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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活动板房地处叠楼北缘,就在一条破碎的高架桥旁边。从杂物间窗口居高临下地俯视,可以看见电车在裂开的沥青地面上蠕动,将货物和工人送进城市。阴冷的天际,一线阳光正在爬上地平线。我有这样的习惯:无论何时看到太阳,都会提醒自己这只是一颗恒星而已。宇宙里有几万亿个这样的星体,太阳不过是它们之中渺小而不起眼的一个。这能让我换个角度思考问题。而这样的思考方式,也是拜八十年代一部名叫《宇宙》的科普片所赐。

我尽可能安静地从窗口钻出,抓住窗户的下沿,爬下冰冷的外墙。活动房所在的金属平台比房体大一点点,边缘只有一足之地。我小心地向下探,终于站到了平台的边缘上,接着,我伸手关上窗户,把早已准备好的绳索缠在腰间,向着平台的一角缓缓移动。那里的大型脚手架框架做成了梯子的样式,是我进出姨妈家常走的路线。如果我愿意,也可以走主楼梯,它沿着叠楼的边缘往下,不过楼梯的支架松松垮垮的,总是会撞到脚手架发出当当的响声,相当于在告诉别人,我来了。这很不好,在叠楼里,你最好不要被别人听到或看见,因为无论在什么时候,这里总是聚集着一群群的黑帮或者走投无路的劫匪——他们可能会抢劫你,鸡奸你,最后还把你的器官卖进黑市。

攀爬金属框架总让我想起《大金刚》或者《汉堡时间》这样的老游戏。这想法几年前就有了,那时候我首次独立制作了一款雅达利2600的游戏(这是我猎手生涯的里程碑,其意义不亚于绝地武士制作出他第一把光剑)。我把那游戏命名为“叠楼”,你得穿过一个个活动房样式的垂直迷宫,收集废电脑、粮票,同时避开路上的瘾君子和恋童癖。这游戏可比现实有趣多了。

我在楼下三层的拖挂式房车外停了下来,那里住着吉尔摩女士。她是个可爱的老妇人,七十多岁,总是早睡早起。我望向窗户,看到她正在厨房里忙碌地准备早餐。她也发现了我:“早上好,宝贝。”

“早上好,吉婆婆。”我说,“没吓着你吧?”

“没有,没有,”她摇摇头,拉着绳子打开窗户,“外面都快结冰了!你干吗不进来吃个早餐?我还有几块酱烧烤肉,这些蛋粉也不赖,如果你放够了盐……”

“谢了,但今天早上我没时间,吉婆婆。我得到学校去。”

“好吧,那以后再来。”她吻了一下我,然后开始关窗,“爬下去的时候别伤了自己的脖子,蜘蛛侠。”

“嗯。再见,吉婆婆。”我挥了挥手继续行程。

吉尔摩女士是个超级热心肠。她甚至会让我在她的地方借宿,尽管那些闹腾的猫儿总是扰人清梦。吉婆婆是个虔诚的信徒,她把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了《绿洲》的某个在线大教堂里,唱唱赞美诗,听听布道,要不就是去模拟的圣地进行参拜。我几次帮忙修好了她老旧的绿洲主机,作为回报,她会回答我那些数不清的、关于她曾经生活过的八十年代的问题。她知道那个年代每一件最琐碎的小事——都是你在电影和书上看不到的细节。她还总为我祈祷,希望我的灵魂能得到救赎。我从没告诉过她,我觉得宗教不过是堆垃圾。因为正是这种美好的幻想给了她希望和生存的动力——就像这场比赛对我的意义一样。用年鉴里的一句话来说就是:住在玻璃房子里人都应该闭上臭嘴。

离地面咫尺之遥时,我从脚手架上跳下,橡胶靴扎进了脏水和结冰的泥巴里。阳光尚未惠及此处,四周依然一片漆黑。我向东走去,打开的手电照亮了前面的路。路上我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提醒自己的目光不能遗漏任何商店垃圾桶、破旧引擎,或是叠楼间缝隙里的废品。

现在时间尚早,我的行踪应该不会被别人发现。比我起得更早的人当然也有不少,但基本上都是找到了工作的住户,他们中大部分人都在城市周围的大工厂当钟点工。这些人这会儿应该都聚在公路旁的车站里,毕竟通勤车一天只跑几趟。

走了差不多一里地,我来到一座奇特的山前。为了空出更多的地方用以建楼,几十年前,人们把这个城区的所有废车都尽可能地堆到了这里。很多车堆的高度甚至能赶上叠楼了。

我走向山边,迅速地环视四周,确信没有人监视或是跟踪,然后便穿过两辆废车的缝隙。我躲闪着,攀爬着,侧行着进入这座摇晃的钢铁之山,最后来到一辆货车前。相比其他地方,这里显得比较开阔。这辆货车只有三分之一露在外面,其余的部分都被堆在上面的车盖住了。两辆重型卡车像横梁般歪歪扭扭地横在货车车顶,不过承重的是边上的其他车辆或者车堆,因此货车并没有被它们压扁。

我取下脖子上的项链,上面挂着一把钥匙。很走运,发现这辆货车时,它的钥匙还挂在车门上。很多车在被遗弃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损坏,只是它们的主人支付不起燃料费继续使用罢了。

我把手电塞回口袋,打开了货车的右门。变形的车门仅能打开一尺半,刚好容我挤进身去。进入车厢后,我重新关门上锁。车厢内没有窗户,所以我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摸索了一秒钟,才触到了接到头顶的电源开关。摁下它后,老台灯昏暗的灯光亮起,照亮了周围有限的区域。

一辆几乎没法辨出原形的绿轿车压住了挡风玻璃,不过并没有伤到驾驶室。货车内部的其他部分更是完好无损。有人移走了车里所有的座位(可能拿去当家具用了),留下了一个大概四尺高、九尺长的小“房间”。

这就是我的密室。

四年前,在一次寻找废弃电脑零件的行动中,我摸索到了这儿。第一次打开车门望进黑暗的车厢时,我就知道自己找到了一件无比珍贵的宝贝:隐私。这是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在这里,我不用担心遭到姨妈和她垃圾男友的威胁与辱骂。我可以把东西放在这里而不用担心被别人偷走。还有,最重要的是,我可以在这里安全地进入《绿洲》。

这是我的避难所,我的蝙蝠洞,我的孤独堡垒。我在这里学习、作业、阅读、观影,当然,还有游戏。这也是我思考和寻找哈利迪彩蛋的地方。

为了防止声音外泄,我在整个车内都铺上了碎地毯和曾用来装鸡蛋的泡沫塑料。几个笔记本的破包装箱被丢在角落里,边上是接在一起的旧汽车电瓶和动感单车,那是我弄出来的简易充电器。房间里唯一的家具是一把折叠草地椅。

我扔下背包,抖落外套,然后踩动单车脚踏板。给电池充电通常是我锻炼身体的唯一方式。我不停地踩着踏板,直到液晶屏显示电池已满,才倒在椅子上打开了小小的电热器开关。脱下手套后,我在电热器散发着橙光的灯丝前搓了搓手。可惜这玩意儿不能开太久,否则会耗光所有的电。

我打开自己小小的食物贮藏室——那是一个用来防鼠的铁盒,把取出的奶粉倒在碗里,用水冲开,然后加入了一把麦片。一番狼吞虎咽后,我走到货车仪表盘前,取出暗藏的旧塑料午餐盒。印着星际迷航标志的盒盖之下,就是学校统一派发的绿洲主机、触觉手套和面罩。对我而言,它们可都是无价之宝,绝不能冒险带去姨妈家。

戴上弹性触觉手套后,我活动了一下手指以确定手套没有问题,然后便拿起了绿洲主机。它是个扁平的黑色三角形,大概有简装书那么大,上面有一根天线。当然啦,因为它现在被埋在一座钢铁大山之下,所以信号可想而知。好在我早已改装过一条天线,将它放在了车山的最顶端。天线的电缆向下延伸进货车车顶的一个小洞中,我把它连到了主机的接口上,然后阖上面罩。它像泳镜一样舒服地贴在我的眼睛上,挡住了外界的光线。小型耳机从面罩的两侧展开,自动伸进我的耳朵里。面罩内侧还有两个立体声话筒,可以录下我讲的每一句话。

我开机登录游戏。只见面罩发出一阵浅浅的红光,扫过视网膜。我清了清喉咙,小声而清晰地念出登录密码:“你已经被星盟征召前往前线对抗斯克和高丹的舰队。”

密码正确,声音验证,游戏成功登录。

接着一段文字出现,附在视野正中央:

账号验证成功。

欢迎来到绿洲,帕西法尔!

登录时间:

07:53:21OST(Oasissystemtime)-2.10.2045

这段文字渐渐隐去,被另一段文字替代。它们只有六个字,是詹姆斯·哈利迪在他设计初版《绿洲》时亲自在登录程序里设置的,它们是对异世界的先行者——他小时候那些街机游戏设计师的致敬。这五个字是在《绿洲》用户离开现实进入虚拟世界前看到的最后一样东西:

玩家1号就绪

分别是蝙蝠侠和超人的名字。

1980年由卡尔·萨根主持的系列科普片。

蝙蝠洞是蝙蝠侠的秘密基地,孤独堡垒是超人位于北极的秘密基地。

健身器材,仿造自行车的构造,但底部被固定在地面。

著名台词,出自1984年的科幻电影《最后的星空战士》。

0002

我感觉自己正在慢慢获得实体,周围也逐渐清晰。这里是高校二楼的储物间,我昨夜下线的地方。

我的目光扫过大厅,目力所及之处看起来差不多(但不完全)都是真实的。《绿洲》的一切事物都有完美的三维建模。除非你停下来全神贯注地仔细观察四周,否则很容易忘记眼前的一切其实只是电脑数据。这还是学校版主机的效果。听说如果能购得新版的顶级高端主机,那《绿洲》与现实之间的区别就几乎能被彻底消弭了。

我摸了下自己的柜子,随着清脆的金属咔嗒声,它弹开了。里面的摆设不多,只有几样:莉亚公主手持光枪的图片,《巨蟒与圣杯》的海报,詹姆斯·哈利迪的《时代》杂志封面照。柜顶还有几本教科书,轻触一下后,它们消失于无形,转移到了我的物品栏中。

除了课本,我的角色只拥有几样别的东西:火炬、铁剑、青铜小盾和皮甲。都不是什么魔法装备,质量很差,不过这已经是我能穿的最好的玩意儿了。《绿洲》里的东西和现实中一样昂贵(有时还更甚),也不能用粮票来换。这个世界唯一的货币就是绿洲点,在黑暗的时代,它成了世上最稳定的通货之一,甚至比美元、英镑、欧元、日元更靠谱。

柜子最上头是面小镜子,靠近它我就能看见自己在虚拟世界中的形象。建立人物时我给角色设定的相貌和我本人类似,不过鼻子要稍小一点,个头也比较高挑;身形更苗条的同时,肌肉也更发达。我还抹去了身上孩子气的痕迹。不过抛开这些小细节,他和我看起来就是同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学校对代码做了限制,每个学生都必须是人类,性别年龄也要与本人相符。这儿不允许出现双头恶魔或者类似的东西。

你可以给自己的角色起任何名字,只要不重复就行。这就是说,你没法选别人已经采用了的叫法。你的角色名同时也会是邮箱地址和聊天账号,所以大家都尽量想要取那种酷得能让人一眼就记住的角色名。名人们通常会花天价来购买他们想要却已被人注册的名字。

在创建账号时,我给自己的角色起名叫巨人韦德。那之后,我每隔几个月就会改一次角色姓名,通常那些名字都稀奇古怪。但从五年前哈利迪彩蛋出现,我决心成为猎手的那刻起,角色名就再也没改换过。我的人物就叫帕西法尔,和亚瑟王传说中寻找圣杯的骑士一样。当然,这个出名人物更普遍的叫法是帕西瓦尔或者帕西瓦,只是它们早被别人占用了,再说我也喜欢帕西法尔这叫法,挺好听的不是嘛。

人们极少在网上用真名。在虚拟世界里,除非你坦诚相告,否则没人知道你是条狗。绿洲文化的普及正是建立在这样的基础之上。你的真名、指纹、视网膜形状都被存储在数据中心,由社交模拟系统(GSS)保护着这些信息的安全。甚至GSS自己的员工都无法看到用户的真实资料。在哈利迪还掌控着公司的时候,连最高法院都无从过问GSS的数据。

刚进入绿洲公共学校系统的时候,我被要求留下真实姓名、角色名、邮箱地址,还有社保号码。这些信息存储在我的学生档案里,只有校长才可以审阅。没有其他老师或者学生知道我是谁,干过什么。

学生在学校里也不用角色名,免得老师开口闭口都是些莫名其妙的话,比如:“滑头皮条客,请专心听课!”或者:“大王六十九,你可以起来念一下你的读后感吗?”学生们必须用真名,后面再加上数字以示区别。我刚进学校的时候,这里已经有两个叫韦德的人,所以我的学生名就是韦德三。在校园里逛的时候,角色头上显示的也是这个名字。

铃声响起,一个图标在视野的角落微微闪光,提醒我第一堂课四十分钟后开始。我用一系列轻微的手部动作来控制行动,操控自己的角色走下大厅。当然,如果腾不出手的话,我还可以通过声音来控制移动。

我向世界史教室的方向走去,对路上熟悉的面孔或挥手或微笑。还有几个月就毕业了,这让人多少有点怀念这个地方。因为没钱上大学,甚至绿洲的虚拟大学也上不起,我不是很想离开学校。而我的学分也不足以拿到大学奖学金。现在,我唯一的出路就是在毕业后当个全职猎手去找到那颗彩蛋。这也是我逃离叠楼的唯一方法,除非我愿意和一家大公司签下长达五年的契约工合同,不过那和当奴隶似乎没什么差别。

就在我继续走下大厅时,其他学生也逐渐在他们的柜子前开始实体化,就像凭空浮现的幽灵。大家聊天的声音在走廊里回响。很快我就听到有人在朝这里叫喊。

“嘿,嘿!是韦德三啊!”我听到一个声音在身后叫道。是托德十三,代数课上认识的一个家伙,他正和几个朋友站在一起。“漂亮的衣服,帅爆了,”他说,“你从哪儿弄来的?”

我穿着黑体恤,外加深蓝色牛仔裤,这是你创建账户时就可以选择的几套免费装束之一。而托德十三,和他的暴发户朋友一样,穿着一身昂贵的套装,大概是在哪家线下商店买的。

“你妈妈买给我的,”我面无表情地回答,“下次你回家喝奶的时候,请转达我的谢意。”这很幼稚,我知道。不过不管是不是在虚拟世界,这都是一间中学——所以话语越是尖锐,效果就越好。

我的话让他周围的几个朋友笑出了声。托德十三的脸一下变得绯红——这意味着他没有关掉表情传感器,让自己面部表情和身体语言反映到了角色身上。他张口还击,不过那时我已经屏蔽了他的声音,所以我只是看到他口型正在大动。我淡然处之,继续往课室走去。

屏蔽声音是上学最爽的功能之一,而且我几乎每天都在用。更爽的是对方可以看到你屏蔽了他们,却只能干瞪眼。学校代码锁死了相应的权限,这里无法进行任何PK。整个卢德斯星都是玩家之间不能相互攻击的非PVP区。所以在学校里,唯一的武器就是语言,而我在这项技艺上早已炉火纯青。

我在现实世界里只上到了六年级。那回忆可谈不上美好。我是个害羞呆笨的孩子,自尊心不强也缺乏社交能力——这是在《绿洲》里度过童年的副作用。在网上我可以和别人交流,加好友。但在现实世界里,和其他人——尤其是同龄的孩子——交谈使我非常紧张。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而鼓起勇气开口时,又总是词不达意。

外貌也是一个问题。从记事以来,我就是个胖子。虽说政府救济粮的高糖分和多淀粉是罪魁祸首,但我自身的原因也不小:因为沉溺于《绿洲》,我缺乏运动。更糟的是我的衣服,它们不是购自二手店,就是取自旧衣捐赠处——穿着它们上学就跟头上画了只大乌龟一样招人嘲讽。

纵然如此,我依然巴望着谁来做我朋友。年复一年,我都像T-1000那样守望着食堂,希望能找到合适的目标。不过,即使是别的独行侠也认为我太过怪异,不愿和我讲话。至于女孩嘛……跟她们交流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她们就像什么美丽而可怕的外星物种,我只要一靠近,她们就会激动得浑身发颤,然后张口结舌,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对我来讲,去学校的每一天都充满了荒谬的孤独感。好不容易熬到六年级,我开始怀疑自己还能否在毕业前保持正常的神智,天啊,那可还有整整六年的时间呐。

好在一切终于有了转机。那天,校长宣布说每个平均分及格的学生都可以申请转学到新建的绿洲学校。至于原先政府办的公共学校,因为几十年来资金短缺、人满为患,情况已经糟到了连脑残和智障都不愿去的地步。我几乎是立马冲到学校办公室提交了转学申请。然后,从第二个学期开始,我就转学到了第1873号绿洲公共学校。

转学之前,我的角色还从没离开过因西比奥,那颗位于绿洲中心的行星,也就是我们讲的“新手村”。在因西比奥,你除了和别人聊天外,就只能去逛逛那间散布各地、全球同步的商店。如果玩家想去别的更有趣的地方,就得付上一笔传送费,可惜我只是个穷逼。所以我一直在因西比奥游荡。要不是学校寄来的邮件里附上了传送到卢德斯的传送费,我估计会困在那里一辈子。

卢德斯是专门的教学星球,上面的千余所学校遍布整个星球表面。学校与学校之间几乎毫无二致,因为它们只是同串模型代码的多次复制罢了。不过因为教学楼只是程序而已,所以它们的形态不受资金和物理规律的限制。每一间学校都是恢弘的圣堂,有着色彩鲜艳的大理石走廊,宽敞的教室,储存着所有(学校批准的)书籍的虚拟图书馆,甚至还包括一个零重力体育馆。

初来乍到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步入了天堂。总算不用再在上学路上躲避恋童癖和瘾君子了,我可以直接走到秘密基地然后待上一整天。再说,《绿洲》里没人会笑我胖,笑我长粉刺,笑我每周都穿着同样的破烂衣服。这里的坏人不能向我扔纸团,放学后我也不用担心会在单车旁边遭到殴打。总之,没人能碰我,在这里我是安全的。

我走进世界史教室。已经有几个学生坐在了课桌前,他们面无表情,双眼紧闭,正处于“离开”状态。“离开”意味着玩家正在打电话,浏览网页,或者进了聊天室。在绿洲里和离开的人讲话是毫无意义的,你基本上得不到反馈——除了叫你滚开的自动回复。

我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也点击了视野边缘的“离开”,然后拉出巨大的网页窗口。虽然角色闭上了眼睛,不过还是能看见周围的东西。至于打开的网页,只有我自己才能看到,没人可以在我背后偷窥(除非他们有我给的权限)。

我把主页设成了“母巢”,最知名的猎手论坛。母巢的界面设计很硬派,登录系统看起来像是早期拨号上网的界面,登入时还能听到调制解调器特有的嘀嘟声。酷毙了。我花几分钟浏览了一下新闻,看看最近有没有什么新的事件和流言。作为潜水党,虽然每天都来看,但我基本不发言。这天早上没什么特别的东西,无非又是些猎手公会之间的争斗,关于年鉴上几个段落无休止的争论,还有高级用户炫耀他们新得到的魔法装备。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好几年了。由于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猎手这种亚文化日趋被架空,被满篇屁话和废话所取代。这很糟糕,真的很糟。

我最喜欢的消息基本上都是嘲笑“第六人”的,“第六人”是猎手们给IOI(创新网络公司)的员工们起的名字。IOI是一家全球通信集团,全世界最大的网络服务供应商。它的主要服务涵盖提供绿洲网络和销售《绿洲》里的商品。因为有利可图,IOI好几次都想收购GSS,不过至今没有成功。所以现在他们转移了目标,试图通过达成哈利迪遗嘱的要求来得到GSS。

IOI成立了一个叫“蛋卵研究部”的新部门(蛋卵研究本来专指专门研究动物蛋卵的学科,不过近年来它有了第二重意思:即用“科学”的分析方法寻找哈利迪彩蛋)。IOI的新部门只有一个目的:赢得哈利迪比赛并获得他的财产,他的公司,还有他的《绿洲》。

跟大部分猎手一样,我很怕绿洲落入IOI手里。这家公司的一系列举动使其野心昭然若揭。哈利迪还活着的时候,IOI就想“帮助”他:他们会开始按月收取费用,他们会在每个地点都设下广告,让用户投诉和自由言论都成为过去式。哈利迪活着的时候,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但如果IOI真的成功了,那绿洲就不会再是我童年的那个乌托邦了。它会变成反乌托邦的世界,一个拜金主义盛行的主题公园。

IOI要求他们的猎手,也叫“蛋卵研究者”,用员工编号来做《绿洲》角色名。这些数字长达六位而且都以六开头,所以大家都叫他们“第六人”。大部分猎手还叫他们“跪舔”(因为实在是太恶心了)。

要成为“第六人”,你得先签一份规定的合同,其中最重要的条款就是,如果你找到了哈利迪彩蛋,它将会成为公司老板的私人财产。合同的其他部分包括半月制的薪水、食物、住宿、医保以及一份退休计划。公司还会给你的角色配上高级的护甲、坐骑、武器,并且报销你所有的传送费。加入“第六人”很像是加入了军队。

“第六人”并不难辨认,因为他们看起来都一模一样。所有“第六人”都被要求使用同样体格的男性人类角色(不管操作者是男是女),还有同样的黑色短发和系统默认的五官。他们都穿着一样的海军蓝制服。区分他们的唯一途径就是他们右胸上的六位员工编号。

和大部分猎手一样,我对“第六人”的存在感到恶心。通过雇佣一支猎手大军,IOI改变了这场比赛的性质。当然,你可以说那些加入猎手公会的人也在干着同样的勾当,细数的话,现在拥有上千成员的公会已多得数以百计。他们也分工协作,每个公会的核心条例都差不多:只要一名成员找到了彩蛋,那么公会的其他成员也有权分享成果。但是像我这样的自由猎手并不介意猎手公会的存在,他们依然算作是同行不像“第六人”,后者的任务是将绿洲交给邪恶的主子。

我这一代人的生活和《绿洲》休戚相关。对于我们而言,《绿洲》不仅是游戏或者娱乐的平台,它也是生活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世界如此丑陋,而《绿洲》提供了荫庇。那些没有亲身体验过的人很难理解我们为什么会被IOI的想法吓到。在我辈眼中,这简直就像从我们头顶拿走太阳,或者在我们抬头仰望星空时都要讹诈上一笔。

“第六人”是所有猎手的公敌,嘲笑“第六人”是我们在论坛和聊天室里的最佳消遣。很多高级猎手都会尽力去杀死那些他们碰到的“第六人”,还有几个网站专职追踪“第六人”的行踪,更有些猎手公会把主要时间用在猎杀“第六人”而不是寻找彩蛋上。几个大公会甚至设立了年度“八十六跪舔”比赛,以此奖励猎杀“第六人”最多的公会。

在看过几篇其他猎手的文章后,我点开了收藏夹里最喜欢的博客网站:装逼者之信,站主是个女猎手,名叫阿尔忒密丝。大概在三年前我就成了她的忠实读者。她会写一些很牛逼的文章,内容多与搜索行动有关,称之为“狂野麦高芬”。她的文字诙谐而智慧,充满了各种巧妙的自嘲,这些内容总是会附上几段节选的年鉴内容(通常非常搞笑),她还喜欢列出最近研究的书、电影、电视,还有音乐的链接。就算这些东西实际上和彩蛋无关,看看它们也能让人放松心情。

我大概还没提过自己对阿尔忒密丝的爱慕之情。她偶尔会上传自己的角色截图,而我有时(实际上总是)把它们存在硬盘里。她的角色有一张漂亮的脸。在《绿洲》里,你经常能看见貌美如花的人物。但阿尔忒密丝看起来和真人别无二致,我怀疑她是用面部扫描工具创建的角色。榛子色的大眼睛,乌黑的头发,圆领骨,尖下巴,和傻傻的笑容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诱人遐想。

阿尔忒密丝的身材也与众不同。《绿洲》里的女性身材基本上只有两种:不是苗条纤细,就是无比火辣(这在绿洲里看起来比现实中更不自然)。而阿尔忒密丝并不高,还带着点婴儿肥,有种从鲁本斯画作里走出来的感觉。

这份单相思很傻很天真。说真的,关于她,我还知道点啥呢?当然,她从没透露过自己的真名。年龄和工作也是一样。我不知道她现实中的长相和年纪,她可能十五,也可能五十,很多猎手甚至认为她不是女的。可能是自我麻痹,我从没有怀疑过她的性别。天啊,一个妙龄少女其实是抠脚大汉,这个念头实在是太可怕了。

我开始看“装逼者之信”的那会儿,它已经成了网上最热门的博客之一。阿尔忒密丝也可谓闻名遐迩,至少在猎手圈子里如此。好在她没有因此而自命不凡,文章读起来还是像以前那样让人击节叫好。在最新的博客《约翰·休斯的蓝调》里,她对自己的最爱,约翰·休斯的青年电影做了深度分析。她将它们分成了两个三部曲:“电波女之梦”三部曲(《十六支蜡烛》《粉红佳人》《妙不可言》)和“青春男幻想”三部曲(《早餐俱乐部》《摩登保姆》《春天不是读书天》)。

刚刚读完这篇文章,聊天窗口突然弹出。是我最好的朋友,埃奇(好吧,真相是,我只有这么一个朋友,如果不算吉尔摩女士的话)。

埃奇:早上好啊,伙计。

帕西法尔:好啊,老兄。

埃奇:干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