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手放回到自己的茶杯上,将茶杯拿得稳稳当当,老陈甚至可以看见空中点点繁星倒映在茶水之中。“影踪禅院已经给了我足够多的安宁了。”
“一个人永远不可能预知其他人的反应,但我认为你的家人应该都会很高兴见到你的。或许你的小妹会抱怨她现在不得不接替你的位置做那些繁琐的工作;你的母亲会抱怨你没给她添个淘气捣蛋的孙子。他们会抱怨,但心中更多的是开心,是喜悦,因为他们看到你还开开心心地活着。”
“是不是宁静的夜晚和温润的热茶可以让复杂的智慧变得更加简单?”
“我不知道。我并不经常拥有这么宁静的夜晚,也并不常作这些有关智慧的思考。”他喝了一口茶,故意从嘴角漏出一些茶水,仅仅是为了博她一笑。
她伸出手,将他嘴角的茶水拭掉。“你是个有大智慧的人,你懂得在适当的时候装傻。这可以让你的观点更容易被人接受,然后他们会领悟到你真正想表达的意思。”
老陈掩饰不住自己的笑容,但还是极力让自己不要笑得那么夸张,以免显得太过骄傲。“你会去拜访你的家人的,对吧?”
“是的,等明天吧,现在我还想享受一下这么宁静的夜晚。有杯中的热茶,还有你这样体贴的挚友一起陪在身旁,我应该好好想想自己是谁,这样才能告诉他们我是谁,而不是去向他们解释为什么没有成为他们所期望的那样。”
※※※
第二天的黎明明媚而温暖,老陈把这些都看作是一个好兆头,然后他便陪着雅丽亚一同出发拜访她的家人。家族成员对雅丽亚的到来感到万分惊讶,但是随即又把一部分惊讶转换为了对老陈的热烈欢迎。看起来,丽丽在激励大家工作的时候,肯定提到了老陈的名字,这个丫头肯定还提到了如果是老陈在发号施令的话,消极怠工的人下场肯定极为悲惨。
雅丽亚的父亲——罗凯申——立刻了解清楚了事情的真相,因为作为渔船队的领队,他对于领导在指挥工作时必须得把自己伪装起来这件事是再清楚不过了。他们还发现了彼此共同的爱好——啤酒。他们像所有男人都会做的那样,不停地举杯对饮。也正是出于这一点,罗凯申很支持风暴烈酒酿酒坊到卓金村来开一个分店,而且他还会拿出一部分资金来赞助——为了享不尽的美酒,以及…一点点利润分成。
尽管大部分时间都跟雅丽亚的父亲待在一起,但老陈还是在观察着雅丽亚和她家人之间的交流。她只稍稍示范了一下如何一拳打碎或是一脚踢碎木板,就获取了那些侄子侄女的崇拜。他们拿着那些破碎的木片满村奔窜,为自己的阿姨俘获了一群又一群小熊猫人粉丝。其中有几个支持她的人甚至是她对手的后代。不过当小朋友们向众人介绍她的时候,老陈还是在她脸上发现了一丝忧郁,很明显是因为这些小家伙其实并不了解她的过去。
她的母亲和姐妹们还是对她发出了一些指责,但至少这些都是在她们发出尖叫声并且哭着抱作一团之后。她的兄弟们也很庄重地拥抱了她,有些人接着继续回去工作,有些人则跑去跟老陈喝上了那么一两杯。雅丽亚在应对所有家人的时候,都显得特别的沉着镇定,也显得很安宁。
接着她走向了自己的祖母。由于年岁的缘故,这位老熊猫人的身子已经非常虚弱了,她驼着背,肌肉日益萎缩。她得拄着拐杖走路,但也还没有到完全需要拐杖支撑的地步,至少比提拉森最糟糕时候的状况要好多了。岁月让她的眼珠都变得浑浊了,她举起一只手掌放在雅丽亚的脸上,缓缓地抚摸着。
“你真的是我的孙女吗,那个把我的围巾带走的孙女?”
“是的,阿嬷。”
“那你帮我把围巾带回来了吗?”
雅丽亚低下了头。“没有,阿嬷。”
“那下次再来看我的时候,记得带回来哦,我的乖孙女。我还真有点惦记那条围巾呢。”
接着这个老熊猫人笑了,露出稀疏不全的牙齿,拥抱了雅丽亚。当她处在雅丽亚的怀抱中时,两人久久地沉默了。接着她们的身子颤抖了起来,陷入了低低的啜泣。
看到这样的情景,罗凯申不合时宜地打了一个声音超大的嗝,让大家把注意力转到了他这边。作为一个尽职的客人,也为了捍卫自己无敌打嗝者的名誉,老陈马上打了一个更响的嗝,这样女主人便不会过度责骂家中的这位男主人,雅丽亚和她的祖母也可以在这一阵混乱中得到更多的相处时间。
接下来的两天里,村庄的重建工作大体完成了,酿酒坊的建造也进入了启动阶段。老陈指定丽丽做他的代理人,并且招募了石耙家族的兄弟们作为泥瓦匠——这俩人正如之前所承诺的那样带来了食物。他们显然不适合做农民的工作,他们田里长出的石头都比胡萝卜多。他们早就习惯了成天到晚搬运石头,所以泥瓦匠的工作对他们来说再适合不过了。
老陈花了一些时间从各个地方收集不同的植物,准备将它们混合在一个小木桶里进行实验。他时时刻刻都把这个小木桶背在身上,这样木桶里的植物就可以在他和雅丽亚赶回影踪禅院时不停地搅动。他时不时还会掺点水进去,再往木桶里加上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搅拌混合在一起。
在归途中,有一次当雅丽亚正在蜿蜒的山路下休息时,老陈皱起眉头对她说道:“我想我可能要对你道歉,雅丽亚。”
“为什么?”
“因为你让我融入了卓金村。”
她摇摇头。“你一直都在寻找一个家,而现在卓金村让你找到了家的感觉。这再好不过了,你为什么要因此道歉呢?”
“因为那是你的家,我不应该侵扰你的隐私。”
雅丽亚笑了起来,老陈很享受她这样的笑声。“亲爱的老陈,影踪禅院才是我现在的家。我喜欢卓金村,而且你的这番情感让我变得更喜欢它了。但是,作为一个流浪者你必须要明白,真正意义的家是在心里一直陪伴着你的东西。如果一个人不能拥有一个宁静的夜晚,不能静静地品着热茶感受内心的平静,那他便不会感受到家。这种感觉能放大内心的安宁,能让我们感觉到自己的另一面。而这是地理意义上的家所无法给予的。”
她向下指着远方。“是你让我看见了卓金村的另一面。也正是因为你的建议,我才得以和家人重聚。我现在有了另一个可以让自己感到安宁的地方,但你应该知道,更让我感到安心的其实是那美好的一夜——一杯暖茶在手,一位知己在旁。”
老陈突然觉得,如果此时此刻她突然化作一棵树扎根在此处,他也会永远…永远地停留在她的树阴之下。但他不能那么说,当然,他的微笑也表达不出这个意思,所以他只站到了她身旁——只希望这一刻木桶里的啤酒不要发出太大的撞击声——然后对着她点了点头。
“无论是宁静的夜,还是喧嚣的夜,无论我手里的是茶是酒还是一杯凉水,只要有挚友相伴,我都会感到平静与满足。”
她有些害羞地把脸转向另一边,但却掩饰不住脸上的笑意。“那么,就让我们从一个家回到另一个家,然后好好享受这平静吧。”
※※※
在雅丽亚搬出过往的类似案例之后,祝踏岚终于同意从禅院中挑选几名武僧试试老陈的新酿。祝踏岚并没有选择雅丽亚或是其他的年轻弟子,而是选了五名最年长的武僧。老陈搞不清楚他是担心事情最后会发展成一场狂欢派对,还是仅仅想让这些老武僧们尝试一些新东西,但他觉得前一种情况的可能性会更大一点。
沃金和提拉森也加入了试酒的队伍,尽管他们是分别前来的。老陈不禁注意到他们之间那种不自然的拘谨气氛。比起他和雅丽亚的亲密无间,人类和巨魔之间的鸿沟虽谈不上如汪洋般巨大,但也几乎比得上两块各自分离的大陆了。
老陈给每个人都倒上适量的新酿。“请大家见谅,这还是不是最终的成品。我加了很多东西混合在里面,包括那桶酿好之后就一直遗忘在储藏室里的春季麦芽酒。我不会告诉大家我这么做的意图。我只希望你们能告诉我它的味道,以及它带来的感受。闻一闻,然后品尝它吧,这会让你们找回往昔的记忆。”
“为了家人和朋友。”他举起碗,先向祝踏岚掌门致意,然后是沃金,接着依次敬了桌上剩下的所有人。除了祝踏岚大师,其他人都开始品尝起来。
老陈让酒在舌尖逗留了好一会儿。他很自然地尝出了浆果的味道,然后感觉到心情正在慢慢放松,但是还有许多其他的成分也混合在里面,只要再细细一品,便会感受到一种时而清甜时而辛辣的味道。他将酒咽了下去,让那滋味从喉头淌过,接着放下了碗。
“这感觉让我回想起了一件往事,那时我正在迷雾之外的大陆上,发现自己加入了三个食人魔的晚宴。呃…我并不是客人,而是他们的晚餐。他们一直在讨论我尝起来到底是什么味道。一个说我尝起来肯定像兔子,因为我身上有一些杂色的毛,我就对他们说‘非常接近了’。另一个人说我尝起来像熊,呃…这个原因我想大家都知道为什么,我说‘又非常接近了’。第三个头骨上有一块相当奇怪凹痕的食人魔说我尝起来像乌鸦,我也告诉他们‘很接近很接近了’。然后他们便开始喋喋不休地争吵起来。”
一名武僧笑了。“所以你便趁机逃走了。”
“很接近很接近了。”老陈笑道,又喝了一口酒,“我为他们提供了一个解决争吵的建议。我告诉他们分别去抓一只兔子、一只熊和一只乌鸦来烹饪。因为既然他们想知道我尝起来像什么东西,那就必须先得知道各种肉本身的味道。我答应他们会为每一种肉都配上一种酒,让他们选出自己最喜欢的,好得知吃我的时候该配什么酒,于是他们便把这几样东西都抓回来全煮了。我遵照约定给他们配了酒,他们开始大吃大喝,接着我便问他们哪种酒配哪种肉滋味最好,又让他们引发了一轮讨论。他们胡吃海喝着,一夜狂欢之后全都醉倒了,于是我便成了唯一清醒的人,在清晨的时候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这酒让我想起了在那个黎明的光辉下,自己是多么的自由。”
武僧们全都抚掌大笑,就连提拉森都忍俊不禁。只有祝踏岚和沃金面不改色,丝毫没对这个故事有任何触动。接着沃金也喝下了热酒,他放下酒杯之后点点头说道:“这个味道让我想起了摧毁敌人之后内心的那种平静。敌人的梦想随着他们的肉体逝去,让我们的未来变得更加清晰,就好像雨后的清晨一样清澈。敌人们骨头折断时的声音是如此清脆,兴奋地听着他们垂死的叹息又是如此甜美。同样,我也从里面品尝到了自由的滋味。”
巨魔的故事让所有人都静了下来,武僧们更是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然后便轮到了提拉森,他一饮而尽之后也立刻笑了。“在我的梦里,那是个树叶被染成绯红与金黄的深秋。那是收获最后收成的聚会,大伙相互协作,为了应付即将到来的冬季努力寻找着最后的浆果。那时候人们和睦、快乐,都在为了难挨的冬天积极准备——当然,辛勤的劳动和有用的知识都会得到褒奖。所以,这让我也感到了自由。”
“是的,你们两个,你们都找到了解脱。很好。”老陈点点头,然后朝着祝踏岚的位置望去,他面前的酒碗还没动过,“您呢,祝踏岚大师。”
这位最年长的武僧盯着木碗,然后小心翼翼地用两只爪子举起来。他厌烦地叹了口气,然后尝了一点儿,接着又发出一声叹息,强迫自己再喝了一点才放下酒碗。
“这不是我曾经的记忆。这是关于现在的一个影像。显示着这个世界目前的状态。”他慢慢低下了头,“这和自由有关,也和变化有关。它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剧变。也许是敌人的入侵,又或者是即将到来的寒冬。就像你再也酿造不出同样的啤酒一样,这个世界再也不会重温这个时刻,或者…唉…这种宁静。”


第十二章
回味着老陈新酿之酒的苦涩滋味,沃金径自走出了禅院。祝踏岚刚才的言语一直在他脑中回响,他觉得那番话跟提拉森所讲的丰收时节有着某种联系。秋天,是万物凋零的季节,而死亡,正是旧事物与新生命的分界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死亡其实也是一种改变。这样的循环滋生着新事物,任何有自我觉醒意识的生物都会选择一个季节或者一个任意的时间来标记结束或是象征开始。
要结束什么?又要开始什么呢?
对于那些被老陈的啤酒所触发的记忆和情感,巨魔没有撒谎。他承认那些情感和记忆听上去冷酷无情,而且和熊猫人酿酒师所期待的结果背道而驰,但是那确实是一个巨魔的记忆,它不那么受用,是因为那并不代表着熊猫人的记忆。任何一个巨魔都会感受到相同的东西,因为这就是巨魔的天性。巨魔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沃金一路颤抖着爬上山,朝北面走去。他的脚没入了雪中,然后盘腿坐在自己身影笼罩的地方。他呼吸着寒气,希望这可以让他变得坚韧,但是这冷空气却令他想起了那个洞穴里的刺骨与寒冷。巨魔们曾经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他的父亲——森金——曾经眼看着其他巨魔为了再度崛起而做出了不少蠢事。这些巨魔试图让世界臣服于他们的意志之下。他们想要征服所有人和事,但是为什么呢?
这样当他们被老陈的啤酒唤醒之时,就能感受到自由了吗?
就在这一瞬间,他抓住了那个肯定也曾在父亲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尽管父亲从未跟他分享过。如果感到自由是终极目标,那么问题便是:征服真的是唯一可以通往这个目标的方法吗。从恐惧中解脱出来,从欲望中解脱出来,自由地憧憬未来,这其中没有任何一项是必须通过杀敌才能得到的。也许做到这些确实需要把一些敌人置于死地,但是死去的敌人并不应该是为了保障这些事情而必须做出的牺牲。
沃金想起了雷霆崖的牛头人。他们生活在一个相对和平和独立的环境里,但是他们当中的大部分还是选择了加入到部落的斗争中去,他们并不是因为被逼迫才出现在部落,他们的加入仅仅是为了支援同伴和对抗联盟,这是正确的抉择,是一条荣誉之路,而不是某个他们必须遵从的传统。
沃金这么想,并不是因为他的父亲主张放弃旧日的生活方式。他曾经见过那些被称作“蓝色牛头人”的巨魔,他们与牛头人一同生活,接纳了牛头人的生活方式。他记不起来在这些巨魔身上是否看到过更多的平静,但是与传统背道而驰的生活已经让他们显得完全不同了。就好像是他们以一种传统替代了另一种传统,但是无论哪种生活方式,他们都没有适应得很好。
森金对巨魔一族的传统充满敬意,他不希望完全打破巨魔的传统,若不是如此,沃金也不会让自己踏上暗影猎手的道路。父亲总是鼓励沃金要有自己的追求,并对他一直有着极大的期待。这位老巨魔总是强调要在领导的过程中汲取经验和教训,而不是完全盲目地复制传统。
沃金站起身来,向着更高更冷的地方走去。他突然记起了老陈对祝踏岚一番言论的点评——那些关于船、船锚和水的关系的言论。传统可以看成是让船可以航行的水,但抛下船锚,可以停止船的一切运动。洛阿神灵和他们对巨魔的需求,可以看作是船锚。洛阿神灵和他们的需求起源于更早的时期,为了他们的需求和荣耀,巨魔一族建立起了伟大的帝国,但却把文明抛在了脑后。
斩断自己与他们的联系,会让他从船锚中解脱出来,但是也会令他置身于并不友善的浩瀚汪洋中。这是一个他父亲也会反对的激进而鲁莽的决定,但他转念又想,或许洛阿神灵才是推动着巨魔一族这艘船不断前进的潮汐和海浪。
洛阿神灵让我们的过去成了船锚,把我们困在同一个海湾中。
他还没来得及好好思索,就走到了山路旁的一个角落里,并发现提拉森·克尔特也在那里。人类面朝东南,正望向苍茫的远方。沃金犹豫了一下,他希望自己能好好静一静,并不想打扰到这个人类。
“沃金,你的动作比大部分巨魔都要安静,但是如果我连有人在身后都听不出,恐怕早就死了一千次了。”
沃金仰起头。“巨魔从来用不着偷偷摸摸。我猜你也根本没听见我的声音。”他往提拉森的方向望去,看见山风吹散了人类火红的头发,像斗篷一样罩住了他的身体,“一定是因为老陈的啤酒,或者是我本身的气味。”
提拉森慢慢转过身来,笑着说道:“我花了那么多时间清洗你的寝具,对你的气味是再熟悉不过了。”
“我并不想打扰到你。”
这个人类摇摇头。“我欠你一个道歉。”
“你对我并没有任何怠慢。”沃金盘腿而坐,双足没入雪中。他这话的意思其实是说只要这个人类对他有任何轻蔑怠慢,他肯定都会注意到,但是现在,他乐意用另一种说法表达自己的意思。
“我之前说你的内心充满恐惧,其实是为了打击你。对你的感觉一直萦绕在我心头,让我感到困扰。虽然这种感觉正在变得越来越少,但还是始终存在着。我想我本可以通过伤害你让你离开。”提拉森低头向下凝视,皱起了眉头,“但那不是我,我不希望变成那样的人。”
沃金眯起眼睛。“那你希望成为怎样的人?”
提拉森摇摇头。“我希望能弄清楚我不能成为什么样的人,而不是我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你知道为什么暴风雪来临的那天我停在这儿吗?你知道为什么当时我是那么的不清醒,竟然没意识到暴风雪来了吗?你,还有其他所有人其实应该很清楚,这样一场暴风雪是根本困不住我的。”
“因为你的身体在这儿,思想却不在。”
“是的。”提拉森微微转身,手向远方一片绿色的山谷指去,“我曾经发誓,我从暴风城领命来到这里,我一定要活着回去,再次回到我的家园,回到那片绿色的山谷。这是我对家人的誓言。我从不违誓,他们知道我肯定会回去。可是,那时许下誓言的那个我已经不是今时今日的我了,我还需要遵守这个誓言吗?”
沃金心头一紧。我不也是被那些逝去已久的巨魔们的传统和承诺所束缚着吗?他们的梦想和欲望是不是至今还控制着我?
巨魔伸出手指在积雪表面划出一道痕迹。“如果你还在假设曾经的那个你该何去何从,那么你就还是他。如果你准备重新开始,那么这里才是你的家。”
“曾经的暗影猎手现在也变成哲学家了。”提拉森·克尔特笑了,“我以前见过你,在影踪禅院碰面之前就见过你。我曾是库尔提拉斯派去支援普罗德摩尔女士的队伍中的一员。那时候我更年轻一些,发色也更深一些,皮肤也比现在光滑。你却一点也没有变,除了后来添上的几道伤疤。有一个人类猎手曾经用十块金子打赌他可以杀了你。后来我听说他在追捕巨魔的时候死掉了。”
“你没跟他打那个赌。”
“不,锁定追踪一个目标,会让你失去追踪其他目标的线索。”提拉森叹了口气,嘴里呼出一团白色的雾气,“我也曾经接到命令要取你的脑袋,但另一方面…”
“你在追捕中已经尽力了。”
“捕杀人类或者巨魔,以及任何可以思考的生物,都会让我觉得其实自己也是动物。我杀过许多人类和巨魔,多到自己都数不清了。”提拉森打了一个寒战,“我知道猎手们其实都是如此。但是我觉得这样的行为很野蛮,甚至很病态,会让生命不断消逝。我希望自己不要一直都是他人旅途中的灾难。”
“是现在的你在这么想,还是曾经的你?”
提拉森低下头。“无论是曾经的我还是现在的我,都这么想过。现在,我的这种想法越来越强烈了。那些武僧们的生活方式才是一种更值得尊敬的生活方式。还有那些关于平衡与和谐的说法。沃金,你有没有想过,现在的你和原来的你是否可以互为补充,互相调和?”
“你好奇这个吗?”
“是的。”http://www.bookqi.com/qihuanxiaoshuo/
“我已经找到了答案。”
“对我还是对你而言?”
巨魔伸开手,站直身体。“两者都是。你曾经说起过孩童没有任何负担,孩童也不知道任何界线,但是孩童缺少经验,所以不能自己选择平衡。但是我们可以。”
“但我们不能逃避自己的过去。”
“不能吗?我是沃金,暗矛部族的领袖。你是一个人类,一个巨魔杀手。为什么此刻我们没有兵戎相见互相残杀呢?”
“说得有道理。”提拉森挠了挠自己的胡子,“在这儿,我们并不是敌人。”
船只的画面又出现在沃金脑海中,他笑了。“你视自己的过去如负担,你想要扔掉它。如果你这么做,你确实解脱了,但也会从此迷失自我。就把它当作一艘船的残骸吧,你再也不能让它变得完好如初。现在,这个地方或许已经被你当成了家,但这种感觉的产生正是因为你的脑海中还保留了家的记忆。”
“搁浅在此,那绝对就是我了。”
沃金点点头。“那个在你面前死去的猎人,她是谁?”
提拉森摇摇头,用一只带着手套的手捂住嘴。“我不清楚。”
“但你对她的感觉很强烈。”
“她的名字叫拉茜。我是在出发之前才遇到她的。我们之前从未见过,但是她对我说谢谢,她说当她听到我要出发去一个未知的小岛的时候,她就意识到这是一趟她不会错过的探险之旅。”他抱起手臂,“她…当我需要一个志愿者的时候,她出现了。一路上她总是能确保我有东西可吃,有帐篷可住。我们不是爱人,甚至不常说话。我只是能感觉到她似乎觉得自己欠我什么。而且她出现在战场都是因为我带着她去了那里,我…”
“你这样自怨自艾,这是在侮辱她。”巨魔严肃地点点头,“你必须重拾信仰,这样你才对得起她。”
“但这种信仰是杀掉她的凶手。”
“不,她的死不是你造成的,是她自己的选择。如果她知道你还活着的话,她会很高兴的。”
“这或许就是其中一块残骸吧。”提拉森转向东北方那呈锯齿状的海岸线,“我的过去如同片片残骸散落在海滩上,把它们都打捞起来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你可以把这看成是一个孩童的游戏。”沃金走上前,同提拉森一起站在山崖边。远处的海洋在阳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他们站得很高,除了海面上嬉戏跳跃的光线,什么也看不见,但沃金让自己想象着过去的生活正片片破碎散落于海面。我又该打捞些什么呢?
一些东西拂过他的脸,又轻又软,感觉像是一张蜘蛛网。他想把这东西拨开,却发现什么也没有。相反,他记起了那场关于蜘蛛的幻境,迷迷糊糊中,他再一次朝着海边望去。
转眼间眼前的景象突然变换,被一些别的东西所替代。不远处,他看见一艘黑色舰艇正破浪而来,但这并不是真实的,他所看到的其实是另一段时间的景象,一个距离此刻不算太远的时间。这些他所见到的,以及他曾在梦中经历的,都是注定之事——不是在过去,而是在将来。
“过来,快,我们必须去见祝踏岚。”
提拉森大吃一惊。他盯着远处的海洋,用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沃金。“你的视力不可能比我好那么多,你到底看见什么了?”
“麻烦,大麻烦。”巨魔摇摇头,“我不确定我们可以把这个麻烦控制在什么范围内,但是阻止它是不可能了。”
他们用最快的速度跑下山。沃金腿长,迈着大步狂奔,但是身上缝合的伤口也伴随着大幅度动作传来阵阵疼痛。他不得不停下来单膝跪下缓缓气,提拉森便趁着他休息也跟了上来。沃金向他招手示意,他便飞快跟上,完全顾不上自己的跛足。
在墙头巡视的武僧肯定看见了他们,因为他们刚进到院子里就遇上了祝踏岚。“出什么事了?”
“图,你有图吗?描绘地形的图纸。”沃金想要用熊猫人语来表达自己的意思,但是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学过地图这个词。
祝踏岚击掌下令,然后便拉着沃金的胳膊往里面走去,提拉森也紧随其后。老武僧带着他们来到品尝老陈啤酒的那个房间,屋子里的那张桌子看上去有一段时间没有清理过了。之后一名武僧带着一个米纸卷轴走了进来。
祝踏岚拿过卷轴,在桌子上慢慢展开。沃金不得不靠过来,这样他才能让自己正对着北方。他读不懂图上的符号和标记,但是他能看到图上的影踪禅院,以及东面的山峰。他向山峰以东的方向看了看,指着东边海岸的一个点问道:“这儿,这是哪儿?”
陈·风暴烈酒从楼梯上一跃而下。“那是卓金村,就是我要修建酿酒坊分店的地方。”
沃金一直从地图的北方研究到东北方。“为什么那个岛不在地图上。”
老陈扬起了眉毛。“什么岛?那儿什么也没有啊。”
祝踏岚看看那个带来地图的武僧,然后用熊猫语给他下了一道命令,老陈也转过身跟上。“不,风暴烈酒师傅,请留在这里。季晥会去叫大家集合的。”掌门说道。
老陈点点头,转身回到桌子旁边。他刚刚宣称卓金村会有一个新的酿酒坊时脸上还挂着笑意,但现在却严肃了起来。“什么岛?”
这位影踪派武僧背起双手。“潘达利亚不仅仅是熊猫人的家园,曾经有另外一个种族,一个力量强大的种族——魔古族,占领着那座岛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