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亲王也怔了怔,凝眉望着她们:“这话什么意思?”
徐滢看着宋鸢:“先前膳房的人没有看错,她的确往碗里下过毒,但是她下的毒只是舅舅那碗。”又道:“事已至此,瞒着不说对你毫无帮助,皇上的话你也听到了,把你所知的全都说出来,咱们王府才不会被你牵累!”
这下不只端亲王父子,连同杨沛也吃了惊!
“到底怎么回事?!”端亲王冲宋鸢喝道。
宋鸢情知如此。流了半晌泪,只得跪在地下:“我不是有意想害杨先生,是有人绑架了夫人,他们递信进来逼着我往杨先生碗里下毒!
“我没有办法,只好照做,然后我去到荣昌宫告诉了大嫂……我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我就是长了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往皇上和父亲还有哥哥碗里下毒!”
宋澈话没听完。拔腿便要冲上去揍他。
徐滢伸手抱住他的腰。将他死命拽回来。
端亲王沉声道:“这么说,顾氏到如今还没回来?!”
宋鸢跪坐在地上,只哭着不肯做声。
杨沛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他看看徐滢又看看宋鸢:“绑架夫人的那人是谁?”
宋鸢颤抖了一下,说道:“是,是,我也不知道……我只收到他们传进来的信……”
“那信呢?!”宋澈打雷似的声音响起来。
“我。撕碎了……”
她身子摇摇晃晃,似随时要倒下去。
但没有人觉得她的回话有什么不妥。本来这种事就不该落在个小姑娘头上,而且她还是个养尊处优的王室郡主。
徐滢问她:“遇到这样的事情,你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我或者王爷?”
“我不敢,我怕……”她的确是怕。她不知道他会对顾氏怎么样,他那么温柔的人应该不会对她怎么样罢?而其次更重要,她怕她跟他的事情会暴露出来。如果让端亲王知道这一切,连她自己都想像不出来将来会是怎么样的!
“那你后来为什么又敢说了?”徐滢接着问。
她轻吸了两口气。说道:“我还是怕,怕真的害死杨先生……也怕大哥大嫂将我视我必除之敌,我知道哪怕我不说,最终也还是瞒不过你们的,我也不想杀人……我……”
说着说着她呼吸急促起来,然后就剧烈地咳。
徐滢蹲下去抚抚她的背,等她终于平息下来,才站起道:“方才碗里的毒可曾验出来是什么毒?”
宋澈道:“是砒霜!”
“这就是了。”她点头道,“砒霜是最容易被银器试出来的毒药,三郡主给舅舅的汤里也是下的砒霜,从这点可以更加确定对方的目的不是谋杀皇上,而是要将皇上的怒意引到其它人身上来。舅舅虽然身为客人,但皇上在受到生命危胁而产生的怒意下,也难免对杨家落上几分疑心。
“疑心这东西只要生了根,必然一发不可收拾。
“我猜测,这三碗汤里的毒,仍然还是三郡主下的。”
她话音刚落,宋鸢已立时瞪大了眼睛,一副随时要以死明志的样子。
端亲王脸色也更加沉凝。
徐滢接着道:“毒是三郡主下的。因为只有三郡主才能够进入膳房。王府戒备森严,更何况今夜还有皇上赴宴,他们绝不可能带毒进膳房和宴厅。所以他们逼迫三郡主先把毒下到杨先生碗里,然后再安插了人进宴厅。
“宴厅里这个人趁着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将有毒的这碗汤掺到了其余两碗中,这样一来毒汤就变成了三碗,剩下的那碗自然就调包给了杨先生。这应该是他们最完美的计划,这样一来既可挑拨皇上与王府的关系,二来便还可以将脏水泼一些在杨家头上。
“但如果他们没有找到机会下手,这碗汤则会直接到达杨先生手上,直接害死他,这样既可以达到害杨家的目的,却也让王府满嘴说不清,说不定我还会因此挑拨世子与王爷为对,毕竟王爷与世子的关系,世人知道的也不少。”
众人听完皆是说不出话来。
回想事情经过又何尝不是这样?王府膳房是防卫重中之重,当差的每个人进内都得净手搜身,凶手想混进去简直不可能。他们只能逼着宋鸢带药进去,没有人会怀疑一个养在深闺的弱女子会去害外院里的客人,就算是怀疑上她,那也是她和王府背这锅。
“这么说来,凶手一定就隐藏在方才宴厅里的人当中了?”宋澈浑身毛都竖起来了,没想到他家里都混进了这等不轨之图,这简直让他这个堂堂的宋佥事太没面子!“流银呢?!去把方才在宴厅侍候过的人全部拖出去杖刑!打到他们说实话为止!”
“不!”徐滢拉住他,“不需要这样打。先前在宴厅侍侯的人只有乾清宫的人,承运殿的人,荣昌宫的人,还有杨家的两个家仆。
“此外还有掌宴司和传膳司的太监。我们各自身边的人就不用查了,既然他连去往膳房的资格都没有,必然是个混进王府不久的人,只管请伍先生带着方才霍将军捉到的两个人去认掌宴司与传膳司的人即可!”
第338章 攘外安内
流银进门领了命,又麻溜儿地去了。
屋里人各自吐了口气,又沉吟片刻,杨沛说道:“如此这般,必是已经惊动那幕后之人了,只不知道被绑架的夫人又该如何是好?”
对于事情的峰回路转他也很唏嘘,本来以为跟王府里无干,结果却偏偏又是他们的郡主下毒,面对视他如知己的端亲王和下毒药害他的宋鸢之间,他也是很尴尬的。
宋鸢咬唇望着端亲王。
端亲王沉沉一哼,到底还是把蒋密唤了进来:“着几个人去四处查查顾氏下落,若有线索,先不要打草惊蛇,回来报我!”
蒋密也领命下去。
徐滢这里盯着宋鸢沉吟了会儿,把对她的心思暂且压下去,转头又与杨沛说道:“我仍然在想杨家到底与什么人曾结下过仇。舅舅当真想不起来么?”
杨沛凝望着她:“这个问题从家里两个孩子中毒时起我就开始思索,始终是没有头绪。就算是杨峻,他也已经于多年前死了。”
徐滢道:“杨峻?”
杨沛目光黯下来:“就是家父的嗣子。”
徐滢略顿,立时了悟。
杨老先生只有一个嗣子,也就是当年与徐少惠私通的家伙,原来他叫杨峻!“他死了么?我还以为他仍然还在杨家。”
当初杨氏跟她回忆当年这些事的时候,并没有提到杨峻的下落。她因为事情已经过去,杨氏当时又是那样一种精神状态,因而也没有打听。
“死了。”杨沛望了眼一旁坐着颇有些不那么自在的端亲王父子,知道他们约摸也是已经知道这桩旧事,面上也有些许尴尬。
但他并非迂腐之人。知道眼下情势不能容他多顾虑,因此道:“那年我进京见过你母亲之后,回到江南之后着手处置他。我依家法将他关在祠堂,当着所有族人之面宣布要将他打断双腿逐出家门,但就在我准备施罚的头天夜里,祠堂着了火,他死在那场烟雾中。”
“尸首呢?烧焦了?”徐滢皱了眉。
她听过太多以假死而脱身的故事。最常见也最容易的便是这种趁火烧尸假以脱罪的法子。
“不。”杨沛凝眉道。“他是被烟呛死的,尸身完好,不存在被人调包。”
徐滢沉默了。
既是尸身完好。自然是其人无假了。
“那么,舅舅是因为这件事所以多年来狠心与母亲不再联络么?”她问。
他抬起头,怔怔望了帘栊片刻,幽幽道:“不。不仅是这件。还有些别的事情,但你们无谓知道了。”
徐滢并不觉得杨家的事情她和杨氏无谓知道。但是思及杨家对家声的看重,当着端亲王一家的面在此问也不妥,便就噤了声。
但这样一来,到底杨家会得罪了谁呢?
“咦!”正在这会儿。因为假装不听他们舅甥谈话而装作看手上书信的宋澈忽然疑惑地坐了起来,“这是思音阁的梵叶香纸!”
徐滢扭头看了他一眼,又扭转了头回来。思音阁是京师很有名笔墨铺子。他们自产的梵叶香纸因为只供京师,所以产量很少。也很受文人雅士追捧,但这样的纸在王府里也只算一般。她略有些不以为然,不知道宋澈何以会吃惊。
但下一秒她又立刻站起来了!
那信是杨沛从江南带过来的,独产于人京师的纸为何会跑去江南?
她立刻走过去,拿着那纸在手上细看,早先说过她是有些鉴赏功底的,这纸拿在手上,从色泽与墨迹她就能肯定这的确是起码三个月以上的纸张,这也可以再次证明杨沛说的不是假话,这信的确是他从江南带过来。
那么,递信给他的人难道是出自京师?
为什么此人会千里迢迢去往苏州害杨家的孩子?还把杨沛引到京师来?
而且他还要挑拨皇帝对端亲王府的猜疑?
难道他与宋澈在查的卫所一案背后头目是一个人?
如果他目的仅只是针对杨家,那他根本不必在今夜这样的场合下手,他完全可以另外栽赃个名目。而端亲王府掌着中军营,他把下毒的事栽赃给王府正好可以坐收渔利!
“这个人莫非就是那个马三爷?”宋澈显然也跟徐滢想到了一块儿,腾地从椅上弹了起来。
一旁的宋鸢莫名打了个哆嗦,不知道他们在说的马三爷是谁?
徐滢瞥了她一眼,眉头皱学深了点。
“回禀王爷!人已经审出来了。”正在这时,伍云修匆匆走进,望了眼宋鸢之后如实说道:“是掌宴司进来半年的一个小太监,是他交代从膳房端汤出来之后,将有毒的汤掺成了三碗,而后导致如今这局面的!”
端亲王眼如铜铃般瞪向宋鸢,然后咬牙道:“可探听出他可还有同伙?!”
“已经严审过,只他一人,而他则是从尚宫司里新进的一批太监里顶替进来的,方才下官已经去寻尚宫司典史核审过,委实如此。如今尚宫司的典史以及掌宴司的莫公公皆在门外听候王爷发落。”
端亲王猛地一掀桌子:“拖下去!把行凶之人杖三十!堵住嘴,防止他吞毒!再将两司的典史各杖十杖而后撤掉!”
伍云修不敢怠慢,即刻退下去。
徐滢望着门口,眉头却越皱越紧。
按说事情到了此时,已算是取得胜利,清除掉藏在王府的毒瘤,大家就该暂时松下这口气来。
可她的心却仍然悬在半空,主要是宋鸢这里虽然已经吐露了真相,但仍然还有疑点。
首先,为什么她会凭一封信就深信顾氏的确就是被人绑架了?
其次,她接到信之后为什么会在投毒之后才选择把事情吐露给她?投毒的时间与告诉她真相的时间前后很短,她是怎么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有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情,导致她做出截然不同的两种选择的?
然后,为什么她要撕信?她怕谁看见?她为什么不留下来做为事后替自己辩白的证据?
所有的疑点都没有逃过她的眼睛,只是她所印证的事实跟揭露出来的事实都一致她没有把矛头直接对向她。但是现在该捉的人都捉到了,也是该问问她这些的时候了。
第339章 你的秘密
“王爷,我还有几句话想问问三郡主,还请恩准。 ”她冲端亲王颌了颌首说道。
她的话端亲王素来没有不听,虽仍是沉着脸色,但也不假思索地摆摆手允了。
徐滢走到宋鸢面前,宋鸢颤抖着往后躲了一躲,宋澈从后将她往前一推,却使她已无丝毫退却余地。
徐滢道:“我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我问你,这个绑架你的人,你是不是知道他是谁?”
“我不知道!”宋鸢飞快地说道。她怎么能说出他来呢?她才不要说!她那么信任她,主动跟她坦白了错事,她不但不帮她,居然还当着端亲王和宋澈的面把她给兜出来,她那么信任她,她却居然一点也不肯帮她!
“你若不知道,那我可不相信顾氏是被别人绑架的。说她被绑架的是你,说收到信的也是你,拿不出信来的也是你,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猜测,你跟这凶手合伙演了这么一出戏,专门来坑害你的父亲兄长?”
徐滢毫不客气地说道。
宋鸢脸上血色退尽,眼睛也睁大到似要脱出眶来。
“滢儿!”端亲王也忍不住出声,“她一个姑娘家,怎么会认得这些人呢?”
虽然宋鸢有胆子在汤里下毒这令他十分气怒,但要他相信宋鸢会跟外头的凶徒勾结他是万万不能的,皇家的颜面不要了吗?体统不要了吗?再说就算真有这种事发生,王府里怎么没有人告诉他?
“王爷,”徐滢身子转过来,“不是我硬要栽赃她,我且问您。如果您是她,碰上这样的情况,就算是迫不得已要下手,她能不把唯一能证明自己的那封信留下来吗?如果有人胁迫您在宫宴上做手脚,您会一点证据也不给自己留吗?”
端亲王怔住。
徐滢接着又望向宋鸢:“你当时之所以会撕信,一定是害怕我事后追问是不是?所以你干脆说撕了。”
宋鸢咬紧下唇,交缠双手不发一言。
“你口口声声说你是受了他人逼迫才会下毒。可我从事发到如今竟没有见你对顾氏的安危有过半分着急。就连你先前跟我坦白的时候你也只提到让我救你而不是去救顾氏,可见你并不太担心她的遭遇。既然不担心,你为什么又还是要下毒呢?”
宋鸢看看左右的端亲王和宋澈。额上还有些了些汗意。
徐滢接着道:“如果你现在能交出那封信来,或许我能够相信你几分。”
她并不确定她还保留着这封信,但万一有呢?
“快交出来!”
憋了已有半日的宋澈已然忍无可忍,暴吼着在宋鸢头顶出了声。
宋鸢吓得打了个寒颤。然后呜地一声哭了出来。
她怎么能把信交出去?他把信写的那么亲密,她只要一拿出来就露馅了。她跟他相互勾结的事就坐实了,她就再也说不清了!
端亲王的脸也扭曲了,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有什么瞧不出来的呢?就算徐滢说的不尽事实。若没有七八分真,她又怎么会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限你一柱香时间,把所有的事交代清楚。”他垂眼紧望着她。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
宋鸢身子摇晃,终于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下。
杨沛瞧到这里,知道宋鸢必有难言之隐,于是上前拱手道:“现下天色不早,杨某感谢王爷盛情款待,不如就且先告辞。”
端亲王满脸歉意:“今日真是对不住,改日换个地方再容我作东。”这里因着徐滢不能吹风,于是又着宋澈与伍云修代为相送。
徐滢送到门下,再转回来,屋里愈发清静,而宋鸢的哭泣声也愈发清晰悲恸。
她咬咬牙,蹲下去,一手搭在她肩上,说道:“我不是在害你,是在救你。今夜的事已经败露了,如今你生母还在他们手上,你不把事情全都交代清楚,不但你生母保不住,连你自己也可能会遭他的报复。如今在场的是你的父亲,你有什么好顾虑的呢?
“此人城深极深,而且用心歹毒,难道你希望你的父兄全部都死在他的手里吗?素日你那么疼阿陶,你难道真的觉得我们所有人的性命都还不比匪徒的一封信吗?要害你的人是绑架你生母的人才是!”
宋鸢抬起头,泪眼朦胧地张大眼望着她,而后扑簌簌再垂下几串泪,才缓缓从袖口里抽出封信,以及那只装过砒霜的药瓶来。
徐滢赶紧将信展开,目光甫一触到那“鸢儿”两个字,心里已是禁不住猛惊!看她一眼再接着看下去,便只剩下倒吸气的份了!
信上虽只有短短几行字,但透露出来的信息却是太惊人了!
此人不但与宋鸢极熟,而且似乎还时常见面!照信上看来,在今夜之前他们还在见过一面商议此事!
“给我!”
她发愣的功夫,端亲王已经把信夺过去了。这一看完,他整个人就如同要炸了,扔了信瞪着宋鸢,硕大的巴掌就扇了过来!
“你简直丢尽了祖宗颜面!”
宋鸢被打倒在地上,脸颊瞬间红肿,嘴角也漫出血丝来。
但她这会儿却是没哭了,两眼望着地下,似木偶一般。
端亲王要再打,徐滢赶紧拦住道:“王爷息怒!如今祸已酿成,打也是无益,还是先把事情处理完要紧!”
端亲王仍是要扑上去,徐滢只得把蒋密唤进来,合力将他给拉住了。
徐滢连忙扶起地下的宋鸢,说道:“这个人叫什么名字?你跟他怎么认识的?这中间到底怎么回事,你快说些出来,王爷才好派人去救夫人!”
宋鸢抬起脸,两眼空洞得像是看不到任何人和物,她反抓住她的手,深深抽了一口气,说道:“去年皇上给你们下旨赐婚之后,王府里上上下下全都在忙着你们的婚事,万夫人她们更是如此。到了夏日我房里连窗纱都没换,我去寻万夫人,万夫人把我骂了。
“我没让夫人知道,王爷又从来无暇理会我,我心里难受,于是借口去云门寺上香。我一个人坐在寺庙后院里哭的时候,他来了……”
第340章 罪无可恕
她在抽泣声里往下诉说,屋里静得跟无人一样。
“他来了怎么样?他跟你说什么了?”徐滢骇然问。皇帝给他们俩赐婚已是一年多以前的事,那个时候那人就已经盯上宋鸢了?
“他什么也没有问我。”宋鸢摇头,“他就是走到我面前,像你一样蹲下来,递了他的帕子给我,然后看起我的功课。我当时是从女师府上出来后过去的,因此手上还拿着功课,他看了,几个被先生勾出来的问题被他很轻松地解决。
“他说话的声音很好听,问的问题也没有多余,还有他读过很多书,说话文雅又有气质,我渐渐消除了恐惧,跟他说起我哭的缘由。但我当时并没有提到我是王府的郡主,后来有一次说漏嘴他才知道。但他并没有在意我的身份——”
“你为什么对他有恐惧?”
徐滢问。对于她所说的对方没有在意她身份之类的话她压根不当一回事,他们的遇见并不是偶然,她敢断定对方出现在她面前之前,那人已经确知她的身份。但是宋鸢身为王府郡主,天子的侄女,她不可能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般见到个生人还会胆怯。
“因为,”宋鸢目光顿了顿,说道:“因为他的左脸有巴掌那么大的一块疤!陡然之间相见,十分狰狞!”
“脸上有疤?!”
徐滢倏地倒吸了口冷气,这么巧,这个人脸上也有块疤?!
当初崔涣曾交代过,击伤他的人脸上是有块瞧着挺恐怖的疤的,难道说他们会是同一个人?
“是的。”
她抹抹泪,吸口气,接着道:“他当时虽然戴着面具,但是还是能让人心生畏惧。可是他的声音太温柔了,我长这么大,只从夫人口里听过这么温柔的声音。而他的声音听起来又比夫人的还要更好听些,而且他戴着面具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总而言之,他有一种让人情不自禁信任他的魔力——”
徐滢暗地里轻哂。但凡有些勾人手段的男人在未经人事的小姑娘眼里都是充满诱惑和魔力的。她说道:“他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
“我不知道。”她摇头,“他曾告诉过我说他姓云,但如今想来应也是假的了。他说他是个云游四海的书生,孑然一身没有家人,朋友都在四方。”
说到这里她抬起头来。“不过,有一次我无意间听他说他去过城东的建安胡同。”
“谁去过建安胡同?”
这时候宋澈已经送客回来,听到这几个字立刻接了话头过去。
宋鸢抖瑟了一下,双唇翕动着没有回答。
徐滢忙说道:“就是蓄意接近鸢儿的那人,他不但面上有块巴掌大的疤,而且还去过当初叶枫拿回的书信上所指的建安胡同!”
宋澈愣在那里。
端亲王凝眉道:“这么说来,此人已能肯定与卫所屯田一案有关,而且还很可能就是那个马三爷了!”
“你们说的那个马三爷,到底是什么人?”
宋鸢终于鼓足了勇气说道。
三个人齐齐把脸转过来盯着她,她又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徐滢道:“知道你大哥接连两次遇袭的事么?根据我们掌握的线索。这背后算计我大梁军营的幕手凶手,很可能就是这个马三爷。”
宋鸢终于彻底瘫倒下来。
如果这人仅只是绑架顾氏,以及往皇帝碗里投毒还不算什么,可当他居然跟朝廷军营要案联系在一起,那便远远不是她能承受的了!
皇帝或许对伤害自己的人尚存善念,对于危害朝廷社稷的人却是绝无宽恕可能。
她居然从来没想过他接近她是有目的的,从来没想过他背后还有这么大的来历!
难道徐滢他们会对她纠缠不休,原来他竟把她骗得这样惨……
她再度垂起泪来,这次却不是号啕痛哭,而是紧抿双唇无声哭泣。
“把她带回随音堂。赐白绫!”端亲王拍着桌子,一字一句说道。
宋鸢抖瑟着,抬头看了他一眼,双唇血色褪尽。
“王爷。”徐滢赶在蒋密来之前走上去。“我还有几句话想说说。”
端亲王转眼看过来,眼里的痛苦与愤怒使得他蓦然间像是老了几岁。
“还要说什么?要是把她捅到皇上面前,她也是这个下场!”宋澈不服气地说道。
徐滢捏了捏他的手,放开来,望着端亲王道:“我就想请王爷在行罚之前仔细想想,除了三妹妹本身的错。身为父亲的王爷这些年您是不是真的对三妹妹关照周全了?
“虽说几位郡主的月例都是一样的,不会存在苛刻谁的问题,可是王爷对几位夫人终究还是有偏心的,顾氏不受宠,三妹妹没有倚仗,万氏此人又时常恃宠生骄,难免苛薄她们母女。如不是这般,我想身为一个郡主也不会随便对个示好的陌生人交付信任。
“我知道纵然她有千万个理由,她在投毒这件事上也罪无可恕,王爷要怎么罚,都是对的。可我想,纵然让她死,也该让她死得心安理得。现在她犯了错,并不该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在她一个人身上,您说是不是?”
“世子妃!”
她这一袭话说出来,满屋子的人都惊呆了,端亲王是王府的王,没有人敢指出他的错误,可是徐滢却把宋鸢的过错转移到他身上,不光是端亲王自己错愕了,蒋密他们这些人也呆了。
但徐滢却不后悔。
她知道作为得到端亲王关注最多的宋澈和她是没有立场说这种话的。
可是因为端亲王对万氏的宠爱,本来还算简单的一个王府因此弄出多少事来?三位郡主都是庶出,这里并不用分什么高下。原先她之所以会接受宋鸢便是因为她在王府的势弱,不平衡的势力往往意味着会有暗潮,所以会有意无意地抬举她,可没想到到底还是出事了。
她不原谅宋鸢,的确她也该受到应有的严惩,不受宠不能成为她罔顾原则而行事的理由。
可如果她是别人家的女儿,今儿犯下这等大错,她的父母同样要被连罪。管教自己的子女不就是身为父母的责任吗?这番话今日不说出来,来日保不准还会出事。
第341章 又有喜事
一屋子人的表情都很精彩。
本已心如死灰的宋鸢抬头望着她,那双空洞的眼里变得复杂。
徐滢停了这一停,又说道:“高处不胜寒,我王府深受帝王恩宠,虽是当之无愧,却也难防小人趁机而入。儿媳妇只希望我王府后宅安宁,不拖王爷世子后腿,经此教训,不要再蹈今日之辙。因此还求王爷痛定思痛。”
端亲王像座雕像一样纹丝未动。
过了半晌,他扶着膝盖坐下来,缓缓道:“你说的对。本王的确是疏忽了。”
说着,他扭头看了眼宋鸢,再道:“我愧为一府之主,未曾意识到后宅问题之关键,我愧对你的地方,等死后你再与我细细算吧。——云修何在?赐祁阳郡主宋鸢白绫三尺,死后停棺王陵,待本王百年西去,再与我同葬。
“另有万氏,命她迁居到茜华宫去吧。”
茜华宫距离承运殿相隔着三四座宫殿,这一迁宫,至少她没办法随时跑到承运殿来了。
而这迁宫的意思,又岂是仅仅迁宫这么简单?
伍云修立时肃颜躬身。
宋鸢双眼一闭,滚出两行泪珠,倒在地下。
一场硝烟尘埃落定,只剩仍没有传回来的顾氏。
但这些都不必徐滢和宋澈了。
出到门外,天上冒出来几颗星子,在流动的浮云里若隐若现。
晚风吹来了,夹着初冬的清冷,徐滢伸手将宋澈的腰抱住,手指探进他怀里取暖。
徐滢坐月子起得晚。
翌日早上起来,就听说宋鸢突患急症暴毙。而顾氏则在早饭后被人寻到接了回来,对方的人自然是早就撤得不见踪影。
讣讯送到宫中,皇帝转眼便把端亲王父子宣进宫去了,自然会问起宋鸢死因,端亲王选择了如实交待,并递上了请罪折子,皇帝沉默良久。暗叹一声。下旨于他仍以郡主规制办后事。
因为是在室女,消息并没有大肆宣扬,低低调调地就操办起来了。
顾氏自回府之后便洗尽铅华开始茹素。也搬到更雅致的精舍独居。
天下间能有资格与亲王合葬的郡主并不多,宋鸢获准在端亲王百年后合葬,对内多少抚平了顾氏的哀痛,对外这也全了王府的颜面。使得有些无端的猜测停止下来,来吊唁的人很多。但更多的人是顺便上荣昌宫来探望小王孙的。
王府里一个庶出的郡主远远不能跟王孙相比,更何况宋鸢极少出门。
徐滢看到渐渐长开的宋韬,偶尔想起宋鸢垂着头仔细地给他换尿年片的样子,往往会默上一默。棺椁运往王陵的时候,她让厉德海以宋韬的名义去摆了个祭台,祭了几杯茶酒。宋鸢住过的随音堂她也让人锁了。从前宋鸢写过的诗文都整理起来,放在原处。
她虽然没有慈悲心肠。但到底曾经宋鸢对宋韬那份心意是真的。
或许人心不能长久,但在她变坏之前,仍是不妨肯定的。
万夫人陡然间被下令迁宫,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前殿里消息封锁得好,也没有让她知道宋鸢究竟犯了什么事,但她也终于起了些惶惶之意,在前来承运殿求见过端亲王遭拒之后,也安份下来。
宁夫人到底有个识时务的宫妃姐姐,从前犯过蠢,如今却越来越不敢轻举妄动。
宋鸢的事她从未问过徐滢一句,就当她真是暴毙了似的,往荣昌宫来如今也懂得开门见山,拐弯抹角套徐滢话的那套把戏是再不敢耍了。
两位郡主也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就算是到荣昌宫来,也比从前拘紧得多。
徐滢却并没有改变些什么,仍然只过自己的日子。
端亲王因为宋鸢的事也消沉了几分,又或许是意识到自己这些年对后宅的确是漫不经心了些,对宋鸿宋沼的管教开始加强,两位郡主也都从各自生母的宫里迁了出来,反正王府住的地方多,不差她们一人一个精舍。
但是再沉重的心情,在日渐长大的阿陶面前,似乎都变得无足轻重了。
满月的小阿陶已经长到十来斤,不但肉多,胳膊腿儿也比许多婴儿要长些,现在会扯着奶娘的衣襟吧唧小嘴儿,看到父亲母亲和祖父也会盯着他们的脸看上一会儿,有时候还会碰一碰祖父的下巴,看看胡子够不够软……
宋鸢的棺椁在十月底移出去之后,端亲王的笑容终于又回到脸上来了。
而王府渐渐恢复生机的这大半个月里,徐家也终于迎来了徐镛与袁紫伊的婚期。
这段时间徐家可热闹了。
王府那夜发生的意外并没有影响到别家,杨沛自从回府,心里自然也有着无尽慨然,当夜回来虽然未曾把宋鸢投毒的事说与杨氏母子,但翌日宋鸢暴毙的消息传来,他也猜着了个不离十。但无奈怎样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也只得把这秘密守口如瓶。
皇帝隔日遣了太医到徐家来寻他,他把双生子所中的毒症跟太医说毕,然而太医却也只能判断个大概,没有见到真人,并不能确诊,但太医又不能随他去苏州,最后还是徐镛拍了板,着了金鹏带着他的亲笔信下去苏州,邀请杨夫人等进京喝他的喜酒,正好顺便把孩子们带上京来。
杨沛拒绝,因为仍觉得像是上京打秋风的。
这日收拾了行李正要悄悄南下,徐镛却把杨夫人他们已经动身的消息送到了他手上。
他无奈只得留下来,但自此更觉有几分不自在。
杨氏看出来他的心情,便请他给家里写楹联。有了这点事做,倒是又渐渐放开了。
徐府这边这向十分清静,王府添了小王孙,徐少泽和老太太都备去了一份厚礼,宋鸢的死他们少不得又前去吊唁一番。
虽然说崔家如今威风全失,但这次徐冰居然也备了份礼送到王府,顺道也上荣昌宫坐了坐,虽然没什么话可说,但好歹没再犯蠢,徐少泽也叫做松了口气。
这里把请帖什么的发完出去,杨夫人一行就到府了,同行的有大少奶奶易氏以及两名眉清目秀但是干瘦腊黄的双生子,相互见面自不免抱头痛哭一番,但喜事当前,也只能把这层且放下,冬月廿三把嫁妆一催,廿四日就正式张灯结彩迎新娘了!
第342章 心有所属
袁怙因着对袁紫伊的愧疚,这次嫁妆给的十分丰厚,家里十二个铺子,东直门外经袁紫伊一手打理起来的大铺子就直接给了她,此外还有东市西市各一间,再有田产房产些许,银钱若干,家里姐弟三个,她相当于分来了家产的四分之一。
当然徐镛聘礼也没少给,杨氏想着再怎么穷也不能掉儿女的价,袁家上下也是极满意的。
徐家这边照计划迎亲不提。
程家这里冀北侯夫人却在琢磨要不要去徐家随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