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修罗道:“我的弟弟给蒙古鞑子抓去了,我是特来投奔你的。这位柳女侠是北五省的绿林盟主,这位华大侠正是我的主人。”孟海公大喜道:“哦,原来是笑傲乾坤华大侠,真是久仰了!”黑修罗笑道:“你不伯我们连累你?”孟海公道:“笑话,笑话,两位大侠光临,我是求也求不到的。请里面坐。”
坐定之后,黑修罗问道:“蒙古兵怎的突然就进了城?外面的情形也不知怎么样了?”孟海公是做暗门子的珠宝买卖的,京城之中,三教九流都有他的朋友,消息最为灵通。是以黑修罗一见了他,就向他打听消息。
孟海公道:“我已经派人出去打听消息了,就会回来的,不论情况如何,各位只管放心住下。蒙古鞑子即使到此搜劫,也定有本地人带引,我会应付他们的。”
傍晚时分,孟海公的一个手下才带回来确实的消息,原来是西夏国主李安全早已向蒙古洽降,从中穿针引线的人,不出所料,正是那个辽国投奔来的“外臣”萧护。
那探子说道:“昏君这次投降蒙古,当真是奇耻大辱。割地赔款,那是不用说了。还要把最宠爱的女儿察合公主献给成吉思汗,蒙古这才答应撤兵。但撤兵的期限却又只能随蒙古鞑子的意思,说是说三个月之内,谁知到时他是撤也不撤?现在各个城门,都有蒙古官兵把守,里面的人不许出去,外面的人不许进来。”
孟海公笑道:“这倒是蒙古鞑子替我留客了。三位多住几天,待风声松了一些,再偷走吧。”
三人无可奈何,只好在孟家住下。奇怪的是,孟海公本来准备有蒙古兵来骚扰的,一连过了几天,却不见有一个蒙古兵登门。甚至他们这条街道,也没有蒙古兵来过。孟海公暗自庆幸。但到了第四天,却有一个不速之客来了。
这日孟海公听得一个小叫化在他家门口唱“莲花落”,南腔北调,甚是古怪。孟海公心想道:“这个小叫化一定是饿得慌了,所以不怕给鞑子拉夫的危险,出来讨饭。但听他的口音,却不是本地人。若是外方逃难来的,那就更凄惨了。”
孟海公动了怜悯之心,拿了一钵冷饭,出去给他。不料大门打开之后,这小叫化却不接孟海公给他的冷饭,迳自往里面闯。
孟海公道:“你这小叫化饿得疯了么?这里有饭给你,你为什么跑进我的屋子里去?”小叫化笑道:“不错,我正是饿得急了,闻得里面的酒香肉香,我流了馋涎了。有酒有肉有热腾腾的白米饭,我不要你这钵冷饭了!”
孟海公怒道:“岂有此理,你这小叫化子真是得陇望蜀,可怜不得!”一把拉住了他,想把他赶出去。哪知小叫化的身子竟似铁铸一般,孟海公用力一拉,恍若蜻蜓撼柱,不能动他分毫。
孟海公这才大吃一惊,喝道:“你是谁?”小叫化道:“唉,你真是不够朋友。一点酒肉都舍不得!你请我饱餐一顿,再和我套交情吧。”
孟海公已知这小叫化武功在他之上,拉他不动,不由得满面通红,正自不知如何应付,听得笑傲乾坤哈哈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小叫化来了。”蓬莱魔女接着笑道:“小叫化早已抖起来啦,他现在是大将军了。难得贵人到此,孟大哥,我可要代你留客了。”
小叫化笑道:“够朋友的来了,我这顿饭大约吃得成啦。”孟海公放开手,说道:“原来是你们两位的朋友,恕我得罪了。不知——”笑傲乾坤哈哈一笑,上前给他们介绍,孟海公这才知道,这小叫化是尊胜法王的弟子呼图赫,也是最先带领蒙古兵进城的一个军官。孟海公曾听黑修罗说过呼图赫那日暗助他们之事,是以也不嫌他是蒙古军官,以礼相邀,请他进去。
坐定之后,蓬莱魔女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住在这儿?”呼图赫道:“管这一区的军官正是属我指挥的,他报告我,说是有如此如此的三个‘形迹可疑’的人物在这间屋子里住。孟先生做珠宝生意的底细他也调查清楚了。他来问我如何处置,我告诉他不许擅自妄动。他没有来勒索过你吧?”孟海公方始恍然大悟,忙向呼图赫道谢,说道:“怪不得我们得以平安无事,原来是将军的照顾。”
笑傲乾坤笑道:“你们的耳目真是灵通,我只道我们行踪隐秘,谁知道你们早已经知道了。但你既然是官长的身份,却又何必还要乔装打扮?”呼图赫道:“我只是个不大不小的军官,上面还有将军、元帅呢。我也怕有人告诉我的师父。”
蓬莱魔女问道:“令师已经来了么?”呼图赫说道:“还没有。不过,恐怕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接着对笑傲乾坤道:“我师父那次输了给你,引为奇耻大辱,誓言要报你一掌之仇,因此我劝你们还是早早离开此地的好,免得和他碰上。你要知道,我师父那次在祁连山上,是接连打了三场之后才输给你的。”
笑傲乾坤笑道:“令师也未免太好胜了。我虽然也是好胜,却还有自知之明,那天我如果不是占了令师气力不足的便宜,恐怕我是打不过他的。但人生难得遇上旗鼓相当的对手,令师如果一定要找我再次较量,我是绝不推辞的。不过,冲着老弟的面子,能够避开,我也愿意。”笑傲乾坤的说话转了几个弯,说得很是得体,表明他愿意离开,但并不是怕了呼图赫的师父。
呼图赫摇了摇头,笑道:“华大侠,其实你比我的师父还要好胜。”
蓬莱魔女道:“九道城门,都有你们的官兵把守,我们怎样出去?”
呼图赫沉吟不语,似乎正在替他们想办法。孟海公已摆好酒席,笑道:“咱们边吃边谈吧。”呼图赫笑道:“我和你说的笑话,你却认真了。也好,我就叨扰你啦。”
黑修罗此时亦已出来陪客,和呼图赫寒暄了几句,便即向他打听弟弟的下落。
呼图赫道:“令弟已经押往和林(蒙古的行都)了,由我的二师哥看守。说来惭愧,这是我四师哥的主意,四师哥最是贪财,他想榨取你们的珠宝。二师哥和他是一丘之貉。二师哥留守和林,因此四师哥托他兼任看管令弟之责。”呼图赫的二师哥即是以前陪同呼韩邪出使金国的那个蒙古武士乌蒙,四师哥即是宇文化及。
蓬莱魔女道:“我也想向你打听一个人,公孙奇是不是囚在贵国,如今怎么样了?”
呼图赫道:“这件事我正想告诉你呢。实不相瞒,我今日来此,一来固然是为了探访老友,二来也是为令师兄之事。”
蓬莱魔女道:“愿闻其详。”她对公孙奇虽然痛恨,却也还是关心他的。
呼图赫道:“太乙和柳元甲把公孙奇带到和林,交给我的师父。我的师父将他囚在喇嘛宫中,宫中有很多佛经,公孙奇每日受走火入魔的煎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唯有阅读佛经,以求解脱。”
笑傲乾坤笑道:“阿弥陀佛,公孙奇这厮居然读起佛经来了,这对他倒是不无好处!”
呼图赫正色道:“正是呀,他受了佛经的浸淫,渐渐好似有了些悔悟之意了。”
蓬莱魔女道:“你怎么知道?”
呼图赫说道:“我曾去看过他几次,有一次只是我们二人在藏经阁中,他向我吐露了心事。”正是:
自知罪孽难消解,人到临终悔已迟。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一一八回
漠漠黄沙寻旧友
迢迢银汉渡双星
蓬莱魔女道:“他和你说了些什么?”
呼图赫道:“我的爹爹曾受过明明大师救命之恩,这件事你是已经知道了。那天我和公孙奇说起这件事情,我说我这次随军出征,在打平西夏之后,我准备去光明寺一趟,拜见明明大师,以了我爹爹生前的心愿。公孙奇静静的听我说话,听了之后,流下泪来,求我一件事情。”
蓬莱魔女道:“求的何事?”
呼图赫道:“求我给他带一句话。”喝了一大杯酒,往下续道:“他不知怎的知道了他的父亲是在光明寺养伤,他请我代求他父亲的饶恕,说是只要公孙老前辈重认他是儿子,他就是死了也可以瞑目了。”
蓬莱魔女恻然说道:“他终于是悔悟了。”
呼图赫道:“他没有说出一个‘悔’字,但悔悟之情已是表露无遗。他的走火入魔一天比一天厉害,看那迹象,恐怕是过不了三个月了。他是要得到他父亲的回音,才能死得瞑目的,唉,但恐怕是等不着了!”
蓬莱魔女道:“你在三个月内不能回转和林么?”
呼图赫道:“大汗平定西夏之后,恐怕还要继续伐金。我想抽空到光明寺去都不可能,更不要说回国了。”
呼图赫看了蓬莱魔女一眼,接着道:“公孙奇的父亲是你师父,你可不可以代他传这句话?这样,公孙奇虽然不可能在临死之前得到他父亲的回音,但让他父亲知道他已经悔悟,也好让他泉下之灵稍得安慰。”
蓬莱魔女叹口气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好,我一定替你做到。”
吃过了饭,天色已晚。呼图赫道:“我应该走了。你们也应该走了。”
笑傲乾坤道:“怎么走法?”
呼图赫笑道:“我已经替你们想好了法子。这块金牌,你们拿去。”
只见呼图赫掏出一面黄澄澄的金牌,金牌上刻有一只振翼欲飞的雄鹰。呼图赫道:“这是我们军中传报军令的信牌,你们拿着这块金牌,出城之时,一句话都不用说。他们不敢盘问你的。”
笑傲乾坤道:“可是这块金牌我怎样交回给你?”
呼图赫道:“你们尽管拿去,不必我为担心,我会另想法子,找回一面的。”
呼图赫走了之后,众人皆大欢喜。黑修罗道:“我想到蒙古去走一趟。”
孟海公道:“令弟被囚和林,你是应该去营救他的。不过——这不是才离牢狱,又投罗网?”
黑修罗道:“虽然危险,也还是要去的。”
黑修罗叹口气,接着说道:“经过这一场灾难,我也看破了。俗语说得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们不正是为了藏有珠宝以致惹祸吗?其实财物乃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人生最多不过百年,又何苦为它营求劳碌?”
笑傲乾坤笑道:“你有这个觉悟,很是难得。”
黑修罗道:“不瞒主公,我们的珠宝,是藏在蒙古的一个地方,虽不敢夸说价值连城,估算也总可以值得几百万两银子。这次我要到蒙古去,一来固然是为了营救弟弟,二来也是想取回这批珠宝。”
蓬莱魔女道:“你有这许多珠宝,只用一半来贿赂宇文化及,不愁他不放你弟弟。”
黑修罗道:“不,我不想这样做,并非我舍不得,我是认为:财宝应该是取之有道,散之亦应有道。给了蒙古鞑子,等于是助纣为虐,我怎么可以这样做呢?我倒是想把这批珠宝取回之后,都交给你。”
蓬莱魔女笑道:“我怎么受得起你这份厚礼?”
黑修罗道:“你们义军缺乏军饷,我是知道的。你拿去变卖了充作军饷,将来也好和蒙古鞑子打仗呀。依我看来,蒙古灭了西夏之后,跟着必是灭金吞宋,你们山寨的义军和鞑子这一仗总是不能避免的。”
蓬莱魔女笑道:“好,你说得好。这样说,我倒是要先多谢你了。”
笑傲乾坤道:“人有善愿,天必佑之。你这次到和林去,一定可以成功的。”
第二日一早起来,笑傲乾坤取出两张人皮面具,给黑修罗一张,说道:“戴上这个,别人就认不得你了。”黑修罗相貌特别,虽说有呼图赫所给的金牌,也怕惹人注目,这张面具正是合用。
他们持着那面金牌出城,果然无人盘问。到了三叉路口,北面往蒙古,西面回中原,黑修罗道:“主公,多谢你这次远来相救,不敢再劳烦你到蒙古了。”
笑傲乾坤笑道:“不,我们正是要到蒙古的。并非完全为了你的缘故。”接着又笑道:“清瑶,你虽然不说,我也知道你的心事,你是不是要到蒙古去见一见公孙奇?”
蓬莱魔女道:“我师父只有这一个儿子,如果公孙奇当真是已经悔悟,我的师父一定是十分欢喜的。但他的寿命只有三个月,我是来不及到光明寺替他传话了。我是在想——”
笑傲乾坤道:“你是想把他救出来,是么?”蓬莱魔女道:“你认为这样做对不对?”笑傲乾坤道:“按说他作了许多罪孽,死不足惜。但受了这许多折磨,也算是受了应受的惩罚了。俗语说浪子回头金不换,我不反对去救他,但只怕——”
蓬莱魔女道:“你是怕救了他出来,也没有用?”
笑傲乾坤点了点头。蓬莱魔女说道:“明明大师已练成了至高无上的内功心法,配上我爹爹的医术,还有青灵子所传的移转经脉的功夫,那是可以补救桑家两大毒功的弊害的。要是在三个月之内,能够把公孙奇送到光明寺,说不定可以挽救他的一条性命。”
笑傲乾坤道:“青灵子所传的功夫,只有桑青虹和耿照懂得。桑青虹倒是住在光明寺,不过,她一生受了公孙奇之害,你以为她还肯救他?”
蓬莱魔女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亦无不解之冤仇。只要公孙奇真的痛悟前非,我会为他向桑青虹求情。”歇了一歇,接着道:“把公孙奇救出蒙古的希望当然很是渺茫,但即使是失败了,咱们见上他的一面,叫他知道他父亲已经原谅了他,也可以令他死得安然。”
笑傲乾坤笑道:“清瑶,人家把你当作了‘魔女’,却不知有时你也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
蓬莱魔女笑道:“别给我面上贴金。当杀的杀,当救的救。你以为我就只会杀人吗?”
笑傲乾坤哈哈大笑,一行三人便即兼程赶路。路上他们避过蒙古的大军,但也还免不了有几次碰上蒙古的小股骑兵,好在他们有那面金牌,没引起麻烦。他们的坐骑乃是孟海公所赠的大宛良驹,脚程迅疾,耐走长途。五天之后,便出了西夏的国境,再走两天,一路经过之处,越来越是人烟稀少,开始进入了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了。
到了沙漠,他们的骏马却是比不上骆驼了。流沙忽聚忽散,有时马蹄被流沙所陷,好半天才出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