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被打乱节奏的丁尧望着眼前六岁小姑娘的双眼。
她的眼神很平静,仿佛只是在念台词,又仿佛透过他,在和什么人隔空对话。
台下的顾启洲怔愣望着顾妙妙的背影。
她的个子小小,背脊却笔直。
而躺在丁尧怀里的呦呦似乎也察觉到好像气氛有些不对,悄咪咪地睁开了一只眼,却见丁尧哥哥和姐姐都不动。
不明所以的呦呦,冲台下正看向这边的顾启洲甜甜一笑。
顾启洲的脑海里,再度回响起顾妙妙的那番话。
——爱并不能使你的错过得到豁免。
——你需聆听,她们内心的声音。
第24章 二十四个小朋友
舞台剧演得十分成功。
灯光全部亮起时,全场掌声热烈,小朋友们被各自的爸爸牵着上台,共同鞠躬谢幕。
按照节目组的设置,表演结束之后,观众们会对每个小演员们的表演做出投票,他们拿着节目组给的星星贴纸,上台给自己喜欢的小演员贴贴纸。
呆头呆脑的呦呦收获了一脑门的星星。
冷酷无情顾妙妙不许别人往她脸上贴,很酷的挽起袖子,让他们都贴在胳膊上,仿佛一个纹了花臂的大姐大。
当然,最后选出来最受认可的,还是确实当之无愧的丁尧。
其他爸爸们也很认可丁尧的演技。
“……原本我们以为你擅长的只是唱唱歌跳跳舞之类的,没想到演得有模有样的。”
“是啊,现在年轻人真是不得了。”
“顾导,这么有前途的年轻人不考虑考虑?”
今天的节目录制已经结束,一行人身披星光,有说有笑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顾启洲有点心不在焉,听了笑笑:
“确实不错。”
丁尧正在和视帝闲聊,顾启洲回头看走在后面的呦呦和顾妙妙,放慢了脚步。
“妙妙。”
顾妙妙早料到他会来找她说话。
“今天后面那段,不是我剧本的原话吧?”
“那个呀。”顾妙妙眨眨眼,“丁尧哥哥改的。”
十分钟前,刚下台的丁尧问她的时候,她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是我爸爸临时改的”。
丁尧当时有点怀疑地看着她,但也没有深究。
至于顾启洲嘛……
“爸爸,你该不会怪丁尧哥哥擅自改台词吧?”
顾启洲还在想丁尧为什么突然这么大胆,忽然听顾妙妙这话,他刚要解释,就见呦呦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爸爸你为什么要怪丁尧哥哥?”
……你胳膊肘一天都往哪儿拐呢?
“不怪不怪。”顾启洲安抚道,又说,“最后那一段……”
“我觉得说得好有道理。”
顾妙妙看向呦呦。
“呦呦你觉得呢?”
呦呦歪歪头,一脸困惑,然而顾妙妙并不在乎她怎么觉得,她从善如流地接:
“啊你也觉得很有道理呀。”
呦呦:……啊?
这下顾启洲沉默了。
其实自从呦呦在幼儿园那件事之后,他也反省了一番。
他想过是不是自己的职业给女儿带来了麻烦,想过是不是要给呦呦换更好的幼儿园,把她保护得更好一点。
但他从来没反省过,是不是因为自己从来就没问过,她过得是不是开心。
大概是在大人的眼中,小孩子是不会有烦恼的。
小孩子的烦恼,和他们的烦恼相比,只是一点不值一提的小情绪而已。
可小情绪如雪花,一点一点积在心尖。
沉甸甸的,压得一颗小小的心越来越沉重。
每一片雪花,原本那么那么的轻。
早早结束拍摄后的一家四口人,回到了简陋的小破屋子里。
天气渐渐开始炎热起来,屋子里有些闷热,顾启洲想着离睡觉时间还早,干脆从屋子里搬了几个椅子出来,招呼孩子们出来吃水果。
这些都是用他们上午赚来的钱买回来的,有油桃、荔枝还有菠萝。
“我想吃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刚刚洗过头发的呦呦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趿拉着不合脚的大拖鞋就跑出来了。
顾启洲找节目组要来了一盘蚊香,点着蚊香,四个人坐在树下边吃水果边闲聊。
“今天最后那段,改得挺不错的。”
顾启洲一边吃桃子一边说。
“……啊?”
丁尧乍一听这话,有点意外。
没想到顾导这么自恋,突然就开始自己夸自己了。
他便也随口附和:“是、是挺不错的……”
顾启洲瞥他一眼。
年轻人,还挺不谦虚的。
不过搞艺术的有点傲气才正常,整天谦虚礼貌客客气气的,跟个机器人一样,没意思。
这俩人完全不知道他们在鸡同鸭讲,对一切了然于胸的顾妙妙深藏功与名,默不作声地给呦呦剥荔枝吃。
傻乎乎的小姑娘把剥给她的荔枝又递给她:
“姐姐吃!”
乡下空气清新,夜晚星空明朗,原本藏着心事的顾启洲仰头看着漫天繁星,忽然灵光一现。
“……无聊的话,要不要来写诗玩儿?”
……?
在场三人都有些跟不上顾启洲跳跃的思路,他却兴致勃勃。
他说的写诗,倒也不是什么文绉绉的古诗,而是那种比较浅显随意的现代白话诗。
顾启洲从年轻的时候,就是个典型的文青,他不像恬恬爸爸他们一样,会经常带着孩子户外活动,写诗是他笨拙的尝试。
顾妙妙想了想,很快赋诗一首:
“今天的月亮
圆又圆
今天的星星
闪一闪
今天的呦呦
憨又憨。”
顾启洲第一个鼓掌:“好!写得很棒!”
他说这话完全是从文学角度上来说的,毕竟一个六岁小朋友,能说出这么多排比句,那是多么厉害的一件事。
不愧是他的女儿!
丁尧也跟着鼓掌,不为别的,就为顾妙妙最后那句,说到他心坎了。
而在鼓掌声中,呦呦扁着嘴,叉腰道:
“我要生气了哦,我不憨哦。”
顾妙妙于是很没有诚意地改口:“那就今天的呦呦,乖又乖。”
呦呦这才有点傲娇地哼了哼。
接下来轮到丁尧和顾启洲,丁尧想了半天没想出来,便背了一首他很喜欢的,和月亮有关的诗。
——月缺不改光,剑折不改刚。
呦呦捧着小脸,听得好茫然。
而顾启洲想得很快,诗虽然短,也写得确实很有文化。
不过听在呦呦的耳朵里,都是一些潮汐啊,山海啊之类的词汇,呦呦听不太懂,只知道他在说月亮好看。
好看就好看嘛,为什么要绕这么大的弯子?
大人真的好难懂哦。
于是轮到呦呦的时候,她都没有多加思考,便开口道:
“大人的脑袋,好大好大
装得下星星和月亮
我的脑袋,好小好小
只装得下家里人和甜甜的糖。”
小姑娘奶声奶气,说得天真烂漫,甚至说完还有点呆滞,大约是想起了好几天没喝到的草莓牛奶,小脸满是渴望。
顾启洲一开始觉得她可爱得好笑。
可细细一想,他的笑容渐渐褪去,眼神里多了被呦呦的诗震撼到的茫然。
所以,这就是她的心声吗?
丁尧在一旁默默听着,思绪有些复杂。
原来是这样。
一个物质富裕,但精神从未得到满足的小女孩,长大后变得偏执任性,一定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似乎也就不是那么难以理解了。
虽然他很难想象眼前这个顾呦呦会变成他认识的那个人,但看着今天这一幕,他觉得自己忽然又理解了那个女孩一些。
“呦呦,妙妙。”
顾启洲唤来了两个女儿。
一大一小,一个平静,一个懵懂。
他抱着两人一边一个地坐在他的大腿上,温声道:
“爸爸的脑袋很大很大,装得下月亮和星星,也装得下呦呦和妙妙。”
“可是装得东西太多,偶尔会听不到你们的声音。”
“如果爸爸听不见的话,呦呦和妙妙就声音大一点,再大一点,爸爸一定会听见的。”
呦呦懵懵懂懂,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明白。
她想了想,昂着头问:
“那、那爸爸你忙的时候,要记得回呦呦的电话哦。”
“爸爸记住了。”
“一定记得哦,不然、不然呦呦在家喊得超大声,你也听不见的。”
“是爸爸的错,爸爸以后不会了。”
和呦呦拉了钩,顾启洲又看向顾妙妙。
“妙妙你呢?”
“……我什么?”
“你要和爸爸打电话吗?”
顾妙妙沉默一会儿,诚恳地提醒他:
“我没有手机,我也记不住你电话。”
“……”
这倒也是个问题。
约定了给顾妙妙买个电话手表之后,顾启洲装作看不懂顾妙妙想要手机的渴望表情,推着姐妹俩赶紧上床睡觉。
难得和女儿谈心谈妥了,顾启洲的心情很好。
于是一边回屋,一边随口和一旁的丁尧聊起了他的职业规划。
反正也没有摄像机在拍,他们说话也没什么顾忌。
“……公司现在是很希望我去拍戏的,毕竟拍戏赚钱……”
“……对,我们这种偶像,身份比较尴尬,邀约很多,但都不是什么好剧本,所以我想尽量跟公司商量,不要轻易接戏……”
“有换公司的想法吗?”
丁尧抬眼看了看他,直言:“……有的。”
这话要是被公司的人听到,丁尧估计得被公司打入冷宫雪藏。
顾启洲点点头。
以丁尧的年纪,能想这么多,说明是个有想法的人。
顾启洲今年正琢磨着要不要开个娱乐公司,开公司有利有弊,他还没想清楚,所以虽然对丁尧有些认可,但也没贸然开口。
只是说:
“我下部戏快开始筹备了,跟你们公司打个招呼,我给你留个小角色,有时间可以来试试。”
爬上床的呦呦刚一抬头,就见走在顾启洲身后进来的丁尧,双眼轻轻的、一点一点的亮了起来。
那种明亮,好像是灰蒙蒙的珠子被人缓缓擦亮,露出了能照耀周围人的光芒。
哇——
今晚的丁尧哥哥好像又帅了一点呢!
“谢、谢谢顾导!我一定!我保证不会让您失望的!”
“别谢太早,不是主角,你们公司也不一定会同意吧?”
“我会想办法!我、我会想办法的!”
……丁尧哥哥好像很开心。
呦呦捧着脸,晃荡着肉乎乎的小腿。
“你们在说什么呀!”
顾启洲笑道:“你的丁尧哥哥要和爸爸一起工作一段时间,呦呦开心吗?”
“开心——!”呦呦欢呼,“丁尧哥哥棒!”
顾启洲:“?不应该夸爸爸棒吗?”
呦呦手舞足蹈,看上去好像比丁尧还要高兴。
“都棒!丁尧哥哥最棒!”
顾启洲:“……”
丁尧只觉周围声音好像越来越远。
只余胸腔里的心跳,扑通扑通,震耳欲聋。
他听着自己兴奋的心跳声,总有种他是在做梦,这个世界好得不太真实的感觉。
上一世苦苦挣扎也换不来的一切。
这一世轻易地就被送到了他的眼前。
并且上一世百般阻挠,毁掉他一切的女孩,此时正在为他快乐而快乐。
……这太荒谬。
顾启洲起身吹灯的最后一刻,就躺在他旁边,隔着一个位置的小姑娘还笑眼弯弯地望着他:
“太好啦。”
太好了。
他在心里也对自己说。
噩梦已经过去。
眼前的小姑娘,也不会变成那个偏执又得不到爱的小孩子了吧。
第25章 二十五个小朋友
昨夜星光熠熠,今天一早果然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这也是节目第一期录制的最后一天。
《远行的baby》一共会录制四期,每一期会剪辑成正片的三集,所以对于爸爸和孩子们而言,每一期录制都相当于一周一次的旅行。
“爸爸,我们不给妈妈和哥哥买礼物回去吗?”
顶着一头乱糟糟头发的呦呦坐在小凳子上,捏着皮筋,任由笨手笨脚的顾启洲给她扎头发。
“……买礼物啊。”顾启洲一脸苦大仇深地和她的小头发纠缠,“呦呦想买什么当做礼物?”
尝试当个好爸爸的第一天,从给女儿梳头发开始。
……然后顾启洲就被现实击倒了。
“妙妙呢?”
眼看把呦呦细软的小头发梳得比不梳还乱,顾启洲挠挠头,十分困惑。
“你姐姐平时早上怎么给你梳头的?”
呦呦还沉浸在上一个话题中:
“妈妈爱漂亮,哥哥爱学习,给妈妈买布灵布灵的,给哥哥买……买作业!”
在她扳着手指头列礼物清单的时候,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头发被弄成了什么样子。
平日都用丝带一左一右系成两个羊角辫的头发,此时像两把稻草,小揪揪一高一低,不像可爱乖巧的小朋友,像束着朝天辫的天山童姥。
额……
没、没关系!
配上脸还是挺可爱的!
妙妙从厕所出来看到呦呦的辫子时,吓得一机灵。
就她现在这发型,脸上再抹点灰,说是从乞丐堆里捞出来的都不奇怪。
“呦呦……我帮你重新梳个头发吧?”
呦呦闻言却摇摇头。
“不用不用!”
她顶着乱七八糟的头发,笑得憨憨傻傻又可爱。
“爸爸梳的,好看!”
顾启洲亲自给她梳头,大概还真是出生至今头一次。
或许正因为如此,所以即便不好看她也愿意顶着这样的头发开开心心地出门去。
顾启洲看着呦呦开心的小脸心情复杂,在心里下定决心以后要好好练练梳头发的手艺。
“妙妙……”
顾妙妙飞快按住自己的头:
“谢谢,不用,我会梳头的!”
顾启洲:……就这么难看吗?
等丁尧洗漱完出来的时候,左看右看没看见呦呦,刚想开口问,就听厕所里传来一声凄惨的尖叫声——
“呜哇啊啊啊啊啊——”
院子里三人被吓了一跳,惊得齐齐转头,就见呦呦从里面推门而出,连带着后……跟着的一只飞奔的小猪。
……!!!
“呦呦快过来!”
顾启洲跳起来一把捞过呦呦,惊恐地看着突然发疯的小猪。
这只是一只幼崽猪,还很小,也就顾妙妙的一半高,按道理说这种家养的猪都没什么攻击性,更别提这么小的一只。
然而众目睽睽之下,它愣是跟只被激怒的牛一样冲了出来,直直地追在呦呦身后跑。
被顾启洲抱得高高的呦呦还余惊未退,小嘴抖成波浪线,惊恐道:
“它刚、刚刚……它亲我屁股嘤嘤嘤——”
像这种老旧的农村宅子,厕所通常和猪圈连在一起。
顾妙妙看着这跟嗑药一样的猪,心想你要是跑得再慢点,它可能不是亲你的屁股,可能把你屁股都给你咬掉了。
顾启洲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他还是没有把这么残忍的事情告诉呦呦,只是说:
“可能是这只小猪太喜欢呦呦了,所以才追着呦呦跑的……”
呦呦眼睫上还挂着小小的泪珠,小声问:
“真、真的吗?”
“真的!”
在顾启洲的哄骗下,呦呦试探着,从他怀里伸出怂怂的小脑袋,尝试着伸出爪子在它眼前晃晃。
——然后那只猪就更凶了!
“呜哇啊啊——”呦呦含着两包眼泪,控诉他,“爸爸你骗人!!!”
“咳咳。”
顾启洲看着节目组迅速地把小猪崽捆起来吊走,继续忽悠她。
“不是骗人,是它太激动了。”
不过确实很奇怪。
呦呦也不是那种会故意欺负小动物的熊孩子,为什么这些动物都对她这么凶呢?
并且,好巧不巧,他们这一期最后一个游戏项目,就是——
剪羊毛比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