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离离在那麻袋里听得她声音有种别样的娇柔,轻浮调笑,只觉肉麻恶心之至,心中狠狠咒骂:贱人!贱人!顿了一顿,再骂,跟这种贱人有什么好说的!

木头却浑然不觉,扬声道:“你费了许多力气捉住了我就是要我鉴赏你的容貌?”

她懒懒解释道:“当然不是,是有人要你说出你知道的东西。你说出来,就可以放了你。”

木头摊手道:“我知道的东西都交给祁凤翔了。”

“那批钱粮各州分储,雍州的没了,其他地方的呢?”

木头应声答道:“都写给他了,你们现在知道也来不及了。你捉着我没什么用,还是放了我吧。”

“老板娘”默然了片刻,款款道:“这可遗憾得很,你知道这个陷阱叫什么名字么?”

木头道:“不知道。”

“这叫做化尸池。”她犹如介绍自己的闺房一般亲熟自在,“你看底下那一个小洞,再往下有能工巧匠设计的机括,每一天会有化尸水从那里冒起来,约升到及腰的地方,一个时辰将人化尽,又再落下去。无论金银铜铁,人身仙体,都化得一干二净,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只有瓷块能抗得住,所以这个池子四周都贴了瓷。”

苏离离听她娓娓道来,心里却渐渐冷了下去,仿佛看见定陵墓地里,徐默格将一小瓷瓶的水淋在那太监身上,不过一会儿便化得骨头渣都不剩了。

木头却兀自点头道:“原来如此。”

“老板娘”见他不怕,愈加高兴,指点道:“最妙的是那池水只及腰,若是人还未死,尚能站立,便从脚化起,自己看着自己慢慢变做一滩臭水。”

木头仿若不闻,道:“你一开始就假扮老板娘在骗我们?”

她想了想,“那倒不是,你们第一天看见的老板娘是真的。第二天起,就是我了。”

木头点点头道:“你扮得可真像,行为举止也没有破绽。我一直没看出来,但你换上衣服出门去的时候,我便觉出不对。只因你扮得太像,连步伐仪态都像极了我老婆,即使我从你背影看去,也分不大出来。你有这本事,又怎会是个寻常民妇。”

“老板娘”听了仿佛高兴了,“要说易容术,天下我不做第二人想。你那个老婆也只有一双眼睛比得上我,其余五官平平,配你实是不如。”

“你自然比她漂亮得多,”木头顿了顿,又道:“从前凌青霜前辈告诉我说赵无妨手下有一批旁门左道之士,果然不假,可惜你却为他那种人做事。”

她冷笑道:“江湖中人不讲人才,只论钱财。你东拉西扯是要等救兵么?来不及了,每夜子时三刻,便是化尸之时。我劝你有这个工夫趁早把钱粮告诉出来,否则等到脚化了,腿化了,纵然出来也没什么意思了。”

木头叹道:“这个也容易,可是我老婆人在哪里?”

“你想见她?”她话音倏尔一转,“她昨日不听话,已被我化在里面了。”

木头冷冷道:“那更好,我便等着也化在里面,与她都成了水,我中有她,她中有我,永不分离了。”

“老板娘”看了他半晌,笑道:“嘻嘻,你还真不好骗。”她站起身,缓缓走到麻袋边,解开绳索。苏离离眼前骤然一亮,有些睁不开眼。”老板娘”一把抓住她衣领将拧起来,拖到陷阱边,探出头去道:“喂,看好了,她可不是在这儿么?”

木头静了静,道:“谁知道是不是你找了个人易容的,你让她说句话。”

“老板娘”哼了一声,料得苏离离中的软筋散余力未消,也翻不出自己手掌心,两下拍开她穴道,命道:“告诉他,若是不说,就让他眼睁睁看着我怎么收拾你!”

苏离离穴道冲破,周身都疼了起来,眼见木头在那陷阱里,不知说什么好。半晌,轻声道:“木头。”

木头已然听出来是她,神色乍现温柔,一笑,“你别怕,我让他们放了你。”

“老板娘”已然冷笑道:“就知道你又臭又硬,油盐不进!想得倒美,你不说出来,我便剁掉她一根手指。待她手手脚脚都砍完,我看你说不说!”她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匕首,横在苏离离颈边。

苏离离头发被她扯疼,“嗳”地一声轻叫。木头不知她对苏离离做了什么,登时大怒,死捏着拳头忍住了火,反放慢声音道:“你折磨她又有什么用?反正只有我知道,她又不知道。”

他这么一说,反而将“老板娘”提醒了,她凑近苏离离问道:“妹妹,你知道不知道?”

苏离离这会子手脚血脉顺畅,说话也灵光多了,人虽仍是绵软无力,却不比方才力不从心。木头既然把话递到她嘴边了,她自然柔弱害怕地接道:“我……我知道,你不要杀我。”

这话若是木头说,“老板娘”可能还不信;然而苏离离自己说起来楚楚可怜,却有那么几分信了。她用刀轻刮着苏离离的脸颊,柔柔道:“那你就告诉姐姐,姐姐对你好。若是敢说一个字的谎,你这雪白的脸蛋可就倒了霉了。”

苏离离侧了侧开,坐直了身子,抚膺长叹道:“世上有姐姐这样花容月貌的人,我这张脸蛋总是白长了,有没有都无所谓。”

女人听男人夸固然高兴,若是听女人夸则更加高兴。虽知苏离离是假意,却也止不住笑道:“你这丫头倒是生了张巧嘴,好好说吧,你这张脸留着,还是聊胜于无。”

苏离离心中大骂:“你才没有脸呢!你不要脸!”面上却假笑道:“我想一想,他那天跟我说起过,我也没记牢。嗯——梁州,梁州是在哪里呢?好象是太康,太康是在梁州么?唔……有一个升官县木材乡,找一个叫程叔的人就能找到。嗯,梁州是这样的,荆州……让我想想。”她心里却想,程叔啊,你把她带走吧!

“老板娘”皱了皱眉,迟疑道:“你说明白一点。”

苏离离冥想半天,道:“你等等啊,我问问他。”她探头在井边叫道:“你没事吧?”井下白瓷泛着光,映在他脸上柔和细腻,木头轻声道:“我没事,你不要告诉她。”苏离离知道他故意这样说,便是要自己继续编了乱讲,好寻机脱身。

苏离离摸了摸那白瓷壁,叫道:“接着啊。”身子一纵,贴着瓷壁滑了下去。“老板娘”伸手便拉,膂力有限,为时已晚,生怕被苏离离带了进去,忙松了手。木头从井底跃起,半空接了苏离离飘飘落到底上,情知不易站稳,就地一倒。

苏离离摔在他身上,连忙爬起来道:“你摔着没有。”

木头凝望她眉目,静静道:“没有。”

苏离离几分薄怒,伸指戳在他胸口道:“才说放心你,你又发了傻了。怎么就这么好骗,给人家骗到这里来了。以为自己武功好是吧,掉到这香油池子里半天上不去。”

木头坐起身,将她拉近身边,凑近她耳边低声道:“我提着你尽力一跃可以有十丈高,到时我再发力将你一推,你或许可以到上面。你到了上面就往外跑,我来拖住她……”

苏离离打断他摇头道:“算了木头,我就是编着地名骗过了她,她也不会留我们活口的。他们外面还埋伏了人,我跑也跑不掉,你既然上不去,我陪你一起死,好过落在他们手里。”她说得平淡寻常,好象这池子不是化尸之所。

木头抱着她的腰,看了她片刻,忽然轻吻了一下她的鼻子,压低声音道:“你没下来,我出不去;你下来了我倒想到一个法子。”他贴在她耳边窃窃而言。

“老板娘”在井上听不清下面说话,大声道:“喂!你们都不想活了是吧?”忽见苏离离与木头搂搂抱抱,宽衣解带,大是惊奇道:“你们死到临头还要风流快活一回么?”

苏离离不理她,兀自将两人的衣带打起结来,比了比也才两丈的长短,迟疑道:“不太够。”木头道:“撕衣服条子。”

他二人一派忙碌,“老板娘”在上面冷笑道:“我与你们相处了十余日,你们也没发觉,可见无用之极。现在慌张又有什么用!”脑后突然一阵掌风袭来,她话未说完,忙回身去挡,来人手脚极快,格开她两掌,一脚踹中下盘。“老板娘”一个站立不稳,仰面跌了下来。

木头忙拉着苏离离闪开一边,看她“砰”一声响,摔平在井底,静静地滑到二人脚边。头上一人温和道:“我跟踪你跟踪了十余日,你也没发觉,可见无用之极。佛祖说:‘你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十方的光头比白瓷还锃亮,在井边闪闪发光。

苏离离小声疑道:“佛祖不是这么说的吧?”

木头出手如风已点了“老板娘”全身十二处大穴,笑道:“佛祖说的我不知道,有一个典故叫请君入瓮,不知大姐知道不知道?”

“老板娘”一落井底,眼中便生出极大的惧意,骂道:“和尚!你怎的又来搅老娘的事!”她叫着,苏离离便扯她的腰带下来,又缚在自己与木头的腰带上,连成一条绳子,一端系上自己手腕。

十方四顾屋中,不见绳索,淡淡应道:“你扮得如此像苏施主,我怎会相信你就是个寻常民妇。我跟了你到这里,蹲在附近五日,你同伙昨日扛了个大麻袋进来,我还不知道是谁,今晚看了半夜才算把这出戏看明白。”

他纵身跃上房梁解下方才“老板娘”假扮苏离离吊在那里的绳子,房屋低矮,统共也只两丈长。落回地面,忽又想起来,道:“哦,你那位阎兄人中龙凤,贼走不空手,还伏在外面草丛中呢,只不过是死的了。”

往下对木头道:“绳子不够啊。”

木头道:“先扔下来再说。”十方依言扔下了绳子,苏离离接住,又结在那三条衣带上,约有四五丈长了。

“老板娘”不想栽了这样一个跟头,又气又急,“和尚……可你当时信了我的。”

十方细心解释道:“我当时没信,做我们这一行,没有上面的命令,自是不能打草惊蛇的。你看了那条子上的字,自然会去告诉你主子,你主子派去铜川的人自然都被我主子捉住了。”

当日十方回禀祁凤翔道:“那家客栈的老板娘极是可疑,事后回过一次客栈就沿官道西行而去。”

祁凤翔问道:“她会是谁的人?”

十方道:“如今在这一带,是敌非友的,只可能是赵无妨的人。属下已令人沿路盯梢。”

祁凤翔斜倚在坐椅的扶手上,默然读了三遍纸条子,略换了换姿势,抬眼问十方:“然后呢?”

忽然极低极低的一声响,似金石叩响。“老板娘”大骇,以致牙齿打颤上下磕响,大声道:“废话少说,快把我们弄上去!快!”

那陷阱极深,一般绳索不抵用。十方已屋里屋外找了一圈,四壁徒然,无甚可用,连根竹杆子都没有,显然这伙人根本就没打算让木头再出来。十方当机立断,蹲下身便撕衣裾。

木头将苏离离结的那条布绳的另一端系在自己左腕上,生死已连在一起。两人默然对望,心中忽的变得一片明净,既不慌张也无惧怕。未及说话,一股腐臭之气从那洞眼里冒了出来,苏离离一闻险些做呕,“老板娘”已尖声叫了起来,水声汩汩而来,黑色的液体从那洞眼里冒出。

木头也无暇多想,深吸一口气,提起苏离离拔地而起,一跃十丈有余,仰头看见出口不过四丈,无奈力道已尽。他就半空之中运力于臂,将苏离离猛地一抛,苏离离兀自向上飞去,木头却更快地向下堕去。

苏离离眼见飞到了井边,手腕上布绳绷直将她一拖。她右手够到地板边缘,一抓之下不及自身重量,又复向下堕去。木头已运起全身内力,身如鸿毛还轻,苏离离一抓之力虽弱,却足够他借这微薄之力腾起,两人空中交过。木头够到地板,一跃而上,左手一提。

苏离离身在下坠之中,手上布绳一带,她被拖着向上,片刻之后,落入木头怀里。这番险胜,死里逃生,二人跌坐在地板上抱成一团。原来他二人手中布绳有限,却是将苏离离缚在绳上,当作了飞爪索的爪头,抛上去只须抓住一点,木头就能借力而起。他站到了上面,便能轻易拉起她来。

这番动作抛接,需拿捏配合得分毫不差,若是任何一处错了一点,后果不堪设想。两人便是练一百回,恐怕也只有一两回能成功。他二人未经演练,一逞而成,如今坐在地板上反十分后怕起来,苏离离瑟瑟发抖,抱着木头终于哭了出来。

二人跃起之时,十方看准了方位伸手去拉,却因布绳绷直,苏离离未能跃到地板上,只在那地板边抓了一下,十方握空。待得木头跃上地板,到苏离离被他拉上来,转息之间,生机乍现。十方不佩服都不行,对着两人竖了竖大拇指,转身到池边。

那化尸池里老板娘已没了声气儿,口眼大张似万般惊恐,整个人却像薄薄的一层浮在那黑水之上漪动,又像煮软的粥,时不时冒一个泡来,渐渐被煮粘了,融在水里。恶臭扑鼻而来,陈尸腐肉般恶心。

苏离离并不去看那池子里,拉着木头呜呜哭道:“我的手腕要断了。”

木头解下她手腕上系着的布绳,腕子上勒出了红痕,有一些脱臼。木头也不说,掰着她手一拉一接,苏离离大声呼痛时已经正好了。木头扶着她站起来,看她眼泪汪汪,抬袖子想给她擦擦,袖子上满是油迹。木头叹道:“罢了,马上赶回军中去敷药吧。”

说着,询问地看向十方,十方合掌道:“你们走你们的,我走我的。”木头抱拳一礼,牵了苏离离出门。那化尸池中已无尸骸,黑水中间有一个小小的旋涡,显然是水又在抽走了。十方临出门时,留恋地看了一眼化尸池,低低叹道:“真是杀人灭口的好东西啊。”径往东北而去。

木头向西南行出里许,便见道边树上拴着来时的马。他先将苏离离扶上马背,解开缰绳,自己也骑上去,抖缰缓缓而行。苏离离问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的,是不是她用我的流云筒骗你?”

木头低低道:“是啊,我们本来遇到赵无妨的人马都打了三场了。我就知道她有来历,本是关住她不放,想探个究竟,可是她不知易成谁的样子跑了出来。我实在不放心,只得沿了路追过来,也就这一夜时间来找你。”

苏离离骂道:“真笨,没见着莫大哥么?我叫了他来跟你说的。”

木头道:“没有啊,我还没见着他。”

苏离离“唉”了一声,倚在他怀里。木头忽然一笑,道:“身上都是香油,回去拧拧,能炒菜了。”

苏离离应道:“那是,还能炒出人肉香来。”

木头忍了忍,由衷叹道:“你够恶心!”

苏离离“哼哼哼”长笑三声。

行到天色将明未明时,前面一带开阔之地,有两人守哨。木头对了口令,径入营地,却见莫大已侯在了那里,见他二人并骑而来,惊道:“你怎么来了?”

苏离离打个呵欠,没好气道:“等你来,我和木头都让人化成一池子水了。”

莫大委屈道:“他又没个方向,到处乱打,我寻了三天才寻到这里。路上还遇见了几队粱州兵马。”

木头一夜奔波也不倦怠,听他一说,精神又振,道:“在哪里?”

此后两日,苏离离换回男装,索性跟着他行军。木头领兵在梁州之北穿插迂回,游而击之,打散了赵无妨兵马无数。祁凤翔也从西深入撕裂赵无妨屯在北面的兵马,李铿相继从两翼增兵,大军压在正面,徐徐南进。

赵军惊慌忙乱,不知祁军从何而出,又等在何地。木头也不等粮草,只用轻骑兵,人带三天口粮,孤军深入,抢赵军辎重兵器,既不占城池,也不守地利,打了就走,伤亡甚少。用莫大的话说,这仗打得痛快。雍州以南,梁州以北,四百里纵深,乱成了一锅粥,分不清谁是谁。

第六日上,木头一天就遇到八股散兵,被祁凤翔从北击溃而来,双方混战一气。傍晚在一座小城外十里扎住,分吃了干粮休息。夜里北风寒彻,木头带了五百人,偷摸到城边。雍、梁之边几十年来少战,城池失修,多不坚固。木头只身摸上城墙,却见哨卫比往常稍多,整肃严明。

木头潜身蹑行到城门边时,哨卫终于发现了他,两下交手,又能有几人是他对手,须臾撂倒了十余人。然而兵士越来越多,木头急切间脱不开身,只怕要惊动了内城。忽然耳边风声一响,一个上前围攻他的士兵倒地,额上插着一枚袖箭。

木头跃上一步,一脚踢断了城门尺厚的方木栓,身边又有三人中袖箭而死。一时间暗器迭发,赵军兵士纷纷倒地,木头情知有人暗中帮他,四面一看,混乱中却又没看见人。莫大已带了骑兵风驰电掣般冲进城来。

赵军抵挡了一阵,也不恋战,从北门而退。莫大带人在城中发扬马贼精神,一通抢掠,无人能及,两个时辰之后,满载而归。所有骑兵东移十里下寨。木头心神不属,一路沉默。苏离离将一块饼子给他撕开泡在热水里,见他还是想着什么,点点他手臂笑道:“你再不吃,我可都吃光了。”

木头回过神来,道:“你饿就吃吧。”

苏离离无奈地一笑,拉他捧了碗,“你就是块铁,饭也是钢,难道不吃不睡就能打过人。”

木头诚挚道:“你越来越贤惠了,我真欣慰。”

苏离离喝道:“去!”

木头一笑,端碗喝了一口,又抬头道:“我方才入城时,有人暗中用暗器帮我?”

“暗器?什么样的暗器?”苏离离奇道。

“袖箭。”木头捞了一块饼子吃了。

苏离离想了一回,“难道是送我流云筒的那位大姐,凌青霜凌前辈?”

木头沉吟半晌,招呼莫大和李师爷过来,令道:“所有人马即刻撤回二十里,扼住南归要道。”

他下令之时,另有一种果毅,是苏离离在他身上似曾见过,又未能深究的,此时看来,别生赏慕。

李师爷蹙眉道:“扼守要道?我们孤军深入,一旦停下来就被动了,也不利于策应锐王。”

木头缓缓摇头道:“我有一种感觉,方才上城墙时就觉得了。那些兵一遇到我们,转身就撤,虽慌却有序;凌前辈大仇未报,却独自在那城中……很有可能,赵无妨方才便在那城里!”他骤然站起来,环顾诸将道:“这几日混战毫无章法,赵无妨的人马被打散,无从因应,只想南归固守。此时我们若北上去会锐王,势必放走了他。”

李师爷仍然犹豫道:“若是他在,必率身边精锐,我们又如何档得住?”

木头道:“若真是他,不知我们歪打正着,必然以为行踪暴露,自己先慌了。各自不知虚实,打了再说!”

为将帅者,战场之上必须有灵敏的判断力,木头的直觉敏锐而正确。

方才城中那股军马撤退二十里方扎下营寨,赵无妨脸色铁青坐在帐中,下属呈上饮水。赵无妨接过来,忍了片刻,终是将盅子摔在了地下,遍指诸人道:“祁军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么?!我们昨日才退到城里,今日又被追击!祁凤翔统共领着五万人,怎么到处都是他的骑兵!?”

诸将沉默,少时,一名偏将趋出道:“祁军打得古怪,不……不知道他们要打哪里。各路将领分散,还无消息。此地无险可守,粮草又将用尽,眼下不宜久留,还是寻机退回天河府为是。”

赵无妨强自压抑怒气,默然片刻方道:“大家今日辛苦,且去休息。明天五更,无论如何突出山左小路,退回天河府!”

于是四更造饭,五更起行,人衔草,马裹蹄,徐徐行至山隘,四围无甚动静。刚走到狭窄之处,队伍拉长,忽有骑兵自两侧冲来,顿时前方鼓声大作,山谷之中喊杀振天。赵无妨本在队伍稍前,听见前面擂鼓,也不知伏兵多少,策马便往回跑。

忽然身后一人大叫一声“赵无妨!”,回头一看,正是那骗他图藏的年轻人。赵无妨知他武艺高强,奋力策马而去。木头从后赶来,被赵军人马阻住,只得掩杀一阵。赵无妨退回那座小城,军士四面把守,严加防范。木头骑兵有限,又没有步兵,累战之下,人马皆乏,就地扎营。

木头思忖了半日,如此对峙,赵无妨若来了援军便难办了,需得将他激出来才好。乃修书一封,上书一行大字,苏离离亲手给他缚在箭杆上,一箭射入城去。赵无妨接来看时,言简意赅,曰:“明日锐王合兵至此,可决一战。”

赵无妨放下手中纸条,手下人等面面相觑,都不敢发声。赵无妨低沉道:“我们联系不上援军,若锐贼明日真的合兵而来,便是有死无生。今夜背水一战,成败在此可决!”

众将纷纷应诺,心里却多少有些打鼓。

木头令军士饱睡一日,夜幕才降时便伏在了城外,唤来莫大耳语道如此如此。莫大应了,从各队传令下去。只等到三更时分,城门缓开,赵军小队而出,行出半里,木头将火一举,骑兵跃出厮杀。赵无妨城中人马也尽数而出,大有拼命之势。

双方混战少时,只听莫大军中齐声欢呼:“擒住赵无妨了!”赵军一乱,又听另一边祁军欢呼:“擒住赵无妨了!”顿时呼声如雷,赵军本来慌乱,心中底气也不足,被这一叫又生怯意,十个倒有七个放下兵器,举手投降。剩下几个顽抗的,死的死,伤的伤。

赵无妨的马中了箭,跌落下来,本挥剑抵挡,听得祁军这样喊叫,情知是对方诈称以乱军心,奈何压不过这许多人的声音。眼见众人不明所以,大有投降之意,心下顿灰,暗道罢了罢了,我今日兵败于此,有死而已。举剑便欲自刎,一枚袖箭射来,打下他手中长剑,凝神看时,凌青霜全身披挂各类暗器,正拿了一只短弓瞄向了他。

一箭当胸,赵无妨呼吸一窒。场上人马渐定,木头闻声而来,见赵无妨蜷缩在地,手足抽搐,脸色乌青,似万分痛苦,显然凌青霜的箭上染了剧毒。赵无妨死死地看着木头,几乎是咬着牙问:“你……你是……谁?”

木头注视他半晌,手一扬,抽出背上长剑,一剑利落地切下了他的头颅。凌青霜纵身上前,大怒道:“小子,我要杀他,你凭什么来横插一手!”

木头看她腰上挂着短弓,背上背着火药筒,肩上还挂了一串七星镖,忙恭敬道:“前辈的暗器举世无双,我剁他脑袋时,赵贼已死在前辈手下了。”心中却想,我若不出手快些,这脸孔都没法认了,还怎么拿去招降。

凌青霜脸色稍霁,却仍是恨恨道:“便宜他了。”转身要走,木头忙道:“前辈且慢。”

凌青霜皱眉道:“我很老么?你要叫我前辈!”

“是,大姐。”木头换了称呼道:“凌大姐的手艺神出鬼没,实在是这些兵太笨了,用的箭弩简直没法使,我想请大姐指点他们一二,也叫他们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他知道凌青霜暗器虽好,脾气却有些古怪,既不敢说留她效力,也不敢说要她帮忙。凌青霜被他一拍,也觉得有理,这些人既然愚笨,那就帮上一帮吧。也不忙着走,一路往回,莫大与李师爷善后,分别差人去寻祁凤翔报信。

凌青霜过来遇见苏离离,对木头道:“哼哼,要不是瞧在她帮我做过棺材,你们又从赵不折手下救过我,我才不给你制兵器呢。”

木头一揽苏离离的肩,点头道:“是啊,她是我的福将。”

苏离离鄙视地看了他一眼。

这夜木头就地扎住,等明日去会祁凤翔,再做计议。夜里三更时分,莫大来报,手下抓了一个从南来的奸细。木头到中军大帐一看,却是应文。

应文匆匆见礼道:“我从益州回来,刚听说赵无妨本人已经死了?”

木头道:“人头都在我帐下。”

应文略一沉吟,道:“我此去益州结盟,益州州将陈兵七万在州郡边上,却按住不动。我看他的意思,是要等我们两家打到两败俱伤,他好从中渔利。现在赵无妨死了,梁州有兵有粮却无主,此时不取,便让益州军占了便宜。”

木头想了想,“你说得是……这样,我现在手里约有四千人马,且前去探一探。你尽速北上寻见锐王,约他援我。”

应文道好,立即便要动身,二人出得帐来,木头边走边道:“益州险塞,剑阁崔嵬,易守难攻。此次伐赵,我还寻见一位武林前辈,擅制机括器械,锐王若要平益州,她便很有用处。”

应文笑道:“你想得倒长远。”

*

注:前面那种穿插混战就是辽沈战役中林总歼灭廖耀湘兵团的打法,于是那座小城,就是传说中的胡家窝棚第二。

第二十章月凉千里照

越日,祁凤翔大帐。

祁凤翔拈着一页文书给应文,“欧阳覃有加急快报在此,一月十三日,胡人前哨兵马离沧州不足百里,他虽有所布置,毕竟人马有限。我已令李铿分了一部分兵力东回。”

应文大是摇头,“梁州南部才是重镇,似此回兵,岂不将全梁之境拱手让人?”

“正因为是重镇,天河府城墙坚固,赵无妨这两年经营得当,不是短时可下。”祁凤翔点着桌面,“现在僧多粥少,我兵马有限,手下也没人,占不住雍梁,只能回兵自保。派快马过去,叫江秋镝撤回来。”

应文道:“这样,胡人那边我去谈。我看他们没有南下之志,至多是要割占州郡,先让一让,回头再收拾。”

祁凤翔止道:“不行,胡人不讲理,你不能去。”

当日便先派出快马调木头回兵。

第二天凌晨,祁凤翔尚未起床,昨日派出的令马便与木头派来的人并骑而回。祁凤翔披了衣裳,一头黑发墨一般松散夹在衣间,将人召入帐中询问。那人伏地拜道:“我军兵临城下时,对方全无战备,城上只挂白旗。天河府守丞于治人投书,愿意举境投降。”

“哦?”祁凤翔大感意外,不由得坐正了又问:“江秋镝怎么说?”

“江将军人少,恐他有诈,只驻军在外,差小人速报殿下,请殿下大军南占天河府。”他摸出一封书信,信上是木头的字,确如此人所言,信角也有事前两人约定的表记。

祁凤翔只犹豫了一下,一招祁泰,果断道:“传令下去,各路军马即刻拔营南下,不得迟误!”

天河府外城,旌旗招展。一名府官一脸讪笑,呈上名刺。莫大站在上首,接过来扫了一眼,念道:“于抬人?”

旁边几个小吏憋不住笑了。那府官皱了皱眉,仍然讪笑道:“下官名叫于治人,子曰:‘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

莫大皱了眉看着那名刺,似研究这个字和抬字哪里不一样时,木头纵马从西过来,苏离离一身亲兵装束,也跟在一旁。

莫大迎下阶来,把名刺递给他,木头扫了一眼,径直走到大堂上首。案上放着一个大木方匣子,旁边一摞书册。他便翻开那书册浏览。

那于治人必恭必敬地禀道:“将军,楠木匣子里是梁州都督的大印,旁边是梁州兵马钱粮收支总册。”

木头翻着帐册并不答话,翻了一阵,突然问:“这帐目是谁做的?”

于治人道:“是下官。”

木头“啪”地合上帐册,倾身向前问道:“十万军马,钱粮足支一年,如此雄厚之力,为何不战而降?”

于治人神情激昂,拱手晃脑道:“区区梁州兵马岂可抵抗将军威武之师。锐王殿下智谋无双,百战百胜,我等岂能螳臂当车,逆流而动。这……”

“好好,”木头摆手止住他,“这样子,锐王殿下驻军离此不过三十里,这颗梁州都督的大印就劳您前去献给他老人家,以彰功劳。”

于治人一愣,方大喜道:“是,是,下官遵命。”

木头又道:“莫大哥,你差五百人送他去。”

莫大一惊,“五百?”

木头神色不改,点头,“五百。”

半日后,祁凤翔踞椅而坐,应文站在一旁。于治人随着祁泰低头趋入,未抬头时便匍匐在地道:“下官于治人,参见锐王殿下。”

祁凤翔在坐椅扶手上支颐浅笑道:“是你献了天河府?”

于治人仍趴在地上,并不抬头,道:“下官微末之力,不足为殿下垂询。”

祁凤翔也不叫他起来,只道:“如此你也是我军的功臣了。”

于治人听得这句话,抬首时眼中一片诚恳,道:“下官在梁州时,听闻锐王殿下扫荡北方,无人能及,心中万分仰慕。只望殿下早日来到,拂高天之云翳,展日月之光辉。我等梁州官民,盼殿下如大旱之盼甘霖,婴儿之盼父母,实是望眼欲穿。”

他说得毫不羞赧,应文直听得匪夷所思,祁凤翔反笑了一笑,似听到什么有趣的话,坐直了身子,道:“不想我如此深入人心。”

于治人奋力点头,“正是!锐王殿下算无遗策,百战百胜。下官等在天河府,听闻殿下挥兵南向,周身的血都要沸了。那时便日思夜盼,只望殿下……”

“好了好了,”祁凤翔终于招架不住,抬手打断他,平静道:“你等占据州郡与朝廷为敌,经年械斗不息,我若不提兵到此,也仍不归服,似此还敢来献城池。祁泰,把他押出去,斩首辕门。”

他使一个眼色,祁泰会意,上前便拉于治人。于治人瞠目结舌,片刻之后,甩掉了祁泰的手,正色道:“我献城归降,殿下却要杀我,不怕天下义士寒心?”

祁凤翔轻笑道:“量你区区腐儒,能有什么本事让天下义士都寒心。”他对着祁泰一抬下巴,祁泰便又上前拉于治人。

于治人甩开祁泰手臂,想说什么,却只“哼”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应文叹道:“此人辞色谄媚,虽献了城池,留之无何,杀之不义,放他下去便是。”

祁凤翔微微笑道:“才无一定之规,这人拍马屁虽拍得露骨了点,却能不重样,也算是个人才。”

二人说话间,祁泰又带着于治人回来了,祁凤翔笑道:“怎样?”

祁泰禀道:“属下领于先生在辕门逛了一圈,先生辞色抗厉,浑然不惧。”

于治人脸上神色哭笑不得,祁凤翔微笑之中却略略有些凌厉,缓缓道:“我明白了,你是不愿在我帐下效力,故意做出一副谄媚相,想脱身而去。”笑一笑,“不想赵无妨手下却有这等忠心之人。”

于治人默然不语。

祁凤翔道:“你既不愿仕进我军,为什么来此途中不跑呢?”

于治人苦笑道:“那位攻占天河府的江将军,派了五百人押我。锐王殿下,下官智术浅短,不足为诸侯相争效力。赵将军是我旧交,才勉强就任,管理一州内政。但他……唉。”

祁凤翔静了静,站起来拱手道:“在下有一言,相劝先生。”

他说得谦逊,于治人恭敬一礼,“不敢。”

“先生说服天河府守将举城而降,乃是为了城中百姓不历兵戈战乱,足见忧国忧民之心。现下我有一个难题,北方胡人趁我南征,欲举兵而下。先生不愿事诸侯,盖因割据分战;胡人异族,觊觎中原,则是华夏同仇。我想请先生前往谈和,待我收定中原,再战胡虏。”

于治人容色不惊,却望了祁凤翔良久,方慢慢道:“殿下……初见于我,便以如此重任相托,不怕所托非人?”

祁凤翔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于治人又站了一会儿,方慨然抬手道:“既蒙抬爱,在下愿去胡地谈和。”

“好。”祁凤翔道:“先生且去休息,午后我们细谈此事,明日便请成行。”

于治人点头道:“好。”施了一礼,也不待他发话,先转身出帐去了。祁泰自领他去安顿。

应文叹道:“你可真敢用人啊。”

祁凤翔微有自得:“我看人一向不走眼,此人必能胜任,且终能为我所用。”

“那下一步如何行事?”

祁凤翔望向长空云淡,道:“分兵安顿梁州,二月十五前,我要回京收拾那边的事。让李铿收兵到雍州以东,梁、益交给江秋镝,他爱怎么打怎么打!”

应文不由喟叹道:“殿下可真太敢用人了!”

祁凤翔望他一笑,“他这一阵打得很好,可见也不是光说不练的。江秋镝过去在兵法上就深谙击虚避实之道,懂得保存实力,灵活应变,不需我来提点。他自有他的打法,让他放手去做吧。最坏也不过是打不过人,我回头再麻烦点收拾罢了。”

应文摇头道:“这不是最坏的。此人心思机敏,谋略长远,若是他打过了人,占住梁州、益州,拥兵自重。二地险峻,车楫难通,你又待如何?”

祁凤翔默默想了半日,也摇头道:“疑则不用,用则不疑。若要谋事,又彼此猜疑,则事不可济。他脾气有时古怪,为人却有侠气。我以信义待他,他必不背我。再说,费了老大的力气才拉到手,难道杀了赵无妨就让他撂挑子走了?哼。”心中却另有一股不平。

应文道:“那何时与他会兵么?”

祁凤翔沉吟了一阵,道:“不去了,我这里写手谕给他。只要大的纲条不变,具体事宜他自己临机决断好了。”

应文知他不想见着苏离离,却又不好点破;于是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三日后,祁凤翔将手头兵马都交给木头,只身取道雍州回京。朝中表请登基称帝,以正名顺言,祁凤翔搁下不应,仍以锐王之名统领冀、豫、幽、雍各州兵马,整饬内政,厉兵秣马,以备南下。

江秋镝独战益州,以莫大为副将军,李师爷为参军。改编梁州人马,军势日盛。旬日后,苏记棺材铺的老雕工张师傅来到梁州任监军。木头心知祁凤翔还是不放心的意思,一笑而过,也不以为意,便令张师傅督军,日夕请教。

祁凤翔走后三日,莫愁领着剩下的歧山兄弟到了天河府。苏离离留下的行李衣物也一并带来了,除了天子策,还有一只光漆小盒子。苏离离想起那是祁凤翔给她的解药,看看月初将至,便拿了问木头道:“这个有必要吃么?”

木头蹙眉道:“还是先吃着吧,等你回三字谷问了韩先生再说。”

苏离离也不高兴了,“哼,打仗么,也没什么了不起。我跟着你又碍不了你的事儿。”

木头拉她近前,款款道:“你是不碍事,可我要分心啊。”顿一顿,道:“你我既生在乱世,又怎避得开兵戈。我助他早日平定天下,我们也好安居乐业。姐姐,你回三字谷等我。益州守将没用得很,最多两年,我一定回去。”

苏离离不情不愿道:“好吧,我回去准备准备,等着你回来当棺材铺的老板娘。”

木头纠正道:“是老板。”

苏离离冷笑一声,“哼哼,我才是老板,你是老板娘。”

木头捉住她双手,反剪在身后,柔声道:“是么?”

苏离离看着他来意不善的眼神,吞了下口水,道:“是,当然是。你以前没听人家叫我苏老板么?”

木头缓缓点头,“我们来充分认识一下老板和老板娘的区别吧。”他用力箍住了她的身子,紧密贴在怀里,将一个炽热的吻印上她的唇,伸手便扯掉了她束外袍的带子。

苏离离怒道:“木头,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用扯的,衣服带子也很贵的。啊!”

话未完,一把被他按在了及腰的桌上,仰下去用手肘撑了桌面迎到他热烈的亲吻,这亲吻中带着某种浓重的感情。苏离离眯着眼睛看他,心中勾起十分的不舍,挣出手来剥他的衣服。隔着衣料的触碰,模糊而撩人。她这一主动,木头情绪骤然高了,揽着她的腰抱起来,半提半搂地捉到了床上。

衣物散落,被褥凌乱。他的动作略微有些粗暴,带得苏离离也没了羞耻。枕头不知被谁碰了下去,她趴在被子上,险些将床单拧成了麻花,忍不住轻声道:“木头,你轻些……”木头缓了缓,用力抚摩着她敏感的腰背,又渐渐用力。

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苏离离胡乱地埋在被子里,随着他的动作呻吟不已,极力压抑隐忍,已无暇讨饶。

约过了半个时辰,苏离离脱力地仰在床上,半昏半醒,予取予求,已无力讨饶。

木头双臂枕在她的脑下,拢着她的头,抵额喘息,两人默默抱了一会儿。待得呼吸平顺,木头温柔道:“明天回去了啊。”

苏离离心中恋恋,“嗯”了一声。

他压着她蹭了蹭,愈加温柔却掩不住狼牙森森,问:“那谁是老板娘?”

苏离离余韵之中又被他蹭得心里一阵颤抖,忙低眉咬牙道:“我!”

*

三月轻风徐来,草木扬花秀穗。三字谷里正是猿鹤交鸣,松竹映翠。莫大与苏离离从冷水镇东行半日,沿谷而下。一路险障,又奇景不绝,苏离离心思不属,待落到转崖石边,骤然想起三字谷的规矩,忙叫了一声:“陆伯好。”

说着一拉莫大,莫大尚未反应,陆伯身形如电,倏忽从岩后转来。莫大大惊,伸手一格,挡开一掌;再格,挡开一掌;三格,已退至岩边。陆伯轻轻一脚,将他踹出了岩边,回头对苏离离颔首和蔼道:“回来啦。”

他身后,莫大手舞足蹈,仰天长啸,摔了下去。须臾,一声巨响,水花荡漾。

三字谷中诸人见苏离离回来都欢欣得很,嘘长问短,一一见过。韩蛰鸣三指搭在她尺寸关三脉,沉、浮、迟、数,细细辨来。沉吟良久道:“你的脉象稍缓,应是这几日奔波劳累所致,别无病脉。更无中毒之象。”

苏离离迟疑道:“祁凤翔说,这种毒你也治不来。”

韩蛰鸣眉毛一轩,矍铄有神,吐字如洪钟,道:“我治不来?我治不来的毒还没生出来!”他哗啦拉开药柜,摸出一个布卷儿,让苏离离一见就苦脸了。韩哲鸣铺开布卷,里面都是长短不一的银针,令苏离离挽起袖子来。苏离离勉强从命,被他一针扎在她尺择穴上。

苏离离哎哟一叫,哀哀道:“木头还说要回来跟你学医,可别拿我来练扎针。”

韩蛰鸣两眼一亮,“当真?”

苏离离点点头,“我不想他学的,太难了。”

韩蛰鸣狠狠一针扎在曲池上,苏离离一声惨叫。

针灸了半天,又诊了半天,韩蛰鸣肯定地告诉苏离离,“你没有中毒。”

苏离离打开包袱,取出药丸盒子,拿出一枚递给他,问:“那这是什么?他说是解药,要我每月吃的!”

韩蛰鸣凑近闻了闻,又碾来药丸细看了看,最后用针挑起尝了一尝,斩钉截铁道:“妇科再造丸!”

苏离离一怔,大怒,将手上的描金盒子一倾,药丸淅沥哗啦倒了出来,滴溜溜地满桌满地跑,盒底却衬着一张纸,隐有墨迹。苏离离迟疑片刻,取出来展开,上面是祁凤翔龙飞凤舞的一行字:“我仍旧是吓你一吓。”

苏离离气愤难平,“啪”地将纸拍在桌上,咬牙骂道:“祁凤翔你个贱人,不骗老娘过不下去啊!”顿了顿,又骂:“死木头,就想把我打发回来。”

其时祁凤翔始克江城,江秋镝才下陈仓,同时后背生寒,打了个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