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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已在停车场行驶了好一会儿,正开向喧闹的离港大楼。罗切斯特的摄影师透过镜头,看到米克罗夫拍了拍司机的肩膀,说了点什么。大巴拐了个弯,停在一个离航站楼很远的安静角落。车停稳了以后,米克罗夫朝记者们挤出一个笑容,站在他们中间。
“在大家结束这次巡游之前,还有点事情想跟你们宣布一下,可能会让你们很吃惊,甚至可能会让国王也很吃惊…”
第四十章
一生疲于奔命、争先恐后的人,当不起国王的华冠,更称不上是“人民之子”。
厄克特坐在议会政府席位的前座上,面前的遮挡物只有公文箱,他静静观察着眼前纷纷挥舞的手臂和上下翻飞的三寸不烂之舌。乔治·华盛顿?他觉得自己更像是卡斯特将军[60]。后座的那些饿红了眼的“猎狗”们仿佛已经闻到了血腥的味道,麦吉林家门阶上的那种隐忍和克制荡然无存。在其位,谋其政。真是需要很大的勇气去承受各种各样的厄运和最残酷的嘲弄和奚落,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出的。他必须完完全全地相信自己,不留一点怀疑的空间,否则敌人们就会乘虚而入。他需要做到天衣无缝,绝对自信,毫不妥协,全心笃定。眼前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不仅没有原则,而且缺乏想象。他们刚刚变成了狂热的王室追随者,要是他们此时此地,在下议院的会议室里唱起《上帝保佑国王》的国歌调子来,他也不会稀奇,尽管这里是整个王国唯一禁止君主进出的地方。他瞥见了“野兽”,眼睛一下子亮了,脸上荡漾开一丝笑意。毕竟,这头“野兽”算是个诚实的人,展现的是真实的自我,而他周围那些人呢,号叫着,舞动着,跳梁小丑一般,但激情全是装出来的。“野兽”坐在那里,脸上的表情相当尴尬。对于他来说,自己作为一个议员的良心,比胜利更为重要。他绝不会为了抓住大好机会羞辱对手,就忘掉自己的原则。真他妈的白痴!
这是一群多么可怜可悲、一文不名的生物啊。他们自称政客、领袖,但没有一个真正熟谙权力的含义。就让他来展示给这群蠢人看看吧,也让他的母亲看看。让她看看,他比阿里斯泰尔优秀得多,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也会永远比所有人都优秀,这是毋庸置疑的。
议长点了第一个后座议员起来提问,问题还没提出来,厄克特就已经清楚自己要说什么了。不过,这些人问的问题总是那么老套。一定是关于国王的,而议长女士会提出反对,不过他还是会回答。他会强调议会的原则,强调要将君主置于政治之外。他会反对他们想将首相卷进党派战争的不良企图。他会迂回婉转地暗示所有人,包括傻瓜都能指出问题,而只有负责任的人才会去寻找解决方法。他会刺激他们,让他们尽量叫出来、喊出来,要多闹腾有多闹腾,就算一整个下午都遭受各类言语侮辱。他必须要让这些人跟国王变成完全绑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难解难分。到那时,也只有到那时,他才会瞅准时机,把国王陛下狠狠推下高高的山顶。
“妈的!妈的!妈的!”斯坦普尔连爆粗口,咒骂声里的怨气仿佛犀利的子弹,打在墙上,又反弹回来,电视里的评论都听不到了。
萨利和厄克特这次没有独享二人世界,斯坦普尔坐在首相书房的一张很大的皮质扶手椅中,情绪激动地看着新闻,焦虑地啃着手指甲。自从厄克特和萨利初见,她还是第一次遇到三个人同处一室的情况。也许厄克特想让别人知道这风流韵事,也许她变成了一个身份的象征,是他展现男子气概、满足自负虚荣的一件物品。又或者,他可能只是想多一个观众来见证他又一次的胜利。如果最后这个猜测成立,但此刻的他看着电视里的新闻,可能要犯心绞痛了吧。
“今日下午,王室巡游的‘压轴演出’令所有人震惊。国王的新闻官戴维·米克罗夫宣布辞职。”电视屏幕上,新闻主持人字正腔圆。
“我是一名同性恋。”米克罗夫的样子并不清晰,大巴车车窗的反光太严重了,但这不重要。米克罗夫周围坐的都是共事多年的记者,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战友”,与他们一起分享新闻也是做了无数次的事情。作为个中老手,他知道如何吸引观众。他神色淡定,表情平静,眼中没有丝毫慌乱,额头上看不到一滴汗水。他不是被逼到绝路无处可逃的可怜虫,而是一个争取主动、镇定勇敢的成功者。
“我曾经希望能对自己的私生活保密,不让其影响到我对国王陛下的责任,但现在我已不能很好地做出平衡,所以我决定辞职。”
“国王怎么说?”一位记者尖锐地问道。
“还不知道,我还没告诉他。上次我说要辞职,他回绝了。你们都很清楚,他是个非常有同情心、很善解人意的人。但君主的职责比什么都要重要,我这么一个小小的新闻官更是责无旁贷。所以,我想要自己来向你们公开宣布辞职的消息,不要给他增添任何负担。我唯一的希望就是陛下能够理解我的苦衷。”
“但是,同性恋怎么就阻碍你的工作了呢?”
米克罗夫脸上出现扭曲的表情,他在沉思。“你问我吗?”他笑了起来,好像刚听到一个还不错的笑话。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憎恶,也没让人感到困兽犹斗的绝望与孤注一掷。天哪,他的演技真是出神入化。“一个新闻官必定要充当新闻散播的渠道,绝不能成为新闻界的目标。如果外界对我私生活不断猜测和探询,我绝不可能履行自己的工作职责。”
“那你为什么隐藏了这么多年呢?”大巴后排的罗切斯特不甘心地问道。
“隐藏?我没有。不久前,我多年的婚姻破裂了,但在这段婚姻中,我一直忠于我的妻子,也非常感激她和我一起共度了欢乐的时光。婚姻的破裂,让我重新去审视自己,了解自己,抓住最后的机会,做了内心深处大概一直渴望着的事情。我已经做出了选择,我不后悔。”
很显然,他这一番话发自肺腑,真诚无比,却如温柔一刀,把任何恶意都击退了。无论如何,在座的大多数人都是老同事、好朋友,什么都挡不住车里弥漫的理解与祝福。米克罗夫真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主持人接着开始颂扬国王巡游的丰功伟绩,形容这位君主“备受尊重,深受爱戴”,屏幕上出现刚刚结束的巡游中的一些影像素材。厄克特站起来关掉了电视。
“自私自利的浑蛋。”斯坦普尔喃喃自语。
“我还以为你们想让他滚蛋呢。”萨利插了句嘴。
“我们是希望把他挂起来示众,不是在人们的掌声和欢呼中走向辉煌的落日。”斯坦普尔毫不客气地厉声说。萨利觉得他有点烦躁,因为很显然之前都是他和厄克特独享这样的时刻,结果现在她这个“第三者”加入进来了。
“别慌,蒂姆。”厄克特说,“我们的目标不是米克罗夫,而是国王。就算现在他正站在人生的巅峰俯瞰整个王国,脚下的土地也在开始坍塌了。是该再帮他一把了,比如从背后推一下。”
“但只有一个星期就要…你看这些巡游的录像,真是要把你逼上绝路啊,弗朗西斯。”萨利轻轻说道,很是佩服他的镇定。
他眯起眼睛,眼神凛冽地看着她,仿佛在责备她信心不足。“但毕竟是有录像的,亲爱的萨利,这是有录像的。”他的脸上荡开一个阴暗的笑容,但一双眼睛仍然冷得像石头。他走到书桌边,从钱包里拿出一把小小的钥匙,慢慢打开最上面的一个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马尼拉纸大信封,把里面的东西铺展在桌子上。他的每个动作都小心翼翼,好像一个珠宝工匠在展示自己最珍贵的宝石。那是一些照片,大概有十几张吧,都是彩色的。他在里面翻找了一下,选了两张,举到萨利和斯坦普尔的眼前。
“你们觉得怎么样?”
她不知道他是问的照片,还是照片里那对乳房。眼前这两张以及桌上那一堆照片上,夏洛特王妃正无拘无束地展露自己的魅力。这些照片主题鲜明,唯一的变化就是她和一位年轻男子身体的位置。
“啊,我说…”斯坦普尔深吸了一口气。
“首相要承担很多重担,其中之一就是别人会告诉你很多秘密,都是些从未公之于众的故事。比如这个故事,一位年轻的警卫官,害怕自己保不住守护在王妃身边的位子,也担心在她身上骑不稳,用这些照片去买了份保险。”
“啊,我说…”斯坦普尔翻看着其他照片,又重复了一遍。
“警卫官运气不大好啊。”厄克特继续道,“他找错保人了。那人是一个调查记者,碰巧曾经在安保局做过侦探。所以这些照片就跑到我抽屉里来了,而那个害了相思病的可怜小伙子则得到背叛者斩钉截铁的回复,赌咒发誓说,要是哪家媒体拿到了这些照片,他就把自己的蛋割下来。”斯坦普尔也看得太久了,厄克特看似不经意地抽回了照片:“我有个想法,蒂莫西,几天后,他将遭遇前所未有的尴尬,换了我简直生不如死。”
两个男人猥琐地大笑起来,但厄克特注意到萨利好像并不享受这一刻。
“有什么不开心的吗,萨利?”
“我感觉这样做不对。与你作对的是国王,不是米克罗夫或者王妃。”
“先砍断他的左膀右臂…”
“但她什么也没做啊,她又没牵扯进来。”
“很快就他妈的要牵扯进来啦。”斯坦普尔不屑地哼了一声。
“你就当这是她做王妃必然遇到的‘职业病’吧。”他脸上的笑意没那么浓了。
“我不得不考虑她的家庭,这会对她的孩子们造成多大的影响啊。”她声音里带着越来越坚定的固执,饱满而生动的嘴唇不屑地撇着。
他开口了,回答得缓慢而坚定,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战争就会滋生痛苦,很多倒霉鬼都要做牺牲品。”
“弗朗西斯,她唯一的罪恶,就是受不了那个近亲交配出生的羸弱丈夫,满足了自己作为一个女人健康正常的性需要。”
“她的罪恶是被发现了。”
“只不过因为她是个女人!”
“你能别把女权主义那一套搬出来吗?”厄克特恼羞成怒地打断了她,“她这一辈子都坐享王室身份,吃穿不愁,荣华富贵。现在她该付账了。”
她本想再辩驳几句,却看到他眼中的怒火,只好忍住了。这场争论她必输无疑,要是继续负隅顽抗,她失去的可能更多。她告诫自己别那么幼稚,一个女人的性,总被作为工具或武器,供男人把玩利用,这个道理她还不清楚吗?于是她转过身,表示缴械投降。
“蒂姆,一定要把这几张大肆传播出去,好吗?暂时就这几张,其他的先别管。”
斯坦普尔点点头,抓住这个机会,俯着身子把桌上的照片又看了一遍。
“好了,蒂姆,麻烦你去办事吧。”
斯坦普尔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困惑的神色,先看了看厄克特,再看看萨利,又回到厄克特身上。电光石火间,他明白了,困惑的神色变成了恍然大悟,以及敌意。这个女人正横空插进他和上司的关系之中,而且斯坦普尔就算发动全盘的智慧与狡猾,都无法与其先天的优势抗衡。
“我马上就去办,弗朗西斯。”他拿起两张照片,狠狠瞪了萨利一眼,“祝你…你们,晚安。”说着就扬长而去。
剩下的两人很长时间没说话。厄克特努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特别认真地整理起已经像刀锋一样尖锐整齐的裤边折痕。他本想说些威胁恐吓的重话,但最终说出口的却是一句笑里藏刀的“软话”:“别在这时与我忸怩作态,哦,我的吉卜赛女郎。”
“这件事对她很不公平。”
“不是他们死,就是我完蛋。”
“我知道。”
“那你站在哪一边?”
她用行动做出了回答。她慢慢走到他跟前,与他激情拥吻,身体紧紧贴着他,舌头在他的嘴里探寻。短短几秒之内,他的双手就开始疯狂地抚摸和揉捏她的身体。她知道这来源于他的怒气与兽性。他粗暴地将她推倒在桌面上,把钢笔盒与电话都扫到一边,还撞倒了一个镶有妻子照片的相框。他在她身后撩起裙子,将她压得不能动弹,撕掉她的内裤,狠狠地进入她的身体。他如此用力地揉捏着她丰满的臀部,指甲掐得她生疼,她不禁双眉紧皱。她俯卧在书桌上,鼻子和双颊快在皮质面上压扁了。她突然想起来了,少女时代,大概十三岁的时候,她在电影院的路上曾经抄了近道,经过多尔切斯特市的一些偏僻小巷,在那里遇到一个女人,弯腰俯卧在一辆车的引擎盖上。那是个黑人女性,双唇涂成明艳的亮红,画着过于俗艳的眼妆,一双眼睛充满了冷漠、不耐烦和厌倦。她身后的那个男人肥头大耳,对萨利破口大骂,都是些不堪入耳的脏话,不过他没有停下,还继续蹂躏着那女人的身体。这回忆突然浮现在她的脑海中,清晰如昨,令她浑身发冷。厄克特的指甲更深地掐进她的皮肤,她的脸被压在桌上散落的那堆照片上,好痛。她很想哭,不是因为高潮激动,而是因为身体的疼痛和对自己的鄙视。但她当然没有,只是紧紧地咬住了嘴唇。
注 释
[60]美国南北战争时期的名将,经常打胜仗,但旗下伤亡人数众多,因此被老百姓认为是英雄,却不受下属和部将的爱戴。
第四十一章
继承君主制这个概念有点像一瓶上等的香槟,不过开瓶太久,都变味了。
米克罗夫在巴尔莫勒尔的高地荒野上找到了他,他心烦意乱,想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总是造访此地。冬天,荒原上积雪覆盖,肆虐的罡风一路毫无阻挡,直入腹地,带着在两千多英里[61]外乌拉尔山脉积蓄的力量,横冲直撞,咆哮翻卷。这么恶劣的天气,他却丝毫不在乎。有一次,他说这里游荡着永恒的精魂,潜伏在地面上花岗岩的裂缝中,追逐着风的脚步,在粗糙的石头丛中歌唱奔跑,不去理会早已逃往低处牧场寻求安稳日子的鹿群。国王看见他向自己走来,却一声不吭,连基本的问候都没有。
“我没得选,我们没得选。”
“我们?你什么时候问过我了?”他那属于帝王的威严语气中露出一丝被羞辱的苦涩。作为朋友,他显然是受了伤。他的怒气—或者仅仅是狂风呢?—在脸上留下属于农夫的红晕。他一字一顿地慢慢说道:“你差点让我犯了中风。”
“你以为我想不到吗?”现在轮到米克罗夫发泄怒气了,“所以我才绝对不能让您做决定。这次一定要听从理性,不能感情用事。”
“你什么错也没有,戴维,什么法都没犯。”
“犯法不犯法有什么重要的?我会成为一个永远的谈资。他们不会听您讲什么道理的,只会在我背后指指戳戳,嘲笑讽刺。您冒着个人名誉受损的风险,才到了今天这举国称颂的地步,传递了您想要告诉国民的信息,而我呢,我会成为您的一个障碍,成为他们贬损您名誉、混淆民众视听的一个借口。您看不出来吗?我不是不顾您的感受辞了职,恰恰是因为您才辞的。”他顿了顿,高地荒野雾气弥漫,在两人周围萦绕不去,他把借来的滑雪衫裹紧了些,“另外,当然,还有一个人,我也必须要保护他,为他着想。”
“我都有点吃醋了。”
“我从来没想过,竟然会用如此不同的方式同时爱着两个男人。”米克罗夫伸出手抓住另一个男人的手臂。臣子对君主如此无礼,是不可饶恕的。然而,在刺骨的寒风与这番肺腑之言当中,礼仪纲常,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他叫什么?”
“肯尼。”
“欢迎你带他来做客,宫里的大门永远为你们敞开。”
国王把手放在米克罗夫的手臂上,前新闻官低着头,满怀感激,百感交集。
“我和他纯粹是私人的关系,不能被狗仔追来追去上头条,把他的私生活翻个底朝天。”米克罗夫解释道。
“我理解。如果全世界都在冷嘲热讽,媒体也在铺天盖地地围追堵截,感情的种子也不会发芽了。”
“我很怕他承受不了这一切,但谢谢您刚才的邀请。”
风在石头丛中叹息,仿佛一曲低低的挽歌。天光渐暗,仿佛夜的恶魔蠢蠢欲动,准备从光明之神那里收复失地。
“这真是很令人伤心的意外事件,戴维。”
“有趣的是,我竟然有种解脱的感觉,很轻松,不后悔。不过,这不是意外。”
“什么意思?”
“我从来不相信巧合的。他们追着来,就是要在您的巡游结束后马上爆料,想毁了我,同时也毁了您。”
“是谁呢?”
“就是想毁了您的人啊。只要有机会,他就会出手。这个人认识达格南的议员,也能够动用手段,追踪一个私人电话号码。”
“那这个人一定隐藏得很深。”
“深不见底。毫无疑问,他会继续盯着您的,还会有更多的招数。”
“那么希望我能有你的勇气。”
“您已经有了,您需要的仅仅是面对自己的勇气。您说过的,要做一个男人,这是您的原话。面对自己比面对别人要艰难得多,会经受很多折磨。相信我,但我知道您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了。”
“我会需要你的建议,戴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需要。就像你说的,一定会越来越艰难的。”
下雨了。一开始还是间或的雨点,但随着水汽的聚集,豆大的雨珠在寒风中几乎冻硬了,砸在两个孤独的人身上。夜幕正迅速降临。
“那么,陛下,我对您最好的建议,就是赶快逃离这该死的鬼地方,否则我们都冻死在这儿了。弗朗西斯·厄克特可是不费吹灰之力啊。”
注 释
[61]1英里,约为1.6千米。
第四十二章
二月第二个星期
先给他们点甜头尝尝。
电话铃声大作,一秒之内就有人接了起来。这是泰晤士河边伦敦一家顶尖金融公司的外币交易室。三个多世纪前,这附近曾烧起了一场大火,毁了几乎半个伦敦。周围的人爱开玩笑说,现在要毁掉这个城市可不需要大火了,照现在的趋势,富有的日本人大概就要给伦敦改头换面了。
这里的电话永远是第一时间被接起来的,失败与成功往往就那么几秒的差距。这里的首席货币交易官需要时刻掌握市场的变化,还要留意另外十七个货币交易官的动向。他们都对这个位子虎视眈眈,毕竟他赚的佣金太过丰厚,常常盆满钵满。他刚刚答应购买一辆炫目拉风、紧跟潮流的游艇,此刻却不得不把思绪从那上面拉回来,认真地听电话那头的声音。然而,那边不是来做交易的,而是跟他相熟的一个媒体记者要打听消息。
“吉姆,你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宫里闹出大事儿了。”
“什么大事儿?”
“还不确定。据说是特别大的新闻,这吹的风儿能把王室这游艇给弄翻呢。”电话那头的记者看不到交易官脸上的抽搐,“编辑让我们四处打听打听,真是想布下天罗地网,钓个大鱼。虽然方向还不太明确,但感觉上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啦。”
交易官的眼睛又跑到屏幕上去了,他审视着上面跳动的红色、黑色与黄色的数字。英镑看上去走势不错,比较平稳;莫斯科刚刚爆发了一场争抢食品的骚乱,所以今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卢布上。俄罗斯的冬天严寒难耐,领导人的大脑仿佛被冻僵了无法思考,而该国的外汇交易也进入了十分艰难的凛冬。交易官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看错,盯了这么久的屏幕,眼部干涩痒痛是家常便饭,但他在办公室里可不敢戴近视眼镜。在这个位子上,他必须要保持绝对自信。他已经三十七岁了,绝不能显露一点点变老或体力不支的迹象。毕竟,他后面还排着一长溜的人,瞅准机会就会把他推下宝座的。
“我这边什么也没听说呢,皮特。市场上没什么动静。”
“我就这么跟你说吧,这边的苍蝇都嗡嗡叫了,飞得满天都是。”
“可能又是那些关于王室的猜测吧,多半是胡说八道,信口开河。”
“嗯,可能是吧。”记者回答道,听上去十二万分的不信,“听到什么风声就通知我,好吗?”
交易官按下按钮切断了通话,继续揉着疲惫的双眼,一边想着怎么拆东墙补西墙,来填补上一次疯狂消费留下的个人财务缺口,同时又幻想着在装潢精致、应有尽有的游艇上寻欢作乐,一脸媚笑的裸女们涂着椰子油任他享用。突然间电话又响了,这次是个客户,听说了类似的谣言,想知道是不是应该马上把资金转移到美元或者日元上去。不知又是哪只苍蝇飞到他那儿去了。交易官又看了一眼屏幕,发现英镑的数字开始变红了。走低,但不是很剧烈,一点点而已。但这也是预兆之一。
他能忽略吗?他妈的,老了,冒不起这个险了。也许他应该收拾细软,在加勒比海上航行作乐一年,之后再找份不这么折磨人的正常工作。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一定要最后再干一笔大的,把船买了,把房贷还了。他揉揉发疼的脑仁儿,按了个按钮,接通了外汇经纪人,想探听一下最新的买入和卖出价格。
“电缆?”他问道。这是交易人员之间的“行话”,问的是英镑的价格。多年以前,伦敦和纽约两大金融帝国唯一的纽带,就是一条海底电缆。当然,还有源源不绝的贪欲,这是丝毫没有改变的。
“20/25[62]。”那头的声音不太清楚。这都是宇航时代了,人都能上天了,咫尺之遥的经纪人办公室和外汇交易室之间的线路竟然还这么烂。不过,是不是他的耳朵不好了呢?
他叹了口气。一不做,二不休,出手吧。
大规模的抛售拉开了序幕。
编辑办公室的门嘭地一声关上了,但没什么用,几分钟之后,这栋大楼里的每个人都会收到消息。副总编、文字和图片编辑都站在总编办公桌周围,好像印第安人围攻马车队,但总编一定要拼死抗争。
“我绝对不允许在头版登这个,实在太恶心了,是在侵犯他人隐私。”
“这可是最劲爆的新闻。”副总编从牙缝里恶狠狠地挤出几个字。
“你也知道大家早餐的时候喜欢看什么。”
“你想想,要是两个老太太吃早饭的时候看到这个,会作何感想?不能登在头版上。”总编反驳道。
“所以现在只有老太太才看我们的报纸了!”
总编真想掐着这个咄咄逼人的副总编的喉咙,让他把刚才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咽回去。不过他说的是实话,老年人口确实占了他们报纸读者的很大比重,而且比例越来越大。他无力反驳,只是再看了一眼那两张巴掌大小的照片,关键的部位都用红色笔迹圈起来,提醒观者别去注意床、乱翻翻的枕头和纠缠在一起的腿,只关注王妃的身体和脸。
“我们不能这样做,真的太下作了。”
图片编辑一句话也没说,俯身靠在办公桌上,拿着一支红色铅笔和一把尺子,在两张图片上各画了一条线,刚好就在王妃的乳头上面。剩下的部分都是人们之前看过无数次的,王妃在海滩的照片都是这么暴露。不过这也没什么本质的不同,她脸上的表情,拱起的背部和她耳朵里那条舌头,真是一目了然,连文字说明都可以省了。
“宫里有什么反应吗?”总编疲惫地问道。
“屁都没放一个。自从米克罗夫炒了自己的鱿鱼之后,他们那边基本上就是一团糟了。”
“先是米克罗夫,现在又唱这一出…”总编摇摇头。他心里很清楚,要是这样的东西以自己的名义发了出去,以后就别想有脸在社交晚宴上出现了。他又爆发了新一轮的抵抗:“听我说,这他妈的又不是什么法国大革命,我绝不把王室拽上断头台。”
“但这的确是件很劲爆的大事啊,会引起很大反响的。”文字编辑插了进来,倒是比副总编温和一些。
“国王日理万机,什么都在参与,引起了很多政治上的争议,结果却忘了看看自己屋檐下发生的事情。他应该是这个国家道德的化身,结果自己的家人却这么伤风败俗。咱们的陛下真是眼瞎了。”
总编低下头。谣言四起,英镑已经下跌得厉害,事态已经异常严重了。
“没人要你领导革命,只不过是要跟上形势。”副总编又开始唇枪舌剑地敲打上司了,“这些照片早就传遍全球了。明早我们说不定是唯一一家没有登的报纸。”
“我不同意。我根本不在乎外国那些破报纸,这是英国自己的事情。城里的每一个编辑都知道启用这些照片的后果,不会有人轻举妄动的,至少英国的报纸不会。不会的!”他用爱国的骄傲支撑着双肩,坚定地摇摇头,“在我们确知别人也会用这些照片之前,我们不要用。是啊,这样说不定独家新闻就泡汤了,但这样的独家新闻我可不想登,以后入了土,刻在墓碑上都觉得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