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姜乾双双回首,就见姜偾立在殿门处,正仰首望向这边。
“皇叔。”他开口,声音在寒夜中显得有些飘乎,一路轻颤入耳:“皇叔白日里所奏王妃监军一事,朕无异议。”
岑轻寒闻言却惊,转眼去看姜乾,却见他无言拨辔,已然策马前行。
第二十三章 春来(上)
马蹄一下下地敲在积雪已清的宫道上,声音清脆。
她轻轻地拍了下凌云的背鬃,双腿一夹马腹,追上前去,跟在他身旁朝北面宫门行去。
身后,姜偾的声音似仍未消,在她耳中圈荡不休。
他立在马上,侧影仿若要与这浓稠夜色溶为一处,峻毅的脸庞在微渺光线下棱角分明。
她静静地盯着他看了许久,然后张了张嘴,却觉嗓间干热,声音也跟着哑了下去:“可是岳华降表已至?”
他点了点头,偏过头来,低眼盯住她。
隔着夜色,空气中弥漫着他特有的气息,他的双眼明亮而锋利,将她看得浑身一僵。
那种熟悉的窒闷感瞬间袭裹了她整个人。
良久,她才轻声一叹,扯开嘴角,笑意却极勉强,手又下意识地去摸凌云的鬃毛。
当初她发与岳华的密信手书中,曾令岳华在降表中索要商王正妃为质,倘若姜乾首肯,乃得让道容州、策军南下。
他虽未曾亲睹那信札,可在看了降表之后,又岂会不知此事是经她授意而为。
但她却没料到,他不仅肯放她去军前,更是奏请让她监军岳华降部!
莫说此事会在漠平朝中激起多大的浪澜,单说他竟会当真让她重拾软甲利枪——他二人曾经血战经年,她若一朝重领旧部,他却也不怕她会再次与他列阵相对!
她是什么心性,他不会不清楚。
他既知她曾亲手弑兄,便断不会以为只消予她兵权人马、她便会真真切切地反身与他联手。
而她更是明白,倘若他于此事无利可图,又怎会甘愿冒此风险。
但不论如何,他深知她心底渴望着些什么,然后一言不发地尽数予她,此间滋味,她此生确是从未尝过。
亦令她不可遏制地心动。
北宫门在他二人纵马而出后灭了灯烛,御街宽道一路漫入极远夜色中,渺渺似是了无尽头。
二人一路静默无言。四下俱寂,偶有马儿低沉的喘息声,给这夜色徒添半分暧mei。
她有些耐不住,又抬眼去望他的侧脸。
如此熟悉而陌生,多年来夜夜出现在她梦中,忘不了他在战场上的那一副厉鬼心性,但眼下这个重甲尽褪的华服男子,却几乎就要令她错认。
她忽而有些微惧,可怕的究竟是什么,心却辨不清。
他好似感觉到她的目光,飞快回望,便逮住了她看向他的神情,当下脸色又变了点。
她猛然尴尬,旋而撇眼。
他却慢慢地伸过手,拽起她的马缰,攥在掌中,随后扬鞭同催二马,朝王府狂驰而去。
一入王府,便有下人来禀,军器监的人不多时前奉谕送了东西来。
姜乾闻言眉目微凝,遂将两匹马儿交由下人,淡望岑轻寒一眼,然后一人独往中厅迎旨谢恩。
后府蓝音闻声,早已出来迎她,待见姜乾阔步离去,才上前恭请她前去沐浴更衣。
岑轻寒看得出蓝音的脸色比往日见她时要晴霁许多,心知定是由于今夜姜乾与她执辔归来的原因,当下垂睫,顺了蓝音的意,往入后面更衣去了。
虽已晚,但蓝音仍是尽心尽责地令人备了药汤,供她沐浴。在替她宽解衣袍时,蓝音微微皱眉,道:“王爷还是爱看王妃着裙。”
岑轻寒微微闭眼,将身子浸入水中,点了下头,没开口。
倘要蓝音知晓她将出京南下、再度纵马军前,怕不知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蓝音在后将她的长发绾起,又道:“王妃之前将府中女眷尽数遣散,多日来又不允王爷沾身,却不想王爷久在军前、自打回京之后便未曾碰过女子。”
岑轻寒不由睁眼,长睫氤了水气,湿沉沉的。
她听得出蓝音话中明显的诘责之意,可……并非是她“不允”他沾身,实是他这些日子来未曾对她露过这念头。
蓝音见她不吭气,便静了会儿,然后拿过猪苓来,又道:“王爷今夜与王妃执手而归,阖府上下都瞧见了。王爷对王妃的心意,王妃需得明白。”
岑轻寒又闭眼,轻动嘴唇:“知道了。”
·
待沐浴更衣罢,岑轻寒因不放心凌云初入商王府,便亲自去马厩给它上了一次夜草。
凌云似也有些疲累,可一双大眼仍是明亮,大口嚼着她为它上的草料,鼻间时而粗喘一声。
她半蹲着陪它,看它这一副生机勃勃的样子,不由又抬手顺了顺它的毛。
凌云乃战马出身,性子自然刚烈,向来欺生不服软,可今夜在姜乾面前却毫无出格举动,令她不禁微奇。
那一次战场中伤,她的鲜血染透了它半边身子,是它不顾蹄下焦火奋身疾冲,才将她带出他张弓射程之外,他于它而言,亦可谓是旧敌。
然而如今连它都不念此间仇怨,又意味着什么。
半晌,她才起身离去,回了正寝。
推门入屋的一刹,就见里面衣案上搁着一副细琐薄甲、一张轻弓、一柄长剑,另有一杆银枪立在一侧。
岑轻寒眨了下眼,转头,看见姜乾亦已宽去华服,慵然坐在床边,指间捏着卷黄绸,来回把玩着。
他见她回身掩门,便开口道:“皇上钦赐甲胄弓剑,并长枪一柄。”停了停,又补道:“与你岑轻寒。”
她轻轻抿唇,走近了些,伸手抚摸过那副甲衣锁片。
早先在保宁宫中发生的事情犹在眼前,深知姜乾、姜偾及韦氏之间的关系绝非表面看上去的那般简单。
一枚被他安在皇上身边的棋子,偏与皇上私生情愫;可这两个孩子却也不傻,姜偾更是自幼便目睹他姜乾的种种手段,头上强权若此,仅是出于自保,骗他一骗也未尝不可;只是幼帝终会长大,雏凤亦会成凰,到时情势又会如何,谁又能断?
便是没有今夜之事,她也不信他从来都不知这些。
但这终归是漠平皇室之事,她对于他与漠平先帝间的旧怨亦不过只知寸许,又岂能知他心中究竟是何盘算?
她的手指划过薄甲,触上旁边的剑柄,便一把握起,抽剑出鞘,对着灯烛打量了一会儿,挪步朝他走去,口中道:“是把好剑。”
说着,她又翻腕抖出几个剑花,抬眼看他之时,剑锋猛地贴至他喉间,凉声道:“王爷予我软甲利枪,就不怕我所图非善?”
姜乾撑臂在侧,注视着她,久而一扯嘴角,抬手缓缓地压下了她的剑刃。
岑轻寒也就顺势收剑,口中轻道:“王爷自是不怕。我还要靠王爷去拿肖塘的人头,定然不会对王爷下手。”
他用拇指摩挲着那未曾开刃的剑锋,慢声问:“是不会,还是不舍得?”
她轻轻抬眼瞅他,斜翘的眼角犹如沾了水露,清亮非凡,眼底突然滚过一抹不甘,手腕一硬,挑剑而上。
岂料他却更快,捏着剑身猛地一扯,压着她滾上床榻。
长剑冷光飞起一抹半弧,铮然落在屋中远处,发出一声钝音。
她咬牙低喘,抬头恰对上他一双瞬间黑透的眼,当下心口一颤,两手抵上他的胸膛,却是完全不知所措。
他的身子又压下来些,将她锁进怀中,拉起她一只手,低头吻过她的掌心,又轻轻地咬她的指尖,觉出她在轻轻地颤抖,便埋头在她的颈窝里,深深一嗅她的发香,嘴唇贴上她的耳廓:“你是不舍得。”
第二十四章 春来(中)
像有软风自她身上逡掠而过,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忍不住地微微启唇,将双眸眯了起来。
他转去亲吻她的嘴唇,衔摩着,扯开她抵在他胸前的双手,轻车熟路地褪去了她那带着药味的衣袍。
袍下空荡荡地不着寸缕,肌肤泛着甜腻诱人的浅香,是蓝音特为她精心涂抹的宫用香脂。
她忽而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唇舌之间却像是被他放了一簇火,细焰跳动间,再也无力。
记忆中他曾经的冷硬、戏谑和强势,今夜竟全消弥不见。
他的动作缓慢而审慎,一点一点地触抚、亲吻、揉捏,手掌挽起她披散的长发,令她不自禁地仰起下巴、轻轻发出声音。
意识逐层涣散了去,她的皮肤飞速变暖、变热、变烫,心尖血液沸滾而下,身体像是不受自己控制一般,向他完全打开来。
他揉捻着她*的手指慢慢地向后滑去,手掌切入她肩后,温柔却有力地按住那道旧伤。
她抖了一下,张眼看他。
这一张脸俊得惊心,这一双眼黑得动魄,这一个男人与当年战场上的那一人,明明是分毫无差,可却又天差地别。
“幸而当年,你没死。”
他摸着她左背后深深的那道疤,细碎地吻在她光洁的肩头,声音沉而略哑,如钝刃,缓缓割过她的耳膜。
瞬刹间,心壳仿若被他这话狠狠砸敲开来,她的发际溢出一层薄薄的汗,随着他的动作,忍不住合齿轻嘶,身体一阵阵地颤栗。
不同于过往有过的欢愉,心口似是塞溢着潮水,澎湃起伏,却找不到突泄之处。
觉出他的手不再抚摸她的旧伤,反是重又攥住了她的手腕,她不由下意识地一挣,却是无果。
眼睁睁地看着他覆身而下,目光相触间,是凌厉又柔软的一望,顿时令她再也没了抵御之气。
是抗拒不了他这重重的力道,又或许……
是心里面压根就没想过要去抗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