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回溯的久远程度前所未有。
他认出了潘达利亚,但他知道就算自己叫出这个名字,邀他来访的东道主也不会承认。潘达利亚是它的俗名。魔古人对其真名讳莫如深,即使是面对他这样的贵客也不例外。
这支队伍里的熊猫人没有一个像老陈那般魁梧雄壮,他们都是四处逃散而后被魔古人抓回来押解上路的。东道主是一名与沃金地位相当的魔古染魂者,他建议大家攀上山岳,这样才能对这片大陆一窥究竟。他们在山顶处歇脚,并享用午餐。
尽管现世的肉体与此刻的意识相隔了千万年之久,沃金还是认出了这个歇脚之地正是今后将会建起影踪禅院的地方。他在面具下一口口吃着香甜的米糕,而在另一时空中的同一地点,他的身体正在沉睡。他甚至都在想自己是不是进入了某个前世的记忆。
这个念头让他振奋,又令他反感。
尽管心底燃起的巨魔意识让他抗拒这种振奋感,但却无济于事。赞达拉自视甚高,可是其他巨魔——例如暗矛部族,又会拿赞达拉的堕落程度来说笑,并对赞达拉的尊重表示不屑一顾,就像小孩对父母的关爱不屑一顾一样。可是,无论多么不堪的父母,与子女之间的沟壑都会很轻易地被哪怕一丁点的善意填满。因此,发现自己曾经是赞达拉的一员,又或者说发现自己身在赞达拉体内,让他有种莫名的自在感,这种感受解释了某种他心中长久以来都试图抗拒的渴望。
承认它的存在并不意味着我要受其束缚。他心中反感的那一面让他可以从这种渴望中逃离。这位魔古东道主嫌侍酒仆从的动作不够及时,便抬起手来,向着那个缩头弓身的熊猫人放出了一道墨蓝色的电光。这个熊猫人打了个趔趄,然后赶紧举起一只金色的酒罐开始斟酒。魔古主人不断地鞭笞着他,然后忽然转过了身来。
“我真是个糟糕的东道主,居然没有让你享受这种愉悦。”
沃金默然接受了折磨熊猫人的请求。这并不是为了证明自己要比这个可怜的侍者优越,而是为了证明自己和东道主有着同等的地位,能够施以同样的痛苦。他们对准了同一个目标,就好像架好了奥术之箭的射手一样,比拼着谁能更加精准地命中要害。他们想要比出一个结果,而猎物的结局并不重要。
没有人会为猎物哀悼。
好在正当沃金琢磨着要不要在这项比试中放手一搏时,幻象开始变化了。他从客人变成了主人,正和宾客们一同在一座金字塔的顶上休息,而这座金字塔所处的丛林正是后来的荆棘谷。他们从远方,从世界各地巨魔的领地中运来石块,在这片广袤的原野上建起城市。这座城市如此久远,远到在沃金的记忆中都无处可寻,唯独记得那些古老的石块如今已被碾磨成填补城墙的碎石,而那些城墙上也早已攀满藤蔓。
沃金从宾客们的眼中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蔑视。这座金字塔看起来就像山中险峰一般高傲。巨魔们并不热衷于攀登,他们也不需要依赖高度来眺望疆域。当他们与洛阿神灵交流之时,当他们被赋予幻象之时,这种平凡的、现世的高度便消失殆尽。而且巨魔们不会把俘虏当作侍者来使唤——有什么种族配得上与巨魔接触呢?他们有自己的社会等级制度,每一个阶层都有明确的责任与义务。苍穹之下,一切事物都有条不紊。
这才是事物本该有的样子。洛阿神灵们为魔古人无法洞悉其规律而感到惋惜。
沃金尝试着从这些宾客身上感应泰坦神力的气息,但最终无果。或许他们还没有发现神力的存在;或许他们是在帝国晚期才开始使用它来创造蜥蜴人;或许雷电之王已经疯够了,想要节制它的使用;又或许他早已走火入魔。但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赞达拉和魔古族之间的裂痕。肥沃的土地让魔古族衰落了。这两个种族之间有种礼节性的冷漠,沃金之前捕捉到的那一丝蔑视就在这种冷漠中逐渐壮大。他们都相信对方不会袭击自己,因为他们都相当自信可以摧毁对方。所以在他们共同协作之时,并不会多加观察对方,自然也看不到对方的摇摇欲坠。
说来也怪,他们两方阵营都走错一着。魔古人珍爱并依赖的奴隶们站起来推翻了他们。而始终将赞达拉置于社会顶层的巨魔等级制度,使得其他各个阶层都独立了出去。每走出去一个部族,就意味着赞达拉的势力被削减了一分,但赞达拉部族还是高傲而大度地放任他们离开——就像抛弃不听话的小孩一般,想象着待到他们意识到自己年轻气盛的叛逆有多愚蠢时,自然会回来乞求…
乞求赞达拉的原谅。
沃金被房间中的一声咆哮惊醒,惊讶地发现脸上的面具已经没了踪影,眼皮上还留有几根蛛丝。空气中溢满了雪的气息。他坐起身来,环抱膝盖定了定神,随后穿上衣服走出门去。庭院中身着丝绸或是皮革的武僧们正在受训,沃金绕开他们,径自走向山间。
赞达拉和魔古族都对攀登山峰不屑一顾,而沃金从心底要求自己一定要抵达他们无心抵达的高度。他忽然想到,他们笃信自己并不需要攀上高峰,若是用熊猫人的思维方式来解释,便是因为他们确信自己已经在人生中达到了平衡。
自我陶醉注定了他们的命运。
上山的路走了大约四分之三,他遇到了正等他的人类。“即便陷入了沉思之中,你行动起来也是悄然无息。”
“但你还是探到了我的行踪。”
“我在这一带已经待得太久了。我习惯了听声辨位。你本身丝毫没弄出声响,但我从周遭事物的波动中听出了你的到来。”人类面带微笑,“昨晚没睡好?”
“煎熬了一整晚。”沃金舒展了一下背部,“你呢?”
“我睡得好极了。”提拉森从脚下的石块上起身,走上眼前这条羊肠小道,“自从同意了你那个基本上属于自杀行为的计划之后,我睡得格外好。这可真让人惊讶。”
“这也不是你的第一次自杀行动了。”
“姑且算是如此吧,但我的理智不得不对这次行动表示严重怀疑。”
提拉森已经看不出任何跛脚的模样了,同时他的心中除了还有悔恨作祟以外,也再没有其他什么异样。这让巨魔倍感欣慰。“这趟旅途将会让你的生存技能大放光彩。”
“狗屁的生存技能。”人类回头望了一眼,目光锐利,“你也看到了我是怎么从神龙之心逃脱的。我是跑出来的。”
“不,你是爬出来的。”沃金张开双手道,“你做了求生所必须要做的事情。”
“我是个懦夫。”
“如果和手下的人一同抗争死亡也算是懦弱的话,那每一个将军都是懦夫。”巨魔摇摇头,“再说了,你也不再是那个人类了。那个人没有胡子,而且还染了头发。那种危急时刻,在身边的人还需要他的时候,他是绝对不会独自逃走的。”
“但我逃走了,沃金。”提拉森大笑起来,却并非因为这个笑话,“至于我的胡子和这头任其生长的天然发色,是因为自从我与死亡擦肩而过之后,就不想再自欺欺人了。现在的我已经很了解自己,了解我是什么,了解我是谁。现在的我无所畏惧,不会再逃避了。”
“但是,我恐怕还是不会让你跟着一起去。”
“那你为何带上了老陈?”
沃金胸中泛起些许怒意。“老陈不会逃跑。”
“我明白,我也并非主张逃跑。”人类叹了口气,“但就是因为他不会逃跑,所以我认为他不该去。有些武僧已然成家,而我孑然一身,我不知道你…”
沃金摇摇头道:“她会理解的。”
“老陈有一个侄女,还有雅丽亚需要照顾。坦白地说,对于我们即将展开的行动,他看得有点太开了。”
“之前发生了什么?”
他们继续向上攀登。一路上,人类把农庄里发生的事情巨细无遗地描述了一遍。沃金完全能够理解。不过若是他的话,会选择最先向沉默者下手。因为他没有卸下装甲,这意味着他将是最难对付的一个。而另外那两名战士,也就仅仅只是战士而已。谈话中,沃金还了解到那群巨魔的头领并非战士。
人类实施的正是沃金也会采取的手段,其中的缘由亦是一样。关键就在于要想办法困住敌人。不仅仅是让他们无法加入战斗,更要学会利用痛苦和恐惧,让他们陷入全面瘫痪。
可是,当他大致了解了提拉森的全盘所为之后,也明白了老陈那异乎寻常的沉默。许多身赴战场的人们都会对自己的行为不忍卒视。人们总是把战争定义为关乎勇者的英雄故事。故事总是跳过了其中的惨烈部分,通篇都在赞扬将士们在压倒性的劣势之下表现出的勇气与刚毅。千百首歌谣都在传诵某位勇士以一人之力牵制上千名恶敌,而那些逝者,却连些许追思都无法得到。
老陈就是那种总是会美化战争的人,因为战争一直以来都与他保持着某种距离。这并不说是他从未受到过威胁,而是他通常都将自身的情绪释放得很好。但对于每一个斗士而言,谁要是一直置自身安危于不顾,谁就是疯了,或者就等于把自己扔到敌人面前任凭宰割。
过去,老陈一直都在为他的朋友而战,在他们的战斗中给予支持。如今,他在为了一个他称之为家的地方而战。但除此之外,他只是一名普通的熊猫人而已。没有一个死者看起来会和他一样,或是和他的侄女、朋友一样。
当他们抵达峰顶之时,沃金蹲伏了下来。“我明白你对于老陈的疑问。我们中间没有人会怀疑他的勇气,也没有人想让他受伤,但这也是他必须跟去的理由。如果他不能亲临其中,不能目睹我们用各种方式奋勇杀敌,不能听闻对手最后一刻的哭号,那么无论我们成功与否,他都会更受伤。他是一名熊猫人。潘达利亚就是他的未来。这是他的战斗。我们无法保护他免受其伤害,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加入我们,让他拯救我们。”
人类思量片刻,最终点了点头。“老陈跟我说过一些你的故事,关于你过去的故事。他说你很睿智。那么在如今反转过来的形势之下,你会为了保卫他的家园而战吗,就像他当初为你所做的那样?”
“当然。”巨魔远眺潘达利亚,细细地品着云覆其道的山峦、雾隐其秀的密林,“这里是一片值得为之而战、值得为之而死的土地。”
“这场战争可以阻止那些一直在我们的家园里肆无忌惮的人吗?”
“是的。”
提拉森捋着自己的山羊胡。“部落领袖和联盟战士聚在一起,为了一个并没有要求他们忠诚的人而战,这听起来怎么样?”
“你指的只是曾经的我们。”沃金耸耸肩,“经过了那次暗杀行动,我的身体活了下来,但是曾经的我已经死在那个山洞。他们想要杀掉的沃金的确已经死了。”
“跟我比起来,你更能决定自己是谁。”
“我不是骨中蟹。”沃金从提拉森眼中读出了几分不解,“是祝踏岚告诉我的一则寓言。”
“他跟我讲的是千门之屋。有一些门我勉强可以通过,但完全契合的却只有一扇。而过去我通过的那扇门如今早已消失无踪。”
“你选择了自己的那扇门吗?”
“没有,但我想我不久就可以做出决定了。我的可选范围已经缩小了。”人类微笑着说,“当然,你知道如果我走过那扇门,等着我的会是另一间千门之屋。”
“而我,无论找到什么样的外壳,最终都会因为成长而不再合身。”沃金抬起手臂扫过无垠的潘达利亚与幽幽的青翠山谷,“向你自己承诺,在死之前一定要回去看看家乡的山谷。”
“我就勉强许一个这样的承诺吧。”人类又笑了,“否则我说不定真的会死在这里。”
“我保证,一定会替你干掉杀死你的人。”
“让那一天晚些到来吧,最好是等到我已经老得什么都记不清,但却仍然怀有一颗最初的感恩之心的时候。”
巨魔望了他一眼,又移开了目光。“我们二人如此理智,可为何我们的族人却始终互相憎恨?”
“因为一旦找到差异,仇恨便能够轻而易举地建立。而比起仇恨的建立,找到得以凝聚的共同点要艰难许多。”提拉森旋即又轻笑了几声,“若是我回到联盟,跟别人讲述我们一起做过的事情的话…”
“你会被认为是个疯子?”
“我会被判谋反罪,然后被处决。”
“我们又有更多的共同点了。不过处决起码比暗杀来得光明磊落。”
“找寻差异更简单省心。处决也好,暗杀也好,都源于此。”人类摇摇头,“你知道如果我们开始行动,即便是全世界都看到其结果,他们也永远不会吟唱关于我们的歌谣,亦不会讲述我们完成的事业。”
沃金点头道:“但我们是为了被歌颂才这么做的吗?”
“不,那些东西不适合通过我的门。”
“那么,我的朋友,让这些曲调成为赞达拉悲伤的挽歌吧。”他站起身来,朝山下走去。
“就让它们被咏唱千年万载,夜夜伴我安眠。”


第二十一章
影踪禅院的武僧们以一种值得赞赏的专注进行着备战工作,只不过在沃金看来,这与之前经历过的类似场合相比似乎缺少了一些幽默气氛。四名历经战火洗礼的武僧——两名来自红色小队,两名来自蓝色小队,他们都是经由抽签被选中与沃金、提拉森和老陈同行的。这看起来有些听天由命的味道,但沃金总觉得这些签只是让那些没有能力执行任务的人,在不丧失自尊的情况下得以退出。
攻打锦绣谷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它深藏在阴影之中,以崇山为障,峻岭为屏,数千年来从未失陷。如果说有什么能让他感到一丝欣慰的话,那便是即使强大如赞达拉,想通过如此险要的地势进入溪谷,也将会付出相当的代价。
我期待着。
每一支七人小组都以各自的方式备战着。提拉森寻遍了禅院的兵器库,挑选出最精良的箭矢,将它们一一折断,并亲自装上羽毛。他把箭杆漆成艳丽的红色,尾羽染成蓝色,他说这是为了纪念红队和蓝队。有人问他为何又把箭头用煤烟熏成漆黑,他回答说是为了向赞达拉黑色的心灵致意。
老陈则组建了后勤远征队。在赞达拉即将挑起的这场战争中,武僧们也许会因为鲜少作战经历而认为这种任务意义不大,但沃金却很明白他这位朋友的双重用意:一旦开战,需要的不仅仅是粮食,水和绷带等储备也都会成为制胜的关键。这是老陈照顾他人的方式。无论面临何种战争,无论这战争要让他付出什么,他都会忠于自己的天性。对此沃金真心表示感激。
祝踏岚走到巨魔蹲坐的城垛边,他正用磨石打磨着双刃剑的第一面曲刃。“你再怎么磨它也没法变得更利了。它的刃口已经能劈开白昼与黑夜。”
沃金举起剑锋,看着边刃上闪烁的金色阳光。“卓绝的磨炼可以把挥剑的战士打磨得更加锋利,但我们恐怕没有那个时间了。”
“我认为持剑之人也一样足够锋利了。”年迈的武僧眺望南方,远处的溪谷之中云雾缭绕,“当魔古帝国的末代君王陨落之时,武僧们揭竿而起。恐怕当时的他们不会想到自己的技艺会由影踪派一脉相承,而我们也没有意识到他们一直都是后世武僧心中的明灯。我们如此尊崇他们的传奇故事,他们也应当对我们寄予厚望。”
祝踏岚紧锁眉头继续道:“那场起义中,与武僧们并肩作战的不仅仅是其他熊猫人,还有锦鱼人、猢狲,甚至是林精。游学者虽未提起,但人类和巨魔也很有可能参与到了其中。”
巨魔报以微笑道:“不大可能。那时候的人类还未成气候,赞达拉和魔古族也还是盟友关系。”
“每个种族都会有些另辟蹊径之人。”
“你指的是那些疯子和叛徒。”
“这场战斗是为自由而战,你本应该明白这个道理。”祝踏岚摇摇头,“之前的那场战争,之前的那段岁月——我们被奴役的岁月——已经成为了一道烙在了我们灵魂之中的惨痛伤疤。也许这道伤口只有溃烂的可能,永远无法真正痊愈。”
沃金把剑翻了个面,开始用磨石打磨另一面曲刃。“腐烂的伤口需要把它切开,然后排除瘀血。”
“我们渴望将那场噩梦抛诸脑后,但也许我们忘了首先要将瘀血排除。不是忘了如何去做,而是忘了为何一定要做。”年迈的武僧点点头,“你在这里这么久,做了这么多事情。你功不可没,我都看在眼里。”
沃金的脊背上闪过一丝凉意。“听到你这么说我很高兴,但同时也悲伤不已。我饱经战火但从未乐在其中。我不像某些人是为战争为生的。”
“像那个人类?”
“不,不是他。他很擅长作战,但如果他是那种需要战争的人,他早就离开这里了。”沃金的双眼眯成一条缝,“我和他的共同之处在于我们都有意愿去承担他人不愿承担的责任。这一点与影踪派相同。现在你知道为何它如此重要了吧。”
“嗯。”熊猫人点了点头,“如我们之前讨论的那样,我已经向锦鱼人和猢狲派出了使节。但愿他们会和我们站在同一战线。”
“林精们似乎有这个意愿。”一群身形细小的长臂生物围住了老陈,每一只都拖着一个麻布口袋。他们会把各个小队的工具带至溪谷,再回到禅院向祝踏岚报告这支小队走了多远。在了不起的力量和耐力的支撑下,他们让远征队得以把精力节省下来投入到后半段穿行溪谷的征程中去。
“他们很顺从,而且比看上去要聪明。”武僧微笑道,“对于你们所做的一切,我们——我是说潘达利亚的所有居民——都感恩于心,溢于言表。我已经派出了工匠大师前往山区,将你的肖像刻在山脉之骨上。如果你牺牲了…”
沃金点了点头。雕像对他而言从来都只有军事上的象征意义,但对于影踪派来说,就完完全全是另外一回事。“如果我牺牲了,你们会向我致以崇高的敬意。”
“你为我们付出的这些,无论怎样祭奠都不够。武僧们以起义拉开了序幕,而现在我们将要为其谱写最终的篇章。”
巨魔挑起一条眉毛。“你知道我们只是在争取时间。我们可以拖住他们,逼退他们,但是七名,或者四十七名武僧,都不足以抵挡赞达拉和魔古人的大军。”
“可我们所需要的正是时间。”祝踏岚笑了,“几乎已没有人记得我们还是奴隶的那些日子,但也没人希望再次被奴役。魔古族重整旗鼓了,他们带着曾被推翻过的野心和欲望再次袭来。我们需要时间组织应对。时间可以提醒人们莫忘历史,可以教会他们珍视未来。”
※※※
次日一早他们便向着锦绣谷进发,启程之时沃金回望了一眼晴日峰。那是最初的武僧们秘密受训的地方——魔古人总是懒于攀登高峰,因此确保了它的隐秘性。他的记忆不断回溯,一同攀登顶峰的人类与洛阿幻境中的魔古盟友,两者交相涌现。同样是盟友,是伙伴,但情形却大不相同。
这感觉颇有些怪异,却又在情理之中。
沃金对着远征小队研究了一番,然后笑了。五只熊猫人,一名人类,一名巨魔。每名队员都被分配了两名林精,负责帮忙携带武器、口粮和其他各类补给。如果加尔鲁什看见这样的场景,看见沃金与他们相处得如鱼得水,一定会给他冠上更严重的投敌罪名。
这个团队其实并没有取代部落在沃金心中的地位。这是一支相互扶持的队伍,在某种程度上,这会让他想起部落。一个包含多样种族的团队会留有各自的空间。沃金所了解并热爱的部落,是那个在萨尔的指挥下作战的部落,是目标团结一致的部落。
而加尔鲁什总是用部落来满足他的一己私欲,满足他对征服与权力的渴求。他的欲望会让部落四分五裂,很可能会发展到无法补救的地步。在沃金看来,这跟赞达拉—魔古联盟扶持魔古人重掌潘达利亚一样,都是巨大的悲剧。
他们一直向南前行了几日,抵达了锦绣谷上方的高地。云层翻滚着,如同汪洋中的骇浪,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不知林精们是否有感觉到任何预兆,但他们什么也没说。他们一如往常地扎好营帐,然后把自己隔离起来。
尽管明知道不应该这样做,沃金还是决心记住每一位熊猫人的名字,如同他铭记老陈那样。提拉森则选择了一条更聪明的捷径,他把武僧们都当作兄弟姐妹来对待,但同时又与每个人都保持一定距离,不去知晓他们的姓名,不去了解他们的冀望与梦想。这会让一切变得更简单一些,如果…如果他们的雕像从山脉之骨上坠落的话。
而沃金不想让这一切变得简单。永远不会。在过去的岁月里,他一直都与自己的部族同在,一直都在为自己的部族而战。在这里想保持距离很容易,因为牵扯的不是他的子民,不是他的家园,也不是他的部族。然而,如果这是一场值得一搏的战争,那么这些生灵就是我的子民,此地就是我的家园,他们就是我的部族。
但他突然想到,尽管魔古族的统治只是往事,但或许他们也正抱着一模一样的想法,认为这里是他们的土地,这些都是他们的子民。即便已经过去数十个世纪,即便他们早已被世人遗忘,他们依然饥渴难耐,为无法得到应有的权力而备受煎熬。巨魔们也渴望重建往昔的帝国,但他们至少在摸索着前进的道路,而魔古人对于重建政权几乎没下过什么功夫,他们沉湎于昔日的荣耀,把未来与自己隔绝了开来。
他们选择了一个面朝西南方向的山洞扎营。他们没有生火,简单地把饭团、干浆果和熏鱼当作晚饭。老陈想办法用水袋沏了些热茶,不过这似乎反而使菜的味道变得更加醇香。
提拉森用他的小碗一饮而尽,又伸出手满上。“我一直想知道我的最后一顿饭会是什么样。”
老陈满心欢喜地笑道:“提拉森,这个问题日后可有得你琢磨了。”
“或许吧。但如果眼下就是我的最后一顿,我也想不出有什么比它更好的了。”
巨魔举起酒杯。“真正好的不是食物,而是这个团队。”
※※※
沃金担任了晚饭之后的第一轮放哨,之后便一夜安眠直至黎明。这一夜他没有生出任何梦境或幻象,至少不记得自己有过。对此他倍感煎熬。有那么一瞬他都在想洛阿神灵是否又一次抛弃了他,但他还是认为事实正好相反,邦桑迪之所以让沃金与其他神灵保持距离,是想让他得到充足的休息,以便将更多的巨魔作为牺牲献上。
当一行七人向他们的林精运送者们挥手作别时,提拉森给了他们每人一支箭矢作为纪念礼物。沃金瞥了他一眼,他耸耸肩。“我会用赞达拉的箭矢来补上差额的。相信我,赞达拉的补给耗尽之前我们都不会缺少箭矢的。”
为了不被挤对,也为了表感激之情,沃金削光了自己的半边头发。他给每一只林精都赠送了一缕红发。林精们看着手中的发丝,就像被馈赠了一把珠宝似的,然后便开开心心地隐入了山野之中。
七人小队轻松穿山越岭,沿路而下。武僧单大哥走在了最前面,在陡峭的地势边寻找据点,并一路勇敢地设置锚索,让大家跟上。他向众人讲述了一个武僧的故事,说在起义期间,先辈们曾经就这样在峭壁间套着绳索下降,对魔古人攻其不备。沃金从故事中找到几分慰藉,盼望着这个方法还能再次奏效。
正午时分他们终于抵达了云层之下。艳阳并没有将迷雾驱散一丝一毫,它的照耀连同地面的反射集聚在一起,让云团闪烁着几缕金色的光芒。沃金攀爬至南面的一块空地,站在那里品读着脚下的山谷。
若是非要选出一种色彩来代表潘达利亚,那便是绿——深深浅浅琳琅满目的绿。从脆嫩的芳草新芽,到浓郁的翡翠森林,整片大陆都是满眼碧色。但在锦绣谷,碧绿却让位给了金黄与鲜红。秋日将临,但这些并非秋色,而是漫山遍野花朵的色调。它们正值盛放,就像是处在一个春色永不凋零的世界中。漫射的光线让一切阴影变得柔和,身处其中让一切动作都变得如梦一般慵懒倦怠。
赏望溪谷的景致,便是这跋涉路途中最为奢侈的放松。
从高处望去可以看到一些建筑,但完全不知道谁住在那里,也不知道是谁在维护着它们。毫无疑问它们都有着相当久远的年岁,但四周的植被却没有肆意生长以致将房屋吞噬。是这条溪谷的永恒将它们留存至今。沃金不知道这种灵气是否能保全同行众人的性命。
或是让我们坠入永恒的死亡?
女僧李泉是一位长着棕白相间皮毛的熊猫人,她指着东南方向说道:“侵略者应该会从那个方向过来。魔古族的宫殿就在那个位置,而祝踏岚掌门所说的雷电之王的战将们则埋在我们的正南方。”
提拉森点点头。“那本日志表明他们正试图从溪谷东面找寻切入点,但我目前还没有看到任何成功侵入的迹象。”
巨魔轻笑了几声。“我的朋友,你期望看到些什么?是想看到把村庄夷为平地的大火?还是遍野倾泻的焦痕?”
“当然不是,但不管怎么说总该有些临时营帐。我们可以选择等在此地,待到入夜看看是否会有火光,以此找出他们的行踪。”
“或者也可以继续向前深入,以防他们像我们一样不生火也照样扎营。”沃金站起身来,“我倾向于后者。”
“在白天进行射击会更简单。晚上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要难上许多。”
“很好。我们走到那条路上面的小高原上。保持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