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修结束后,青柳开始一个人送货,跟摇滚岩崎这个前辈也慢慢疏远了。不过聚餐的时候,有时大家明明去的是卡拉OK,却还是会看见前辈带着吉他,豪迈地弹起披头四的歌曲。青柳每次看见他那自我陶醉的模样,总觉得很开心。
前辈的口头禅当然也是“摇滚”。要是被分派了不合理的工作或是琐碎的杂务,他就会愤怒地说:“这实在太不摇滚了。”如果遇到开心的事,他就会一边点头一边说:“真是摇滚。”就连加薪时,他也会喜滋滋地说:“够摇滚。”不过薪水增加跟摇滚到底有什么关系,青柳也想不透。
总之,青柳在新人时期从这个前辈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如今都已成为身体的一部分,再也忘不掉了。其中有些是技术,例如箱子的拿法与推车的使用方式;有些是精神上的建言,例如“面对客户的时候绝不能露出痛苦的表情,再重的东西也要搬得轻轻松松,再热的夏天也要一副凉爽自在的模样,这才是服务业该有的精神”;有些则是忠告,例如“开车打瞌睡是最糟糕的行为,这么做可能会毁了你的人生”。此外,不知为什么,前辈总是在副驾驶座前的置物匣放一把蝴蝶刀。他的理由是“临时要用的时候很方便”,事实上一次也没用过,连苹果也不曾削过。
有时,前辈开车开到一半会突然停车,冲下驾驶座,对着路上的上班族大吼:“把烟熄掉!”接着口沫横飞地骂道:“你手上的香烟要是碰到小孩子的眼睛怎么办?这一点也不摇滚吧?”而且是一副随时要冲上去揪住对方领口的态度。“我女儿就曾经被别人的香烟碰到眼眶,差一点就瞎了。你能原谅这种人吗?”事后前辈如此告诉青柳。“当然不能原谅。”青柳如此回答之后,只见前辈一边将乱掉的飞机头梳理整齐,一边说:“你这个人挺好沟通的。”
除此之外,前辈也常告诉青柳:“别听嘻哈乐。”
“为什么?”
“因为那一点也不摇滚。”
这样的偏见让青柳不知如何回应,但仔细回想,森田森吾似乎也曾说过类似的话。“听了之后,说不定会觉得不错呢。”青柳说道。
“我再说一次。”前辈斩钉截铁地说:“别听嘻哈乐。”
那种丝毫不讲理的说话风格,反而令青柳十分怀念。

青柳雅春走下驾驶座,从载货平台上取下一个小纸箱,再次确认委托单上的住址,反射性地在脑海中复习一遍:仙台市青叶区东上杉三丁目八番地二十一号,波左间公寓三〇二号室。
他将纸箱夹在腋下,走向公寓入口,有点想要哼出“不在先生今天也不在”的歌儿。
“辛苦了。”一个身穿黄色制服的男子从公寓里走出来,这个人是其他货运公司的送货员,由于负责区域跟青柳大同小异,两人经常碰到。对方大概快五十岁,如果没记错,他曾说过有个正准备考高中的女儿。
“啊,辛苦了。”
“稻井先生的包裹?”
“他今天也不在吗?”
“最近好像都不会回来呢。”
“最近都不会回来?为什么?”
“他家门口贴了张纸,上头写着包裹请寄放在管理员处。”
“门口贴了张纸?是出门旅行吗?长期旅行?”
“看那纸上的写法,好像是一趟勇敢的冒险之旅。
“稻井先生出门冒险去了?”
青柳走进公寓,搭电梯上了三楼,来到稻井家的门口。看了那张纸之后,虽然露出了苦笑,却也莫名地感到心情愉快。拿着包裹来到管理员室,满脸胡碴的管理员却皱眉说:“这可真是麻烦,东西放在我这里,也不知道他何时会回来。”
“不知道他何时回来吗?”
“他已经预缴了一年份的房租,搞不好一年之内都不会回来呢。”
“那可真是麻烦。”青柳小心翼翼地跟管理员应对,尽量不惹恼他,一边偷偷摸摸把包裹放在管理员室。
“我跟你说,稻井家的门口不是有个灭火器吗?”管理员一脸不悦地说道。
“咦?”仔细回想起来,似乎有具灭火器。
“他好像把家里的备份钥匙黏在灭火器底部。你就用那把钥匙开门,把包裹放进他家吧。”
“可以这么做吗?”
“可以啊。”管理员似乎不想管了,毫不迟疑地说道。“啊,还有这个也拜托你。这是另一个送货员刚刚送来的。”他一边说,一边递过一个纸箱。
青柳伸手一接,发现比想像中要轻得多。
“里面好像是飞镖组合。”管理员指着箱子说:“上面有写吧?”
仔细一看贴在纸箱上的委托单,上面确实写着“飞镖组合”。
“飞镖?是那种对着靶子丢出去的飞镖吗?”
“还有别的东西叫做飞镖吗?你告诉我吧。”管理员冷言冷语地说道。接着,只见他举起右手慢慢晃来晃去,仿佛在模仿射飞镖的动作,然后又开口说:“要去旅行也不把包裹收完了再走,一般人应该都会这么做的,不是吗?”
“可能是临时起意吧。”青柳说完之后偶然想起一件事,问道:“请问,稻井先生出门时,有没有跟您碰面?”
“出门时?你指的是最后一次吗?有啊,碰到了。他背了好大的背包呢。”
“他看起来怎么样?”
“喔。”管理员微微露出笑意,说:“好像要去远足的小孩,看起来很兴奋,两眼闪闪发亮呢。人家说长不大的孩子,就是指他这种人吧。”
“这样啊。”青柳说道。接着,便上楼把两个包裹放进了稻井先生的屋里。
“如果我……”回到货车上,发动引擎,驶出停车场时,青柳心想:“如果我也像稻井先生一样充满了冒险精神,或许她就不会跟我分手了吧。”

【青柳雅春-4】

六年前的青柳雅春结束了送货的工作之后,并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前往樋口晴子的寓所。两人已经约好了,青柳会在她家过夜,隔天再一起去看电影的首映。
“工作辛苦了。”门一开,晴子出现在眼前。青柳从学生时代便常常来访,晴子的住所他已经熟得像自家一样,就连鞋子也有固定的摆放位置。
“我刚订了披萨呢。”晴子一边说,一边在地毯上坐下,青柳也在她身旁坐下。接着晴子开始抱怨起工作。
“因为是我企划的,上司完全不帮忙呢。”
“这跟是不是你企划的应该没关系吧?”
“给的预算又少,却要我拿出成果,这不是很没道理吗?”
“嗯,确实没道理。”
“我跟上司抱怨,他却叫我自己想办法。上司如果这么好当,我也做得来。”
电视开着,画面中,一群谐星正激动地跳来跳去。
“我去洗澡。”晴子说着便站了起来。此时,青柳偶然发现眼前的小桌子上有盒长板状巧克力。
“巧克力能分我一半吗?”
“可以啊、可以啊。你折吧。”声音从浴室内传来。
青柳从薄薄的盒子内取出包在锡箔纸中的巧克力片,以两手握着,小心翼翼地折成两半。
“那是公司同事送的。”晴子走回来说道。
青柳看着折成两片的巧克力,虽然折得相当谨慎,断面还是斜斜的。他比较过后,将左手那片递给晴子,晴子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过了好一会,脸色突然沉了下来,低头望着青柳递过来的巧克力。
“嗯?怎么了?”青柳问道,却没有立即得到她的回答。
“我在想……”晴子吞吞吐吐地开口。接着,她轻轻叹了口气,换了副轻松、爽快的态度说:“我在想,我们还是分手吧。”
“咦?”青柳感到不知所措。“啊,巧克力,拿去吧?”再次试着把手上的巧克力递出。
“这句话我很早就想说了。”
“为什么?”
“青柳,你刚刚折断巧克力之后,先看了看哪一半比较大,才将稍微大一点的那一半给我,对吧?”晴子的表情非常平静,甚至带点微笑。
“啊,嗯,是啊。”确实如此,青柳点点头。
“你在这种小地方也非常仔细,真是太贴心了。”
青柳知道她这句话并不是赞美。晴子将手上那半片巧克力以两手握着,粗鲁地再折成两半。断面非常尖锐不平,还溅起了一些碎片。她将右手的巧克力往前一递,说:“拿去。”
“什么?”
“我比较喜欢这种随性的感觉,一些无关紧要的小细节,何必那么在意?就算巧克力小了点,我也不会生气的。青柳,我跟你交往这么久了,毕业之后虽然因为工作使得相处时间变少,但大部分时间还是在一起,以我们的关系根本不需要这么拘束,你不认为吗?”
“可是有句话说‘亲近生侮慢’。”
“确实没错,但那不是我想表达的重点。”
“不过是折巧克力,有必要反应这么激烈吗?”
“你总是会把比较大的那一块给我。”
“为什么这样做反而惹你不高兴了?”
“我知道这有些莫名其妙。”
晴子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巧克力的事情只是个契机,对吧?”青柳说道。
“如果巧克力的事情是主因,我自己反而会吓一跳吧。上次你不是跟我说过吗?习惯了送货之后,就渐渐分不出来昨天跟今天的差别。”
“是啊,确实有这种感觉。”
“我们之间就是已经太习惯了,太常在一起,让在一起变成理所当然,开始在意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等等……”
“我们这样一直在一起,也只是漫无目的地腻在一起。”
“等等。”青柳举起手上那片包着锡箔纸的巧克力挥了挥,说:“晴子,你这番话有点颠三倒四,听起来好像有道理,却又没道理。”
“我们跟进入倦怠期的夫妻没两样了。”晴子笑说:“我开始觉得痛苦了。”
青柳脑中突然想起了大约一个月前,两人利用暑假到横滨游玩的回忆。当时好不容易才找到旅游手册介绍的那间港式饮茶餐厅,但是店员的态度相当恶劣,两人在讨论之后认为就这么离开也有点不甘心,因此决定采取拖延战术,故意以最慢的速度进食,把位子占住。后来,两人都笑说那实在是一场没什么意义的抗议行动。难道在那时候,她就已经觉得跟自己在一起很痛苦吗?
到底,不觉得痛苦的日子是在什么时候结束的呢?
“之前,我不是玩了一阵子的游戏机吗?”晴子说着,把视线移向房间角落的那台家用电视游乐器。那是很旧的机型,不过她最近又从壁橱里挖出来,以怀旧的心情玩了一阵子。
“你养了一只很丑的鱼。”青柳点头说道。那是一款非常奇妙的游戏,内容是饲养一只会说话但模样一点也不可爱的鱼。
“那只鱼上次跟我说了一句话。”
“那玩意看起来一点也不像鱼呢。”
“总之,它在吃完饲料后,跟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不要再活在小框框里了。’”
青柳听了之后,开始烦恼着是否该哈哈大笑。
“我一听,受到很大的打击。我感觉它指的似乎是我们。”
“活在小框框里,有什么不好?”
“小时候,老师不是会帮我们盖印章吗?例如包在花朵里写着‘优’,或是‘甲’。”
“嗯。”
“我总觉得,我们继续在一起,顶多也只能拿到‘甲’。”
“简直是莫名其妙。”
接着两人低头陷入了沉默,虽然搞不清楚后来到底僵持了多久,但是在披萨送达之前,青柳已经离开晴子家。当时的青柳,心中既没有悲伤也不寂寞,有的只是一团混乱与想要大喊“那些话根本都是无理取闹”的怒气。他心想,只要过一段时间,晴子应该就会主动打电话来道歉,告诉他“那天我怪怪的,一时无法控制情绪才会那样说”之类的吧。
一个星期过去了,一通电话也没有,但青柳并未因此特别慌张,反正以前吵架或发生争执的时候,不管错的是哪一方,最后低头要求和好的人总是自己,只要过一阵子自己主动跟她联络就没事了,青柳一派轻松地想着。何况每天的工作都很忙,也没时间烦恼那么多。
十天之后,青柳打了电话,但是一谈之下,却意外发现她的态度完全没变。“我们还是先分手一次看看吧。”她如此坚持着。
“分手一次,难道还能再分第二次、第三次吗?”青柳心里虽然这么想,却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与晴子分手之后,青柳只剩下空洞,在胸口、头上都有看不见的空洞。为了让自己不去注意这些空洞,他努力检查货物、堆积货物、抱着货物东奔西跑。此时的青柳常常庆幸,幸好自己做的是劳动身体的工作。但是,每当他在送货途中看见一些有趣的事情,例如牵着庇里牛斯犬的妇人自暴自弃地像在滑水一样被狗拉着走,或是高楼大厦的擦窗工人隔着落地窗与里面的女职员互相尴尬地点头问好,每当看到类似这样的趣事时,他都会想到再也没办法把这些趣事告诉晴子了,因而涌起一股想要蹲在地上的冲动。受不了郁闷心情的青柳打了电话给森田森吾,却只得到“这个号码已停用”的回应。
某个星期天,青柳雅春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发呆,有一个小学生走过他面前,一张被揉成一团的圆画纸掉在地上。
“啊,东西掉了。”青柳捡起图画纸,交给那个看起来应该是小学低年级生的小朋友。“叔叔,我画得很好吧?”小学生将画摊在青柳雅春面前。那是一张蜡笔画,角落盖着一个章,上面印着“优”。
“嗯。”青柳雅春不禁露出苦笑。“好羡慕啊,我永远都是‘甲’呢。”
“你没有拿过写在花里面的‘优’吗?”小朋友丝毫不掩饰心中的骄傲。
“好想要一个‘优’啊。”青柳打从心底如此说道。

过了半年左右,青柳在二手游乐器专卖店买了电视游乐器与游戏软体,开始玩起那个养丑鱼的游戏。没什么特别理由,只是一时兴起,或许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抚平伤痛,确认胸口还有多大的空洞没被填满吧。
一开始也不特别起劲,只是半机械式地操纵着把手。但是渐渐地,青柳开始把每天工作上遇到的事情拿出来跟那只丑鱼说,对于这样的行为,连青柳自己也不禁莞尔。就这样玩了两个星期左右,有一天晚上,丑鱼在画面中翻了一圈,转身对他说:“不要再活在小框框里了。”
青柳咂了个嘴,不由得露出苦笑。
“这句话,你之前也对樋口说过吧?”青柳指着丑鱼说:“都是你害的。”
当然,画面中的丑鱼接下来也只是继续悠哉地游着。
“不过……”青柳喃喃说:“那时候就算把比较小的那一片给她,她一定也会生气吧。你觉得呢?”
丑鱼不停地游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最后,它停了下来,看着画面另一头的青柳,傲气十足地说:“咦?你刚刚说了什么?”

【青柳雅春-5】

“你刚刚说了什么?”
这句话让青柳雅春醒了过来。
“我睡着了?抱歉。”脑袋颇为沉重,摇了一下,甚至感到一丝疼痛。此时青柳才发现自己正身处在车内的副驾驶座上,椅背被放倒了,自己一直睡在上面。
“你刚刚一直在说梦话,做了什么梦?”驾驶座上的森田森吾握着方向盘,望着挡风玻璃说道。引擎并未发动,车子是静止的,不过森田森吾的侧脸却显得非常专注,仿佛正在专心开车。
或许是因为刚睡醒,青柳有一种在摇晃的感觉,好似车体正在左右飘移。
一看时间,接近中午时分。两人从仙台车站的东口开始步行,穿过狭窄通道,一边侧眼观望游行前的交通管制,一边进入市中心,原来还只是十分钟前的事。
整条街上,一些事前不知有交通管制的车辆乱钻,造成了局部壅塞。前来观看游行的群众,有些人因来不及穿越斑马线而挡在车道上。不过除此之外,倒是没什么特别混乱的场面。虽说是目睹首相这个当红人物的好机会,但毕竟是平常上班日的中午,拥挤的情况与七夕祭典或烟火大会时期比起来可说是小巫见大巫。从东口穿过车站联络通道出口时,青柳看见路上站着一个杂志小贩。小贩穿着红色体育服,上面绣着某运动品牌的黑豹图案,正借用了电动游乐场屋檐下方的空间贩卖杂志。青柳走上前去,买了一本。穿着红色体育服的小贩很有礼貌地鞠躬道谢。小贩卖的这类杂志每个月发刊两次,总是由街友、游民沿街叫卖。
“这种东西好看吗?”森田森吾走在拿着薄薄杂志的青柳身旁问道。
“以三百圆的价位来说,内容还满丰富的。”手上这本杂志的封面人物是一个在日本也很有名气的外国摇滚乐团吉他手。“听说三百圆之中,卖的人可以净赚一半以上呢。”
“这么说来有点类似捐款吗?”森田森吾的口气带了些许嘲讽,青柳出言订正:“不能这么说,这是工作的收入。我买杂志,他卖杂志。”
“总觉得听起来有点慈善。”
一开始,青柳以为他说的是“伪善”,后来才明白是“慈善”(注:日文中,“伪善”与“慈善”的发音相近。)。对森田森吾而言,“慈善”似乎也是个负面的词汇。
“像他那样喊着杂志名称向路人兜售,也不是件轻松的工作。要是我,大概三天就受不了了。”
“那是因为他们没有其他工作。”
“他们是指谁?”
“那些游民。”
“努力工作的游民,跟躲进漫画网咖鬼混的上班族,你觉得哪一个好?”
“可以选的话,我宁愿当个整天窝在漫画网咖的上班族。”
“我也是。”青柳老实回答。
“不过,”森田森吾似乎也不是特地要说好话圆场,只是很自然地补了一句:“刚刚那个游民不是把杂志名称用唱歌的方式唱出来吗?那个旋律是披头四的《Help》,还满行的,歌也选得好,help,救救我。”
“或许吧。”
“不过,他那样随便乱唱,不会被的人抗议吗?”(注:日本音乐著作权协会。)
“听起来挺可怕。”不过,JASRAC再怎么样也管不到披头四吧,青柳心想。
“拥有权利的人都是很可怕的。”
穿过了西口,沿着南町道继续向西前进。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东二番丁大道的后方巷道内。一辆中古轻型汽车就停在一座小公园旁,森田森吾指着说:“这就是我的车。”

上车后,森田森吾不知从何处拿出一个宝特瓶,说:“喝吧。”
青柳喝了那瓶水之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甚至不知道自己睡着了。
“你该不会下了药吧?”青柳笑道。
“什么?”森田森吾还是一样注视着前方。
“没有啦,只是我突然睡着,该不会是因为你在宝特瓶内下药吧?”青柳一边说,一边为这句无聊的玩笑话感到不好意思。
“确实下了。”
“咦?”
“我下了药,用针筒将安眠药注射进宝特瓶。”
“我所认识的森田森吾,不曾说过这么无聊的笑话。”
“你做了什么梦?”此时森田森吾转头问道。
“喔。”青柳感觉自己脸红了。“跟樋口分手时的事。”
“分手的原因是巧克力吧?”
“咦?”青柳一愣,说道:“你怎么知道?”
“你认为呢?”
明明是晴朗的中午,车内却阴暗异常,或许是车子停在阴影处的关系吧。驾驶座上的森田森吾那波浪状的卷发压迫着空间。
“第一种可能性,”森田森吾面无表情,以仿佛是朗读条文的语气,一边竖起手指一边说:“樋口晴子本人将你们分手的详细情形告诉我了。”
“在大型购物店遇到的时候?我想她应该不会说这些吧。”
“第二种可能性,”森田森吾竖起第二根手指说:“是学弟阿一告诉我的。”
“阿一不知道这些细节。”
“第三种可能性,你刚刚睡觉时说梦话,把巧克力的事说出来了。”
“真的吗?”
“第四种可能性,”老友举起四根手指头说:“森林的声音把真相告诉我。”
“应该是这个吧。”
森田森吾此时叹了一口气,虽然短暂,却是很沉重的一口气。青柳反射性地想起六年前,自己将半片巧克力递给晴子时,她所叹的那口气,现在就跟那时候一样。换句话说,森田森吾可能也像当年的晴子一样,正准备说出一件很重要的事,青柳有不祥的预感。
“根本没有什么森林的声音,青柳。”森田森吾双颊紧绷,像在哭又像在笑。
“没有?”
“我想你应该不会真的相信吧?什么森林的声音会告诉我未来的事那种鬼话。”
“倒也不是完全不信,你不是常常说中很多事吗?”
“例如说?”
“大学一年级的期末考,你不是猜中了资讯处理课的考题吗?”
“那个教授出的几乎都是相同的题目啦。考题是每三年循环一次,知道的人不多,我是看了考古题之后才发现的。”
青柳不明白森田森吾到底想要表达什么,突然感到有点恐惧。
“可是,当我跟你说,我想要跟樋口告白时,你不是预言一定会成功吗?”青柳说道。
“那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啦。最好的说法当然是告诉你会成功,难道要告诉你希望不大,故意泼你冷水吗?”
“好吧,但你不是也常常猜中速食店接下来会流行的商品吗?今年夏天会出现芒果甜点,或是秋天的时候以芝麻面包做成的商品会增加什么的,大部分都猜对了。”
“速食业界总是跟着潮流走,只是慢半拍。芝麻那件事也一样,在那之前有好一段时间,电视上的健康节目都在报导芝麻的好处,我只是猜想芝麻混在面包里应该不错,就这么说了出来。那都是根据资讯,胡诌一些应用的方法,刚好被我猜中而已。”
“以前夏天我们不是常常去海边吗?附近的停车场,不是常常客满?”
“你又想说什么,青柳?”
“那时候,你总是建议我们‘往那边’之类的。我们照着你说的方向走,就真的找到空位了,简直像是你早就知道哪里有停车位似的。”
没错,当时森田森吾确实是大言不惭地强调“这是森林的声音告诉我的”。
“其实我只是故意引导你们开进比较难走的小路。停车场的位置越是不便,来停车的人就越少,不是吗?这只是几率与可能性,如果真的到处都客满,怎么样都是找不到空位。”
青柳此时闭上了嘴,看着眼前的老友,“你到底想说什么?”不解地问道。为什么事到如今,突然全盘否定了森林的声音?
“告诉你吧,刚刚我跟你提到樋口的老公时,你不是说了一句巧克力片如何如何的话吗?或许你自以为很镇定,但我一看就知道你还耿耿于怀。因此我就猜想,你们分手的原因一定跟巧克力片有关,所以就套了你的话。”
“原来你只是套我的话?”青柳感到一阵无力。“可是,对了,就在我被当成色狼、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你不是救了我吗?那肯定是森林的声音告诉你的吧?”确实,森田森吾当时是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