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大婚流程持续了几日,随后便各过各的日子。
宋鸿婚后便与许氏搬到了怡昌宫,接连半个月怡昌宫都安静得像是没有女主人。直到那日该例行进宫给慈宁宫请安,徐滢想起许氏,着人去传了话给她,不消片刻她便装扮妥当来了,叫了她大嫂,等徐滢梳妆的当口。站在稍远的距离微笑望着阿陶坐在榻上玩拨浪鼓。
端亲王吸取内宅教训,娶回个省心的儿媳妇,就连妯娌间都相安无事。
日常太惬意,徐滢渐渐在秋风里犯懒。正拨着指头数树上的芙蓉开了几朵,袁紫伊却忽然遣人来告诉,杨沛夫妇又进京了!
“怎么忽然又进京了?”她愣了愣。
侍棋掩唇笑起来:“世子妃可是贵人多忘事,您不记得了,下个月就是表少爷与颖姑娘的喜期了!”
徐滢一拍脑门,是了。杨叶枫与程淑颖的婚期就定在冬月十五!
“怪不得颖丫头这些天没上家里来了。”她从美人榻上坐起来道,“这么说来只有大半个月了?”
“可不是!”侍棋笑道,“颖姑娘上回来的时候还说最近忙着备喜服呢……”
杨家这边确实热闹起来了。
杨沛夫妇在走之前在顺天府学附近的落叶胡同购了座三进宅子。长子杨贻纷与妻子易氏带着一双孩子住在东跨院,叶枫便住在西跨院。
如今西跨院已经收拾出来了,门窗重新描漆刷金,散发着漆味带来的新净嗅感,庭前植物挪的挪种的种,景观也繁盛于从前。
杨家一双孩子如今越发活泼壮实,身上被毒素染过的血管已经褪去了黑色,只依稀还看得见一些暗影,而这是需要时间来清除的。至少如今他们每顿能吃两大碗饭,能跑能跳,身高也蹿了,杨家上下看到他们这模样已是十分满足,因此对于叶枫的婚事,倒是上下都卯足了劲在替他办的。
杨氏这些天也在徐家与杨家之间穿梭。
五军大演习过后她带着替宋澈高兴的激动心情南下回了苏州一趟,杨老太太已经满头银发,耳朵也不那么好使了。时隔多年再见面,母女间自然有一番衷肠要诉,关于那些年心上的痛楚,双方都已不知道该找什么样的词语才能形容。
她在杨家住了十来日就北上了,袁紫伊已有六个月身孕在身,她不能离家太久。
出来时老太太拄着杖执意送她到城门外,眼泪浸湿了几条绢子,她也没好到哪里去。
人生多的是别离,但是年纪越大就越害怕别离,因为并不知道还有多少时间等待下一次见面。
袁紫伊安慰她:“如今盛世太平,只要母亲愿意,年年往苏州走一趟都是好的。”
她笑着拍拍她的手,虽然知道是安慰,但是听着也宽心。
她知道,在徐镛嘴里她是永远也听不到这种贴心话的。
徐滢趁着出太阳往杨家去走了走,易氏办事很利索,如今杨夫人又来了,并没有什么事需要劳动她这位世子夫人,但她仍然询问了问席面上的一些琐事。
第419章 长夜怡人
杨沛在京师时间不长,但是因为有端亲王当这个大媒人,再有杨家在大梁也还是有一定影响力,因此总是有不少人提前来联络感情,顺便讨个喜帖。
徐滢在杨家吃过午饭,就带着阿陶又去了徐家。
一进门就见袁紫伊撑着后腰在廊下散步。怀孕九个月的她,脸已经很圆了,但这样居然也无损于她的美艳,即使脂粉不施,也依旧眉清目秀。
徐滢见她辛苦,也没有平日打趣的念头,扶着她到房里坐下,哪知道胎儿又踹得她不得不站起来了。
稳婆们慌忙进来照顾,徐滢瞧着她安定下来,嘱她好生歇着,遂转去杨氏房里。
半个月时间一闪就过。
冬月初下了场小雪,雪化之后冬天的味道就浓了,早晚呼吸鼻前就冒起白烟,丫鬟们早上起来烧水,也需要披着棉衣卷着袖筒了。
王府里近来事少,没客登门的日子徐滢也猫在房里不动。
如今她不必再琢磨怎么融入身边圈子,也开始有时间梳理前世今生。
她记得她小时候住过的碧痕宫前有株极大的梧桐树,她的母亲淑妃总说是那棵梧桐树导致了她头胎生个女儿,虽然没有当着她的面抱怨过什么,但这句话,始终还是带着点抱怨的意思。
她在所有公主里排行老九,算是皇帝身边并不起眼的小不点儿。因为母亲不受宠,她的存在也不像别的姐姐们得意。她记得她常常坐在那梧桐树下发呆,曾经想过弄个什么辙把这树给砍了,是姨母进宫看到她眼里的不满,告诉她这并不是树的过错。
六岁以前她过的是比较差,也着过一些人的道,淑妃娘家还是有势力的,姐姐不敢对她出大的动作,但挤兑人的手法却层出不穷。
她对淑妃是很失望的。
虽然她也很同情她。
不过好在她并没有多少精力花在母女感情事上,她把更多的时间花在跟姨母学习如何扭转逆境。
总算她还是成功的。十岁以后就渐渐在众姐妹中脱颖而出。因为她的耀眼,甚至皇帝往她母妃宫里也多去了几回。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她意识到,她还是得靠自己给自己撑起一片天。
她这世里几乎称得上平顺,宋澈有时候还是有些呆呆地。但是眼里心里满是她和孩子,这让她心里时刻感到温暖。
杨家办喜事的时候她跟宋澈一块去了,杨家席开四十桌,是很热闹的场面。
在穿堂处她偶遇了程筠,几个月没见他。几乎还是老样子,但又显得更深沉了。
“好像胖了点。”他望着她笑道。
她抬手抚抚脸,也笑起来:“冬天吃了不动,就是长肉。”又问:“你腿上的毒,怎么样了?”
“已经好了。”他点头,“本来就清得差不多,后来再得了毒药配方,解起来就快了。”
徐滢微笑打量他,只觉其若修竹,引得清风徐来。
两人点点头别过。迎面又是喧闹红尘。
程筠其实仍然常往王府走,只是内外院有别,素日也难得见面罢了。
徐滢跨门时想起当初在程家小偏院里那个看她胡闹的小侯爷,嘴角也往上扬了扬。
这个家伙,还不成亲,冀北候夫人只怕接下来会拿他开刀了。
新娘子到来的时候马上的新郎激动得整个人都红了。像天边的彩霞。
过程一路充满了欢笑和祝福。
宴罢徐滢与杨氏同出,才走到前院金鹏就火速冲到面前来了:“禀太太!奶奶要生了!”
杨氏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没栽在地下,抓着徐滢站稳,随即便心急火燎地往家赶了!
徐滢也立刻吩咐备辇。马不停蹄往徐家去。
才进门就听屋里传来袁紫伊撕心裂肺的呐喊声,苏嬷嬷指挥坐镇,屋里人进进出出,徐老太太拿着佛珠坐在厅里不停祈祷。而收到消息的徐镛也闪电般地从杨家酒宴上冲回来了!
“先去请余大夫来!”徐滢吩咐金鹏,然后坐在厅堂等候。
闻讯到来的冯氏黄氏连忙先过来行礼,她摆摆手,示意安静。
生产是女人的一道生死关。她前世与袁紫伊斗了一世,如果接下来的人生里没有她,她会觉得十分抱憾。
她与她都有理由拥有一个幸福而美满的重生人生。只因为她们上辈子的顽强与坚守底线。
茶喝了两轮,屋里呼喊声一阵紧似一阵。
阿陶站在她身旁,一手扶着椅子,一手搭在她膝上,也十分紧张地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出神。
徐滢将他抱起来,柔声问他:“舅母生的是妹妹还是弟弟?”
“弟弟。”他口齿不清但是认真地学着母亲说话。
徐滢一笑,将他放下来,从旁拿了块枣泥糕喂他。
苏嬷嬷忽然拖着微胖的身子冲进来:“恭喜太太,恭喜大爷,大奶奶生了个小少爷!”
“人呢?他们人呢?!”
徐镛一把拨开闻讯围拢来的人们,冲到屋里去了。
院里顿时沸腾了。
报喜的四处报喜,打赏的连忙拿钱。
宋澈听说徐滢回了娘家也连忙赶了过来,进门听到这样的好消息也替徐镛高兴,顺手从腰上解下枚玉珮就给襁褓里的小内侄当作了见面礼。
夫妻俩一直到夜深才回府。
一路上朗月普照大地,冬夜街头透着寂静也让人内心安宁平静。
徐滢拉着宋澈一块坐轿辇。
宋澈触到她微凉的手,长臂一伸将她整个人收进怀里,然后将她双手拢在怀里捂着。
徐滢手指隔着衣衫一下下地在他腹肌上写着字,问他:“你有没有觉得,我们最近的日子过得太平淡了点?”
宋澈想也未想地道:“没有啊,有你跟儿子在,我一点也不觉得无聊。”不过说完之后不到半刻,他立刻又坐直身子,不可思议地看看辇外又看看她,——她说日子平淡?他立刻压声:“你该不会在这里就要——”
这也太不合适了!
这是路上呢!这也太太太大胆了!
“对啊,我在这里就要——”徐滢挑着眉,继续划着他的肚子,“就要告诉你,我又怀孕了。”
“……”
一路都很安静的车辇内突然传来咚地一响,似是有什么跌到了车板上。
车夫惊恐地频频回望辇内,两旁持刀守护的商虎他们却给了他们一个少见多怪的眼神。
长夜漫漫,很怡人嘛。
(正文完)
第420章 番外 平凡人生
我在黑暗里昏睡了几天,随着身上传来的一股剧烈痛感,睁开眼,我又回到了人世间。
起初我是迷蒙的,毕竟我以为会下地狱,还会接受很严厉的酷刑,生前我曾听王府的老嬷嬷们说,人死后所受到的待遇,都是按生前所行之善恶来定夺的。
他们都觉得我罪孽深重,其实我也这样觉得。因此我并不怕,假若我要上刀山下油锅,我也心甘情愿地承受,我知道如果这世的罪孽不彻底了清,那么下辈子我也还是拥有不了一个顺遂的人生。
我期愿忘记那个人,忘记我曾经生为宗室女子。
但是老天爷并没有使我如愿。
我不但没有下地狱,而且很快,我又带着记忆投胎重生了。
我的母亲是个农妇,长得话。
不是我有什么缺陷。而是我不想说。我想我前世里想倾诉的东西太多,所以才酿成我的恶果。
我偶然会从大人们口中听到京师的消息,但都只是只字片语,他们不了解京师,更不觉得端亲王府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他们关心的,不过是朝廷又出了什么新政令,本地这届里又有哪个举子中了进士。又或者,这届的县令走了。下一届的新县令会不会更加能干。
渐渐地我也不太去关注那遥远的地方。或者说我压根就没想再去关注。
我并不希望跟那里的人和物再有什么牵连。
我拥有一个新的人生,我的父亲叫苏二贵,母亲叫慧娘。
父亲觉得务农没有出路,还是得做官才有出息,省吃俭用让大哥去村口书塾里读书,十三岁的他如今刚成为秀才。
二哥好淘气,不喜欢读书,但很愿意帮助人,村里孩子们每天都干完活都会自动到家里来找他,有时候什么也不做,跟他呆着也愿意似的。母亲要种地,还要照顾我,十一岁的他负责烧水做菜,还会按时把鸡窝里的鸡蛋收回攒好,有多的便拎到县里叫卖。
他去县里回来,总会给我带点什么。有时候是一块豌豆糕,有时候是一捧野果子。我一开始不敢吃,因为看上去让人没有食欲。但是我又不想让他失望,吃一颗,味道竟然很好,吃完了,他下次就会再给我带。
而有时候,我也会在爹娘面前给他讨保,让淘气的他免于挨打。
我只要抱着父亲的腿求情,父亲手里的藤条就会避开二哥抽到旁边的凳子上。
大哥总会当着生气的父亲戳我们的说我们不省心,但转头又会跟我们腻在一块,教二哥怎么下五子棋,然后用隔壁姐姐教的方法给我梳小辫。
家里最像老嬷嬷的人就是大哥,爱说教,爱罗嗦,又最细心。
我五岁生日的时候,爹娘例行给我准备了鸡鸭鱼肉与新衣服,我爬上父亲肩膀,在他脸上吧的亲了一口。我早就已经不怕他,有时候会让他背着我上镇子里买糕饼。
母亲一面做饭一面看着我们乐呵呵的笑,三十余岁的她脸上已有了皱纹,但是头发丝儿里都洋溢着满足与幸福。我觉得她比柔弱又苦闷的顾氏美上很多,我喜欢她微黑的脸上的恬淡,喜欢她在收到父亲上街回来给她买的头花时羞涩的微笑。
这所有的一切,使我越发眷恋这粗糙而温暖的家。
为了给我庆祝生日,二哥提前上山逮了几只兔子山鸡,然后夜里拉着我还有隔壁的石头,铁根,翠翠,一共十来个人一起到东山脚下烤野味吃。
天上的月亮很圆,跟前世里照在随音堂的圆月没有什么区别。
我随手撷了片树叶,放在嘴里吹起顾氏曾教过我的曲子。
曲调悠扬,本来热闹的篝火堆静下来,等我吹完,才看到他们全部在望着我。
山鸡已经熟了,很香,二哥是烹饪的好手。我很饿,走过去撕下鸡腿吃起来。
我席地坐在草地上,轻轻吧唧着油淋淋的嘴巴。
直到看着我整只鸡腿吃完,二哥才回了神:“丫丫怎么会吹这么动听的曲子怎么吹得这么好”
“对呀对呀。就像城里胡小姐弹的琴一样动听”
“不对不对,比胡小姐弹的琴还要好听”
翠翠他们纷纷发表起意见。
“来村里卖竹笛的货郎教给我的。”我自如地说。然后又吃起他们的酒,还满足的哈着气。
我做着前世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我是农户出身的丫丫,不是郡主。
去他的郡主去他的王府去他的高贵身份我已经把谨守了前世一生的仪容抛到了脑后。
大伙恍然大悟,二哥皱着眉头想了会儿,又郑重地道:“以后别跟这些走江湖的走那么近,万一把你拐走就惨了。”
我吮着鸡骨头,半日道:“二哥不想我走丢吗”
“废话当然不想”他果断道,“谁要是动你一根指头我也不干哩”
我啃着骨头笑了一下。眼眶有些酸,又低下头来。
小伙伴们纷纷说起走江湖的人们多么可怕,气氛又高涨起来。
大哥也拎着油灯寻过来了。先是把我们都训斥了一通,然后盘腿坐在我旁边,从怀里掏出只并不精致但刀刀都很用心的小兔子送给我。
回去的时候我趴在大哥背上睡着了,我梦见始终视我如仇敌的宋澈。对我真诚关心但还是理智地保持着距离的徐滢。梦见生怕让人说他偏心,于是凡事都做到一一平等的端亲王,还梦见只会一味往王府后院里缩的顾氏。
我知道,我最应该的看到的,还是被那个人一步步引向深渊的自己。
像一条毒蛇,一旦出现了便缠着你不放。
我内心里奔涌着一汪火海,我压抑着那么久的感情需要释放,但凡有一个真心对我的人我都恨不能把我积藏在胸的这股善意回报过去。我遇到了那个人。
我真的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吗不,还是有的。他从来不亮灯。执意不肯带我走,我还是怀疑过的。可是我好害怕,我怕我证实了这一切,他对我的温柔就不存在了,我怕我会再次跌入冰冷的人世间,所以最后关头,我也还是听他的话往汤里投了毒。
我知道,我有可能因此坠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可是我想为自己活一次,我想赌一把。
我做了世人都认为错误的一次的选择,事实证明我也确实是错了。
可是在我看来,我不过是赌输了而已。
我输给了自己的,如果不是遮眼,我怎会弄成那般境地。
然而,没有人知道我多么渴望一份踏实的关爱。
我甚至都无法跟人诉说,他们不会理解,为什么身为郡主的我还这么不知足,拥有高贵的出身,一个看上去尽责也公正的父亲,没有嫡母压制,兄嫂虽然强势,但从来也没欺负过我,甚至还曾为我出头,可是,我仍然还是有我的渴望。
这种渴望像猛兽,在梦里汹涌地朝我袭来。
我是在伤心抽泣声中醒来的,睁开眼我的眼帘上还挂着泪珠,而床下坐着个岁的少年,他拿着一块绢子,正怔怔地看着我。
“你是谁”我暂时从梦中的悲伤里抽离出来,带着防备上上下下打量他。
他居然穿着一身质地还算不错的衣袍坐在我房间里,脖子上挂着个金锁,腰上也坠着块质地尚佳的美玉。
“我是,我是新来的县太爷的儿子,我叫李钰。”他咳嗽了一下说。
我万万没想到县太爷的儿子会坐在我房间里,虽然前世里县太爷连我的面都轻易见着,可苏家跟县太爷还是有着很长的一段距离。
“你们的里长,是我表姨父。”李钰说。“我到表姨父家做客,他小儿子跟你二哥玩的好,也带我过来了。”他边说边指了一下外头说。
我下了地,走到窗前一看,果然院里聚着一帮孩子,二哥正在指令着什么。
但我对他为什么会坐在我床前还是感到不解。
“我大哥呢”我问。院里还在晒腊肉,我记得我生日那天母亲交代二哥说,这些腊肉再晒一个日头就好了,而她和父亲则要去地里忙碌。这么说来,我只是沉睡了一夜而已。而这个时候,大哥应该在家看家才是。
“你大哥看你有些发热,去熬药了,我又不喜欢跟他们闹,就自告奋勇帮他看着你了。”
说到这里他又伸手来探我的额头。
这手软软的,轻轻伸过来的动作让人觉得心里好受了点。
“还是热呢。”他说,“我去叫你大哥。”
他拔腿走了。
我探头看着他出去,麻溜地把衣裳穿戴好。
我只是有点头疼,其余并没有什么,爹娘把我的体子从小就养得很好,昨夜恐怕是吹了些山风,才有些不适而已。
下晌李钰就陪我荡秋千。
我嫌弃地指着他的衣服:“我可不敢让你推。回头弄脏了又让我赔。”
他下次再来的时候就换了身很平常的衣服,我放心地带他去田堪上采野花,折柳条编花环。
李县令是个很随性的人,经常到村里来钓鱼,看到村民也很热情地打招呼。办起案子来却是毫不留情。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是林尚书的门生,林尚书是很有原则的官吏,他的学生遍布五湖,想不到就让我遇到一个。
李钰不穿锦衣的时候也像个村里孩子。而且跟我们熟了之后,玩起来比我们还要疯。
我常常带他到山坡上去看夕阳,他读过好些书,也不像大哥那么罗嗦,很多话我没头没脑地说出来,他都能明白。
我们渐渐成了朋友。
李县令在本地连任两届县令,然后调去徽州任了知州。离任这日我们都去送他,李钰拉着我到院子葡萄架下,说道:“等你长大了,如果我来娶你,你会不会嫁我呢”看得出来他是很着急着这件事,因为脱口说出来,他脸都发紫了。
我摇摇头:“可是我并不想离开这里。”
他脸涨得更紫了,转而又变成惨白,汗水也顺着额角流下来。
“只要不出江南范围,我也是能考虑的。”我耸耸肩,又说道。
李家书香门第,他来日必也是要走仕途的,如果上进,指不定任京官也有可能。可是我不想进京,终生不想进京。
他呆愣片刻,立刻跳起来,手忙脚乱把他颈间金锁取下送给我,然后奔走了。
我安然地收了他的礼物,不在乎什么男女授女不亲,但是我也没有把这个约定太过看重。
我已经学会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这一世我要的只是快乐平凡的人生,有执念,便不会快乐。
五年后李钰以苏州绸缎商的身份娶了我,他接手了家族庶务,没有科考。
我们生了两子两女,家里没有侍妾,我一生无波无折,也没有出过江南。
第421章 番外 错爱
端亲王年轻的时候也是帅哥一枚。
众所周知,如果他不是有个很臭屁又很臭美的皇兄的话,这种帅还极可能延续到他的中老年。
但是没办法,皇帝从小就爱拾掇自己,他常常觉得自己是史上仪容最美的皇帝,而且还常常逼着他和佩媛她们承认,作为弟弟和表妹,他们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何况他又春心萌动看上了太傅家的三丫头,并且还把她给娶了回来。
小时候每逢他们齐遭时为太子的皇帝逼问,他们都会默契十足地轮流献上溢美之辞。
佩媛当着面说太子哥哥真帅,背地里却跟端亲王说其实你比太子哥哥英武多了。
小时候的佩媛也是个淘气的小丫头,她是干得出来把太后的猫尾巴给剪秃的事情来的。
端亲王不喜欢冀北侯,但是对佩媛却很照顾。
她是太后最疼的侄女,从小就把她接在身边教养,他们几个的关系,好到可以同啃一个苹果,同坐一辆马车,端亲王去到慈宁宫,要是见不到佩媛,他会觉得这一天会过得很闷。
当然,他是个王爷,而且他跟皇帝正有很艰难的一条路要走,是没有多少时间跟她玩耍的。
那会儿,德妃所生的齐王也正跟皇帝较劲。
皇帝还是个皇子的时候元后就薨了,先帝在元后灵前封了她一双儿子为亲王,后来皇后一族的大臣提出立皇帝为太子以固国本,先帝也就同意了。但是本来,他是在齐王与皇帝之间摇摆的。
先帝最宠的是容妃,她的儿子自然也格外受宠。
这么样一来,齐王就不服了。
好在元后生前做了个很英明的决定,她把本来就不能生育的表妹接到宫中侍药,而后又助她受赐为德嫔。元后过世后他们哥俩顺理成章被德嫔抚养,不能生育的德嫔竭尽全力的保护着一双侄儿,他们相依为命,终于在后宫的如林刀枪里杀出一条血路。
德嫔联合元后旧部稳固了地位。三年后被赐为德妃。
太子的确立与德嫔的晋升大大刺激了容妃,她开始展开丧心病狂的攻击。
德妃带着他们兄弟从容应对,倒也没有让对方抓到什么把柄。
可终于,元后明知德妃不能生育还把她接进宫来的消息还是被容妃挖掘出来了。容妃以欺君之罪给他们母子三人挖了个大坑。
那是他们最为黑暗的一段岁月,他们被关入冷宫,太子的地位也将不保,好在德妃通过早年打点下的人脉联络到了带兵驻守在西北失的吴国公,吴国公连夜进京。联合众臣一道为德妃与他们兄弟翻了案。
可是,即便如此,容妃还是没曾推倒。
容妃与齐王不倒,他们的地位终是不保。
于是那几年,他和皇帝几乎连睡觉都要睁只眼。
喜欢先出手的人总是容易被人捉到把柄,终于容妃母子与官商勾结牟取私利的事情让皇帝知道了,他们兄弟不动声色埋伏了三个月,终于当着先帝的面一举揭穿了他们的罪行。
这次进冷宫的变成容妃母子。
但这还不够。
皇帝趁热打铁,把收集到的他们历年所行之事写成奏折呈交朝上,大臣们齐齐施压。先帝遂严命大理寺刑部及宗人府一道彻查。最后数罪并获,容妃被赐死,齐王被遣去岭南。
皇帝渐露锋芒,又有武艺超群的亲弟弟随身相护,渐渐地也无人敢来撩拨。
德妃从始至终低调为人,对一双侄儿又疼入心坎里,自然也感动了先帝的心。
皇帝十六岁时,先帝将德妃晋为贵妃,政事逐渐交付皇帝,也把端亲王送去了中军营历练。
时局渐渐稳定。终于也有闲情风花雪月。
皇帝跟太傅家三丫头订了亲,端亲王落了单,只好去寻佩媛去打发时间。
在程家,他看见佩媛正跟锦衣长衫的男子说话。男子站在牡丹前,只见侧颜,但这一面的侧颜也很俊秀,鼻梁五官线条利落,与他的儒雅有相辅相成之美。
“佩媛。”
他在廊下轻轻唤了声,她回过头来。冲他笑了笑,招手道:“怀恩哥哥过来吃茶。”
那男子冲他微笑,然后俯身行礼。“魏彬见过王爷。”
他不认识这个人,但对他印象不错。
“这是广西知府魏大人的侄儿。”佩媛解释,“是进京准备应试的。”
他想起来了,广西知府魏彤跟佩媛的母亲是亲姐弟,魏彤则是佩媛的亲舅舅。
他顿时有了几分亲切感。没想到这个魏彬也是个谦逊又随和的人,他很高兴又多了个人解闷,从此往程家去的次数也密集起来。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尽管总是三个人在一起,但他总会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佩媛说话的时候会先看魏彬,完了才会把目光转向他。
这里头夹着似有若无的亲昵,像飘飞在心里的柳絮,痒痒的,又捉不准确切去处。
会试过后魏彬去做了县令,佩媛消沉了一些日子。
虽然她面上还是静婉端庄,可端亲王还是察觉到了一点。
他问皇帝:“你有没有觉得她喜欢上了魏彬?”
皇帝白了他一眼,一面在脸上敷茶叶包,一面说傻子都看出来了。
端亲王说不上为什么,但心里有点失落。
此后他往程家去的就少了,也渐渐闲得有些周身不自在。
皇帝这里大婚完毕,先帝也驾崩了。
皇帝继位,下旨赐封德贵妃为太后。
冀北侯不成器,是个纨绔子弟,没少挨太后责骂,好在沈家不嫌弃他,肯把他们大姑娘嫁过来。
冀北侯夫人过了门,太后又操心起佩媛了,她娘家只有这两个侄子侄女,她也是很希望他们能够成为皇帝势力的。
但是这一次她显然错了,端亲王陪着她在园子里散步的时候,她突然提出要把佩媛许给他!
他愣了足有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