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快乐和一颗糖、一瓶草莓牛奶的快乐完全不同。
呦呦想了想,这大概和爸爸的电话、妈妈的夸奖,还有姐姐的拥抱一样,不是普普通通的快乐,而是比那还要复杂一点,她不太会形容的快乐。
同时也让呦呦隐隐约约的意识到——
丁尧哥哥原来,平时都是不太高兴的。
小朋友的思路就只能思考到这里,如果在场的是顾妙妙的话,那么她大概会发现一件昭然欲揭的事情。
仅仅是一个综艺节目里、游戏一样的儿童剧,都能让他的热情燃烧得如此浓烈。
这个人平时,到底压抑成了什么样子?
呦呦想不到这些。
她只是看着认真而专注地一遍遍排演的丁尧,好像从他的专注中领悟到了一点点微妙的东西。
于是她转头折返回了顾启洲那边。
对于爸爸和丁尧哥哥而言,拍戏好像是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
或许就和她爱吃甜食一样的重要。
如果这样想,爸爸平时拍起戏来什么都顾不得的样子,也好像可以理解那么一丢丢了。
唔……
额……
虽然但是……
不行!
她还是不怎么理解!
随随便便挂断女儿电话的爸爸就是不对!
顾启洲正在忙着给每个小朋友分发剧本,刚想说不知道呦呦去了哪里,就见一个脚步飞快的小团子气冲冲地从不远处跑过来。
刚刚在她脑子里生气又原谅,原谅了又气愤,气愤了又好转的复杂情绪交织,千言万语汇集在一起,被呦呦的脑回路一整理,最后脱口而出的是:
“爸爸,我好讨厌你哦!”
顾启洲:……?
第23章 二十三个小朋友
气鼓鼓的小朋友瞪大眼睛,怒气冲冲地看着他。
莫名其妙就被讨厌的顾启洲一头雾水,他挠挠头,把手里的笔夹在耳后,弯腰亲了亲呦呦的脸。
“乖,去那边坐一会儿,爸爸跟其他小朋友说完就过来找你,你不识字可以去找丁尧哥哥,让他把台词念给你听。”
呦呦感觉自己一只蓄足马力的斗牛犬,然而看在顾启洲眼里,不过是一个爪子都还没长全的小奶猫。
于是凶巴巴的小奶猫被人拎起来放在小凳子上坐好。
“呦呦乖哦,爸爸先去忙。”
小朋友的情绪原本就捉摸不透,思路也飘忽得大人难以理解,顾启洲当做是呦呦间歇性的犯傻,并没有深究她话里的含义。
顾妙妙却敏感地注意到呦呦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于是过来问:
“怎么了?”
呦呦扁着嘴往姐姐怀里一躺。
“我想回家。”
顾妙妙很意外。
他们出来录节目也有两三天了,和别的小朋友不同,呦呦一直都还挺懂事的,并没有吵着要回家过。
这突然一下,她还有些措手不及。
“因为想妈妈了?”
呦呦摇头。
“想哥哥了?”
她还是摇头。
窝在她怀里的小朋友用哀怨的小眼神遥遥望着爸爸的背影。
顾妙妙这才稍微有点琢磨到了她的意思。
小孩子的想法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
可以复杂到莫名其妙就讨厌爸爸,想要回家,也可以简单到她之所以想回家,不过是不想被忙于工作的爸爸忽视掉而已。
只是很多时候,没有人愿意去琢磨小朋友们的想法。
呦呦忧伤了一会儿,又抬头望着姐姐,小声道:
“……我是不是不能这么说?我这样,是不是不懂事了?”
虽然她现在有点不开心,但是呦呦还是不想被人当成是不懂事的孩子。
她平时都很乖的,也不会给爸爸添麻烦。
她只是现在,真的真的有点不开心。
“为什么要懂事?”
顾妙妙扳正呦呦的身子,坚定地看着她雾蒙蒙的大眼睛。
“呦呦,懂事都是大人骗小孩子的借口,他们只是喜欢不给自己添麻烦的小孩子。”
“任性是小孩子的权利,如果你再不任性,长大了就来不及啦。”
呦呦似懂非懂,指着她说:
“姐姐你也是小孩子哦。”
顾妙妙被她点醒,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有这么一个人设。
“嗯,当然。”
“可是姐姐你比我还懂事哎。”
“……”
呦呦傻是傻了点,但好像每次当你以为她什么也不懂的时候,又能微妙地抓到事情的关键。
“那是因为我六岁了。”
大她三岁就是可以这样理直气壮。
呦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原来长到六岁了就能和姐姐一样厉害啦。
掰掰手指头,唔……
还有两年!
她也可以!
话题被越扯越远,到最后呦呦完全忘了刚刚自己为了什么不开心,被恬恬他们一喊,就蹦蹦跳跳地过去排练了。
只剩下屏幕前的观众们纷纷感慨:
【……妙总是什么儿童哲学家吗?】
【她真的只有六岁吗?我怎么觉得我二十多年活得没有六岁小姑娘清醒呢?】
【真的很有道理,教孩子有礼貌孝顺关心别人都可以,但一定要小孩子违背天性小小年纪就懂事,真的很让人心疼】
【呜呜呜我们妙妙懂这么多肯定是因为小小年纪经历太多了,妙妙偶尔撒撒娇吧太让妈妈心痛了qaq】
呦呦小孩子心性,转头就把这事忘了,可顾妙妙不是真的小孩,她在心里记得清楚。
顾启洲确实不能算是一个好爸爸。
但他也坏不到哪里去。
不够好也不够坏,要喜欢喜欢不起来,要憎恨好像也还差那么一点。
啧。
还不如坏彻底一点呢。
顾妙妙暗戳戳地想。
“……来来来,第一场戏的台词大家都记住了吗?记住了我们马上要开始排练咯——”
顾启洲完全不知道他被两个女儿在背后嫌弃了好一阵。
他清点着人数,第一场戏是在王宫里,主要角色是三个小姑娘和丁尧。
丁尧饰演的李尔王坐在椅子上,看着下首的三个女儿:
“……朕已经老了,朕将国土划成了三部分,在我即将放弃我的统治权和领土的时候,告诉我,你们中间哪一个最爱我?我要看看谁对我的爱最值得奖赏,我就给她最大的恩惠。”
恬恬:“我爱您超越世界上最珍贵的一切。”
顾启洲点点头,果然小女孩看着丁尧,夸这种话都能夸得很到位。
丁尧按照台词,划分了一块富庶的国土给她。
“我的二女儿,那么你呢?”
轮到顾妙妙了。
“我和姐姐一样,但我比她更多,我厌弃世界上所有的快乐,只有陛下您的幸福才是我的快乐。”
“……”
小锁爸爸和joe爸爸在一旁交头接耳。
“妙妙怎么连说台词也这么没表情啊?”
“嗯,是个酷姐。”
如果用心电图来形容顾妙妙话里的情绪,那么这大约是一根只有微微起伏的小波浪线。
想到他们都还是孩子,顾启洲很有耐性,同时也很没有自知之明地蹲在顾妙妙面前,循循善诱道:
“妙妙,我们这个台词呢,是夸赞爸爸的,或许你看着丁尧哥哥还不习惯,你试试对着爸爸来说一遍台词怎么样?”
顾妙妙看着他,表情好像更淡几分,又重复了一遍台词。
顾启洲:……
好的,小波浪线变直线,他都听到宣判死亡的长音了,滴——的一声。
由于顾妙妙这个没有感情的读台词机器实在是让顾启洲无法下手,所以他决定暂时跳过她,先看看呦呦是个什么情况。
顾启洲看着站着站着就发呆看着一边蝴蝶飞的呦呦,把出神的呦呦唤醒。
“呦呦,念台词啦。”
呦呦一脸“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什么”。
顾启洲叹息,提醒她:
“你有些什么话要对丁尧哥哥说,来换到一份更富庶的土地?”
这么提醒,呦呦表情亮了亮。
“我、我无话可说!”
丁尧顺着她的台词问:“没有吗?”
“没有,我爱您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呦呦眨巴着眼,望着丁尧,竟然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把台词顺顺利利的读了出来。
还因为她一贯的口吻本就十分真诚,竟然也还挺契合人物感情的。
丁尧原本也把呦呦当成这场戏中最大的变数,现在看来,她表现得比想象中的要好多了。
他内心欣慰,表面却冷下脸,将怒未怒地看着她:
“将你的话修补一下,否则你的没有只能换到没有。”
呦呦原本是记得住台词的,顾启洲修改之后的台词都是短句,也很贴近日常用语,即便是呦呦也能记得下来。
然而被丁尧的冷脸一看,她一下就慌了。
“……你、你别生气呀,丁尧哥哥你很好的,我很喜欢你的,你长得好好看,真的!”
呦呦似乎分不清演戏还是现实,在她眼里,脸上的表情就是心里的表情。
所以丁尧一生气,她就真的当真。
看着呦呦诚恳夸奖的小模样,丁尧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无奈。
顾启洲也很头疼。
他的两个女儿,一个是没有感情的读台词机器,一个是感情过于充沛的彩虹屁机器。
现在这里换了角色倒刚刚好,可是后面人物变了性情,又还是和现在一样。
最后顾妙妙和呦呦两人被拉出来单独补课。
顾启洲对自己专业上的事情格外耐心又执着,标准也很高,于是不断的引导顾妙妙代入角色,甚至不惜牺牲自己:
“……妙妙你现在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很不孝顺的坏孩子,爸爸年纪大了,要把钱分给你和妹妹,你想要骗爸爸的钱,所以你要假装很爱爸爸……”
一旁捧着小脸旁观的呦呦,发现她姐姐的表情肉眼可见的温和起来。
“我懂了。”
顾妙妙再念了一遍台词,感情充沛,念得非常好。
“是这样吗?”
顾启洲瞳孔地震:“是、是这样……”
虽然念得很好,但是……
为什么一说要骗爸爸的钱你就代入得这么快啊!
你这代入的速度让人细思恐极啊!!
顾妙妙并不care顾启洲的想法,她转身去就跟呦呦解释他们这是在演戏,并没有人在生他的气了。
“……那、那待会儿我要和姐姐吵架,姐姐也不能当真哦。”
“我不会当真的。”
“姐姐我爱你!嘿嘿嘿~”
“……我知道。”
对着呦呦,即便顾妙妙表现得很不明显,但那种被裹挟在平静表象下的一点柔软,却很容易就让人察觉出来。
而呦呦对顾妙妙的依赖,也显而易见。
顾启洲站在一旁默默看着,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他的两个女儿,好像……没他想象中的那么需要他。
——
排练了一下午,儿童版《李尔王》的舞台剧排练得差不多了。
顾启洲知道小朋友们的注意力有限,不可能承担起很多的台词,所以大部分解释剧情的台词都交给了丁尧和扮演弄臣的爸爸们。
现在唯一最大的变数,就是时不时就篡改台词的呦呦了。
比如演到考狄莉娅被绞死,李尔王抱着考狄莉娅的尸体哭泣的时候——
丁尧:“哀号吧,哀号吧,哀号吧!我要用哭号和眼泪使天穹崩裂,她一去不回了,她已经死了!”
丁尧很清楚自己演的是儿童剧,因此并没有真的落了泪,只是采用话剧的表现方式,夸张的演绎着剧中的台词。
顾启洲看得连连点头,以示对丁尧演技的认可。
想要演得有趣而不显匠气,是一种很优秀的天赋。
然而对于呦呦来说,那显然就是对演戏毫无天赋的一类人了。
正在丁尧演得投入之时,躺在他怀里的呦呦泪汪汪地睁开眼睛,伸出小短手去够他的脸,感动道:
“丁尧哥哥你别哭,我、我没有死……”
丁尧:……我知道。
虽然我很感动,但你演尸体可以敬业一点吗?
于是现在最大的问题竟然不是孩子们记不住台词,而是由于丁尧演得过于逼真而让本就好骗的呦呦很容易就当了真。
然后场景就从国王的悲号,变成了国王想办法哄诈尸的女儿。
不过考狄莉娅在顾启洲的剧本里确实没有死。
魔改剧本里增加了一位可怕的女巫,她拥有能让人起死回生的药水,女巫被国王的懊悔打动,将药水交给了他,救活了考狄莉娅,父女重逢。
顾启洲原本想这个女巫的角色找joe的爸爸反串的,虽然有点辣眼睛,但是人手不够用了就只能将就了。
没想到对演戏毫无兴趣的顾妙妙看了这剧本,却忽然举手:
“我来演可以吗?”
顾启洲有些意外:“当然可以。”
与其说是可以,不如说是太好了!
他家妙妙第一靠谱!
后面的剧情都排练得非常顺利,等舟舟爸爸带着借到的服装回来时,镇口的舞台也差不多准备就绪,大家纷纷换好服装上台。
“呦呦!呦呦!”
忧心忡忡的老父亲在开始前叮嘱小女儿。
“待会儿千万别哭啊!这是在演戏!知不知道!?”
呦呦似懂非懂,很快就被牵上台了。
周围被节目组请来的小观众们排排坐好,里面最小的有被妈妈抱来的几个月小婴儿,最大的有十几岁的初中高中生。
外面还为了不少来看热闹的大人。
台下的顾启洲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台上的小演员们。
他觉得他在领着一群影帝影后拍戏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紧张专注过。
台上的孩子们就位,舞台上的简陋灯光亮起。
戴着纸王冠,披着黄布的穷酸国王坐在椅子上,即将把自己的国土分给三个女儿。
从第一个人开口的时候,顾启洲的心就一直揪着,生怕呦呦忘词了,或者演着演着就突然发起了呆。
还好,大约是丁尧也担心这种意外出现,一直有意识地吸引呦呦的注意力。
第一幕即将顺利结束,顾启洲稍稍松了口气。
有一个好的开头,总是不错的。
然而还没放心两秒,就见说完台词默默站着的呦呦开始走神了,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到处转,转来转去落在了顾启洲的身上。
两人对上了眼。
呦呦不太懂丁尧正在说的台词的意思,她觉得有点无聊,见爸爸一脸欣慰地看着她,她也很开心,然后挥了挥手。
!!!
顾启洲心都跳到嗓子眼了。
你干嘛呢!
把手收回去!!!
顾妙妙也吓了一跳,连忙摁住她的右手。
呦呦:?
莫名其妙被姐姐牵住手,呦呦有点疑惑,还小声和她说:
“姐姐你不能牵我,我们在演戏。”
……知道在演戏你挥什么手啊!
并且呦呦十分双标,刚跟姐姐说完,她闲下来的那只左手又蠢蠢欲动,睁着亮晶晶的眼就又想和台下的爸爸打招呼。
另一边的恬恬也一把摁住她。
呦呦:??
两只手都被摁住的呦呦活像是马上要被压上刑场的犯人似的,偏偏她还不停蹦跶,完全跟匹脱缰小野狗一样。
顾启洲心惊肉跳,生怕两个姐姐没拉住,她就在台上撒了欢地跑起来。
然而旁边的观众却说:
“那个小姑娘演得挺好。”
“知道要被抓走了,还会挣扎。”
“模样也怪可爱的,真水灵。”
顾启洲:……这样也行?
后面几幕剧情,大家也演得稀稀拉拉,毕竟小朋友在这么短的时间,能记住几句台词就不错了,全程有丁尧撑着,剧情大家凑合能看懂。
至于这些不太受控制的小朋友们——
“哎呦小朋友忘词了呀,好可爱!”
“哈哈哈哈怎么跑着跑着就摔了!可爱!”
“啊啊啊丁尧哥哥好帅呀!披着破布都帅!”
……在颜值滤镜下,顾启洲怀疑呦呦现在在台上当场放个屁,他们都会觉得可爱。
随着剧情推进,女主角考狄莉娅救父而死,李尔王抱着考狄莉娅的尸体恸哭。
没了蹦蹦跳跳的小朋友们,独自一人抱着女儿的李尔王,瞬间一扫刚刚的轻松氛围,几句台词就将节奏给拉了回来。
“……要是她活着,那么我使她感受到的一切痛苦,还有机会得到补救……”
灯光熄灭一盏。
黯淡几分的舞台上,身披黑袍的女巫走出。
“李尔王,若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听取别人的谄媚进言,伤害深爱着你的诚实的女儿吗?”
“当然不会!”
“你愿意成为一个合格的父亲,永远信任并爱着你的女儿吗?”
“若我食言,你可以拔去我的舌头,将我的血用来做汤。”
“好。”
剧情已经走到尾声,丁尧准备好接过女巫的药水。
然而就在此时,排练时一次也没错的顾妙妙,却忽然改了台词。
“可我不相信,你知道如何做一个合格的父亲。”
丁尧一愣。
台下的顾启洲也愣住了。
这……不是他写的台词吧?
顾妙妙仍继续:
“你的爱并不能使你的错过得到豁免。”
“你需忏悔,你需聆听你女儿内心的声音。”
“你应低下你的头颅,匍匐于地,别看着远方,看着你的眼前。”
“我的药不赠予不合格的父亲,赠予的是被忽视的可怜小女孩。”
一连串的台词,她说得字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