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却走得绰约多姿,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易碎薄玉上似的,腰枝如柳,在夜风里左右轻晃,腕上两镯翠玉叮鸣出声,随风呜咽。

长睫缓垂,朱唇紧抿。

二十年来似今夜这般女装明妆之时,却也屈指可数。

冷风吹雪及面,转瞬即融,凉凉的冰滴融入她敷了淡粉的脸颊上,寒意如针一般骤然戳中她心底旧忆。

男人的手曾寸寸抚过她的身子,腰眼乳珠,肩骨丰臀,口中且惜且赞且怜爱——

如此曼妙之躯,却被日夜掩于冷铁硬甲之下,你忍,我不忍。

她躺在他胸膛上,一张脸笑得明媚,手指轻划他的胸膛,腿儿早已攀上了他的腰……

前方忽然传来男人们大笑高喝之声,一下子扰断了她的思绪。

厅门大敞,里面一片喜乐融融之象,门内放着两个硕大的火盆,焰苗被风吹得颤抖不已,可她却分明感受到了那屋中的腾腾热气。

如火过寒川,将她心底烧得又暖又痛。

章惕领兵破境,雍、丹二州不知被其麾下残狠骑兵大军掳掠成了什么样子,眼下这帅司内的庆功大宴更是极尽铺奢,放眼皆是表案高座、美酒佳肴,一众将甲在屋内灯烛照耀下闪着明晃晃的光。

是为了大庆陈州被破。

岑轻寒垂下头,往厅内走去,唇边却抑不住地冷笑。

怕是不止为了大庆陈州被克。

陈州一失,赜北北境便被彻底撕开一条口子,陈克用贪生怕死拒不发兵,符淮败部军心涣散,他章惕只要领兵一麾南下,这一片瘠山多地的广袤河原,又怎能挡得住那一阵滚滚如怒江潮涌般的骁悍战马?

容州……

她微微攥拳,岑轻爵既死,短日内容州更没可能发兵东进阻敌,莫说无帅可领那一军骄兵傲马,便是此时朝中……

恐怕也不会愿动容州的一兵一马。

长裙垂苏缓缓扫过厅门高槛。

里面说笑声渐渐低了下来,数束目光露骨放肆地向她射了过来,酒盅磕案,银箸置盘,人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岑轻寒立在门口,看清里面竟是没有一个女子,不由微微诧异——想以章惕的性子,这等司宴上怎会不置女子陪宴,而这群将校们又岂是甘心只相对纵饮之人?

可既是如此,他要她来这里做什么。

脑中一时想起清晨屋中,他那目光语气,她摸不透他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可她却知道,他一定不会就这么轻易地相信了她。

章惕高坐在上,冷甲寒光犹然慑人,一双眼如鹰隼利眸,盯着她不放。

岑轻寒低眼,双手轻揽臂纱,从两列将校案座中走了过去,在他身前垂首道:“将军。”

他不语,嘴角却翘起,冲她伸过手来。

她会意,立刻将手放进他掌心中,由他拉着上了那高座,坐在他膝下的矮垫上。

红彤彤的火红之色比这厅内的任一支灯烛焰苗都要刺眼,配着他那一身冷冽铁色,竟是说不出的暧mei诱人。

底下将校们将她看够了,便嘻笑着收回目光,继续饮酒作乐起来。

章惕的手抚过她落在肩上的长发,指尖伸进她背后的薄纱中,揉捏着她那块刺了字的皮肤,低声道:“这衣裙可合身?”

她肩颈处微微发麻,咬唇道:“再合身不过,多谢将军费心。”

他的手突然用力,“可我却看你不像高兴的样子。”

岑轻寒转身,仰起下巴看向他,轻声细语道:“能在将军翼下得一容身之所,我怎会不高兴?”

说着,她便倾身过去,柔柔地伏在他膝头,两只手绕上他的腿,一副知足喜乐的模样,又扬唇笑道:“只是不知将军过几日是否又要拔军远行,到时我又要如何是好。”

章惕目光深深,“你想一直跟着我?”

她低眼,长睫忽扇忽扇的,趴在他腿上一声不吭。

底下有将领喝多了,满面红光,张嘴大声叫骂,胡言乱语起来。

旁边有几个人上前将他按到座上,拿大块骨肉堵住他的嘴,可他不依不饶地挣扎起身,按剑冲着上座便叫:“……这个婊子!就是她那个活该千刀万剐的哥哥岑轻爵,当初令我们一役惨殁四千余人,我三弟就是被岑轻爵纵火给活活烧死的!”

与座众人皆默然,可神色却有所变,不少人都朝她看过来,显是被那人说中了心事。

岑轻寒如芒在背,抬眼看章惕,就见他脸色依旧冷然,垂眼望着下面众将。

说话之人看与座没有一人出来制止他,一时酒劲冲头,胆更是大了起来,飞快地拔剑指向她,张口又高声道:“将军若是体恤属下们,就该把这臭婊子交由属下们处置!属下定会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好叫这帮子赜北杂种们知道我们漠平男人是不可小觑的……”

章惕听着,目光一转,竟然点头道:“那便把她交给你处置。”

岑轻寒轻轻眯眼,不知他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只听见底下群将一时都躁动起来,显然是没料到章惕竟会应了一个喝醉酒的将领所请之事。

章惕站起身来,抬手一把将她拽起,搂进怀中,“可你只能在这里处置她,就看你能怎么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底下一片哗然,那个将领尤是两眼怒红,盯着她的神色似是恨不得一口将她吞下肚去。

她微微一屈身,朱唇血色在这厅内犹是可怖,被长袖掩住的双手早已紧紧攥了起来。

章惕却突然低头,嘴唇贴上她的耳,一字一句道:“你觉得如何,岑轻……寒?”

第四章 和使

 他这一字一顿,令她脊背陡然生颤。

下面诸将纷纷起身,让开一片席案,探至她身上的目光下流且不加遮掩,口中低嚷声也是不堪入耳。

她仍然低着眼,轻轻道:“但遵将军吩咐。”

章惕低笑,一把抓住她腰间薄纱,又道:“一会儿倘是受不住了,只管反抗,我断不会加罪于你。”说罢,便将她狠狠向下一推,令她跌入一众将领席间。

她如一片薄叶一般地伏在案上,一动不动地埋下头。

那个请令将领拨开身边几人,大踏步迈过来,抬手便掐上她的脖颈,逼她抬起头来,冷冷笑道:“端的是一张媚惑众生的脸,也不知这几年来有没有被赜北吴王好生调教过!今儿就让爷喂喂你这张嘴,叫你尝尝漠平男人的味道,可比得过你那个只知画画儿写字儿的吴王!”

她长睫轻掀,冷不丁冲他扬唇浅笑,两只手就势环上了他的腰。

一厅皆愣,人人都以为她会不堪受辱而试图反抗,谁知她在大庭广众之下会如此不知廉耻,竟敢做出这等事情。

那个将领也是一愣,见她没有丝毫被羞辱到的样子,不禁更加恼火,抬手就是一巴掌扇过去,打得她半侧发髻都散了开来,缀饰扑簌落了一案。

力道之大,令她左半边脸登时就肿了起来。

“婊子就是婊子!”他斥声骂道,然后两手一把扯开了她的衣襟。

她脸上终于露怯,可被长睫遮掩的眸中却是一片生冷,环在那将领腰间的两只手十指微动,慢慢地沿着他的骨线朝下探去。

章惕坐在上位,目光精准地捕捉到她这一纤毫动作,双眼不由自主地眯了起来。

那将领冲身边的同僚们歪着嘴厉笑几声,好像已是全然掌控了身下女子一般,扯着她的头发向众人展示,另一只手又伸进她衣服里肆意揉捏着她,口中连道猥亵之辞,极尽辱没她之能事。

周围几乎所有看的人都红了眼,仿佛趴在案上的这个人根本不是岑轻寒,而是那个和她长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曾经令整个漠平大军血淌成河的赜北少将岑轻爵!

真是恨不能——恨不能就让她这么被当场折磨死!

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喊叫,也没有反抗,一张脸平静得如同死木一般,好像知道不为所动才是对这些披甲将校们的最大反抗。

可是她的双手却一直不屈不挠地抱着男人的腰,十根手指抵在他腰间脊骨处,任他如何折磨她,她都没有松动过手。

在男人彻底撕扯开她衣裙的那一瞬,她不由自主地动了下手腕,眼底寒意有如锋刃出鞘,可一抬睫就触上高座之上的那一人那一双眼,和那一束似能洞悉她一切的目光。

手上动作不由一滞。

门外忽起一声高喊——

“报!”

继而有男子飞步窜了进来,又高声喊道:“报将军!”

厅内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目光纷纷探至门口的那一人和他手上高擎着的一道黄绸。

来者正是之前奉命领兵去同州送蒋煜首级的薛领。

章惕脸色变也没变地看过去,“报。”

薛领振甲,单膝跪下,双手高呈道:“赜北朝廷欲与将军议和,来使今晨方至陈州脚下,着请将军暂缓兵事、往奏京中,以咨二国和事!”

此言将落,厅中便一下子炸开了锅。

北境才刚刚被他们破了个口子,而赜北屯于沿线诸州的数十万大军犹然未动,西面容州更有岑轻爵生前之精锐遗部尚未发兵,赜北朝廷居然就这样不战而请和!

章惕撑臂在座,下巴微抬,道:“条件。”

薛领低头,答得干脆:“割雍、丹、陈、同四州与漠平,外加钱帛三十万,以换将军止兵不进,及此役被将军所俘的赜北将士们。”

章惕低眼看向伏在案上的她,目光深浅不定,片刻后缓缓道:“雍、丹二州本就是我漠平国土,我此番不过是率兵重夺罢了,轮的着他赜北皇帝拱手割让?陈州更是不待他让,就已被我漠平铁蹄踏城而入!至于同州,”他低低一笑,“让与不让,可有差别?”

岑轻寒在下面听得一清二楚。

这来使议和的条件显然是在章惕大军未占丹、陈二州时从京中发出的。

只是赜北朝廷的那些臣工们断不会想到,在和使携书抵赴陈州之时,这座北境重镇便已被漠平大军破城而占了。

想着,她不禁微微咬牙。

世间焉有权臣在朝,而大将建功于外者?

赜北朝中……赜北朝中……

那一个儒雅潇洒持笔书画、轻覆手掌便可遮天的嫡亲王爷……可知眼下这北境一线已成了什么态势?

章惕又瞥她一眼,话锋忽转:“倒是那外加的三十万钱帛够诚意!”他双掌撑膝,看向诸将,喝道:“可够麾下将士们过个好冬的?”

底下众人纷纷大叫够。

他便挑眉,冲薛领道:“只是赜北的俘兵们连牲口都不如,没用得紧,已让我尽数全杀埋了——除了她。”他稍稍一顿,“却不知赜北朝廷觉得拿三十万钱帛换这一罪眷,值是不值?”

岑轻寒听清,不由再度咬了咬牙。

倘是叫京中那人知道她眼下就在章惕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