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铁民摇摇头,道:“未必,从前四次命案的调查结果看,凶手和死者是熟人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死者留下本地人这三个字,有两种可能。一是死者确实和凶手认识,但关系很浅,连名字都叫不出,只知道对方是本地人,否则他大可以写下对方名字,而不是写本地人。二是死者和凶手不认识,凶手杀人过程中,说了杭市本地的方言,所以死者才知道他是本地人。”
陈法医继续道:“除了死者留下字外,还有个地方和前四次案子不同。现在死者躺的这个位置,并不是凶手一开始下手的地方。”
赵铁民眼中露出兴奋的光芒,道:“你是说,凶手杀人后再移尸到这里?”
如果是杀人后再移尸,整个犯罪包括了杀人和移动尸体两个过程,那样调查下来的线索会比单纯原地杀人多得多,案子自然也更容易破。
陈法医摇摇头,道:“人就是在这个位置被杀的,这点错不了,因为死者快死前在这里写字了嘛。根据现场情况,我大约还原了一下昨晚的案发经过。昨晚11点到凌晨1点间,死者走在外面的马路上,当他来到绿化带旁边时,死者开始小便,此时,凶手突然从背后用绳子套住死者,把他往这里拉,一直拖到此处,才把人勒死。前面的绿化带旁发现了尿液残留,是不是死者的尿,回去验一下就知道了。死者的拉链处于拉开状态,说明他还没拉完,就被袭击了。但这里还有个问题,凶手从绿化带把人拖到这里,中间穿过了整个绿化带草地,大约有十米,绿地上的拖行痕迹一目了然,不过很古怪,绿地上只有死者的脚印,居然找不到一个凶手的脚印。”
“什么!”赵铁民睁大眼睛叫了起来,“你没开玩笑?凶手把人拖过绿地,居然地上没他脚印?”
陈法医略显无奈地点点头:“我也觉得很怪,可是找来找去,只找到死者被拖过来的过程中,一路上挣扎留下的脚印,半个凶手的脚印都没找到。”
赵铁民倒抽了一口冷气,凶手把人拖了几十米,居然不留脚印,难道凶手走路可以脚不沾地?难道他会飞?
他感觉浑身一阵不自在。
3
八月已经过去,酷暑丝毫未减。
晚上7点,天光依旧大亮。
郭羽疲倦地下了公交车,往租住的小区走去。他戴着一副略显沉重的黑框眼镜,面色黯淡,身形清瘦,一看就是长期加班的苦命人。
自从大学毕业后,他到了一家私企成为一名程序员,一干就是三年。
他不是技术牛人,只是底层的小程序员。每天工作繁重,经常加班,唯一值得他欣慰的一点,每个月银行卡里会打进六千多的工资。
在这个城市生存并不容易。尽管他租的只是一套市郊的三四十平小房子,但每月依旧要为此付出一千五,此外,他还要拿出几千给农村的父母。当初他考上了一所三本大学,家里为了供他读书,借了几万。去年父亲干活出了意外,也花了好几万。他还有个残疾的妹妹在家需要照顾。
什么都要钱,每个月的工资总是捉襟见肘,他也想过以后在这个城市买房买车,安身立命,可是每次想了一阵,他都苦笑一番,那纯粹是做梦。
有些人生来就可以衣食无忧,有些人注定了一出生就背负了诸多压力。
所以他很珍惜手里的这份工作,他太需要一份稳定的工作了,尽管加班很辛苦,可是他能力有限,想要跳槽去大公司几乎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从公交车站穿过一条街后,是小区侧门的一条路。
不远处,两个二十岁左右的当地小流氓用铁丝系住了一条土狗,那狗就四五个月大,脖子被铁丝缠住,铁丝上连着电线,两个小流氓拉着电线的另一头,开始拖着狗跑来跑去,肆意地笑着。
而那条狗,嘴巴和四肢很快就磨出了血,发出刺耳的哀叫,眼中充满惊恐。
很快,两人的行径引来了不少人的围观,众人纷纷斥责:“喂,你们干吗,这样弄狗干吗,快把狗放了啊!”
那个头上一撮染黄的小流氓不屑地回应:“这是我自己家的狗,爱怎么着怎么着,谁他妈规定我不能弄自己家的狗了!”
郭羽经常见到这两个小流氓,据说都是本地人,原是附近农民,前几年拆迁,家里都分了几套房,从此更是游手好闲,经常在周边惹是生非,派出所也带去过几次,但因他们没犯大事,最多只是治安处罚。
郭羽出身农村,从小家里就养狗,他也很喜欢狗,若是手里有吃的,常会分一些给流浪狗。对于这两个流氓残忍地拖行小狗,他心中泛起一阵怒火,可是他是个内向胆怯的人,从不多管闲事,又身在异乡,更不敢当出头鸟,所以他也只是暗自愤慨,站在人群中,当一个旁观者。
这时,一位当地的老大爷实在看不下去了,大声呵斥:“你们两个干吗!有这样弄狗的嘛!你是不是张家的小子?你再弄叫你爸来了!”
两个小流氓尽管已二十出头,但都没工作,生活尚靠父母,所以对父母仍有些忌惮,见更多人围拢过来,不敢惹众怒,遂放下绳子,末了还踢了狗一脚,强撑面子骂骂咧咧几句,慢慢走开。
人群中马上跑出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冲到躺地奄奄一息的小狗旁,抱起狗并解开铁丝,查看伤口情况,其他路过的好心人也纷纷上前帮忙。
郭羽认得这个小姑娘,她和她哥哥在小区门口开了家面馆,郭羽几乎每天都去她店里吃,能看到她的身影,是郭羽每天最期待的事,只是他从来不曾向她吐露过喜欢之类的话,因为他认为现在的自己不能给女生带来依靠。他只是把这一份感情静悄悄地放在心里。每天看到她,偶尔说上几句话,就足够了。
站在不远处的那个黄毛小流氓对同伴道:“这小婊子多管闲事,等下再去她店里找她!”
同伴揶揄地笑着:“你想干吗?上了她?”
他歪嘴邪笑:“早晚的事,上次要睡她,她居然不肯。哼,这小婊子长得确实挺性感的,老子肯定要睡了她!”
4
夏季的白天总是格外长,晚上7点,日头恋恋不舍地抛下最后一片余晖,一天的燥热正在慢慢冷却。
城西的一条河边,此刻,几个老人正坐在小板凳上纳凉闲话。前面,一对年轻夫妇牵着一条贵宾犬,慢吞吞地闲逛。旁边有个四五岁的小女孩看到小狗,想跑过去逗玩,被她严肃的母亲喝止住了。再往前,公交车站旁有对大学生情侣似乎正在闹矛盾。
整个城市的生活因夜的到来而放慢了节奏。
骆闻斜挂着一个挎包,不紧不慢地按着他固有的节奏低头往前走,散步的行人擦肩而过,他一次都没抬头,穿着超短裙、露出坚实秀美大腿的年轻女人在旁边谈笑风生,他同样视若无睹,仿佛一切事都惊不起他情绪上的一点波澜。
不远处是一个安置小区,也就是通常说的城中村,这里租金相对便宜,很多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都会选择租在这里。
小区外的一排沿街店面大都开着各种餐馆和水果店。
骆闻和平时一样,走到一家名叫“重庆面馆”的店里坐下,叫了一碗片儿川。
面馆是一对来自重庆的兄妹开的,哥哥叫朱福来,个子瘦小,还是个瘸子,平时不太说话,只负责做面点。妹妹叫朱慧如,人如其名,一个聪慧开朗的女生,帮着店里招呼客人、送外卖、做些杂活。
等吃面的时候,骆闻掏出口袋里的钱包,翻开,里面夹着一张三口之家的照片。照片里的男人自然是骆闻,不过比现在的骆闻看上去年轻多了,还有一个算不上漂亮可他深爱着的妻子,两人中间,有个四岁的小女孩耷拉着脸,似乎一点都不想拍照。
看着女儿的古怪表情,骆闻不禁莞尔一笑,但很快笑容就收敛了,只剩下不可捉摸的一脸阴郁。
他把钱包收回口袋,微微皱着嘴抬头看向空中。
算起来她们失踪已经整整八年多了,现在到底还活着吗?如果女儿还在人世,此刻都已经上小学六年级了。
为了寻找妻女,八年来他一直苦苦追寻着点滴线索,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他放弃了工作和事业,放弃了宁市公安局刑技处长的身份,放弃了法医和物鉴两个部门双料主管的职务,放弃了省公安厅刑侦专家的头衔,只为寻找那一个答案。
沿着妻女失踪那些支离破碎的线索,他从宁市一路追查到了杭市。在杭市一住就是三年,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反正,即便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也要追查下去。
可是如果没有希望了呢?他略显无奈地苦笑一下。
这时,他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哥,我捡来一条小狗。”
朱慧如神色慌张地抱着一条浑身是血的黄色小土狗跑进店里。小土狗眼神布满惊慌,身体瑟瑟发抖。
朱福来站在厨房里向外张望了一眼,埋怨道:“脏死了,你抱这样的狗回来干吗呀,快扔掉。”
“不行!”朱慧如似乎早料到她哥一定会这么说,道,“那几个流氓用铁丝缠着小狗拖来拖去,小狗差点被他们弄死了。”
“哪个流氓?你可别去惹事啊。”朱福来担忧地看着她。
“就是住小区里的那两个,可坏透了!”
“那两个?”朱福来皱眉道,“你干吗去招惹他们啊。”
朱慧如生气地分辩:“不是我去招惹他们,他们要把小狗弄死了,很多人都看不下去!”
这时,郭羽也来到店里,叫了一碗面,他听见兄妹两人的争吵,偷偷抬眼瞧着朱慧如,并没说话。
朱福来从厨房里端出一碗面,拿给骆闻,随后转头打量了几眼小狗,皱眉坚决地道:“你快点把狗扔了,以后别去惹那几个人!”
朱慧如不满道:“我哪里会去惹他们啊!再说了,这狗我也没想一直养着,看到了总不能见死不救吧?现在小狗这样了,扔了它肯定要死的,等把它养大点再送人吧。”
“别人怎么不抱回家,就你多事!”
“那总得有人管的吧。”
“你管不着!”朱福来生气地转过身,回到厨房继续下面。朱慧如气呼呼地把小狗放在地上,小狗艰难地想站起来,却马上倒下趴在地上,然后又费力地朝骆闻的桌子下爬了几步,缩在角落,恐惧地打量着周围。
骆闻低下头,瞧了眼狗,那条狗的目光也正好对向了他。这是条很普通的小土狗,灰黄的毛,两个眼睛中间有撮白毛,像是三只眼。
骆闻愣了一下,随即,汹涌的回忆向他袭来。
八年前,他下班回家,看到家里多了条小土狗,女儿正在逗狗玩。他不是个动物爱好者,就把女儿拉到一旁,说狗很脏,不要玩,要把狗扔出去。女儿急得哇哇大哭,妻子也阻止了他,说这条狗是刚刚路边捡来的,只有几个月大,大概被车撞了,站不起来,所以先抱回家。从来没近距离接触过小动物的女儿显然对小狗非常喜欢,一定要把狗留下来。骆闻只好无奈答应,又发挥了他医生的才能,帮小狗治好了伤。
可是几个月后妻女失踪时,连那条狗也一并消失了。
他记得很清楚,那条狗也是黄色的毛,眼睛中间有一撮白毛,像极了这条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