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先生,”阿尔忒密丝说,“您还没有回答我们的问题呢,您是怎么不经邀请便进入聊天室的?而且还是在我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
“原谅我吧,”他说,“我知道你们为什么担心这种力量,不过你们大可放心。我有很多独一无二的能力,不经邀请就自由地进入私人聊天室不过是其中之一。”莫罗走向埃奇的书架,翻看起一本绝版的RPG游戏杂志来,“在初版《绿洲》里,我和詹姆建立角色时,就赋予了自己掌控整个虚拟世界的力量,除了无敌和不朽外,我们还可以随意出现在任何地方,做任何事。现在安诺拉不在了,我的角色成为了仅有的掌控者,或者说GM。”他转向我们四个,“没有别人能像我一样进来,‘第六人’也甭想,我向你们保证,《绿洲》的私人聊天室保护可是很严密的,”他咯咯笑了起来,“虽然我的确闯了进来。”
“是他撞翻了那叠漫画,”我对埃奇说,“就在我们的第一次会议后,还记得吗?我说过那不是系统错误。”
奥格点头耸了耸肩,“是的,我粗枝大叶惯了。”
又一阵沉默,我最终鼓起勇气直接对莫罗说道:“莫罗先生——”
“请叫我奥格。”莫罗举起了一只手。
“好吧,”我紧张地干笑了起来,天哪,我不敢相信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居然会碰上奥格登·莫罗,“奥格,介意告诉我们你为什么要偷听吗?”
“因为我想帮你们一把,”他回答,“而你们似乎恰好需要我的帮助。”我们四人紧张地交换了一下眼神,而奥格似乎发现了我们的疑虑。“请不要误解,”他继续道,“我不是来告诉你们怎么通过第三扇门的。这会毁了所有的乐趣,不是吗?”他放下书朝我们走来,语气变得郑重起来,“就在詹姆死前,我向他保证过,我会用尽一切办法来保证这场比赛不变味。而这,也正是我在这里的原因。”
“但是,莫——奥格,在自传里,你说你和詹姆斯·哈利迪有十年没有见过面了。”
莫罗脸上露出一抹狡黠的神情。“噢,孩子,”他说,“尽信书则不如无书。”他大声笑了出来,“其实,这个说法也没错,最后十年里我们确实没怎么讲过话,他死前的八周才重新开始联系的。”他顿了一下,似乎陷入了回忆,“那时他甚至还不知道自己早已经病入膏肓。我们是在他的聊天室里见面的。他跟我讲了他的病和他的计划——我说的就是这场比赛。他担心那扇门里还有几个BUG没修复,同时也害怕有人会利用这场比赛破坏他的珍宝——《绿洲》。”
“你是说像‘第六人’那样的家伙?”索托问。
“没错,”奥格说,“像‘第六人’那样的家伙。所以詹姆让我监管这场比赛,并在必要的时候介入。”他摸了摸胡子,“说实话,我对此并不特别感冒,但怎么说呢?这是我最要好朋友的遗愿嘛,所以只能接受。过去的这六年来,我一直在关注你们。‘第六人’做了那么多卑鄙的勾当,你们还是幸存了下来,真是值得赞许。不过看看如今的处境,我觉得,奥格行动的时候终于到了。”
我、阿尔忒密丝、索托和埃奇惊讶地交换了一下眼神,似乎想从彼此的眼中确认自己没在做梦。
“来我在俄勒冈的家吧,”奥格说,“你们可以在那里安全地制订计划、并且自由执行,‘第六人’的特工不会找过来踢门而入。我还可以给你们每个人都提供一套真实体感设备,网速最快的绿洲连接和其他任何你们用得着的东西。”
又是一阵沉默。
“谢谢您,先生!”我忍住了跪下谢恩的冲动。
“我至少还能帮到你们点儿。”
“您真是宅心仁厚,莫罗先生,”索托说,“可惜我住在日本。”
“不用担心,索托,我已经给你准备了一架私人飞机,它正在大阪机场候机呢。只要你把自己所处的位置告诉我,我就可以给你安排辆小车专程接送。”
索托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向奥格深深鞠了一个躬,“谢谢,莫罗桑。”
“别记在心上,孩子。”他转向阿尔忒密丝,“姑娘,你现在在温哥华机场,是吗?我给你安排了飞机。一个司机现在就在行李认领区等着你,他举着‘本纳塔’的牌子,会带你到专门准备的飞机上。”
那一刹那我以为阿尔忒密丝也会鞠躬,但她却冲向奥格给了他一个熊抱。“谢谢,奥格。”她说,“谢谢,谢谢,谢谢!”
“别客气,亲爱的。”莫罗尴尬地笑了起来,等到阿尔忒密丝终于放手后,他转向埃奇,“埃奇,我知道你有一辆车,而且现在正在匹兹堡附近,对吧?”埃奇点点头,“我想你应该不介意开车去和你的好基友帕西法尔会会,我会在哥伦布机场给你们两个安排同一架飞机。你们两个小伙子怎么想?”
“不介意,简直棒极了,”埃奇瞄了我一眼,“谢谢,奥格。”
“嘿,谢谢,”我重复道,“您救了我们的命。”
“我也希望如此,”他朝我笑笑,然后转而对着所有人,“一路平安,各位路上悠着点,我在这等你们。”然后他就消失了,就像出现时一样突然。
“好吧,真糟。”我看向埃奇,“阿尔忒密丝和索托都有私人飞机,而我却得和你这个傻子同坐一辆破房车。”
“破个鸡巴,”埃奇大笑,“欢迎乘车,白痴。”
“似乎很有趣,”我瞄了阿尔忒密丝一眼,“我们四个终于要见面了。”
“我备感荣幸,”索托说道,“很是期待。”
“嗯,”阿尔忒密丝盯着我,“我也等不及啦。”
索托和阿尔忒密丝退出聊天室后,我告知了埃奇自己在哪儿,“是间特级单间,到了以后联系,我马上出来见你。”
“嗯,嗯……但我得提醒你,我和游戏里完全不一样。”
“嘿,又有谁是一样的?我没有这么高,也没这么壮,鼻子还有点大——”
“我只是提醒你,遇到我也许会……让你大吃一惊。”
“好吧,那为什么不现在告诉我你长得怎么样?”
“我已经上路了,”他干脆无视了我的问题,“几小时后见。”
“好的,一路顺风,伙计。”
不管怎样强装淡定,我还是比之前想象中的要紧张许多。见埃奇尚且如此,我简直不知道在俄勒冈见到阿尔忒密丝会是怎样的感受。光是动动这念头,我就兴奋恐惧地浑身战栗。她现实中是怎样的?和我想的差别大吗?我和她之间还有机会吗?
我努力地幻想着那即将到来的大战,好让她暂时离开我的脑海。
退出地下室后,我向全球每个《绿洲》用户都发送了那份名为“执子武器”的邮件,当然,其中不少会被防火墙拦下,所以我还把它贴上了每家猎手网站,在私人电视频道上,我也播放起了简短的声明视频。
留言如风暴。不到一小时,攻打安诺拉城堡的计划就成了所有媒体的新闻热点,类似“猎手向‘第六人’全面宣战”“顶级猎手指控IOI绑架和谋杀”“哈利迪比赛即将告终?”这样的标题纷纷冒出,犹如雨后春笋。
至少一家新闻网站已经播放起了我发给他们的戴托被杀视频,同则新闻中还附上了索伦托备忘录,而IOI始终拒绝对此做出任何评论。索伦托想必知道我用某种方法进入了“第六人”资料库。真希望自己能看见他最终发现这办法时的表情——我整整有一周时间距离他不足百米。
接下来的几小时里,我武装着自己的角色,同时心里忐忑不安。疲劳感的袭来几乎是种解脱,由于眼皮像灌了铅那么沉重,我终于决定在埃奇到来之前睡个小觉。我屏蔽了游戏的大多数杂音,半躺在触觉椅上陷入无梦的沉眠,手上还握着之前买来的枪。
我是被埃奇吵醒的,他已经到了外边。我从套装中爬出,收好东西,然后把钥匙还给前台。夜色已经降临哥伦布的大街,空气就像冰水般寒冷又无孔不入。
埃奇的小房车就停在几码外的街边。那是台咖啡色的日行者,大约二十尺长,看起来至少用了二十年。大部分烤漆都被太阳能电池板覆盖住了,余下的部分则能看到斑斑锈迹。窗户是墨黑色的,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我深吸一口气,向房车走去。它右侧放出了条小梯搭在人行道上,我沿着它爬进车门,发现自己正站在房车的厨房里,除了地毯上的微光之外,整个房间漆黑一片,我转身缓缓走出厨房,穿过一道门帘。
一个胖胖的非洲裔女孩正坐在驾驶座上紧握方向盘看着前方。她跟我差不多年纪,假小子般的头发,巧克力色的皮肤,T恤上则印着小蜜蜂,穿着一条黑色水洗牛仔裤和马靴。车里很温暖舒适,但她似乎正在颤抖。
我站在原地静静地注视着她。终于,她转过头对我笑了笑,这是我和埃奇在绿洲里看邪典电影开恶俗玩笑的时候,在他脸上见过千万次的笑容。而且,我熟悉的不仅是笑容本身,还有她轮廓分明的眼和脸。真的,面前的这个年轻姑娘就是我最好的朋友,埃奇。
我心潮涌动,震惊过后是被欺骗的感觉。他——她——怎么能瞒了我这么久?想到那些自己说出口的青春期私事,我感到脸上泛起阵阵红晕。
我什么也没说,而她低下头盯着靴子。窘迫之中,我把屁股挪到了客座上。她不时偷瞄我一眼,然后紧张地移开视线。
她仍在发抖。
愤怒和受骗的感觉突然烟消云散。
我忍不住发出了一阵歇斯底里、莫名其妙的大笑,而她长长地舒了口气,松下僵硬的肩膀,也纵声大笑起来。听起来似乎还带着些哭腔。
“嘿,埃奇,”笑声停下后我问道,“感觉如何?”
“好得很,Z,”她说,“到处都是阳光和彩虹。”这声音也很熟悉,只是没网上那么低沉,她一定用了语音调整软件。
“啊,”我说,“总之,我们见面了。”
“嗯,”埃奇重复,“我们见面了。”
一阵尴尬的沉默后,我决定听从内心的直觉,走过去拥抱了她。“见到你真好,老伙计,”我说,“谢谢你过来接我。”
她也抱了抱我,“彼此彼此。”
我放开手退后一步。“上帝啊,埃奇,”我笑着说,“我知道你一直有所隐瞒,可我从没想过——”
“什么?”她本能地自卫道,“你从没想过什么?”
“天下闻名的埃奇,最恐怖狂野的竞技场战神,在现实世界中是个——”
“黑肥婆?”
“我想说的是‘年轻的非洲裔女孩’。”
她的表情黯淡了下来,“这事出有因。”
“我相信这原因一定很重大,就算你不愿意说,我也能理解。”
“真的?”
“当然,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实话说,也是我唯一的朋友。”
“谢谢,不过我想自己可以解释一番。”
“好吧,这个等上了飞机再说,我们要飞很久,而且离开这座城市后,我才会有安全感。”
“那我们就上路啦,伙计。”说着,她就点着了引擎。
按照奥格的指引,房车开进了哥伦布机场旁的某个私人停机坪,接着,车子又被安排进了一个车库。看得出,埃奇在车里住了好久,要离开它多少有些不舍。
奥格准备的小型豪华飞机让人惊叹不已。我见过划过天际的飞机,但却从来没有近距离接近过它们。这个年代,飞机已成了富人们的专利,而奥格一下就给我们准备了三架专机,真心是富可敌国。
飞机是全自动的,除了我们两个外,上面再无他人。A.I.用平静的声音欢迎我们登机,然后通知我们系好安全带准备起飞,几分钟之后,我们就腾空而起。
我们都是第一次坐飞机,所以头一个小时里,我和埃奇都直勾勾地瞪着窗外,沉醉在广袤的大地和变幻的云彩之中。当新鲜感逐渐消退时,埃奇转而面向我,看来已经准备好要说话了。
“好啦,埃奇,”我说,“讲讲你的故事。”
她微微一笑,然后深吸一口气,开始了自己的故事。“这都是我妈的主意。”她说。
她的真名是海伦·哈里斯,只比我大几个月,出生于亚特兰大,由母亲独自带大。尚在襁褓之中时,她爸爸便死在了阿富汗。而她的妈妈玛丽不得不为一家网络资料储存公司做远程工作,以此糊口度日。在玛丽看来,绿洲是女性和有色人种的天堂,从一开始,玛丽就用男性白人的外形设定了自己的角色,这有助于避免歧视,能让她在网上更方便地进行交易。
埃奇第一次登录《绿洲》时,听从妈妈的建议,创建了一个男性白人的角色。“H”是她妈妈给她起的小名,而她也决定以此来充当她的网名。几年过后,在网上受教育时,她妈妈也给她报了假名和假性别、假人种,至于学校要求的照片,她提交的也不过是一张合成图。
埃奇告诉我,她在十八岁生日那天离家出走后,就再也没和妈妈见面或对话了。那天埃奇决定出柜,告诉妈妈她是个同性恋,她还跟她妈讲,她和网上认识的一个女孩约会了整整一年。
埃奇解释完这些后,观察起了我的反应。说实话,我并不怎么惊讶。过去几年里,埃奇和我讨论过好几次我们各自喜欢的女孩类型。知道埃奇没有胡诌后,我松了口气,至少在这方面她挺诚实。
“你妈什么反应?”我问。
“呃,触底了,”埃奇说,“她把我赶出家门,说再也不想见到我。我无家可归了一阵子,在大街上流浪过,也住过避难所。不过我在绿洲的竞技场挣来足够的钱买了这辆房车,从那以后我就住在里头了。基本上,除非需要充电,不然我永远在路上。”
我们继续聊着,发现对彼此的了解已经到了心有灵犀的地步。我和埃奇称兄道弟了好几年,期间大部分时候都亲密无间。我理解她,也珍重这份友谊。这些都是不会随着她的性别、肤色和性取向而改变的。
随着夜幕逐渐降临,我和埃奇又找回了熟悉的感觉,就像回到了地下室里,可以毫不犹豫地用各种粗口骂对方,我本来还担心这份友谊在现实之中很难维持呢,结果忐忑之情在飞机降落到奥格的私人跑道前就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