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哈利说着,从外套口袋拿出那把长弹簧刀,打开保险栓,按下弹出按钮。刀身以猛烈力道弹出,连刀柄也为之震动。他体验到这武器所具备的完美平衡。

“我听见声音。”汉斯说。

“那是活结乐队的曲子,”哈利说,“《蛆的脉动》(Pulse of the Maggots)。”说着轻轻哼起旋律。

“不是啦,有人来了,该死!”

“你把手电筒放下,调到光线可以让我看清楚的角度,然后逃跑。”哈利说,抬起古斯托的双手,仔细观察右手指甲。

“可是你……”

“快跑啊。”哈利说。

他听见汉斯的脚步声消失在远处。古斯托的中指指甲被人剪短。他查看食指和无名指,冷静地说:“是殡仪馆派我来的,我在加班。”

他抬头朝身穿制服的警卫看去,警卫十分年轻,站在坟墓边低头看着他。

“家属觉得死者的指甲修剪得不是很好。”

“快出来!”警卫命令道,声音微微颤抖。

“为什么?”哈利说,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塑料密封袋,放在无名指下方,同时切下指甲。刀锋轻易地切穿了指甲,仿佛那只是块牛油。这工具确实了不起。“很遗憾,你收到的命令是不得直接攻击侵入者。”

哈利用刀尖在剪短的指甲底下刮下干涸的残余血迹。

“你如果攻击侵入者,就会被开除,警察学院会拒绝你入学,以后你就没办法佩戴大枪,在自我防卫时还击。”

哈利把注意力放到食指上。

“奉劝你依照命令行动,打电话给警局里的大人,幸运的话他们会在半小时以后抵达。不过如果实际一点的话,可能要等到明天上班时间他们才会来。好了!”

哈利封起密封袋,放进外套口袋,盖上棺材盖,爬出坟墓,拂去西装沾上的泥土,弯腰捡起铲子和手电筒。

他看见汽车头灯转进了教堂区。

“其实他们说会马上过来,”年轻警卫说,退到安全距离外,“因为我告诉他们说有人来挖那个最近被射杀的家伙的坟墓。你到底是什么人?”

哈利关上手电筒,四周陷入一片黑暗。

“我是你应该声援的人。”

说完哈利发足急奔,朝东远离教堂,沿着来时的路往回奔跑。

他利用前方的亮光辨别方向,分析那应该是维格兰雕塑公园的街灯。他知道如果能跑到公园,以他目前的体能应该跑得过大多数警察。他只希望他们没带狗来,他讨厌狗。他认为自己最好沿着碎石径跑,以免撞上墓碑或花草,但碎石的嘎吱声响个不停,让他难以分辨是否后有追兵。跑到战争纪念园时,他移动到草地上,没法听见后头是否有动静。就在这时,他看见一道颤动的光束射向树梢上方,果然有人拿着手电筒追了上来。

哈利跑到碎石径上,朝维格兰雕塑公园奔去,努力不去理会脖子周围的疼痛,用放松而又有效率的方式跑步,把注意力放在技巧和呼吸上,在心中告诉自己,他已拉开了和追捕者之间的距离。他朝大石柱的方向奔去,知道警察看见他跑在碎石径的路灯下,而碎石径一直向前延伸,翻过山坡,他们一定以为他要奔向公园的东侧大门。

他翻过山坡,一等身影在他们视线之外立刻转往西南方,朝马瑟卢大道的方向奔去。一路上肾上腺素支持着他往前跑,但这时他感觉肌肉开始僵硬。有一瞬间他眼前突然一黑,以为自己就要失去意识,但接着又恢复清醒,只觉得一阵作呕感上涌,而后晕眩袭来。他低头一看,发现鲜血从外套袖子渗了出来,再从手指滴落,宛如在爷爷家吃夹心面包时,草莓果酱滴落的模样。看样子他无法跑完这段路程了。

他抻长脖子,看见一个人影穿过山坡顶的路灯跑下来。那是个魁梧男子,奔跑的体态十分轻盈,身穿紧身黑衣,而非警察制服。会不会是戴尔塔特种部队队员?大半夜的,这么快就能赶来,只因为有人挖坟?

哈利身形晃动,但立刻设法稳住。他绝对跑不过体能如此优秀的人,得找地方躲藏才行。

哈利看准马瑟卢大道的一栋房子,离开小径,冲下青草坡,张开双臂避免跌倒,然后穿越马路,跃过低矮的尖桩栅栏,继续奔过几棵苹果树,绕到屋后。他倒在湿润的草地上,不住地喘着粗气,感觉胃部收缩想吐。他把注意力放在呼吸上,侧耳倾听。

什么都没听见。

但他们找到这里只是迟早的事,此外他的脖子也需要好好包扎一下。他站起身来,走到屋子的露台上,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往内看去,只看见黑漆漆的客厅。

他踹碎玻璃,把手伸进去。这家人有着挪威人天真的传统,钥匙就插在门把上。他悄悄走进幽黑的屋内。

他屏住呼吸。卧室可能在二楼。

他打开桌灯。

绒布椅。电视柜。百科全书。桌上摆满家族照片。编织品。看来这屋子住的是老人。老人家都睡得很沉,还是很浅?

哈利找到厨房,打开电灯,拉开抽屉。餐具、餐巾。回想一下,小时候大人都把那些东西放在哪里。他打开倒数第二个抽屉。找到了。标准胶带、纸胶带、封箱胶带。他拿起封箱胶带,又打开两扇门才找到浴室。他脱下外套和衬衫,把头伸到浴缸上方,脖子对着莲蓬头,看着白色浴缸刹那间就被染红;接着用T恤擦干身体,用手指把伤口边缘用力合拢,同时用银色胶带在脖子上缠了几圈,再试试看是否太紧,毕竟他还需要血液流到脑部。他穿上衬衫。晕眩再度来袭。他在浴缸边坐了下来。

他注意到有动静,抬起了头。

门口站着一名老妇,脸色苍白,双目圆睁,用恐惧的目光看着他。她在睡衣外穿了件发出诡异光泽的红色菱格纹睡袍,身子一动睡袍就发出静电的噼啪声。哈利猜想那件睡袍应该是采用的某种市面上已经看不到的合成材料——原料是石棉之类的,因为致癌所以被禁用。

“我是警察,”哈利说,咳了几声,“以前是警察,现在我碰到了点麻烦。”

老妇一语不发,只是站在原地。

“打破玻璃的钱我会赔你,”哈利从浴室地上捡起外套,拿出皮夹,放了几张钞票在水槽上,“这是港币,它们……没有听起来那么糟。”

他挤出一抹微笑,看见一颗泪珠从老妇爬满皱纹的脸颊上滑落。

“噢,天哪,”哈利说着,惊慌起来,觉得自己像是滑落山坡,失去控制,“别害怕,我真的不会对你怎样,我现在就走好不好?”

哈利奋力把手臂穿进外套袖子,朝老妇走去。她后退几步,脚步细碎而笨拙,目光紧盯哈利。哈利扬起双掌,快速走向露台门。

“谢谢你,”他说,“还有,抱歉。”

他推开门,走上露台。

这时传来一声轰然巨响,从爆炸威力来分析,是大口径枪支发出的声音。接着就是子弹的破空声,也就是子弹底火的爆发声响,这确认了他的分析正确无误。他赶紧伏下。第二发子弹击碎他旁边那张庭院椅的椅背。

这是一把口径非常大的重型枪支。

哈利爬回客厅。

“压低身体!”他高声吼道。这时客厅窗户碎裂,碎玻璃洒落在拼花地板、电视和摆满家族照片的桌子上,叮叮作响。

哈利弯着腰奔过客厅和门厅,来到前门。他一打开门,就看见街灯下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车门开着,里头伸出的枪管爆出火花。他感觉脸颊一阵刺痛,同时听见金属被高速穿透发出的破裂声。他下意识地回头望去,看见墙上门铃被打得粉碎,大块的白色碎木片往外突出。

哈利退回门内,趴在地上。

这把枪的口径比警用枪支还大。哈利回想刚才奔越山坡顶的那个高大身影,那人不是警察。

“你脸颊上有东西……”

这句话是老妇说的,她得提高嗓门,声音才能盖过尖锐而持续的门铃声,因为门铃卡在墙里,响个不停。她站在哈利后方,就在门厅尽头。哈利用手指摸了摸脸颊,原来有根木片插在脸上。他拔出木片,竟还有时间去想幸亏木片是插在已有伤疤的那侧脸颊,应该不至于大幅减损他在单身市场上的价值。又是一声巨响,这次是厨房窗户爆破。这下可好,他的港币已经用完了。

远处传来的警笛声盖过门铃声。他抬起头来,透过门厅和客厅,看见四周房屋陆续亮起灯光,整条街如同圣诞树般亮了起来。如此一来,无论他往哪个方向跑,都会暴露在光线中,成为活生生的移动标靶。看来他仅有的选择不是中枪,就是束手就擒。不对,他根本别无选择。对方应该也听见了警笛声,知道时间无多,而且他到现在都没有开枪回击,对方一定会推测到他身上没带枪,所以一定会追上来。他必须逃走才行。他拿出手机。可恶,他为什么没有不厌其烦地把那人的号码输入手机,命名为T?他的手机联系人又不是已经满了。

“查号台的电话是多少?”

“查号台……的……电话?”

“对。”

“呃……”老妇咬着手指陷入沉思,在木椅上坐了下来,红色睡袍塞在大腿下,“有个号码是一八八〇,可是我觉得一八八一的服务态度比较好,他们不会催你快一点,一直给你压力,他们会让你慢慢来……”

“一八八〇查号台。”手机里传来一个充满鼻音的声音。

“我要查阿斯比·崔斯卓的电话,”哈利说,“拼音里有c和h。”

“奥普索乡有个阿斯比·贝德霍·崔斯卓,另外……”

“就是他!可以给我他的手机号码吗?”

经过宛如永恒的三秒之后,一个熟悉的暴躁声音传了过来。

“我什么都不需要。”

“崔斯可14?”

对方陷入沉默,哈利想象他这位胖老友脸上露出惊诧的表情。

“哈利?好久不……”

“你在上班吗?”

“对……对啊。”他说的“对”这个字带着犹疑。没有人会没事打电话给崔斯可。

“我需要你帮个小忙。”

“我想也是。哦,对了,上次你跟我借的一百克朗呢?你说……”

“我需要你关掉维格兰雕塑公园和马瑟卢大道附近地区的电力。”

“什么?”

“警方在这里遭遇紧急状况,有个家伙在这里乱开枪,我们需要黑暗掩护,你还在蒙特贝洛那边的变电所上班吗?”

对方再度陷入沉默。

“目前还是,可是你还是警察吗?”

“当然是。崔斯可,事态非常紧急。”

“关我屁事啊,我又没有权力做这种事,你应该去找恩莫,他……”

“他在睡觉,我们没时间了!”哈利吼道。这时又一发子弹射来,击中厨房橱柜,一摞盘子滑落地上,当啷当啷砸个粉碎。

“靠,那是什么?”崔斯可问道。

“你说呢?你自己选吧,你要为四十秒断电负责,还是要为一票人命负责?”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崔斯可缓缓说道:“事态紧急吗,哈利?现在坐在这里的人可是我,我说了算,你应该难以置信吧?”

哈利深深吸了口气,看见露台掠过一个黑影:“对,崔斯可,我难以置信。你可不可以……”

“你跟爱斯坦从没想过我会有什么成就吧?”

“对,我们大错特错。”

“那你要不要说个‘请’字……”

“操你妈的快把电切断!”哈利吼道,随即便听见“嘟——”的声音。他站了起来,抓着老妇的手臂,半拖半拉地把她扶进浴室。“待在这里不要出去。”他低声说,走出浴室关上门,朝打开的前门奔去,冲进灯光中,做好准备迎接排山倒海的子弹。

就在此时,四周陷入一片黑暗。

眼前那么黑,导致他一个踉跄跌在石板路上,往前滚去,心想自己是不是死了,随即明白是阿斯比·“崔斯可”·崔斯卓在变电所扳动了开关或按下了按键,给了他四十秒的时间。

哈利在漆黑中盲目地往前跑,绊到尖桩栅栏,感觉脚下踩到了人行道,再继续跑。他听见喊叫声和警笛声越来越近,但也听见汽车引擎启动时发出的咆哮声。他靠右侧跑,视线还算清楚,勉强能跑在道路上。看来他在维格兰雕塑公园南侧比较有机会逃脱。他奔过黑魆魆的独栋住宅、树木、森林。这一区依然处于断电状态。汽车引擎声越来越近。他摇摇晃晃地转了个弯,跑进网球场旁的停车场。碎石路上的一摊水差点让他摔倒,虽然脚步踉跄,他还是跑了过去。眼前唯一能反射足够的光线,并能被看见的东西是铁丝围栏后方的网球场的白色标线。他看见奥斯陆网球俱乐部的建筑轮廓,冲到更衣室的外墙边,压低身子,让汽车的两道头灯光线扫过。他在水泥地上侧躺下来,虽然动作缓慢,但还是觉得头晕。

他像老鼠一样躺着,动也不动,静静等待。

什么也没听见。

他望入黑夜。

毫无预警之下,灯光骤然亮起,令他眼花。

亮起的是屋檐下的灯,电力恢复了。

哈利躺了两分钟,聆听警笛声。俱乐部旁的马路上,车子来来去去。是搜查队。这地区可能已经被包围了,不久警犬队就会出动。

他无法再继续移动,只能闯进屋内。

他站了起来,探头朝墙角另一侧望去。

他看见红灯旁有个箱子,门边有个键盘。

国王出生的那一年。天知道是哪一年。

他回想八卦杂志上的照片,试着键入一九四一。哔一声传来。他抓住门把推了推。还是锁着。等一等,皇室家族在一九四〇或一九三九年前往伦敦,那时国王是不是已经出生了?他的年纪可能还要再大一点。哈利担心密码只能输入三次,如此就会被三振出局。说不定是一九三八。他推了推门把。可恶。还是一九三七?绿灯亮起,门开了。

哈利悄悄进门,听见门在身后锁上。

一片寂静。安全了。

他打开电灯。

是间更衣室,里头有木长椅和铁置物箱。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筋疲力尽。他可以在这里待到黎明,直到搜索行动取消。他查看室内,里头有水槽、镜子、厕所、开了四朵花的盆栽。他打开更衣室内侧的厚重木门。

里头是桑拿房。

他走进桑拿房,门在身后关上。里面弥漫着木头香味。他在冷的电热炉旁一张宽大的木长椅上躺下,闭上眼睛。

 

 

30


他们一共三人,手牵着手,正在走廊上奔跑。哈利高声说他们得把手拉紧才行,这样雪崩来袭时大家才不会被冲散。他听见雪崩从后方逼近,先听见隐约的隆隆声,接着是轰然巨响。雪崩怒吼而至,那是白森森的黑暗、黑茫茫的混乱。他奋力把手握紧,但还是感觉他们的手从他手中溜走。

哈利心头一惊,醒过来,看了看表,发现自己睡了三个小时。他深深呼了口气,仿佛这口气憋了很久,只觉得浑身是伤,脖子疼痛,头痛欲裂,而且满身大汗,连西装都湿了,出现一块块的深色水渍。他不用转头也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电热炉:有人把烤箱的开关打开了。

他站起身来,蹒跚地走进更衣室。长椅上放着几件衣服,门外传来球拍的击球声。原来这些球友打算在打完球之后使用桑拿房。

哈利走到水槽前,看了看镜中的自己。满眼血丝,脸皮发红浮肿,脖子上缠着荒谬可笑的银色封箱胶带,胶带边缘嵌入柔软的肌肤。他洗了把脸,走进晨光之中。

球场上有三个人,一看就知道是退休人士,肌肤晒成古铜色,具有退休人士特有的细长双腿。他们停下来,看着哈利,其中一人调整眼镜。

“我们打双打还差一个人,年轻人,你想不想……”

哈利直视前方,尽量用平静的声音说话。

“抱歉,我有网球肘。”

他朝斯科延区走去时背后依然能感觉到那三人的视线。这附近应该有公交车经过才对。

楚斯敲了敲欧克林处长办公室的门。

“请进!”

米凯站着,手拿话筒放在耳边,看起来很冷静,但楚斯太了解他了,只见他的手不断拨弄着精心梳理的头发,加上稍微急促的说话方式和蹙起的眉头。

米凯挂上电话。

“今天早上压力很大?”楚斯问道,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给米凯。

欧克林处长用惊讶的神情看着咖啡杯,接了过来。

“是署长打来的,”米凯说,朝电话点了点头,“记者都在追问他马瑟卢大道发生的事,那位老太太的家被轰得七零八落,他要我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怎么回答?”

“接警中心接到维斯特墓园警卫的通知,说有人挖掘古斯托·韩森的坟墓,立刻派警车前往。同人抵达时,嫌犯已经逃走,就在这时马瑟卢大道发生枪击事件,有人持枪射击某个闯入民宅的家伙。老太太饱受惊吓,只说闯入者是个很有礼貌的年轻人,身高两米,脸上有条疤。”

“你认为这起枪击案跟掘墓有关系?”

米凯点了点头:“她家客厅地上的许多泥土确实来自墓园。所以署长想知道这件事是不是跟毒品有关,是不是又发生帮派冲突,情况是不是在我掌控之中,等等。”米凯走到窗前,用食指抚摸着窄鼻梁。

“这就是你找我来的原因?”楚斯问道,谨慎地喝了口咖啡。

“不是,”米凯说,背对楚斯,“我只是在想,我们接到匿名线报说那天晚上整个灰狼帮都会出现在麦当劳那次,你是不是没参加逮捕行动?”

“对,”楚斯说,咳了一声,“那晚我生病,没办法去。”

“你最近也是生同样的病吗?”米凯说,并未转身。

“啊?”

“有些同人抵达摩托车俱乐部时非常诧异,因为门没上锁,他们在想图图怎么可能会跑出去,因为奥丁说那天晚上他让图图负责看守。没有人知道我们会突袭吧,是不是?”

“据我所知是没有,”楚斯说,“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米凯继续看着窗外,摇晃脚跟,双手叉腰,身体前后摆动。

楚斯擦了擦上唇,希望汗水不那么明显:“还有什么事吗?”

米凯的身体持续前后摆动,像个身材过于矮小的男孩想看清楚另一头的东西。

“没事了,楚斯。还有,谢谢……你的咖啡。”

楚斯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走到窗前,看见了刚才米凯肯定也看见的东西。树上钉着一张红色海报。

中午十二点,施罗德酒馆外一如往常有许多贪杯的酒客正在等莉塔开店。

“哎哟……”她一看见哈利就说。

“放轻松,我不是来喝啤酒的,只是来吃早餐,”哈利说,“还有要请你帮个忙。”

“我是说你的脖子,”莉塔说,替哈利把门拉开,“已经发青了,还有那是什么?”

“封箱胶带。”哈利说。

莉塔点了点头,转身去帮客人点餐。施罗德酒馆的政策是不管客人的闲事。

哈利在转角窗边那张餐桌前坐下,打电话给贝雅特。

电话转入语音信箱,哈利等待哔声响起。

“我是哈利,昨天晚上我碰到一个老太太,可能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我认为我暂时不方便出现在警局或相关场所。我会在施罗德酒馆留下两个血样袋,请你亲自来找莉塔拿。另外还想请你帮个忙,贝尔曼会派一个小组去收集布林登区那附近的房屋地址,我想请你在这份地址清单送到欧克林之前取得一份复印件,而且尽可能谨慎一点。”

哈利结束通话,接着打给萝凯。电话又被转到语音信箱。

“嗨,我是哈利,我需要几件干净的合身衣服,以……以前我在你家留了一些。我要搬去广场饭店,换个好一点的地方。你回家以后如果可以请出租车送几件衣服过来,那就……”他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想找些可以逗她笑的话来说,比如“帅呆了”或“超棒哦”或“棒极了”之类的,但最后只是说了句传统的“太好了”。

莉塔端上咖啡和炒蛋,哈利又打电话给汉斯,她用责备的目光看了哈利一眼。施罗德酒馆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禁止玩电脑、棋盘游戏和手机,这里是喝酒(最好是喝啤酒)、进食、聊天或闭上嘴巴的地方,再不然也可以看报纸,看书已处于灰色地带。

哈利做个手势,表示电话很快就会打完,莉塔仁慈地点了点头。

汉斯听起来松了口气,同时也吓坏了:“哈利吗?我的老天,你没事吧?”

“以程度一到十来看……”

“是……?”

“你听说马瑟卢大道发生枪击事件了吗?”

“天哪!那是你吗?”

“你有枪吗,汉斯?”

哈利似乎听见他吞了口口水。

“我需要枪吗,哈利?”

“你不需要,我需要。”

“哈利……”

“只是用来防身而已,以防万一。”

汉斯沉默片刻:“我爸留了一把老猎枪给我,是用来猎麋鹿的。”

“听起来不错。你可以把它包起来,在四十五分钟内送到施罗德酒馆吗?”

“我尽量。你在干吗?”

“我……”哈利说,看见莉塔警告的眼神从柜台射来,“我正要吃早餐。”

楚斯朝旧城区教堂走去,他发现他平常通过的那扇栅门外停着一辆黑色轿车。副驾驶座车门打开,一名男子下车,他身穿黑色西装,身高远超过一米八,下巴强而有力,刘海平直,某种不好定义的亚洲轮廓总让楚斯联想到萨米人、芬兰人和俄罗斯人。男子身上那套西装显然是定做的,但肩膀仍嫌太窄。

男子站到一旁,打个手势,要楚斯坐进副驾驶座。

楚斯停下脚步。如果这些家伙是迪拜的手下,那不就等于违反不直接接触的原则?这令楚斯感到意外。

他犹疑不决。

假如他们打算除掉烧毁者,这正是他们会采用的方式。

楚斯看着那名高大男子。他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端倪,楚斯也分辨不出男子拿出太阳镜戴上是好还是坏。

当然他也可以转身逃跑,可是接下来呢?

“都是为了Q5。”楚斯喃喃自语。

车门立刻关上。车内甚阴暗,可能是因为深色车窗的缘故,冷气异常地强,感觉像是低于零下好几度。驾驶座上坐着一名狼脸男子,同样穿着黑西装,留着平直的刘海。可能是俄罗斯人。

“很高兴你能来。”楚斯背后响起一个声音,他没有转头。这个口音。是他。迪拜。那个不为人知的男人,不为其他人所知的男人。但就算楚斯知道他的名字、认得他的面孔,又有什么好处?再说,做人不要吃里爬外。

“我要你替我们去捉拿一个人。”

“捉拿?”

“把他‘接走’,带来交给我们,接下来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我跟你说过我不知道欧雷克·樊科在哪里。”

“我说的不是欧雷克·樊科,而是哈利·霍勒。”

楚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哈利·霍勒?”

“你知道这个人?”

“当然知道,他是犯罪特警队的,这家伙疯疯癫癫,还是个酒鬼,破过几个案子。他在奥斯陆?”

“他住在莱昂旅馆,三〇一号房,今天晚上十二点整你去那里把他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