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风暴烈酒的声音温暖而低沉,轻轻传到了他的耳边。“我早就应该来看你的,但祝踏岚掌门觉得这样做并不合适。”
沃金挣扎着想要回答,他有千言万语想要说,但是最终从喉咙里蹦出的话却只有一句:“老陈,我的朋友。”不知怎的,“老陈”这个称呼说出来更容易,更舒服。
“你真是个好人,真不忍心欺负看不见的你。”老陈的袍子沙沙作响,“如果你闭上眼睛,我可以帮你把头上的绷带解开。治疗师们说你的眼睛没有受伤,但是他们不希望你被过度打扰。”
沃金点点头,他知道老陈只说出了一半的原因。如果一个外来者进入了回音群岛,他也会蒙住这个外来者的眼睛,直到他能够判断这名俘虏是否值得信任为止。祝踏岚无疑是这么想的,但是因为某些原因,他觉得沃金是可以被信任的。
应该是老陈的原因,他想。
熊猫人小心地解开绷带。“我现在用手遮着你的眼睛,你睁开眼,我会慢慢把手挪开。”
沃金按老陈的吩咐做了,他的喉头发出一阵咕哝声表示对此感到满意。老陈显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移开了放在沃金眼睛上的手爪。巨魔的双眼因为突然接触到刺激的光线而流出了泪水。接着,老陈的身影映入了他的眼帘。这个熊猫人跟他记忆中的完全一样,身形健硕、乐天活泼,金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能见到他真是再好不过了。
沃金接着往下观察自己的身体,眯着的眼睛看起来就像是又闭上了一样。被子盖到了他的腰间,绷带几乎覆满了全身。他注意到自己的双手和手指都还健全。被子下面隆起的长长的轮廓说明他的下半身也还在。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喉咙被绷带紧紧压住。耳部传来一阵瘙痒,这让他确定自己被割裂的耳朵应该也被缝回了原处。
他盯着自己的右手,动了动手指。他的眼睛看到它们动了,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能感觉到手指的移动。它们好像离自己的身体十分遥远,但这跟他第一次苏醒时相比已经大为好转——他已经可以感觉到它们了。
老陈笑了。“我明白你有太多事情想要了解。我该从头说起还是从结尾说起呢?从中间说肯定是不太好,但我也能从中间说起,不过那样嘛,中间就变成开头了,对吧?”
老陈的嗓音随着自己的解释越来越大,甚至大得有些愚蠢可笑。其他熊猫人都开始转身走开,他们本来挺有兴趣围观这场久别重逢,但老陈的无聊程度已经彻底击败了他们。沃金注意到了他们,也注意到了那些颜色暗沉、历史悠久的石砌墙壁。他在潘达利亚的其他地方也见过这些石壁,在那些充满历史气息、古老而拥有强大力量的地方。
沃金本想说“从开头说”,但嘴里蹦出来的却是:“不要从结尾。”
老陈向后看看,很明显刚才那些熊猫人都选择了无视他们。“事情的开始嘛,是我把你从离这儿很远的滨岸村的小河道里救了出来。我们在那儿尽了一切努力救治你,但是砍伤你喉咙的刀子似乎涂有剧毒,你的伤势太重,我们只能勉强保住你的性命而没法让你痊愈,于是我就把你带到这里来了。这里是昆莱山的影踪禅院,如果还有什么人能救得了你,那只能是这里的武僧们了。”
他花了一点儿时间检查了一下沃金的伤口。巨魔没有从他的眼神中看到同情,这让他感到很高兴。他相信老陈的判断。老陈不插科打诨的时候,都是很清醒很明智的。老陈总是把自己装成一个小丑,所以其他人永远不会知道他实际上有多聪明,但沃金对这一切相当清楚。
“我不敢相信联盟军队竟然会这么残忍。”
沃金用力张大眼睛。“他们,拿走了,我的,‘脑袋’。”
熊猫人咯咯地笑了。“我估计凶手现在就正在跟暴风城的国王共享盛宴,而那个被当成你脑袋的东西就挂在上面做装饰呢。但是我很奇怪,我认识的那个你可绝不会把自己暴露在联盟的势力范围内,让自己伤成这样。”
“部落。”沃金的腹部一阵紧缩。其实不能说是部落,是加尔鲁什,但那个恶毒的名字在他的舌头上艰难地徘徊着,终究没能说出来。
老陈坐了回去,用手捋了捋下巴。“嗯…这就是我带你来这儿的原因,除了这儿再没有别的地方可以保证你的安全…”他又向前坐了坐,压低声音继续道,“萨尔已经不在了,加尔鲁什现在领导着部落,对吧?他现在要排除异己。”
沃金把自己陷回枕头里。“是的。但为什么,要干掉我?”
老陈笑了,尽管他想让自己的笑声在沃金听来不带任何责备的意味。“对于每一个联盟来说,你都是夜里最可怕的梦魇。我并不奇怪某些部落成员也把你视为心头大患。”
沃金试着挤出一丝笑容。“胡扯,你呢?”
“我嘛,当然不。像我,还有雷克萨这样的人都绝不会那么想。我们见过你在战场上的勇猛和嗜血,但我们也见过你因为父亲的逝去而深陷哀痛。你对萨尔,对整个部落以及暗矛部族都是那么的忠诚,可总有那么一些人——像加尔鲁什那样的人,他们自己无法做到忠诚,就不相信别人的忠诚。然后他们就会把你的忠诚看作虚伪,看作对背叛的掩饰。”
沃金点点头。他希望自己的嗓子可以好到能告诉老陈,自己曾威胁过要杀掉加尔鲁什。巨魔相信这肯定不会令这个熊猫人感到惊讶。老陈会找到无数个公正的理由来证明加尔鲁什就该被好好警告一下,而沃金现在的状况会证明每一个理由都是正确的。
但现在唯一被证明的,是老陈对他的深厚友谊。
“多,久了?”
“时间长到已经让我酿好了春季的麦芽酒,连晚春或者说初夏的姜汁麦酒也已经完成了一半。熊猫人的时间观念很散漫,像我们这种潘达利亚的无名小卒更是如此。距离我发现你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而你到这里差不多已经有两个多星期。医师往你的喉咙里倒了一些药水来帮助你入睡。”为了能让那些开始靠近的熊猫人听得更清楚,老陈把音量又加大了一些,“我告诉他们,我可以给你冲制一壶加上海藻和浆果的红茶,包管你马上能从床上起来,但是他们不相信一个酿酒师会懂得怎么治疗病人。不过他们还是知趣地给你喂了一些营养品,看起来,他们也不是完全不开窍嘛。”
沃金努力地想要抿抿嘴唇,但即便是这么微小的动作做起来也相当困难。两个星期过去了,这就是我能恢复的程度吗?邦桑迪放过了我,但我却没有尽到自己应尽的努力。
老陈又凑过身来,低声说道:“祝踏岚掌门是影踪禅院的领导者。他已经同意让你留在这里治疗修养,但他也提出了一些条件。”
沃金费尽全力地耸了耸肩。“没用的。”
“要知道,不论是联盟还是部落,都会希望你能接受进一步的护理…而且你现在已经在逐渐好转,这些话听听也无妨。”老陈伸出手掌做了一个姿势,试图让沃金平静下来,“祝踏岚掌门希望你能从我们身上学习——呃,确切地说,不是我们,是他们。这里大多数熊猫人都把我这样在神真子背上长大的熊猫人看作‘野狗’。我们和他们有着相似的外貌,说着同样的语言,就连身上的气味也是一样,然而仅仅因为出生的地方不同,就变成了不一样的族群。他们也不确定我们到底是什么。这一点最初让我感到很困扰,但是自从我看见许多巨魔也将你们暗矛一族视为异类之后,我就渐渐明白了。”
“不,不是这样。”沃金闭上了眼睛。如果祝踏岚希望我可以向熊猫人学习,那么同样的,他也会试着学习我。
“我向他说了许多关于你的事情。他跟我一样,认为你偏向于土水派的思想,比较理智沉稳。在他看来,土水派并不常见于部落中。他想要弄明白你为何与众不同,但是按照他的安排,你得先试着向熊猫人学习,学习我们的传统、我们的语言、我们的生活方式。不过你得明白,这可不是打算把你培养成一头蓝色皮肤的食草牛头人。”
沃金再次睁开眼睛,点了点头。他在老陈的反应中发现了一丝迟疑,接着追问道:“为什么?”
老陈抬起头望向别处,指尖紧张地敲打着桌面。“呃,这个嘛…除了土水以外,熊猫人中还有一个叫做火金的派别,这是一种和土水派互相调和平衡的思想流派。火金派有着冲动热血、不管不顾的个性。这可以拿加尔鲁什决定要杀了你来做比喻。火金派和部落的行事作风相当接近,而在联盟中则相对少见。”
“所以呢?”
“潘达利亚的事物在过去都处于平衡之中。祝踏岚大师曾经试图用船、船锚和水来梳理万事万物的关系。真的是十分复杂,而这还没算上船员呢。但归根结底,他的核心思想就是平衡。他真是非常执着于这一点。嗯…怎么说呢,你的到来,打破了这种平衡。”
尽管面容僵硬,沃金还是艰难地挤出了一道愁眉。
“呃…”老陈侧头望向一张空床,“大概在我救回你的一个月之前,我发现了一名人类,他整条腿都断掉了,伤势严重。我也把他带到这儿来了。他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过巨魔的恢复速度比人类要快上许多,你也很快就会康复的。而我想说的是…祝踏岚掌门现在就是在让他照顾你。”
强烈的震惊如闪电一样击中了沃金,虽然他还很虚弱,但身体还是忍不住抽搐了起来。他大声喊道:“不!”
老陈赶紧跑过去用两只手按住巨魔。“不,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跟你一样,也同样处于我们的限制之下。他不会对你…呃,我知道你肯定不会惧怕一个人类,对吧,沃金?祝踏岚掌门希望他可以通过帮助你,从而让自己也获得治愈。这是我们的一种行事方式,我亲爱的朋友。还原最初的平衡,而且我觉得你应该支持这种治疗方式。”
老陈把手掌上的力道控制得很轻,但沃金依然拧不过他。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那些武僧们往他喉咙里灌的东西,目的就是想让他变得虚弱。可如果真是这样,老陈也会成为这个骗局的策划者之一,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
沃金渐渐抑制住了自己的愤怒,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挫败感。祝踏岚掌门不仅想要研究他,还想要研究他会怎么跟人类相处。如果那名老僧愿意聆听的话,沃金很乐意告诉他巨魔和人类间的那段漫长的历史,以及他们结下血海深仇的原因。沃金杀死的人类不计其数,他从没有因此夜不安寝。恰恰相反,这些杀戮反而让他睡得更加踏实。而且他敢打赌这座禅院中的那个人类也是这么想的。
沃金突然意识到祝踏岚大师也许早就了解过了这段历史,但是巨魔和人类之间的那一笔笔新仇旧恨,很有可能都被讲故事的人扭曲篡改过了。所以他才会想要把巨魔和人类放到一起生活,然后从旁观察学习,做出自己的判断。
这是一个明智做法。但沃金突然想到,无论老陈对祝踏岚掌门说起过多少他的事情,在这位熊猫人武僧眼里,沃金也终究不过是一名巨魔。对于那个人类来说也同样如此。他们是谁,跟他们如何对待彼此,一点儿关系也没有。熊猫人想要的不过是这些信息而已。明白了这一点,而且意识到这种信息是自己可以控制的之后,沃金对自己多了几分信心。
他抬头望向老陈。“你,同意吗?”
老陈的眼神中充满惊讶,接着他笑了。“这对你和他来说都是最好不过的。迷雾将潘达利亚隐藏了许久许久,你的种族和他的种族之间的深深羁绊是熊猫人从未有过的。你们在一起接受治疗会更好。”
“迟早,互相,残杀。”
老陈的眉毛耷拉了下来。“很有可能。那个人类看起来并不比你自在,但他只有遵守规定才可以在这里留下来。”
沃金仰起脑袋问道:“名字?”
“提拉森·克尔特。你应该不认识他。他在联盟的地位并没有你在部落的高。不过他也算是个人物,他是联盟军队在这里的军官之一。他跟你不一样,并不是被国王派来的刺客暗伤,而是在一次帮助保卫潘达利亚的战斗中受伤。这也是祝踏岚掌门同意照顾他的原因。但他身上似乎有着一些驱不散的伤恸。”
“连,酒,也不能?”
熊猫人摇摇头,目光散漫。“他喝酒,而且酒量不错,但他喝酒的时候情绪并不激动,而是很安静。这也是另一个你们共有的特点。”
“土水,是吗?”
老陈仰头哈哈大笑起来。“他们把你身子砍了,但你的脑袋还是很好用嘛。是的,他看起来是很像土水派,但如果是那样,事情就失去平衡了。自从恢复到可以用拐杖站起来之后,他每一天,每一天都会去爬山。这完全是火金派的行为。他一天比一天走得更远,一百码,两百码,然后艰难地折返。不是他的身躯,而是他的意志,非常的火金。”
真是非常奇怪,他为什么如此执着…沃金没有再继续细想下去,他对着老陈微微点头。“非常,好。我的,朋友。”
“或许,你可以自己找出问题的答案。”
这意味着我不得不暂时忍受那个人类,做到大家希望我可以做到的那样。沃金轻轻地舒了口气,把头靠在枕头上。所以,就暂时让自己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分子吧。


第五章
武僧们并没有让人类来照顾沃金受伤的身体,因为他们知道巨魔肯定不会容忍这一点。沃金从熊猫人的辛勤照料中可以感受到他们并无恶意。他们给他清洗身体、料理伤口、换洗床具,以及喂他进食。他还注意到,每个照料他的医疗队成员都是轮流值班的,每个人会各自照顾他一整天,然后两天后再回来继续他们的工作。在每个人都当值过三次之后,他们便不再轮流换班,也不再过来照顾他了。
他偶尔能看到祝踏岚掌门。他很确定这位老僧观察他的时间比自己注意到的要多得多,而且他也只在祝踏岚没有刻意躲避的时候才能发现他。潘达利亚的人对沃金来说,就如同笼罩在他们土地上方的迷雾一般,偶尔才能瞥见其真实的面目。但是老陈似乎跟他们不一样,跟这些令人难以捉摸的武僧相比,老陈就如同阳光一般明媚而爽朗。
所以沃金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观察,看看究竟可以从自己身上悟出些什么。虽然他的喉咙好得差不多了,但那层伤疤却让他说话时感到异常困难和痛苦。大部分熊猫人都不知道,巨魔的口音其实是富有韵律且十分流畅的,但现在喉咙的伤疤毁了这一切。如果与他人交流是生命的象征,那刺客显然已经成功谋杀了我。他只希望那些安静的、不可触及的洛阿神灵还能够认出他的声音。
他确实掌握了不少熊猫人的语言。他发现在熊猫人的语言中,寥寥几字仿佛就能概括千言万语,这让他可以选择一些发音没那么困难的简单词汇来表达自己的意思。实际上,熊猫人说话含蓄晦涩,真实意图总是寓于言后。这种语言中的细微差别是外人很难理解的,而熊猫人也可以利用这一点来掩盖自己的真实意图。
沃金原本打算在跟那个人类打交道的时候尽量装得比实际情况更加虚弱,但这看起来似乎没什么用。提拉森比一般的人类要高,但也还没有达到人类战士的身材标准。他看上去更加瘦弱轻盈一些,左前臂那道已经不太清晰的伤疤和右手手指厚实的硬茧表明他是一名猎人。他的白发虽短,却没有束起来,蓄着的虬髯和山羊胡最近也慢慢开始变白。他穿着一身熊猫人款式的褐色粗布僧袍,但却并不显得宽大。沃金想这应该是一名女武僧的衣服吧。
虽然武僧们没有让人类照顾沃金的身体,但是他们要求他清洗沃金的衣物和被单。提拉森遵守命令且毫无怨言,他的工作效率也很高,每一件事情做得都令人无可挑剔,有时候送回来的衣服和被单还会有药材和花草的香味。
沃金从两件事中觉察到这个人类是具有威胁性的:大多数人可能会注意他身上留下的老茧,但事实是他幸存了下来,而且身上竟然没有太多伤疤。此外,这个人类总是在快速转动着他碧绿的眼珠,还有他追寻声音时扭头的动作,以及他无论回答多么简单的问题都要先停顿下来思考一下的习惯,都暗示着这个人类十分敏锐机警、善于观察。这些细节常人往往不大看得出来,但是对沃金这样谨小慎微的巨魔来说,就已经是再明显不过了。
这个人类展示出的另一特征则是耐心。沃金现在才发现自己不断地重复一些相同的错误,好让这个人类可以多干些活儿的企图是多么徒劳。他经常弄掉勺子或是用食物把衣服弄脏,但这一点并没有让这个人类感到心烦意乱。沃金有时候甚至特意把待洗衣物上的污点遮蔽起来,但是每次衣服送回来的时候,依然是干干净净、无可挑剔。
他的耐心还体现在他是如何对抗自己的伤痛。尽管衣服遮住了伤疤,但他的左髋还是相当僵硬,每走一步看起来都伴随着难以置信的痛苦。他并不是每一次都能忍住不显露出来,但这份努力已经赢得了祝踏岚的尊重。而且,每一天在太阳缓缓升上地平线的时候,他都会整装出发,沿着一条小路朝山顶爬去。
一次,当沃金进食之后坐在床上休息时,这个人类向他走了过来。提拉森带来了一张扁平的、上面带有格子的棋盘,还有两个圆形的容器,一只是红色的,一只是黑色的,每一个的顶上正中都开着口子。他把这些东西放在旁边的桌上,然后从墙边抽了一张椅子坐下。
“你准备好试试机会棋了吗?”
沃金点点头。虽然彼此都知晓姓名,但是他们从不以此称呼对方。老陈和祝踏岚掌门都告诉过他这个人类的名字叫提拉森·克尔特。沃金觉得他们肯定也把他的身份告诉了人类。这家伙现在还没有显示出任何敌意,但如果哪天显露出来的话,那一定是因为他已经知道了我是谁。
提拉森拿起黑色的那个棋罐,揭开盖子,把里面的东西倒在了板子上。二十四粒正方体的棋子滚落在黄褐色的竹制棋盘表面,发出咯咯的声音。每一粒黑色的棋子上都有朱红色的标记,上面标明了可以执行的动作和能够移动的方向。他把它们分成四组,每组六个,以便清点数目,然后他把它们又倒回了棋罐。
沃金轻轻敲一个棋子,说道:“这一面。”
提拉森点点头,然后转身用熊猫人语把一个武僧叫了过来。熊猫人语速飞快,提拉森则明显有些结巴,但这个武僧就像面对小孩一样迁就着他。最后,提拉森向着她鞠了一躬,并致以谢意。
他转身对着沃金说:“棋子就好比是船,这一面代表着重型纵火船。”他把棋子转过来,这样沃金能够更好地看清楚刻在上面的熊猫人象形文字。然后沃金又用纯正的赞达拉语把“纵火船”这个词重复了一遍。
而人类则把头抬到刚够观察沃金反应的高度。
“听你的口音,荆棘谷巨魔。”
不过没等沃金回复,提拉森就用手指着棋子继续说道:“纵火船在游戏中非常重要,它可以摧毁一切,但使用之后也就成了废子。而且为了平衡,在你的六艘海军战船中,只可以有一艘纵火船,多出来的都会被移出游戏。”
“谢谢你的解说。”
机会棋蕴含着熊猫人的哲学。每一粒棋子都有六个面。游戏者必须依照棋子顶上一面标记的身份来移动或是进攻,或者也可以向侧面翻动一次,以新的身份来做出动作。而且还可以捡起棋子重新投掷,随机扔出新的一面。如果运气好,将会有可能翻到纵火船的那一面,这也是唯一可以把普通船只变成纵火船的方法。
最有意思的是,游戏者还可以决定完全不移动,换取一次抽取新棋子的机会。游戏者摇晃棋罐然后将它侧过来,第一个掉出来的棋子就可以加入到游戏中。如果有两颗棋子同时掉出来,第二颗棋子就是无效的,而且还会让对手凭空获得一次抽取棋子的机会。
机会棋是一个鼓励思考,也注重行动的游戏。它平衡了策略和机遇,但机遇有时候也可能变成惩罚。输给一个在棋盘上棋子比自己多的对手,并不见得是一场沉重的失败。为了占据更有利位置而不顾棋子的多寡,也不是什么失礼的做法。经常有些游戏者觉得自己棋高一着,最终却一败涂地,而有些人仅靠着一个机会就可以扭转乾坤,赢得胜利。消灭掉对手的所有棋子当然可以获得胜利,但这会被认为是非常无礼和野蛮的。
平衡各种力量,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才是一场伟大的胜利。
提拉森把红色棋罐交到沃金的手里。棋盘有纵横各十二列,他们每个人都分别摇出了六粒棋子,放在离自己最近的那一列上。他们把棋子都调整为基础兵种,方向朝着对方。接着每个人都摇出一粒新的棋子,比拼棋面的点数。提拉森的点数大于沃金,所以他可以占有先手。这两粒棋子都被放回到棋罐中,然后他们便开始正式对战了。
沃金将一粒棋子轻推向前。“你的熊猫人语,很好,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好。”
人类扬起眉毛,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棋盘。“祝踏岚掌门是知道的。”
沃金研究着棋盘,他发现人类加强了侧翼的攻势。“你,追踪过他?”
“他故意留下了一些信息,清晰但又难以捉摸。”提拉森仔细观察着布局,“你把这粒棋子翻回了弓箭手的一面,真是个耐人寻味的选择。”
“你的风筝也移动了。”沃金完全看不到人类有任何犹豫,但他的赞赏让提拉森又再次望向那粒棋子。提拉森死死盯着它,仿佛在寻找着什么东西,最后他望向了棋罐。
巨魔思索着对手的棋路。接着,他摇出一个立方体,这粒棋子不停地旋转然后停了下来,是纵火船。他把它放在弓箭手附近以加强自己的侧翼力量。棋盘上,胜利的天平倾斜了,但这并不是任何一方所期望看到的。
提拉森也摇出了另一粒棋子,是一个战士,虽然不是棋子最强的一面,但是也已经足够好了。骑士,是一种能够进行长距离移动的棋子,提拉森迅速且坚决地将它放到了与纵火船相对的一侧。
沃金再次拿起棋罐,但是提拉森按住了他的手。“不要。”
“拿开,你的,手。”沃金把棋罐抓得紧紧的。他觉得一用劲,这棋罐肯定会被捏得粉碎,棋子和碎屑会飞得到处都是。他很想对着这个人类大吼,想问问这个人类怎么敢碰他的手,他可是暗影猎手,暗矛部族的领袖。你知道我是谁吗?
但沃金并没有这样,因为他的手已经使不出更大的力气了。就这么短短一会儿已经让他的肌肉感到超出了负荷。他的手明显地慢慢松了下来,要不是提拉森的手还握在外面,棋罐恐怕早已经掉到了地上。
提拉森摊开了自己的另一只手,试图消除怨恨。“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个游戏的一些心得,你没有必要掷出一颗新的棋子。如果我不阻拦你,你的掷棋只会让我赢得更加漂亮。”
沃金仔细地研究着棋局。提拉森的战士只要一次翻面就可以摧毁自己的领主。到时候他的纵火船就不得不回去迎击这个威胁,但只要回去,纵火船就会陷入提拉森的风筝所控制的领域,这样这两个棋子就会同归于尽。一旦如此,整个棋面上他就只剩下右翼的战士和骑士了,就算他能从棋罐里掷出一颗棋子最好的那面,也挽救不了整个局势。如果他在右侧加强兵力,提拉森会加强对他左边的攻击;而如果他把力量都转移到左边,他的右侧又会完失守。
沃金让提拉森接过他手中的棋罐。“为了我的荣誉,谢谢你。”
人类把棋罐放在桌子上。“我知道你的打算。我可以借你的失误获胜,但是这样一来就等于是对自己在游戏上的学生赶尽杀绝。这反倒变成了你的胜利,因为我的一举一动都是在你的计划之中。”
本不该这样吗?沃金眯缝起了双眼。“你赢了。你看穿了我。我认输。”
提拉森摇了摇头,坐回原来的位置。“这样一来,我们俩就都输了。我不是在跟你玩文字游戏。你得明白这里还有旁观者呢。我揣测你,你揣测我,而他们又揣测着我们俩。他们观察着我们如何玩这个游戏,琢磨着我们如何算计彼此。而祝踏岚又在更高一层的地方研究着他们是如何研究我们。”
一股寒意窜上了沃金的脊背。他点了点头。他希望能不动声色地传达信息,但是祝踏岚一定注意到了。此时此刻,对于两个外来者来说,这就足以让他们站到同一阵线上。
当提拉森把棋子放回罐子里时,他的声音放低了。“熊猫人习惯保持神秘。他们能看穿迷雾,却把自己隐于迷雾之中。他们能找到和谐宁静之道,却又不屈从于此。幸好他们是如此地热爱和平与安宁,否则必将成为一股可怕的势力。”
“他们在观察,想要看我们如何保持均衡。”
“他们会喜欢我们的和谐之道的。”提拉森摇摇头,“另一方面,也许祝踏岚还想要知道是什么原因让我们的世界失去平衡,彼此残杀毁灭。让我害怕的就是——他们总是能如此轻易地洞悉万物。”
※※※
那个夜晚,幻境又一次嘲弄了沃金。他发现自己站在一大群战士中间,而每一位都是自己熟知的同胞。他将他们集合起来,与扎拉赞恩殊死一搏,去终结他的疯狂,为暗矛部族解放回音群岛。每个战士都像是一颗机会棋子,都把最强大的那一面翻到了顶上。他们之中没有一艘纵火船,但是沃金对此毫不意外。
因为他就是纵火船,只是还没显示出最强大的那一面。尽管令人绝望,但这并不是一场昭示沃金生命终结的战斗。在邦桑迪的护佑下,他们将杀死扎拉赞恩,收复回音群岛。
“这是谁,这个正在谱写英雄史诗的巨魔,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