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掐住她的下巴,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她的脸,嘴角轻弯。
大掌挪下去,猛地一撕,扯碎她身上衣物。
她的身上青青紫紫,全是撞伤淤青,又因寒冻而稍显黑肿。
他目光快速掠过她的身子,抬手欲将她身子抬起来,却扫乱了她的发,恰露出她的左肩。
朱墨如血,一字颤立。
他手指轻轻抚过那块皮肤,忽而微笑,抬头时眼中满是寒意,定了一刹,然后蓦然抬臂出剑,冷锋横切蒋煜喉颈。
热烫的鲜血直喷而来。
蒋煜无头之躯重重倒落。
头颅滚了没多远,便被人一脚踩住,拾起来,随便一裹,呈回他面前。
俘兵们抖作一团,惊惶不已。
他托起她的腰,将她拥进怀里。
她赤裸的背紧紧贴着他凉寒的铁甲,从头到脚起了一阵战栗。
他开口,一字一字:“我是章惕。”
她默然不动。
他转头,凉唇贴上她的耳朵,继续道:“你可知我是谁?”
她嘴角微微一搐,咬了牙。
他却不再开口,收臂揽紧她的身子,猛地一抽鞭,策马朝前奔去。
风雪扑面而过,她闭上眼,一幕幕旧忆在脑中狂铺重叠。
章惕……
章惕……
她又怎能不知他是谁!
第二章 朱刺
马蹄在四下烧痕满布的营道上嘚嘚踏过,在一座被烟熏得黑乎乎的帐子前停下。
唰唰两声,帘子被人揭开。
有烧焦了的布棉灰簌簌落下,血气尘味上下飘荡,小粒小粒的雪花在帐子里面飘旋着。
章惕下马,然后将她抓了下来,一路提进去。
长长的一条木案被四个士兵抬进帐中,铺上薄牛皮。
灯烛上案,火折子一吹,嘶啦亮起豆大的火苗,摇摇曳曳。
边上升起火盆,铁钳子夹了七成满的木炭。
章惕看着士兵们在帐中忙碌,慢步踱去一旁的椅子上坐好,腿翘起来,叠在案上,转头,叫住最后一个出帐的年轻男子:“薛领。”
薛领忙回身:“将军。”
他目光瞥向趴在地上的她,“弄盆热水来。”
冰天雪地的大营里,东面战火犹然未灭,整营兵帐半数尽毁,在这临时布弄的中军帐中,热水简直是稀贵得不得了的东西。
薛领却应得极其干脆:“是。”
岑轻寒看过去,认出那年轻男子正是先前领头那人,方才面对俘兵们的倨傲神色此时全然不见,脸上只剩恭敬。
帐帘被人从外面放下来,里面忽拉一下暗了七分。
章惕脸上的铜面具被案上的豆烛映得五色斑斓,两支獠牙白森发亮,衬得那一双黑眸更是慑人。
岑轻寒低头,将身子缩成一团,两只手拢着被他撕碎的衣物,努力地偎在地上铺的干茅中取暖。
他忽然起身,长腿一伸,案前的火盆便被他横踢到了她身边。
她不敢迟疑,立马蹭过去,伸出双手在盆边烘烤。
皮肤被冷风吹得有些龟裂,指缝处有血丝渗出。
盆中的炭火红舌窜上来又缩回去,张扬嚣张,熏得她眼眶开始泛湿。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动不动。
她觉察到他的目光,却没抬眼,亦是一动不动地缩在那里,好似受惊过度的幼兽一只。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惨叫声。
继而有人厉声呵斥,然后便是一片求饶哭泣声。
薛领从外面进来,手中拎着个大桶,一脑门的汗,口中道:“将军。”
一个士兵在后跟着进来,往桶里倒了一盆烧得通红的石头,水气咝咝冒出。
薛领等人出去,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凑过去放在帅案上,低声道:“探马回报,北面升火了。”
章惕闻言转头,定望着薛领:“如何?”
薛领也不避讳蹲在一旁地上的她,直道:“一切按将军先前所计,董睿带了三万人马直扑陈州城;符淮这个狗娘养的也精,把赜北屯在北境上的六万大军一切为二,只分出去了两万回军援城……”
章惕点了下头,打断道:“将蒋煜的首级送去同州城内,再派三千人马随后跟进,去同州城外逡绕一圈,明日天亮前回营。”他顿了一下,盯住薛领:“你亲自率军去。”
薛领利落道:“属下遵命!”眸子一动,瞥了瞥她,声音转而迟疑:“此番所俘的赜北士兵们……”
章惕转身,抬手比了个手势,极干脆。
薛领会意,再无多话,垂首退了出去。
岑轻寒安安静静地跪坐在盆边,埋了头,像是睡着了似的。
面前突然垂下来一道阴影,一只大手伸过来,握住她的脸。
她一下子清醒过来,神色惊惶,眼睛瞪得大大的,不知他要做什么。
大桶早已被他提了过来。
扯了块布,浸了热水,绞干。
章惕掰过她的脸,一点点擦去她脸上的血渍,动作飞快,下手微重,可却精准。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见那双面具下的眸子,极致的黑,慑心的亮。
如同野豹捕食前一般,锐利极了。
他大手一挥,她身上的那些破布便散开落了下来。
岑轻寒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抬手环着身子,咬住嘴唇。
章惕拨开她的长发,拿布擦过她身上的细小伤痕,在她左肩处的那个朱字上逗留了片刻,长指摩挲了几下。
她颤抖,却不敢抬眼。
下一瞬人便被他抓着提了起来,身下长裙小裤被他除去,然后他抱起她,将她放进大桶中的热水里。
由冷及热,她浑身都在战栗,露在水外的两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水暖暖的,不一会儿便捂热了她的身子,她舒服地一展眉毛,老实地缩在水里,悄悄撩水,轻拭身上的血污。
章惕看了她一会儿,转身走回案边,拿过油纸包,打开,掰了一小块东西,然后弯腰,喂给她吃。
她吞下去,糜饼的味道,入口即化,长久空虚的胃像是受了刺激,猛地酸疼起来。
他继续喂她,看着她颤睫张嘴,小巧的舌尖偶尔滑过他的手指,湿漉漉的,像小猫。
“背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章惕冷不丁开口,声音寒冽。她正在努力地吞咽,听见后呛了两下,好像是被惊到了。
桶里的热水好似瞬间被加了一大把冰渣子,变得温凉。
岑轻寒抬眼,懦懦地对上他的目光:“少时同家兄一道玩耍,不小心从山坡上滚了下来,被尖石戳伤的,旧疤。”
她的语气小心嗫喏,却无丝毫迟疑。
他低头看了她一会儿,又问:“赜北吴王肖塘为何要给你身上刺这个字?”
负。
一枚朱字如砂似血,横仰在她淡麦色的肩头。
历来贬流充军的罪眷们非罪大恶极者不行涅刺,纵是要刺,所刺之字也有常定,罕见朱墨单字者。
岑轻寒身子略僵,摇头:“不知。”
藏在水中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握了起来,指甲狠狠戳中掌心。
章惕忽然伸手,探入水中,一把将她拉了起来,单手箍住她的腰,目光直劈入她眼底:“岑家一门谋逆未遂,是谓你负了他肖家王朝……”他声音停住,慢慢凑近她的脸,仍是凉寒:“还是他不顾多年情谊,将你贬充军妓,负了你对他的一往深情?”
水珠沿着身体簌簌滚落,她冻得骤起一阵寒战,挣不开他的钳控,只得微微咬唇,轻声道:“我既言不知,那便是真的不知,却不明将军为何要问这个?”
他蓦然松手,她毫无防备地跌落回水中,噗通一声,水花泼溅到他的面具上,铜色剔透。
“岑轻爵死前,你可有见过他?”
岑轻寒偏头,声音轻不可辨:“……已有六年未曾见过家兄一面。”
“当真?”
她复又看向他,眼底透着层薄薄的水光:“我岑家多年来内怨如何,想必将军在漠平亦有所闻。”她见他低身,不由飞快垂眼:“将军尝与家兄疆场对阵,不可能不查家兄底细……”
章惕清哑的低笑声撞在薄铜面具上,细小的嗡动。
她抿抿唇,断了后面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