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竟然如此脆弱,这让沃金感到诧异。这种脆弱使得他在战斗中可以轻易地折断或是剁掉人类的肢体,他原先一直都乐在其中,但现在却思忖了起来。死亡来得如此容易,这一点他们都心知肚明,但人类和巨魔仍然在不断斗争着、残杀着,丝毫没有畏惧。死亡就好像是一位他们熟知的老朋友一样,可以随意拥抱。
提拉森加入到了这十二名猎人组成的小分队之中,沃金注意到他并没有自己的动物伙伴。其他人都有各自的动物伙伴同行,而繁复的种类印证着他们曾经周游过的地点。迅猛龙、海龟、巨型蜘蛛、吸血蝙蝠,以及其他世界各地的各种生物——人类猎人们以一种沃金无法理解的逻辑选择了各自的伙伴。
提拉森做了一个简洁明了的手势,将命令下达给他的士兵们,他们随即分散成了几个小组。就如同在机会棋盘上调兵遣将那样,他带着自己的那支小组直奔南方,向着最远的目标而去。他们行动迅捷而又悄然无息,像那些有着丝绒般轻柔脚步的熊猫人武僧一般隐秘。提拉森持箭在手,但却并没有搭上弓弦。
当尖叫声从西面传来的时候,所有事情都为之改变了。若不是沃金深谙战争的意义,亦明白它能够对意识造成怎样的转变,他早就迷失了自我。时间仿佛放慢了速度,他看着祸端显露,随即开始像这场灾难爆发的速度一般全力飞奔。眼看着一支利箭飞向朋友的过程漫长得好像没有尽头,但是接下来鲜血喷涌而出,却只在顷刻之间。
那里原本没有敌军,但现在一支庞大的队伍包围了他的部下。古怪的魂体生物迅速地移动着,撕心裂肺的尖啸声像共鸣一般从喉腔中发出。人类小队的动物伙伴们咆哮嗥叫,撕咬抓刨,但一拥而上的敌人瞬间就把它们撕成了碎片。
对提拉森来说,他要做的就是努力保持镇定。他握紧弓背,让箭矢一支又一支接连射出。在影踪禅院的时候,即便是对于武艺精湛的熊猫人来说,张弓搭箭的提拉森也让他们自愧不如。沃金毫不怀疑他能够直射武僧的箭头,将它劈成两半之后继续长驱直行。
一个女猎人倒下了。她深色的头发顺滑光洁,就像陪伴在一旁的那只山猫一样。提拉森怒吼着,朝着她狂奔而去。他朝着那只袭击她的煞魔加速放箭。他杀死了一只,随后是第二只,但突然间一块石头滚到了他脚下,他错失了第三只。
沃金借着提拉森的视界目睹了这一切,他知道最后那一箭其实已经不重要了——那女人红色面具下的双眼已然呆滞无神。她血流如注,战袍已被染透。如果她的死有什么让人记住的地方,那便是她把手轻柔地放在了死去伙伴的宽大脑袋上。
提拉森单膝下跪,忽然一个东西从侧面猛地袭击了他。他飞了出去,手中的弓箭也顺势滑落。他撞到了一块磐石上,左腿当场折断,一阵剧痛如电流一般穿过他的身体。他试着跳起来,但只在地上滚了一下便停住了,映入眼帘的是那个死去的女人。
要不是因为我,她现在还活着。
就是这里,“质疑”的源头。沃金低头看着那条附着在荆棘上的黑色丝线。它刺伤过他一次,虽没有刺中心脏,但却灼伤了他的背部。此刻它再次出现,泰然自若,就像是一条伺机出动的毒蛇,对准了提拉森的心脏。
沃金将灵魂之手伸向荆棘之下,像捉蛇一般抓住了它。他用大拇指摩挲着它,然后猛然将它掐断,随后他又伸手往下,斩断了那条更长的丝线。
被切落的其中一段利落地蜿蜒滑行,渗入了提拉森的体内,将他的心脏紧紧缠绕,并且加剧收缩。它让这个男人的身体变得紧绷,背脊也弓了起来,但残破的丝线无法缠得更紧。它在一阵绞缠之后便匆匆逃离。
这缠绕让人类感受到了噬骨般疼痛,并逐渐由脊椎蔓延到大脑。剧痛将他彻底碾碎,让他从嘴里挤出了痛不欲生的嘶吼。沃金脑中的提拉森影像如被涡流吞噬一般逐渐匿去。就像是黑洞出现在眼前一样,周围一片漆黑,但紧接着银色的光亮爆炸开来,让人类和巨魔都为之震骇。
※※※
沃金痉挛着,他四处探寻着身上的伤口,汗水浸透了脸庞。他攫住大腿,感到痛苦正在褪去。他喘着粗气,将目光转向提拉森。
人类已经恢复了气色。他的呼吸开始变得顺畅,也不再在毯子下挣扎了。
沃金观察着他。他仍然很虚弱,这是一种沃金在走入他的内心之前根本无法想象的虚弱。这个人类的意志如钢铁般坚强,他会让自己恢复的。沃金知道这是许多人类共有的特性。从某些方面来说他很讨厌这一点,因为这会在战争中为巨魔带来许多麻烦。但是在另一方面,他又钦佩着这种精神,因为它能予人拼死抵抗的力量。
巨魔仰起脸看着掌门祝踏岚。“有些跑掉了。我没能全部击破。”
“你所做的已经足够了。”熊猫人武僧郑重地点了点头,“就目前来说,已经足够了。”


第八章
提拉森的热病随着这场风暴一起爆发,让老陈忍不住有些怀疑这不是单纯的自然现象。不过这个想法并没有持续太久。在最后一片雪花飘落的时候,老陈看到雪百合在阳光下茁壮成长的样子。这些景致都让那个邪恶的念头无法在心中生根,因为恶灵绝对不会与这样的美好共存。
祝踏岚没有试图去判断风暴的起因,但他分别派了武僧去南面、西面和东面去评估损失。老陈自告奋勇要前往东面,因为那是白虎寺的方向,可以顺道看看他侄女现在过得如何。祝踏岚应允了他的请求,并保证在他离开期间,提拉森将会得到最好的照顾。
对老陈来说,走出禅院的感觉颇为良好。旅行能够满足他对流浪的渴求。他很肯定大多数武僧下山都是为了追逐这种独自漂泊之感。他们的想法与那些居住在神真子背上的熊猫人类似:渴望去感知这个世界,就像是本性失去平衡,偏向了火金那一边。
老陈不否认他热爱游历与探险。其他人也许只是因为害怕束缚而渴望旅行,但老陈不是。他转过头笑着对他的同行伙伴说道:“我感觉每一次背上行囊出走,都是为了把享受安逸的机会留给别人。”
雅丽亚·圣言回以他一个古怪的表情,但还是携着几分笑意。“风暴烈酒师傅,我们又要进行一次没头没尾的谈话了吗?”
“抱歉,圣言。有时候脑子里千头万绪,杂乱得像机会棋的棋子一样,永远也不知道最后哪一面会朝上。”他往回指了指那座已经藏在一抹云彩之后的禅院。
“我热爱那间禅院。”
“但你就是没法在那待上一辈子。”
“嗯,应该是吧。”老陈锁着眉头说道,“我们以前有讲过这个话题吗?”
她摇摇头。“风暴烈酒师傅,有好多次当你突然停住手上的工作,或是注视着别人向着山间启程出发的时候,你都会陷入迷思。你把注意力集中在了某个地方,就好像你在酿造美酒的时候那样专注。”
“你注意到了?”老陈的心跳开始微微加速。她一直在观察我?
“当一个人因为自己的理想而闪耀的时候,你很难不去注意他。”她的余光有些闪烁徘徊,然后挂上一个笑脸问道,“你想听听在你工作的时候,我是怎么看你的吗?”
“愿闻其详。”
“你会变成一个发光体,风暴烈酒师傅。你云游四海,留下足迹的地方远不止潘达利亚,而且你做事总是一丝不苟。就拿你为巨魔酿的那一桶‘治愈’来说吧。熊猫人中也有和你一样娴熟的酿酒师,或许他们的技艺比你还要精湛,但是他们缺乏游历的经验,这意味着他们不会懂得如何在酒中灌注属于巨魔的幸福。”她垂下目光,“恐怕我表达得不是很好。”
“我明白你的意思。谢谢你。”老陈笑了,“听到别人这样说自己真有点不好意思。当然,你的话没错,但我并不觉得自己是‘一丝不苟’。我只是把酿造当作一种乐趣,一种能够馈赠予人的礼物。当我为你和祝踏岚掌门沏茶之时,我只是想表达我对这个世界的欣赏,同时向大家分享一些我的感悟。或者用你的话来说,这就是在分享这美妙世界的其中一部分。”
“的确如此。谢谢。”她点点头。此时他们正慢慢进入山谷,山谷的远处有一座村庄,一片片田字形的耕地环绕在它周围。“你先前的话语,暗示了你对于这次出行的积极性要高于对那只神龟的追寻以及对你侄女的探望。我说得对吗?”
“对。”老陈皱起了眉头,“但如果我能承认这一点的话,也就不会选择逃避了。其实我这也算不上是真正的逃避,我只是需要…”
“…新的视角。”
“就是这样。”老陈迅速点头赞同,她说出了他心中所想,“我负责照料沃金和提拉森·克尔特。他们也正在逐渐痊愈,但痊愈的只是身体而已,他们各自都承受着我看不见的心理创伤…”
雅丽亚回过身,将一只爪子放在了他的肩膀上。“这并不是你的错。他们隐藏起来的东西,都藏得很深。而且就算你看得到,你也无法迫使他们正视这些东西。你可以鼓励伤口的痊愈,但这种痊愈无法强行为之。有时候,等待对于治疗者来说也是一种伤害。”
“这是你的经验之谈?”老陈边说边跳过一条小溪流。
雅丽亚也轻快地从石块上跃过。“是的,我的经验,难以忘怀的经验。影踪派的大多数新人都需要经历一系列试练,但并非全部都如此。风暴烈酒师傅,关于那些其他的熊猫人幼童,特殊的幼童们,你知道他们是怎么被选中的吗?”
酿酒大师摇了摇头。“这我可从来没想过。”
“传言说有些幼童不需要接受炎花试练。他们的命运与常人截然不同。”
她的目光愈加悠远,声音也越发柔和起来。“这些幼童都有着超乎年纪的智慧。有人说,他们表面上是幼童的姿态,但内里却住着古老的灵魂。好心的旅人曾给予他们帮助,而传言说这些旅人亦都是神灵的化身。这些幼童被影踪掌门接收,他们被称为降世灵童。”
“我就曾经是一名这样的灵童。我的故乡卓金村在北方的海岸线上。我的父亲是个渔民,他有着自己的渔船,生活富足无忧。而除了我家以外,村庄里还有着许许多多同样自得其乐的家庭。随着我渐渐长大,我开始明白日后我会嫁给另外一个渔民的儿子。问题是,提亲的人有两个,两个人都长我六岁。他们想要引起我的注意,以及全村人的注意。决定很快就做出了,我会嫁进那个财富有保障的家庭。”
雅丽亚瞥了他一眼。“风暴烈酒师傅,你要知道,我很清楚这个世界的规则。我知道我就是一个筹码,我在生活中就扮演着这样的角色。或许等我再长大一些,我会怨恨这样的‘货物交易’,但随后我看到的现实却让这一点变得无足轻重了。”
“你看到了什么?”
“在最初的时候,殷琪和陈华都是在友好地竞争。他们是熊猫人。他们滑稽、嘈杂、精力旺盛,但从来不会伤害别人。只可惜事情总是会慢慢累积。他们的行为都在逐步加剧,两人都在怂恿对方更进一步,话语还时常透着尖刻。”
她张开手爪。“我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事情。这种朋友间的竞争可能会演变成敌意。这件事可能永远都到不了动用武力的地步,但他们两人都会做一些事情来证明他们比对方更值得拥有我。他们甚至要承担一些过分又愚蠢的风险。哪怕我做出了选择,这种竞争也会持续到一方头破血流为止。而活下来的那一方也会一辈子都会生活在愧疚之中。如此一来,毁灭的将是两条生命。”
“算上你自己的话,是三条。”
“这个道理是我在很多年后才明白的。而当时我还不到六岁,我只知道他们会因我而死。所以,我打包好了一些饭团和几件换洗的衣裳,在一个清晨悄然离去。我的外婆看到了,但她没有为难我。相反,她用她最喜欢的一条围巾把我裹住,并对我低声说道:‘我真心希望我能明白你的勇气,雅丽亚’。而后我便踏上了前往禅院的旅途。”
老陈等待着下文,雅丽亚却一直沉默不语。她的故事让他想要微笑赞许,因为她曾是如此勇敢、明智的一个幼童,敢于选择这样的旅程。但话说回来,这对于年幼的她来说又是如此可怕的一个抉择。他发现她的余音之下,潜藏着痛苦与伤悲。
雅丽亚摇了摇头。“讽刺的是,如今我却成为了炎花试练的评审。我从未经历过那些试练,现在却可以决定谁才能成为我们中的一员。如果用我对他们的苛刻标准来审视自己,我自己就没有资格留在禅院。”
这份违背你天性的职责,一定让你心里很难受吧…老陈心想着,弯下腰来熟练地采摘了一大簇点缀着“小红毯”的黄色花朵。他把花朵放在掌心反复摩挲。花瓣随之散发出沁人的香气。他把手掌递给她。
她把摊开的手掌捧在一起,接过捻碎的花瓣,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叹道:“春日的寄望。”
“杜隆塔尔有一种类似的花,总是在雨后生长。他们称它为‘心之所往’。”老陈用掌心擦着脸颊和脖子,“但巨魔不这么称呼它。他们确实有高尚的心志,却始终居安思危。我觉得他们好像认为曾经的安逸生活带着他们走向了衰败。”
“他们就任由自己被苦难驱使吗?”
“有一部分…事实上,有很多都是那样,但沃金不是。”
雅丽亚把那些黄色花瓣全都倒入了一只亚麻制的小袋子里,然后拉紧收口。“你这么了解他心中所想吗?”
老陈耸耸肩。“我想应该是的。”
“那么陈师傅,你也应该相信你的朋友会像你了解他一样了解自己。这会成为他痊愈之路上的第一个关键之处。”
※※※
他们原本打算连夜赶路,这样一来约摸黎明之时就可以抵达直通白虎寺的小径。然而在走了还不到三里路的时候,他们就遇到了一对正在料理萝卜作物的年轻熊猫人。他们的动作看起来都不太利索,实际上,他们架在手中的锄头和钉耙与其说是农具,倒不如说是拐杖更为贴切。伤痕累累的外表和气急败坏的神情都表明他们显然是刚经历了一场惨败。
“这不是我们的错。”其中一个一面抗议,一面盛着煮好的萝卜粥,“风暴之后,兔妖就一直在抢夺我们的粮食。我们向一个路过的流浪者求助,但第一场战斗才刚结束,她就想着跟我们讨好处了。我给了她一个吻,我哥哥还给了两个。你得知道,若不是这些绷带,我们的模样都相当俊俏。”
另一个飞快地点点头,但马上又抬起手扶着脑袋,好像自己的头骨都快散架了似的。“不过即使作为一条‘野狗’,她也算是个年轻漂亮的小东西了。”
老陈眯起双眼。“她的名字是不是叫做丽丽·风暴烈酒?”
“你也和她发生过冲突?”
老陈龇着牙,低吼了一声。在这种情形下,这是一个叔叔必须要做的事情。“她是我的侄女。我可是更野的一条狗。她留着你们俩的小命必定有她的道理。告诉我们她往哪个方向去了,否则我就得考虑要不要尊重她的决定了。”
两个熊猫人心惊胆战地使劲指着北边,然后为自己求饶道:“雪灾过后人们就纷纷从南边过来寻求帮助。我们也分发过食物的。我们再为你们打包一些路上带着。”
“你会找个篮子,然后亲自带过来吧?”
“对,对。”
“很好。”
老陈和那两兄弟都不言不语,雅丽亚也沉默着,但她的沉默却有着不同的寓意。喝过粥之后,老陈沏了些茶,并加了一些能够帮助两兄弟痊愈的辅料。“把这些茶叶放在布里攥干,然后把它当作药膏敷在身上,对你们的伤口会很有帮助。”
“明白了,风暴烈酒师傅。”石耙家族的兄弟俩在两位旅人离去的时候频频鞠躬以示告别,“谢谢您,风暴烈酒师傅。愿你和你的侄女旅途一切安好。”
他们翻过一座小山,农田已经在看不见的另一头了。此时雅丽亚打破了沉默。“你不会对他们动用武力的。”
老陈笑了。“你这么了解我,这应该不能算是个问题吧。”
“但你确实吓住了他们。”
他张开双臂,将眼前这峡谷和峭壁的山景纳入怀中。峡谷下面有一条蜿蜒的小溪,没有阳光的地方清澈湛蓝,而被直射的地方则银光闪烁。碧绿,满眼的碧绿深邃清幽地环绕着饱满的茶色耕地,宣示着这块土地的肥沃。即使是两旁的建筑也毫无开拓的痕迹,它们与这景色合二为一,甚至为它锦上添花。一切都是难以置信的融洽。
“我在神真子的背上长大。我热爱我的家乡。但是当我看到这里时,怎么说呢,我感觉就像是活在一幅画卷之中。一幅迷人的图画,是的,一幅关于潘达利亚的图画。这块土地在向我召唤,它填补了我心中从未被发掘的空缺,或许这就是我四处游荡的原因。我在期待着,但不知道为何期待。”
他蹙着眉头。“比起朝着丽丽咆哮,我更多时候都在朝着那些把她称为‘野狗’的人咆哮。无论对她还是对我来说,潘达利亚都像是家园一样。它是可以让我有归属感的地方。”
“但那两个人就像其他那些人一样,总是不断地提醒着你们不属于潘达利亚。”
“你明白的。”
她递给他那包“心之所往”的香囊。“或许比你还要更加明白。”
※※※
他们北上前往卓金村的旅程不是靠天或者小时来标记,而是靠沿路之上丽丽留下的种种传言。她乐于助人,但又容易情绪激动。不止一个人把她看作野狗,从他们口中的描述来看,现在连她自己都这么称呼自己,而且语气似乎还颇为自豪。老陈禁不住笑了,不难想象潘达利亚已经遍地都是关于“野狗”的传说。
卓金村依山傍海,他们在这里找到丽丽时,她正在村子里辛勤劳作。之前的风暴击毁了几座房屋,卷走了一艘渔船,码头也因为固定船只的木桩而被拉扯撕碎。丽丽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抢修工作中。他们抵达此地之时,她正在一旁监督着打捞船员,并大声指挥着木匠们,让他们加快修补房屋的速度。
老陈抓起丽丽,抱着她转了几圈,如同她还是孩童时那样。她尖叫着,但这次是为了抗议叔叔正在摧毁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体面形象。他将她放下,随后带着敬意深深鞠躬。这个姿势止住了她咯咯的笑声,但她在回以更深更久的鞠躬之后,又接着大笑不止。
老陈向雅丽亚介绍了自己的侄女。“雅丽亚·圣言,她和我一道从禅院行至此地。”
丽丽挑起一道眉毛向雅丽亚问道:“这趟旅途肯定相当漫长。你是怎么让他滴酒不沾一路跑到这儿的?”
雅丽亚笑了。“我们一路追寻着野狗丽丽的故事和她的战绩,让旅途变得相当有趣。”
丽丽喜笑颜开,用手肘捅了捅他叔叔的肋骨。“陈叔叔,她是个犀利的家伙呢。”她挠了绕下巴,又继续说道:“圣言?这里有一个圣花家族,听起来和你的名字差不多。他们都幸存下来了,只是有一些磕碰和擦伤。”
“这真是个好消息,丽丽。”雅丽亚恭敬地点了点头,“如果有余暇的话,我也许会去登门拜访,见见这个名字和我如此相像的家族。”
“他们肯定会对这种巧合感到惊讶的,我肯定。”丽丽环顾村子四周,“我要回去工作了。这里的村民们对水上作业驾轻就熟,但他们在陆上还需要一些帮手。”
丽丽再次拥抱了叔叔,而后便跑回了工作队伍中。当她靠近的时候,工人们干活的速度明显加快了许多。
老陈歪着脑袋。“自从加入禅院,祝踏岚为你更名之后,你就再没回来过。你的家人知道你还活着吗?”
她摇摇头。“陈师傅,我们之中有些人生来就是野狗,还有一些人则是出于自己的意愿成为野狗。而这也是最好的选择。”
老陈点头认可,然后便沉浸在那包“心之所往”的清香中。


第九章
沃金带着机会棋的棋盘和棋子走进来,惊诧地看到提拉森已经起身离床。他独立行至窗边然后靠在窗台之上,就和沃金曾经所做过的一样。而且巨魔注意到,这个人类的拐杖依旧还留在床脚。
提拉森回头望着他说道:“我没看到任何风暴存在的迹象。有人说看不见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而现在就看不到这场风暴的踪影,完全看不到。”
“祝踏岚说这场风暴不太常见,但也并非罕有。”沃金把棋盘放在了旁边的桌上,“它到来得越晚,势头就会越凶猛。”
男人点点头。“虽然风平浪静,但我能感觉到它。空气中始终藏着一丝寒意。”
“你不应该赤脚。”
“你也是。”提拉森有些趔趄地转过身来,手肘撑在窗扉上,“你努力让自己适应寒冷,天未亮就起身面朝北方立在雪中。你面前的积雪整整一天都被影子覆盖着。这行为令人钦佩,但实在是很愚蠢。我不支持你这样做。”
沃金哼了一声。“用愚蠢来形容巨魔可是极不明智的。”
“我希望你能从我的荒唐事中吸取教训。”提拉森把自己从墙上支开,艰难地朝床边走去。他现在除了还有些虚弱以外,基本上已经没有跛脚的样子了。沃金看着他,并没有伸出援手的意思,这是他们之间游戏的一部分。
提拉森笑了笑,他够到床边的踏足板,然后在床沿上坐了下来。“你迟到了。他们有让你处理我的杂务吗?”
沃金忽略了这个问题,兀自把小桌拖了过来,并拿了一把椅子。“这能加快我的恢复速度。”
“现在变成你照顾我了。”
巨魔抬起头来望着他。“巨魔可不会不讲义气。”
提拉森大笑道:“我了解巨魔,这个我知道。”
沃金把棋盘移至桌子中央。“你知道?你还记得你曾评价过我的巨魔语吗?你说我有荆棘谷的口音。”
提拉森取过一只罐子,把黑色的棋子倒了出来,然后分成六堆。“你想知道我是怎么学会的吗?”
沃金耸耸肩,不是因为他不想知道,而是他知道不管怎么样,这个男人都会告诉他。
“你说得对,就是荆棘谷。在那里我遇到过一只巨魔,然后雇用了他一年作为我的向导。他对于这份工作相当尽职。我也就是在那时候开始学习巨魔的语言。起初他并不知道,我只是偷偷听他说话,之后才开始交谈。对于学习语言我有一些诀窍。”
“这个我信。”
“一个人的足迹就是一门语言。我跟着他。每一天我都会从起点沿着脚印追寻他的去向。无论晴雨,我都坚持不懈,一路下来让我学会了从足迹去判断一个人已经过去了多久,步伐有多快,个子有多高。”
“后来你杀了他吗?”
提拉森把那堆黑色的棋子又放回了棋罐里。“我没杀他,但我杀过其他巨魔。”
“我并不怕你。”
“我知道。而且我也杀过人类,和你一样。”这个男人把棋罐放到桌上,“这个巨魔在祈祷的时候称自己为克伦德尔。我觉得应该可以这么称呼他。他告诉我他可以和神灵对话,不过我已经忘记他是怎么称呼那些神灵的了。”
沃金摇了摇头。“根本就不是什么忘记,这是巨魔一族的秘密,他不会告诉你的。”
“时间长了他就开始变得有些暴躁,就像你一样。长久以来他一直都在对他们倾诉,但从未得到过回应。”
“你的圣光有回应过你吗,人类?”
“很久以前我就不再相信圣光了。”
“所以圣光抛弃了你。”
提拉森笑了起来。“我知道我为何会被抛弃。跟你的原因一样。”
沃金摆出一张木头脸,不再显露任何情绪。他知道人类违背了自己的内心。实际上,自从他进入提拉森的梦境,看到了他眼中的世界之后,洛阿神灵已经变得有些遥远而沉默了。他可以感受到邦桑迪、希里克和希尔瓦拉,但他们灰色的轮廓已然黯淡,消散在了白色的回忆浪潮之中。
沃金仍然相信洛阿神灵,相信他们的指引与馈赠,也相信信仰的必要性。他是一名暗影猎手,他能够和提拉森一样轻易地阅读一个人的足迹,他与洛阿神灵的交流也同样是轻而易举。但是在那场风暴里,踪影无迹可寻,狂风吞噬了言语。
他尝试过寻找他们。事实上,正是他的最后一次尝试让他今天赴约时来迟了一些。沃金在房间中让自己完全进入了禅定状态,他已经可以在意识上超越周围的环境进行移动,但即使这样也无法穿越这场暴风雪的边界。寒冷、遥远的家乡,以及进入到人类内心的经历,似乎就是这些林林总总的事物让他心烦意乱,让他无法打破屏障,建立起与洛阿神灵之间的桥梁。
自从邦桑迪放弃了对沃金的要求之后,他似乎就对这名暗矛巨魔失去了兴趣。
巨魔仰起头问道:“你为何会被抛弃?”
“恐惧。”
“我从不会感到恐惧。”
“你明明害怕。”提拉森用一根手指敲打着太阳穴,“我的意识仍然可以感觉得到,沃金。深入我肌肤之下让你感到惊恐。不是因为你对此感到厌恶,不仅仅因为如此,还因为你发现我竟是如此脆弱。是的,我仍然可以感觉得到你当时的想法是那么苦涩、浓稠,黏在身上仿佛永远都不会消失。我会非常重视这次经历带来的感悟,我很确定,但你却似乎错过了它想要传递给你的信息。”
沃金有些不太情愿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