它在哪里。”
斯蒂芬走近玛丽安娜,姿势笨拙地拥抱她。她羞涩地将头靠到他的肩上,此刻他们都将詹的警告抛诸脑后。他们的内心都充满了孤独,所以只要斯蒂芬愿意,她会接受他的爱,即使只是短暂的时光也好,只要大家能够触及彼此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这一刻的安抚让她备感温暖,因为眼前这个男人正用自己温柔的身体语言告诉她,生活还要继续,她还活着。
玛丽安娜的嘴唇碰到了斯蒂芬,他们开始在主宫医院的台阶前拥吻。罗西娜的尸体则静静地躺在医院幽暗的地下室里。
路上的行人都放慢了步伐,饶有兴致地望着这对似乎永远都吻不够的情侣。尽管战争残酷,但依然有人努力地爱着。就像雅克说的那样,春天一定会回来的。看着他俩在这家昏暗的医院门口如此投入地亲吻,让人相信或许雅克是对的。
“我得走了。”斯蒂芬小声说。
玛丽安娜松开他,目送他走上台阶。在他走到门口时,她向他做了个手势,大概是“晚上见”的意思。
里厄诺教授在主宫医院外科工作。他是斯蒂芬和鲍里斯以前在大学时的医科教授。里厄诺憎恶维希政府的耻辱政策,作为一名自由派,他倾向于支持抵抗组织,因此他热情地接待了自己从前的学生,把他领到一个比较隐秘的地方。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教授问。
“我有个朋友,”斯蒂芬有点犹豫,“一个很好的朋友,他在这里的某个地方。”
“在哪个科?”
“在为病人医断腿的那个科。”
“那应该是外科。他做过手术了吗?”
“我想昨晚刚做过。”
“他不在我的部门,今早查房应该见过,我去查一下。”
“教授,得想个办法去……”
“我明白,斯蒂芬,”教授打断了他,“我看看能做些什么。你在大厅等我。我会关注他的身体情况。”
斯蒂芬照教授的意思下楼去了。来到底楼,他发现一扇脱漆木门后面有楼梯通向地下室。他迟疑了一下:要是被人发现,一定会被问到一些很难回答的问题。但情况紧急,他已经顾不上危险了。
走下楼梯,面前的走廊像是深入医院内部的肠道。天花板上,无数电缆交织缠绕在一条条渗水的管道上。每隔十米就有一盏壁灯发出昏黄的光。有的位置灯泡坏了,走廊便在这半明半暗中伸向远处。
斯蒂芬对黑暗一点也不恐惧,他对这段路并不陌生,以前就来过。太平间在右边,他走了进去。
罗西娜孤独地躺在桌子上。斯蒂芬走近覆盖她的沾满黑色血迹的被单。她的头微微偏移,让人一眼就能看出脖子的断裂。是这处伤口致她死亡,还是其他那些布满她全身的伤痕?他在尸体面前静静地思考着。
他是代表所有伙伴来向她告别的。他要告诉她,我们永远不会忘记她美丽的容颜,我们永远不会放弃。
“如果你在天上碰到安德烈,代我向他问好。”
斯蒂芬亲吻了罗西娜的额头,然后心情沉重地离开了太平间。
他回到大厅看到里厄诺教授正等在那里。
“我到处找你,该死的,你去了哪儿?你朋友脱离危险了,医生缝合了他的腿。我不敢保证他可以再正常行走,但他的伤口会慢慢痊愈。”
斯蒂芬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直直地看着他。
老教授最后说:“我什么都不能做,他被三个保安队队员监视着。这帮畜生甚至都不让我进他的病房。告诉你的伙伴们,不要在这里采取任何行动,太危险了。”
斯蒂芬谢过教授,转身离开了。晚上他要去见玛丽安娜,把这些消息告诉她。
恩佐只在医院里待了几天便被押去监狱医务所。保安队队员什么保护措施都没用,就这样开车将他送走,害得他在路途中昏迷了三次。
他的命运已经注定了,甚至都不需要被监禁:只要腿痊愈,只要可以走路,走上刑场,他就会立刻被拉去枪毙。现在是1944年3月初,关于盟军登陆的消息已经满天飞了。我们这里的每个人都坚信,一旦这一天到来,所有处决都会终止,我们会马上得到解放。要拯救恩佐,我们必须跟时间较劲。
查理从昨天开始变得异常暴躁。詹昨天去鲁贝尔的小火车站看他。他是来向查理告别的。内陆组织了一个新的法国抵抗兵团,急需经验丰富的伙伴,詹要去加入这支队伍。这是上头的指示,他也没办法,只能服从。
“谁下的命令?”查理气愤地问。
上个月之前,图卢兹的抵抗分子全都来自我们的兵团!现在有了新组织,就要将以前的队伍拆散吗!像詹这样有经验的抵抗分子已经不多,许多伙伴都被逮捕或者牺牲了,就这样让他离开,查理觉得很不公平。
“我知道,”詹说,“但这是上面的命令。”
查理说他不知道“上面”是谁。一直以来,都是我们这些“下面”的人在战斗。巷战,这是我们自己的发明。其他人只是学我们这么做而已。
查理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对他来说,与詹告别的痛苦甚至大过他与那个回到丈夫身边的女人分别时的痛苦。
詹当然没有那个女人漂亮,查理也不会跟他同睡一张床,不管他病成什么样子。但詹不只是他的领导,更是他的朋友,看着他就这样离开……
“你有时间吃个煎蛋吗?我有点鸡蛋。”查理嘟囔着问。
“留给别人吧,我得走了。”
“留给谁?现在只剩我一个人在兵团里了!”
“会有人来的,别担心。战斗刚刚开始。抵抗运动是有组织的,我们应该去有需要的地方帮忙。好了,别生气了,好好告个别吧。”
查理送詹到小路口。
他们拥抱道别,彼此承诺在国家解放后再见。詹骑上自行车,查理最后一次叫住他:“卡特琳娜会跟你一起走吗?”
“是的。”
“代我向她道别。”
詹点了点头,查理的眉头舒展开来,问了最后一个问题:“说完再见后,你就不算我的领导了吧?”
“不算了。”
“那你这个大蠢货给我听着,如果战争胜利了,你和卡特琳娜一定要永远幸福地在一起。这是我这个鲁贝尔的机械师给你下的命令!”
詹向查理敬礼,向他心目中最值得尊重的战士致敬,然后骑车离开了。
查理也敬了个礼。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在旧火车站前的这条小路上,他一直站到詹的自行车消失在地平线上。
就在我们在牢房里忍饥挨饿,恩佐在监狱医务室里备受煎熬时,外面的战斗从来没有停止过。每天都能听到敌人的火车被捣毁、电线杆被拔起、起重机掉入运河以及德军货车突然被手榴弹炸飞的消息。
但也有坏消息。利摩日有告密者通知当局,说有一群犹太年轻人在他居住的大楼的一套公寓里暗中聚会。警察马上出动将这群人一网打尽。维希政府因此决定派出自己最能干的爪牙去各地逮捕抵抗分子。
负责镇压恐怖分子的吉拉德和他的团队被派去调查抵抗组织,务求不惜一切代价端掉整个西南地区的抵抗运动网络。
吉拉德之前在里昂就是个调查拷问的能手,在他看来,利摩日并不是抵抗组织的主要活动区域。他回到警察局亲自设计拷问题目。通过一番问讯,他了解到经常会有一些“包裹”寄去图卢兹。明确目的地之后,他只需要派人暗中监视,就可以瓮中捉鳖了。
是时候一劳永逸地清除这些扰乱公共秩序、威胁国家权威的外国佬了。
第二天一大早,吉拉德便将利摩日的罪犯们抛在脑后,带上自己的队伍坐火车直奔图卢兹。
吉拉德一到岗便把当地警察晾在一边,自己一个人坐进了位于警察局二楼的办公室。这帮图卢兹警察要是有用的话,上面就不用派他过来收拾那些年轻的恐怖分子了。而且他清楚地知道,在警察内部有些人对抵抗分子持同情态度,有时甚至会帮助他们逃跑。很可能有些警察在执行逮捕命令之前就事先通知了相关的犹太人,否则保安队队员不会在赶往现场时发现已经人去楼空。吉拉德要求手下们随时提高警惕,在图卢兹到处都可能藏有犹太人和共产主义者。他要让整个搜捕过程滴水不漏,于是紧急召开会议,部署了全面的监视计划。
这天早上,索菲身体很不舒服,重感冒让她连从床上爬起来都困难。可今天是周四,她必须去邮局取包裹,否则伙伴们就没津贴了,他们怎么去付房租、买吃的呢?西蒙妮——兵团新招收的比利时姑娘,决定代她去取。这位年轻的姑娘在走进邮局时根本没有留意到已经被两个假装填表格的男人盯上了。他们注意到她去取的正是第二十七号邮箱的包裹,于是西蒙妮一出门,他们就跟了出去。两个经验丰富的警察跟踪一个十七岁的少女,结果可想而知。一个小时后,西蒙妮将东西交给了索菲。这时,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将索菲的地址告诉了吉拉德的手下。
索菲,最懂得如何躲避跟踪的索菲,总是在街上东游西逛、确保没人注意才往家走的索菲,比我们更会记录监视对象生活中每个细节的索菲,怎么都不会想到,现在在她家窗前,已经有两个男人掌握了她的住址,从此她和伙伴们的行踪将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他们面前。猫鼠游戏的角色开始对调了。
当天下午,玛丽安娜来看望索菲。晚上回家的时候,她也被人跟上了。
斯蒂芬和玛丽安娜相约在南部运河边见面。看着坐等在长凳上的斯蒂芬,玛丽安娜迟疑了一下,又远远地向他露出了微笑。他站起来,道了声晚上好。上前几步,他俩拥抱在了一起。从昨天开始,生活发生了改变。罗西娜和马里乌斯牺牲了,玛丽安娜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他们。在十七岁的年纪,我们可以拥有强烈的爱,这爱能够令我们忘却饥饿和恐惧。从昨天开始,玛丽安娜的人生改变了,她开始强烈地想念某个人。
他们两人并排坐在桥边的长凳上,默默地拥抱在一起。这短暂的幸福时光没有人能够打扰。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开始宵禁了。在他们身后,煤气灯亮了起来。他们互相道别,约定明天,从今以后的每个晚上,都要见面。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南部运河畔的长凳上,总有两个少年相拥而坐。吉拉德的手下每天都在见证着他们这段战争时代的爱情。
第二天,玛丽安娜和达米拉碰了头,此后,达米拉也被盯上了。晚些时候,达米拉去找奥斯娜,当晚奥斯娜又和安东尼有约……几天下来,差不多所有兵团成员的住址都被吉拉德掌握了。一张大网开始撒下。
我们当中的大部分人都还不到二十岁,还有太多的东西要学。在进行抵抗活动的同时不被发现,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们低估了维希政府的鹰犬们。
一切准备就绪,吉拉德将所有手下都集中到图卢兹警察局办公室。在动手逮捕之前,他得先向警察八队请求增援。一位监察员在办公室里记录了眼前发生的一切。他悄悄离开,来到中央邮局,向柜台接线员要求打电话去里昂,接着便走进了一间电话亭。
玻璃窗外,邮局职员正在闲聊,电话已经接通。
对方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听着这个恐怖的消息:两日之后,马塞尔·朗杰的第三十五兵团将被一网打尽。消息确凿,必须马上通知兵团的人。监察员挂上电话,祈祷消息可以尽快传到兵团成员们那里。
里昂一所公寓内,法兰西抵抗组织的一位中尉也搁下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