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怎样?”楚斯说,闭上眼睛,靠上椅背。炸丸子和DVD。

“我想知道你、迪拜、伊莎贝尔·斯科延和米凯·贝尔曼之间的关联。”

扶手椅上的楚斯心头一惊。米凯?妈的,米凯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还有伊莎贝尔·斯科延?她不是政治人物吗?

“我不知道……”

他看见哈利扣动扳机。

“小心点,霍勒!那把枪的扳机很敏感,它……”

击锤又升高了点。

“等一下!等一下!天哪!”楚斯的舌头在口腔里打转,寻找润滑的唾液,“我不知道贝尔曼或斯科延的事,可是迪拜……”

“迪拜怎样?”

“我可以跟你说关于他……”

“你可以跟我说什么?”

楚斯深深吸了口气,屏住气息,又伴随着呻吟声呼了出来:“关于他的一切。”

 

 

39


三只眼睛冷冷地瞪着楚斯,其中两只是带有酒意的浅蓝色眼珠,第三只是黑洞洞的圆眼珠,也就是他那把斯泰尔手枪的枪口。握着手枪的男子与其说是坐着不如说是躺在扶手椅上,修长的双腿张开在地毯上。男子用嘶哑嗓音说:“那就告诉我吧,班森,告诉我迪拜的事。”

楚斯咳了两声,妈的,喉咙怎么这么干。

“有天晚上有人来按我家门铃,我接起对讲机,有个声音说要跟我谈谈。起初我不想让他进来,可是他提到一个名字……呃……”

楚斯用拇指和中指捏着下巴。

哈利静静等待。

“有件很遗憾的事我以为没人知道。”

“什么事?”

“以前有个被拘留者需要一点教训,我以为没人知道是我……教训他的。”

“造成伤害了吗?”

“他父母本来想提出起诉,但那小子没办法在队伍里把我指认出来,一定是因为我伤到了他的视神经。这是不是叫因祸得福?”楚斯发出紧张的呼噜笑声,又赶紧闭嘴,“找上门来的男人知道这件事,他说我有保持低调的天分,还说愿意付很高的价码来聘用我这种人才。他说的是挪威语,只是有点口音,不过听起来还挺正派的,所以我就让他进来了。”

“你见过迪拜本人?”

“见过。他一个人来,是个老头,穿着优雅的老式西装,还有背心、帽子和手套。他说明他想派给我的工作,提出愿意支付的金额。他行事非常谨慎,说以后我们不会再碰面、不会用手机联络、不会有电子邮件往来,这样就不会被追踪。我觉得这样还蛮好的。”

“那要怎么安排工作?”

“任务会写在墓碑上,他跟我说墓碑的位置。”

“在哪里?”

“旧城区墓园,我也是在那里收钱。”

“告诉我关于迪拜的事,他是谁?”

楚斯看着远方,心中计算着得失与后果。

“你在犹豫什么,班森?你不是说你会说出关于他的一切?”

“你知道我跟你说这些是冒了多大的……”

“上次我见到你的时候,迪拜的两个手下想请你吃子弹。就算我没用这把枪指着你,你也已经失宠了,班森。说出来,他是谁?”

哈利的双眼直视着他。楚斯心想,那双眼睛像是把我看透了。这时手枪击锤又动了动,他心中的计算顿时变得简单了许多。

“好好好,”楚斯说,举起双手,“迪拜不是他的本名,他们都叫他迪拜是因为他手下药头穿的球衣都在给一家飞往阿拉伯国家的航空公司打广告。”

“给你十秒钟说些我还没自己想出来的事。”

“等一下等一下,我就要说了!他本名叫鲁道夫·阿萨耶夫,他是俄罗斯人,父母是持不同政见的高级知识分子,也是政治难民,至少他在法庭上是这样说的。他在很多国家住过,会说大概七种语言。他在七十年代来到挪威,称得上是哈希什的走私先锋。他行事非常低调,却在八十年代被手下出卖,当时贩毒和走私毒品的刑罚跟叛国罪一样重,所以他吃了很久的牢饭。出狱后他搬到瑞典,改卖海洛因。”

“卖海洛因的刑期跟卖哈希什一样,利润却高很多。”

“没错。他在哥德堡建立了贩毒网,可是在一个卧底警察遭到杀害以后,他不得不隐匿身份,大概两年前回到奥斯陆。”

“这些是他告诉你的?”

“不是不是,这些是我自己查出来的。”

“真的?怎么查?我以为这家伙是幽灵,没人知道他的事。”

楚斯低头看看双手,又抬头看看哈利,脸上几乎透出微笑,因为这件事一直让他心痒难耐,很想跟别人炫耀说他如何用计骗过迪拜,却苦无对象可说。他舔了舔嘴唇:“那天他就坐在你坐的那张椅子上,双手放在扶手上。”

“然后呢?”

“他的衬衫袖子后缩,手套和外套袖口之间露出一道空隙,那里的肌肤有一些白色疤痕。你知道的,就是那种除去刺青后留下的疤痕。我一看到他手腕上的疤痕,就想到……”

“监狱。他戴手套是为了不留下指纹,不让你有机会拿去比对数据库。”

楚斯点了点头,不得不佩服哈利领悟力强,脑筋又动得很快。

“没错。我同意他开出的条件以后,他看起来放松了一点。交易谈成后,我跟他握手,他取下一边的手套。后来我在我的手背上采集到一个还算清晰的指纹,在计算机上找到符合的数据。”

“鲁道夫·阿萨耶夫,也就是迪拜,他怎么能隐藏身份这么久?”

楚斯耸了耸肩:“这种事我们在欧克林见得多了。这个大人物跟其他被逮到的毒枭有所不同,那就是他的组织很小,他跟外界的往来很少,亲信也很少。那些自以为有壮盛军团层层保护才算安全的毒枭总会被抓获,因为总会有手下不忠,总会有人想要篡位,或为了换取减刑而把首领供出来。”

“你只见过他一次,就在这里?”

“还有一次,那次是在灯塔餐厅,我想那个人应该是他。他在门口一看见我就转身离开。”

“所以传言是真的啰,他就像幽灵一样在城里飘来飘去。”

“谁知道呢。”

“你去灯塔餐厅干吗?”

“我?”

“警方又不能去那里执行任务。”

“我认识一个在那里工作的女生。”

“嗯,玛蒂娜?”

“你认识她?”

“你是不是坐在餐厅里看她?”

楚斯觉得血气冲脑:“我……”

“放轻松,班森,你刚才排除了自己的嫌疑。”

“什……什么?”

“你就是那个缠扰者,玛蒂娜以为你是卧底警察。古斯托遇害的时候你就在灯塔餐厅对不对?”

“缠扰者?”

“别多想,快回答。”

“天哪,你该不会以为我……我为什么要杀害古斯托·韩森?”

“说不定这项任务是阿萨耶夫派给你的,”哈利说,“但你也有个强烈的杀人动机,因为古斯托曾在摩托帮俱乐部目睹你用电钻杀死一个人。”

楚斯思考哈利说的话。他是个时时刻刻都生活在谎言中的警察,总是利用个人经验来判断对方说的话是真是假。

“这也让你有杀害欧雷克·樊科的动机,他是另一个目击者。那个在监狱里企图刺死欧雷克的……”

“那家伙不是我派去的!这你得相信我,霍勒……我跟这件事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只负责烧毁证据而已。我从来没杀过人,摩托帮俱乐部的那件事纯粹只是巧合。”

哈利侧过了头:“那你去莱昂旅馆找我那天是不是打算杀了我?”

楚斯吞了口口水。哈利这家伙有办法杀了他,妈的他真的可以动手杀了他。只要在他太阳穴上开一枪,擦去手枪上的指纹,再把枪塞到他手中就好了。现场没有闯入痕迹,薇迪丝可以做证说看见他独自回家,表情看起来冷漠且沮丧,再加上他还打电话去警署请过病假。

“那天出现在旅馆的那两个家伙是谁?是不是鲁道夫的手下?”

楚斯点了点头:“后来他们跑了,我开枪射中其中一个人。”

“那是怎么回事?”

楚斯耸了耸肩:“我猜是因为我知道太多内情了。”他挤出笑声,听起来仿佛是卡了痰的咳嗽声。

两人坐着不动,彼此对望。

“你打算怎么做?”楚斯问道。

“把他缉捕归案。”哈利说。

缉捕归案。楚斯已经很久没听见有人这样说了。

“所以他身边会有人吗?”

“顶多三四个吧,”楚斯说,“也说不定就只有那两个家伙。”

“嗯,你有其他硬家伙吗?”

“硬家伙?”

“除了这些之外。”哈利朝咖啡桌上的两把手枪和一把MP5冲锋枪点了点头,这些武器都已装填子弹,蓄势待发,“我会把你铐起来,然后搜查屋子,所以你最好现在就跟我说。”

楚斯衡量轻重,朝卧房点了点头。

楚斯开启衣柜门,打开日光灯。冷色调的光线照亮里头的物品,哈利看了不禁摇头。衣柜里放了六把手枪、两把大型刀具、一把黑色警棍、好几副铜指虎、一副防毒面具,此外还有一把所谓的短筒防暴枪,这种枪粗粗短短,枪身中段设有大型筒式弹仓,里头装填的是催泪弹。这些武器是楚斯以报废的名义从警方弹药库拿来的。

“你真是疯了,班森。”

“怎么说?”

哈利伸手指了指。楚斯在柜壁上钉了钉子,还画上每种武器的轮廓,让每样武器都有固定的摆放位置。

“防弹背心挂在衣架上?是怕它皱吗?”

楚斯默然不语。

“好吧,”哈利说,取下防弹背心,“给我防暴枪、防毒面具、客厅那把MP5的子弹,还要一个背包。”

哈利盯着楚斯把武器放进背包。两人回到客厅,哈利拿起MP5。

准备完成后,两人站在门口。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哈利说,“可是在你打电话或试图用其他方法阻止我之前,也许你该先想想我对你的事了如指掌,而且这件案子掌握在一个律师手上,我已经跟他说过如果我遭遇不测的话该如何行动,明白吗?”

骗人,楚斯心想,点了点头。

哈利轻轻一笑:“你一定觉得我在骗你对不对?可是你也不能百分之百确定吧?”

楚斯心中浮现对哈利的浓浓恨意,他恨哈利脸上那抹纡尊降贵、冷漠淡然的微笑。

“如果你没死的话呢,霍勒?”

“那你的麻烦就结束了,我会离开,飞到地球另一端,再也不会回来。还有最后一件事……”哈利在防弹背心外穿上长大衣,扣上扣子,“那个布林登路的地址,是你从贝尔曼和我收到的清单上删掉的对不对?”

楚斯正要回答“不是”,却被直觉或尚未完全消化的思绪给挡了下来。事实上他一直都不知道鲁道夫·阿萨耶夫住在哪里。

“对。”楚斯说。他的脑子正在翻腾,吸收刚才所听见的话,努力分析“贝尔曼和我收到的清单”这句话所隐含的意义,以归纳出结论。但他的脑子跑得不够快,动脑一向不是他的强项,他需要更多时间。

“对啊,”他又说了一次,希望脸上没露出太多惊讶表情,“删去地址的人当然是我。”

“我把猎枪留在你这里,”哈利说,打开弹仓,取出子弹,“如果我没回来,请你把它送到巴赫与西蒙森法律事务所。”

哈利把门关上。楚斯听见他大步走下楼梯。一确定哈利不会返回,他立刻开始行动。

那把马克林步枪倚在阳台门窗帘后方的墙壁上,哈利没发现。楚斯抓起那把沉重的狙击步枪,打开阳台门,把枪管搁在栏杆上。天气冰冷,天上飘着毛毛细雨,最重要的是此时几乎无风。

他看见哈利走出楼下的公寓大门,大衣飘动,快步走向等候在停车场内的出租车。他透过高倍数瞄准镜看着哈利,这具瞄准镜以德国光学工程科技制成,影像虽然粗糙,但聚焦清楚。他可以从这里射杀哈利,一点问题也没有,子弹可以穿透哈利身上的任何一处,甚至可以避开背包中的武器,毕竟马克林步枪是设计来猎杀大象的。他可以等哈利走到停车场的一盏街灯下再开枪,这样可以射得更准,也更实际,因为深夜这个时间停车场没什么人,要把尸体拖到车上的距离也不会太远。

至于哈利已经交代律师这件事呢?一定是胡诌的。当然楚斯也会评估是不是要连汉斯·克里斯蒂安·西蒙森也一起干掉,以防万一。

哈利离街灯越来越近。要瞄准脖子还是头部?那件防弹背心领口很高,重得要命。他扳下击锤。这时一个细小的声音对他说不该这样做,这是谋杀。他从不曾刻意杀害过任何人。托德·舒茨不是他杀的,凶手是鲁道夫手下的凶神恶煞。那古斯托呢?妈的那小子到底是谁杀的?反正不是他杀的。是米凯?还是伊莎贝尔?

那细小的声音沉默下来,十字瞄准线似乎已对准哈利的后脑勺,现在只等子弹发出砰的一声!他可以想象脑浆四溅的画面。他扣住扳机。再过两秒,哈利就会走到街灯下。真可惜不能把这画面录下来,烧到DVD上。无论有没有搭配峡湾牌炸丸子,这部DVD的精彩程度肯定远远胜过梅根·福克斯。

 

 

40


楚斯慢慢深吸了口气,他心跳加速,但还算能控制。

哈利走到了灯光下,瞄准器的镜头可以清楚地看见他。

不能录下来真是太可惜了……

楚斯心下犹豫。

随机应变不是他擅长的,倒也不是说他笨,而是有时反应较慢。

成长过程中,这是他和米凯之间最大的不同,米凯十分善于思考和表达。但重点是最后楚斯还是会把事情想清楚,就像现在。就像清单上少了一个地址。就像那个细小的声音叫他不要射杀哈利,告诉他现在还不是时候。换作米凯,一定会说这不过是基本算数而已:现在哈利要对付的是鲁道夫·阿萨耶夫,接下来才是楚斯,幸好是依照这个顺序,因此哈利如果干掉鲁道夫,不是正好替楚斯解决了一个麻烦吗?反过来也一样。从另一方面来说……

哈利仍在灯光下。

楚斯的手紧紧扣在扳机上,平均施力。他在克里波的步枪射击成绩是第二名,手枪射击成绩夺冠。

他呼出肺脏里的空气,身体完全放松,避免产生不自主的抽动。他再度吸气。

然后放下步枪。

哈利看着前方的布林登路,路灯发出的光芒洒落地面。这条路在山坡地上蜿蜒起伏,两旁尽是老房子、大院子、大学校舍和草坪。

出租车的灯光消失在远处之后,他才迈开脚步。

这时是午夜十二点五十六分,街上空无一人。刚才他请出租车司机把车停在布林登路六十八号的门口。

这座大宅被三米高的栅栏围绕,房屋本体距离马路大约五十米,旁边矗立着一座圆柱形砖砌建筑,高度和直径皆约四米,看起来宛如水塔。哈利不曾在挪威见过这种水塔。他注意到隔壁大宅也有一座外形相同的水塔。气势宏伟的木造大宅门口的确有台阶,也有一条碎石径通往大门。深色大门可能是实木的,上方吊挂着一盏亮着的灯。

一楼的两扇窗户和二楼的一扇窗户透出光线。

哈利站在对街的橡树阴影下,卸下背包并打开,备妥防暴枪,把防毒面具戴在头顶,这样要用的时候拉下来罩在脸上就行了。

他希望可以在雨的遮蔽下尽量靠近大宅。他检查MP5冲锋枪是否装满子弹,保险是否打开。

时候到了。

但酒精的麻醉效力正快速消退。

他拿出金宾,打开瓶盖。瓶底只剩些许酒液。他看了看那栋大宅,又看了看酒瓶。这场行动成功之后,他会需要喝一口酒。他拧上瓶盖,把瓶子塞回外套内袋,和MP5的备用弹匣放在一起。他检查自己是否正常呼吸,让大脑和肌肉得到充分的氧气。他看了看表。一点零一分。再过二十三小时,他替自己和萝凯订的那班飞机就要起飞了,他又深呼吸两口气。栅门可能设有警铃,但他身上负有重物,无法快速翻越栅栏,他又不想跟上次在马瑟卢大道一样成为活生生的枪靶。

哈利在心中默念:二点五、三。

他来到栅门前,压下门把推开门,一手握着防暴枪,另一手握着MP5,迈开脚步向前疾奔。他不是跑在碎石径上,而是在草地上,朝客厅窗户奔去。过去他担任警官时参加过不少闪电缉捕任务,清楚知道突袭行动会产生哪些惊人优势,这些优势不仅包括先发制人的射击,也包括强光巨响的震撼效果,可让对方完全瘫痪。但他也知道突袭的效果只能维持十五秒,可以利用的时间也只有这些。如果没有在十五秒内打倒敌人,对方就会镇定下来,重新组织,展开反击。对方熟知大宅格局,他却连平面图都没看过。

十四、十三。

从他朝客厅窗内发射两枚催泪弹、爆炸喷发出大量白烟的那一刻起,时间仿佛凝止,一切就像是颤动不已的停格画面。他知道自己正在行动,他的身体正在进行他该做的事,但他的大脑从外界接收到的信息却是破碎的。

十二。

他拉下防毒面具,把防暴枪扔进客厅,用MP5扫除窗户上的碎玻璃,然后把背包放在窗台上,双手也按上窗台,把身体抬高,接着身子一晃,跃入窗内白茫茫的烟雾中。防弹背心让他动作有点迟钝,但他一进入客厅之后就仿佛在云端飞行。枪声传来,他立刻扑倒在地。

八。

枪声不绝于耳。拼花地板被子弹击碎,发出单调声响。对方并未吓到瘫痪。他静静等待,不久就听见咳嗽声。这是当一个人受不了催泪瓦斯对眼睛、鼻子和肺脏造成的刺激时所发出的声音。

五。

哈利扬起MP5,在灰白烟雾中朝咳嗽声的方向射击,耳中听见短促沉重的脚步声奔上楼梯。

三。

哈利爬了起来,向前疾冲。

二。

二楼没有烟雾。若给对方逃走,哈利就会陷入极为不利的处境。

一、〇。

哈利看见楼梯轮廓,随即又看见扶手和栏杆。他把MP5插进栏杆之间,枪口朝上,扣下扳机。冲锋枪在他手中剧烈震动,他紧握枪柄,一口气把弹匣里的子弹全部射完,再抽回冲锋枪,卸下弹匣,伸手进外套口袋去拿备用弹匣,不料却只摸到酒瓶。刚才他扑倒在地的时候,弹匣掉出来了!其他弹匣都在窗台上的背包里。

哈利听见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心想这回死定了。脚步声从楼上而来,起初缓慢且犹豫,接着越来越快,最后简直是冲下来的。哈利看见一条人影冲出烟雾,看起来像是身穿黑西装白衬衫、跌跌撞撞的鬼魂。那人撞上栏杆,身体扭曲,了无生气地滑到栏杆柱旁。哈利看见西装背后有许多破损的洞口,那是子弹穿入所造成的伤口。他走到那人旁边,抓住头发把头拉起来。他立刻觉得一阵窒息,不得不按下想把防毒面罩拉开的冲动。

那人的半边鼻子虽然被一发子弹给打烂了,但哈利还是认得出他。他就是出现在莱昂旅馆门口的矮男子,也就是在马瑟卢大道的车子里对他开枪的人。

哈利竖耳聆听,只听见喷发白色烟雾的催泪弹依然咝咝作响,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声音。他退回到客厅窗边,拿起背包,装上新弹匣,再把一个弹匣塞进防弹背心。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衣服底下全都是汗。

那个大块头呢?迪拜呢?哈利再次侧耳听去。催泪弹咝咝响着,但他是不是听见楼上传来脚步声?

他在烟雾中看见另一个房间,以及一扇开着的门通往厨房。只有一扇门关着。他站到那扇门旁边,把门打开,用防暴枪朝内开了两枪,关门数到十,再开门进入。

房内空无一人。他在烟雾中看见书架、黑皮椅和大壁炉,壁炉上方挂着一幅画,画中男子身穿盖世太保制服。难道这是纳粹的老房子?哈利知道挪威突击队首领卡尔·马丁森曾经住在布林登路上被纳粹征收的房子里,最后马丁森在屋外被子弹打得全身都是窟窿。

哈利退出房间,穿过厨房和另一头的门,来到仆人房间,发现了他要找的东西,也就是后楼梯。

通常这种楼梯具有逃生梯的功能,但这道楼梯的尽头似乎不是通到屋外的后门,而是一路通到地下室,原本后门的位置砌上砖墙被封了起来。

哈利查看防暴枪,弹匣里还有一枚催泪弹。他放轻脚步,大步爬上楼梯。他对走廊发射了最后一发催泪弹,数到十,再踏进走廊,打开每一扇门。脖子传来刺痛,但他仍设法保持专注。除了第一扇门上锁之外,其余每个房间都是空的,其中有两间是卧室,看起来有人住,不过其中一间的床上没有床单。哈利看见床垫有深色痕迹,仿佛是血迹。第二间卧室的窗边桌上放着一本《圣经》。哈利翻了翻,见里头写的是西里尔字母,原来是一本俄罗斯东正教的《圣经》。《圣经》旁是个制作完成的甲虫,也就是钉有六根钉子的红色砖头。砖头的厚度跟《圣经》正好相同。

哈利回到那扇上锁的门前。防毒面具里的汗水使得玻璃镜面起雾。他背抵墙壁,抬脚朝门锁踹去。踹到第四脚,门板被踢开了。哈利趴下身子,朝房内发射了一轮子弹,听见玻璃碎裂的叮叮声响传来。他等走廊的烟雾飘进门内后才走进去,找到电灯开关。

这房间比其他房间都要大,较长的墙边摆着一张四柱床,床铺没整理,床边桌上摆着一只戒指,上头镶的蓝色宝石闪闪发光。

哈利把手伸进被子,感觉里头仍是暖的。

他环目四顾。刚才躺在床上的人可能已离开房间,并锁上房门。但钥匙依然留在房内,显然实际上并非如此。哈利查看窗户,关着且上锁了。他查看较短墙边那个看起来十分坚固的衣柜,打开柜门。

乍看之下这只是个普通衣柜,但他伸手往后侧柜壁一推便推开了。

原来是个逃生通道,德国人设想得十分周全。

哈利把衣柜里的衬衫和外套推到一旁,头探入假柜壁中。迎面吹来一阵寒风,里头是个竖井。哈利往内摸索,摸到钉在墙上当作梯子的横杆,看来横杆一直向下延伸到地下室。他的脑际闪过一个画面,一个梦境的片段。他撇开这个画面,掀起防毒面罩,穿过假柜壁。他的脚找到横杆,小心翼翼往下移动。当他的脸部跟衣柜地板平行时,正好看见地上有个硬挺的U形棉制品。哈利把那物体放进大衣口袋,继续往下方的黑暗移动。他在心中数着横杆,数到二十二的时候,一脚触碰到地面。他正要放下另一脚,地面突然不再坚实,而且会动。他失去平衡,摔了下去,着地处甚为柔软。

这种柔软触感令人生疑。

哈利躺着不动,静静聆听,从裤子口袋拿出打火机,打亮了两秒。他已看见他需要看见的。

原来他躺在一个男人身上。

男人的块头大得不寻常,身上一丝不挂,十分诡异,肌肤冰冷有如大理石,呈现出刚死不久的典型发青色泽。

哈利从尸体身上爬起来,越过水泥地面,走到他发现的一扇碉堡门前。若是点亮打火机,他会成为靶子;若是光线更亮,那么大家都会成为目标。他把MP5举到准备击发的位置,用左手打开电灯开关。

一排灯泡亮起,往一条低矮隧道里延伸而去。

哈利分析除了裸体男子和他之外,这个地底空间没有其他人。他低头朝尸体望去。尸体躺在地上铺着的毯子上,上腹部绑着沾有血渍的绷带,胸部的圣母马利亚刺青正瞪着他。据哈利所知,这个刺青代表此人从小就是罪犯。男子身上没有明显外伤,因此哈利分析死因来自绷带底下的伤口,而且很可能是楚斯那把斯泰尔手枪的子弹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