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筠想起与他初识的情景,笑一笑,望着杯子上的描花,目光又变得比先前还要深黯。
“我这棵树,无风撩拨,或许毕生也就如此。但既有风来,想要再静,却是难了。”
柳余蝉含笑望着他:“慕溪此话大有深意。”
他略笑笑,眉间那抹轻愁却挥之不去,“我自知此生无缘仕途,一腔抱负藏于心中,却也不曾忧愤郁闷。我只愿遇个知心人,我有比干心,她有玲珑肠,我说半句,她懂我十句,红袖添香,永夜长随,举案齐眉,相得益彰。而前阵子,我恰恰遇见这么一个人。”
“才子佳人,千古佳话。”柳余蝉挑眉,“这么说来,慕溪可得好好把握好才是。”
程筠神色渐敛,抚一指杯上的青黛,说道:“然而,风已过,了无痕。”
柳余蝉默然。
本就清静的屋里,随着晚风掠过烛台,映出一室斑驳的影子。
屋角檀香缭缭绕绕,像是人缱绻难去的忧思。
风过无痕,是让人多么无奈的一件事。
“我正好新得了两坛状元红,不知道慕溪有没有兴趣陪我尝尝味道?”静默片刻,柳余蝉说道。
程筠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如同飘扬在凡间的一朵云:“有何不可?”
徐滢感受了一整日赐婚带来的喧闹后,终于在晚饭后得回宁静。
来闹她的人除了老太太还有黄氏夫妇和徐少泽,冯氏母女倒是没露面,不过听侍棋在长房种下的眼线来报说,她们俩也被徐少泽骂得挺惨,估摸着这当口是不会再来寻晦气的了。
二房向来是陪座的存在,也没有什么突出表现。
当然,那股热乎劲儿是难免的,老太太在万喜他们走后立刻就到了三房,这恐怕是她这十年里头回登三房的门,开口就问三房缺不缺什么,要不要添两个得用的大丫鬟,又让杨氏带着徐滢与徐胜家的一道往库房去挑看有没有什么顺眼的。
徐胜家的腿肚子都打起哆嗦来了,回想了半下晌自己先前传话的时候有没有对三房什么不敬?
不光她如此,别的下人也是如此。
不过杨氏的态度跟徐滢徐镛的态度十分统一,对府里的示好与热情一律接受,但对于提供的方便以及提出的改变毫无余地地拒之,当初分家的时候立有条约在,长房乃至府里不得干涉他们兄妹的婚嫁之事,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所以,三房里除了时不时会被他们过来打扰打扰,别的事上是影响不到的。
晚饭后她拿着金砖到了徐镛书房,徐镛还没来得及听她说起这事,看到之后也不由立刻放了笔。
“这就是崔家要找的东西?”他拿在手上反复看起来。
“是不是还不确定。但是,这肯定是父亲存在当铺里的东西无疑。”徐滢扬唇望着他说道。“如果能研究出来这金砖里的秘密,我们就能肯定这是不是崔家所谋之物了。”
徐镛靠在椅背里,拿着它凝眉端详。但无论怎么端详,它也仅只是一块金砖而已。
“你看出什么来了吗?”他问。
“没有。”徐滢老实地摇头,那日在当铺她只随便看了看,今日拿到手后又赶到赐婚这事,更是没来得及细究。
徐镛凝眉望了它半晌,忽而屈起手指,在金砖的一面轻敲起来。
被击响的金砖发出轻微咚咚的声响,徐镛顿一顿,眉头皱紧些,加重些力道再敲一敲,那咚咚的空洞声于是立刻清晰起来!
“空的!”
兄妹们异口同声,眼里同放着光彩!
徐镛连忙再敲了几下,那声音竟越发真切了!他拿着它在耳边摇了摇,听不到什么显耳的声音,但凭晃动着的手感却还是能察觉到有磨擦。
“怎么打开?”徐滢望着他。现在既知道这里头是空的,那必然是得剖开看看了,可是打开容易,这力度却极难把握,万一掌握不好弄损了里头的东西可如何是好?
徐镛想了想,起身道:“前面柳儿胡同有个姓武的金匠,是刘泯的朋友,我们去找他!”
第184章 真相是啥
徐滢立刻着侍棋回房拿披风。
柳儿胡同就处在刘府与徐府中间,乘车过去不过片刻时间。因着防备暗中有崔家的人盯着,徐镛先使石青套了个车从三房出去,暗处站着等了等,果然见到两条黑影跟着马车掠去了。
徐镛目光转冷,拉着徐滢从徐府东边角门乘车出了去。
门房虽然各种诧异,但他们今时不同往日,又岂敢阻拦推拒?
武记金铺已经准备打烊,徐镛先行跳下车,跟武师傅打了招呼,这里徐滢才随后跟上来。
听说是刘指挥使的朋友,武师傅也立刻变得热情,把他们讲进屋里,就着灯光看起这金砖来。
“这是金碧楼打出来的砖。”他先下了个定论,然后用着他们特制的刀具顺着金砖中间线刻划起来。
徐滢不惯这声音,扭头在店堂里坐了会儿,约摸一盏茶的工夫,就听哐当一声闷响,有重物跌到了地上!
她连忙起身走过去,一看金砖已经被割成两半,而中间果然嵌着个铁盒!铁盒如今与金砖已经剥离,原来这块金砖,竟是在这铁盒之外浇铸而成!
“能打开吗?”她指着这铁盒问。
徐镛竟不假于人手,拿着它看了看,然后自行从靴中取了把匕首插入缝隙将盒盖挑出来一指宽一道缝隙,他眯眼看了看,神色瞬间变了变后立刻将刀收回来,默凝了一下说道:“先回府再说。”一面掏了工钱给店家,然后包起金砖往外走。
徐滢也不便多问,这里上了车回到府里,直到又进了书房徐镛才又把东西摊出来。
铁盒被他用匕首啪地撬开。里面躺着用锦缎固定住的半块印鉴。
“这是,崔涣的印鉴?”
徐滢拿起来看看,篆刻的几个字看不出真面目,只能肯定是已经用过的旧物。她想了想,先拔出头上簪子,沾墨在白纸写了崔涣的表字“怀志”二字,然后打开桌上印泥。将这半块印伸进去沾了沾。再在纸上落下一印。
将这半个印与写的篆字一对比,她还没做声,徐镛已眯起眼来:“果然是他!”
这半块印上的刻字与崔涣表字的一半笔画竟极之吻合!
徐滢拿着它在手里细看。既是崔涣的印,那就可以肯定这的确是他们纠缠不放的目的了。
不过崔家拿回这印去又能做什么呢?
“我猜测,剩下那半块印一定还在崔涣手里。”
徐镛站起来,负手踱着步。说道:“当初立誓约的时候,这半块印想来也是作为其中的一个条件。既然他这么想拿回去。那必然是在什么地方以这方印做过背书,而结合起崔家如今的情况,恐怕这背书的东西,还代表着一笔巨大的财富。”
徐滢点点头。“眼下除了财富,也没有什么东西会致使他们这么穷追不舍了。如果他们没有犯下什么罪行的话。”
徐镛凝眉道:“可是秘密全掌在崔家手上,我们即便是拿到这个。又怎么去知道这些真相呢?”
“办法倒是有。”徐滢笑起来,“就是还得请宋澈帮个忙。”说着她凑上去跟他细叨了几句。
徐镛听完眼神微闪。也有了了然之色,“崔涣可不是崔嘉,要想让他上钩,恐怕不易。”
“那怕什么,我们可比他们有时间。”徐滢扬扬唇,面上充满了笃定。
皇帝这里赐了婚下来,王府里动作就快起来了。
端亲王把操办大婚的总管大权交给了伍云修,着蒋密及厉得海一道协办,很快媒人请了吴国公夫妇,第三日上司天监请了期,这里就操办起来了。
因着赐婚百日内便得成亲,婚期便订在九月廿九。
当然这些都有伍云修等人上徐家与杨氏徐镛商议,杨氏因着王府这份尊重,给予了极大配合。
但是府里其余人却对此狂冒酸水了,王府虽然对徐老太太与长房二房都保持着基本的尊重,然而面上虽然客气,实际上却不让他们沾边,更不让他们打听到任何内幕,他们也只能挂个世子妃娘家人的名声而已。
徐少泽近些日子没少在外听到奉承,但个中什么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
冯氏更是连门都没心思出,然而等她闷了两天出来,大厨房的管事权却已经让老太太交给了黄氏。
如今徐滢嫁了宋澈,三房地位水涨船高,作为为家族着想的徐老太太,她当然只能权衡利弊把冯氏的权力往回收一收。不然的话哪里显得出她当祖母“悔改”的诚意呢?但冯氏毕竟是徐家的宗妇,她是不能真把她一撸到底的。
原先这大厨房的掌事权她本是要交给杨氏,甚至还说过日后再让她与冯氏共掌中馈之类的话。但杨氏以分家出去了不便再管府里事为由拒绝了,她也下不来台,便只好顺势给了黄氏。
黄氏虽觉得老太太有把别人不要的便塞给她的忿懑,但大厨房里油水却多得很,看在这份上也就忍了。
冯氏在婆婆与丈夫面前受到的冷遇越多,就越是想要再把这脸面掰回来,近日下了狠心在房里调教徐冰,将自己往年积累的丰富经验悉心传授,誓要让她在崔家争几分脸面回来不可。崔韦虽是个庶出,但崔夫人只有崔嘉一个儿子,谁说崔韦就没机会出人头地呢?
因此无暇前来三房面前转悠,倒是清静。
徐滢对宗室婚姻流程熟悉到不行,也没什么好准备的。
倒是杨氏发愁该怎么给她备嫁妆才衬得上她世子妃的身份。家里手头虽有几万两银子,田产铺子也有一些,可是还有个徐镛马上又得议亲,总不能把全部身家堆在徐滢一个人身上,那对徐镛又不公平了。
徐镛倒是不计较,“先让妹妹。我订亲还早。”
八月里就得举办武举,他如今正筹备这个。
徐滢却道:“家里如今存银总共是五万余两。崔家给冯家下的聘是一万两,王府来的聘礼虽然不止这个数,但对我们这样的人家来说,嫁妆的话两万两以内已经包足了。如果要体面,也只在王府来的聘礼上加个几千两就够了。”
杨氏思索着,说道:“这样成吗?”王府的聘礼单子虽还没到,但听伍云修的意思是绝对不会少于三万两的,如果她们这边嫁妆去轻了,又怎么好意思?到底嫁妆关乎女人家一辈子。
第185章 消息是真?
徐滢笑道:“谁不知道咱们家不是什么大富之家?好好的闺女家,偏生不要命地往嫁妆里堆银子,人家背地里不说闲话?坦坦荡荡地就成了。王府也不指望我这份嫁妆给他们长脸。”
杨氏笑一笑,没说话。
小孩子家的话哪里信得?于是翌日又请了刘泯的母亲过来唠磕。
又接连忙碌了好几天。
宋澈行动不便无法出门,纵然想了无数个主意要到徐家来走走也是无计可施。徐滢因为订了亲,反倒不方便往王府去了。不过徐镛却常被端亲王叫到王府,宋澈因此也能顺便把他请过来唠上几句。
过了中元节,渐渐就有登门来添箱的了。
徐滢倒是忙里偷闲,趁着徐镛休沐的日子,往裕恒当逛了逛。
他们这里一进去,崔嘉的人就盯着了。等他们一出来,他们进去转了转,随后也回了伯府。
崔嘉这几日接连被徐滢他们的婚讯所轰炸,眼看着自己的婚期也将临近,心情越发焦急。
他必须在冯清秋过门之前把这件事办妥,不然以她的细心必然会发现崔家的家底不正常。那样的话崔伯爷跟人开过私矿的事便瞒不住,在这种情况下嫁给他的冯清秋,他还真不能保证她绝对不会举报出去。
下晌在房里正烦闷,小厮就进来道:“爷,有情况!”说着又走上来些,说道:“方才徐镛兄妹连袂到了裕恒当,原来他们竟然通过小王爷而拿到了提前赎物的特权,约定好明日夜里到裕恒当去取当年徐少川所当之物呢!”
“这么快!”崔嘉闻言跳起,居然还真让他们得手了?当初得知这个消息后。他也不是没往当铺里去问过,可惜当铺伙计软硬不吃,一句他手里没当票就把他推出来老远。没想到宋澈竟让他们答应把东西拿出来!
“可打听清楚了?”他问道,又凝了眉:“可别是什么假消息。”
徐滢那丫头满肚子坏水,上次崔伯爷去徐家探过之后他们还指使下人拿剑穗到崔家来验认,难保她不会怀疑什么。袁家那边盯了这么久也没有什么疑点,弄得他也只有盯着徐家以及当铺这条线。只要东西出了当铺。他必然想尽一切办法把它夺回来!
“花了十两银子打听到的。绝不会有假!”小厮笃定地道。
崔嘉咬了咬牙,握起拳来。
藏在店堂里的金鹏石青看到崔家的人离开之后,对了下眼色。跟着到了崔府外瞧了瞧后,也回到了府。
徐镛回府之后又出了门寻友人,徐滢正在库房里挑喜服料子。
赐婚的翌日袁紫伊就来了一趟,自告奋勇提出要帮她绣喜鞋喜帕。虽然说内务府会安排尚衣局裁制,但是难得她竟有这番心意。她也就答应了。其实喜服料子也不用她出,袁家就是做绸缎买卖的,她也不过是挑些配饰而已。
金鹏道:“果然不出姑娘所料,崔家的人看到姑娘和大爷回府之后。立刻就回府告密去了。”
“可看到些别的什么?”徐滢问。
金鹏想了想,摇了头。
徐滢和崔嘉两方都盯着对方暂且不提,他们走后。当铺店堂里又有人起身往冀北侯府来。
程淑颖这两天都闷闷不乐,哪里也不想去。于是就在程筠屋里剪窗花。
程筠盘腿坐在胡床上,面色略带憔悴,他揉一揉太阳穴:“你怎么不出去玩?”
她撅起嘴来:“到处都是表哥要成亲的消息,我不想出去。”
她就不明白,怎么皇上和端亲王就那么想要那个徐滢做宋澈的妻子?
那明明是个坏女人,她居然还女扮男装到衙门里跟那么多男人混在一起!害得人家个个以为宋澈有断袖之癖!宋澈居然没有打她没有把她揪到皇帝面前去——哦不,皇上肯定知道了,可是连皇上都知道她这些荒唐事都给他们赐婚,她真怀疑他们一个个吃了她的药。
不过,她相信他们迟早有一天会醒悟的,到那个时候,他们都会知道她的话没有错。
程筠默了默,望着剪纸的她微笑道:“既然生气,又为什么要为人家剪窗花?”
程淑颖脸上红了红,扭头理直气壮地道:“就算他被狐狸精迷惑了,那也是姑母的儿子,是我的表哥,他成亲,我剪些窗花送给他,很正常啊!”
程筠笑起来,片刻又渐渐敛了笑容:“她不是狐狸精。日后你或许也会喜欢她的。”
“你也帮她说话。”程淑颖瞪着他,抱着剪纸盒子来,“我也不理你了。”噔噔出了门去。
程筠也没说什么,扬扬唇吃起一旁的汤药来。
郑际走进来,“爷,已经查清楚了,滢姑娘与其兄在裕恒当有个十年前其父徐少川当在那里的物事,经侧面打听下来,据知是块金砖,此物当的是限期当,当期在今年九月截止。
“前几日,也就是小王爷被赐婚的那日,参股的林驸马的兄长林之淦,南郡王妃的兄长鲁攀,杜太师夫人的堂侄胡晦,这三人都被请到了王府,因为当时崔嘉的人也有尾随,故而我们派去的人也得知,当时滢姑娘也在王府。
“而方才探得的消息是,滢姑娘已请小王爷出面征得当铺几位股商的同意,将与明日夜里前去当铺赎物。”
程筠盯着他看了有半日,才慢慢放下汤碗,望着地下又出起神来。
“徐少川十年前当了东西在当铺,而这件东西又是崔家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他轻吟着这句话,双手交握搁在膝上,姿态随意里又添了几分凝重,“意思是说,徐家这件东西,对崔家来说很重要。”
郑际点头,“小的估摸着,当初崔家执意要娶滢姑娘时,也多少跟这件物事有关系。”
程筠眉尖蹙拢起来。片刻,他抬起头,“上次你打听到崔伯爷跟忠武侯世子夫人借钱,最近他们家可有类似的动静传出来?”
“那倒是没有。”郑际道,“崔家最近忙着跟冯家议婚,过聘的时候也是整整一万两,冯家并没有意见。”
第186章 这是圈套
“崔家就是再穷,也不至于一万两聘礼都拿不出来。”程筠道。毕竟这种事是需要早就筹划的,而赔徐家的这笔银子却是让人始料未及。
他又道:“崔家既然已可能陷入囊中羞涩的困境,那么他们要寻的这个可能与钱财有关。”他望着郑际:“这边你们盯着就行。不知道许诺他们查的事情怎么样了?这几个月怎么都没有消息?”
郑际躬身道:“许诺前日回报,这些日子在查那年八月九月两个月里京师所有出现过透骨钉这种暗器的地点。恐怕还得一些时日才会有消息。”
程筠嗯了声,趿鞋站起来,走到屋中道:“这些事情,太子殿下知不知道?”
郑际沉吟:“应是不知。太子殿下近来为小王爷遇袭之事忙碌,崔家这边似乎也没有再盯。”
程筠点点头,静默片刻道:“还是去盯着崔嘉吧。”
末夏的京师一到傍晚夕阳的颜色也变得金黄,像一枝沾了金粉的大狼毫,往人间随手一挥便挥出个耀眼的太平盛世来,天边的晚霞翻卷着白云,层层叠叠又如王谢堂下的锦绣廊檐。
街头的行人步伐仍是悠闲的,无战争和饥荒的岁月里百姓们也变得从容而神气,无论是走街串巷的货郎还是与三五同行步行谈笑的商贾,又或是牵着东张西望四处撒野的熊孩子的妇人、以及掩着菜篮子与街坊唠磕的老妪,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安稳。
崔嘉早早地坐在裕恒当对面的酒楼雅室,看着街对面人流渐渐散去,目光像是粘在上面。
京师的铺子除去酒楼茶馆花街柳巷,到得日暮时便纷纷打烊。但今夜的裕恒当却迟迟未曾有掩门的意思,相反,他们铺子里还掌起了灯来,果然像是在等人的样子。
为了徐家手上那东西,这些日子他都没睡过个好觉,如果今夜能拿到手,那么崔家就还是他曾以为的那个崔家。他自可安稳地等着袭爵。做他的金吾卫将军,一切都还是他想象中的一切!
“爷,都准备好了。”小厮上来道。
他嗯了一声。瞥了他一眼。
今夜的事他没有走漏一点风声,包括崔伯爷都没有,就不信徐镛还能有防备。
当然徐少川有东西当在当铺里他还是跟崔伯爷说了的,前些日子父子俩都试图挖掘过这当品究竟是何物。但都没有结果。然而越是如此就越显得非同寻常,如果不是极特殊的物事。徐少川为什么要将之放在当铺存放十年之久?
屋里也开始掌了灯,这样一来,窗外的天色就很昏暗了。
徐家那里盯梢的人还没有传来消息,估摸着还没那么早出门。于是转过身坐到桌边先吃饭。
他瞄了眼桌上的红烧鱼和酱肉丝。皱起眉来:“怎么就点这么些东西?”
小厮道:“回爷的话,这个月起府里没有月例发给爷了,咱们手上的余钱也不多。爷还请将就着些。”
他脸色瞬间变了,倒是忘了打从上次崔伯爷把家底兜给他听之后。崔伯爷索性就把他每个月二十两银的月例给停了,他们倒是断的坦荡,他每个月靠着点俸禄过活,如今连顿像样的饭菜都吃不起了!
他郁闷地把碗盘往前一推,抓起酒壶又来斟酒,尝一口,杯子立马被他甩下来:“这是什么酒!”
“爷……”小厮欲言又止,一钱银子一斤的酒,能好到哪里去?
崔嘉瞪着他,忽然也气馁了。
“爷!有情况了!”
正郁闷着,守在窗前的护卫忽然低呼起来。
他一个箭步冲到窗边,果然楼下大街驶来辆马车,已在当铺门口停下,而从车上相继步下来的两人,不是徐镛兄妹又是谁?
方才的那股躁火竟就有些按捺不住,说道:“去瞧瞧他们来了几个人!”
屋里护卫们嗖地转身下去。
楼下徐镛他们进门之后铺子就被关上了。渐渐有灯光上了阁楼,窗户是关着的,虽然街道只有三丈宽,但窗纱隔着人却看不真切,当中只见人影绰绰,时而有人靠近窗户,时而又有人行走徘徊,时而又有人突然站起,一看便觉不寻常。
“爷,摸到了,他们只带了三个人,一个车夫一个小厮还有个丫鬟。”小厮又凑上来说道。
三个人?他眉头皱了皱,既然特地选了夜里来取物,为什么连护卫也不带?他们真那么有信心,崔家不会派人暗中尾随?
小厮想了想,说道:“小的猜测,他们怕是觉得人带多了反而扎眼。”
难道不是么?本来当铺里这么晚还迎客就不正常,若是还带着许多人前去,岂不更加引人猜疑?
崔嘉想想也释然了。
如果徐少川存在当铺里的确实是崔伯爷那半枚印鉴,那么以徐镛的身手确是不必带护卫同行的。
这时候对门忽然传来吱呀一响,当铺的门开了!
徐镛徐滢拿着一物走出门来,回头冲掌柜的抱了抱拳,便就转身又上了马车。
崔嘉神经一紧,看着马车缓缓驶动,便立刻下令道:“等出了大街到了人少处,立刻上去截住他们,把包袱夺回来!”
马车里,徐滢抱着包袱,神态自若地睨着车窗外的街景。
侍棋虽然努力像她那么镇定,但整个人还是绷得有点紧。怎么能不紧呢?如今他们就好比是人家砧板上的肉。
徐镛扫眼望着她们,跟徐滢道:“他们来了。”
马车驶入通往徐府方向而必经的一条小巷,然后只听扑腾几声,车子停下来,还有人叫嚷。
徐镛走下去,与金鹏和来人对着话,忽然间又闻衣袂响,几道黑影立刻包围了马车四处。
还没等侍棋惊叫出声,就有人蹿进车厢往徐滢手上的包袱夺来。
崔嘉在树上望着这一幕,一颗心激动得都要迸出喉咙来了!
一切都在按照他的想法在进行,徐滢不会武功,徐镛已经被他的人骗出马车,要拿到那包袱简直不要太容易!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徐镛,在得知有人突袭时他突然间回头转身,将几乎就要得手的几个人三拳两脚就扫倒在地下,动作快得简直好比拥有三头六臂!怪不得他不需要带人手出来,他这样的身手,何愁护不了一个小小的包袱?
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今日也非得得手不可!他徐镛身手再了得,能敌得过他十几号人一齐上吗?
他凝眉略顿,当机立断道:“都随我下去!务必拿到他们手上的包袱不可!”
说罢戴了面罩,冲着马车里的徐滢掠去。
徐滢察觉到远处有人影疾射而来,扭头望过去,一双大眼里竟不见半点意外和恐惧。
她当然不恐惧,不但不恐惧而且还没有半点挣扎。
只是当他夺走包袱瞪着她准备离去的时候,回头却恰恰遇上倒提着长剑立在同前的徐镛。
“是不是觉得这样偷偷摸摸地很好玩?很刺激?”徐镛冷冷望着他,微眯的双眼看起来也像刀锋一样冷。
崔嘉讷然了,回头去找其余人,却已全躺在地下不省人事!
他是怎么做到的?!难道他竟然有这样的神通,能够以一己之力抵挡他十几个身手不错的护卫!
他开始有点慌张,手忙脚乱地把包袱先斜挎在肩上。
徐滢趴在车窗上,扬唇望着他:“不知道崔世子抢我们的东西做什么?”
崔嘉又是一顿,他们居然认出了他来!
他蓦地回头盯住徐滢,徐滢这时也提着裙子下了地,走到他面前,说道:“上次到徐府来行刺的人是令尊崔伯爷,这次半路设伏想劫东西的人又换成了你,这么说来,崔世子肯定是已经知道贵府穷得连府里世子房里的摆器都要以赝品来充数,这是怎么缘故了?”
崔嘉万没想到她连他们穷了的事都知道,更没想到她连他房里的东西是赝品都知道!
当下面上火辣辣,但东西已经到手了,他也懒得理他们,横竖不认,他们能奈何他什么?
但他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下,——他们连他的身份都知道了,崔家什么状况也都知道了,更连夜探他们家的人是崔伯爷都已经肯定了,那他们这包袱里的东西?
他蓦地转过身,瞪了徐滢片刻,忽然将身上包袱解下来打开,竟是一盒子废纸!
怎么会是废纸?!他居然真的中了他们圈套?!
“徐滢!”他蓦地扯下面巾,冲着她怒吼起来!
“你吼她也没有用。”徐镛从怀里取出半枚印章来,举起来看了眼,说道:“你要的东西我们确实已经拿到了。不但拿到了,我还知道另外那半枚章已经在你们手上,而你们执着地寻找这枚章子的目的就是为了得到某笔财富。
“从这个章子十年前就归于家父之手可知,你们崔家至少在十年前就损失了一大笔家财。而这个章子可以使你们重新又变得富有。我说的对吗?”
崔嘉望着那章子眼都红了。
他不知道那是不是他要的章子,但他们既然知道他们找的就是章子,那就肯定已经落在他们手上!
“你们想怎么样?!”他咬牙道。
第187章 气急败坏
徐滢再走过去点,说道:“我想知道几件事。首先很简单的一个问题,你们要拿这章子,当初为什么要一定履行这个婚约?”
崔嘉冷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不告诉我也没什么问题。”
徐滢摊摊手,“但是你今夜暗中袭击我的事我可就不会放过了。你要是肯回答,那咱们就是叙旧,你要是不回答,你就是扮成刺客袭击我们。不怕吓着你,我如今是未过门的世子妃,不是你随随便便就可以动的徐家二姑娘,还有我哥哥也是朝廷命官,你担不起这个罪的。”
虽然拿这种身份来压人确实很让人不齿,但也要看面对什么人啊,崔家这双父子,完全可以以各种手势毫不手软地进行碾轧。
崔嘉听到她这副调调简直是气疯了!
“你这个恶心的女人!我早就知道你虚荣势利,嫁给宋澈有什么了不起,居然也在我面前趾高气昂!我幸亏没娶你,你就是个水性杨花的——”
话没说完,不知道哪里已经飞出一团泥来堵住了他的嘴。
商虎带着几个侍卫藏在树荫里,擦擦指尖的泥,对这个崔嘉真真是无语了。
他真以为宋澈会放心让他们俩出来当钩子引他上钩么?早就让他们跟徐镛密谋好了等在这里啦!
还幸亏没娶人家,也不想想他这癞蛤蟆哪配吃天鹅肉?合着他这里还感谢徐冰在崔家那么一闹呢。既然他这么知恩图报,那要不要帮他个忙,把徐冰打包送到他房里得了?……不过还是算了,徐冰到底也姓徐,闹出事来徐滢他们没面子。
这也就是他命好。赶上宋澈还出门不得,今儿要是他在,恐怕此刻已经直接被砸扁了。
崔嘉狂吐着嘴里的泥,气极败坏望着四处,又以为是徐镛干的,一面心里惊得如同见了鬼,一面面上气得喷了火。
然而他话都没出口。徐镛这里已先说道:“你要是再不回答。除了告你夜袭朝廷命官,我手上这半枚章子你也别想要了。”
他食指拇指轻轻一拈,便把章子尾部如掐白菜似的掰下一截来。
崔嘉气得胀红的脸瞬间又变成了白!
徐镛作势再掐。他立刻就抓狂了:“我说!”他瞪着他们:“当初家父跟你父亲立下这婚约时,就说好成亲之时这件东西必须归还给崔家,后来退婚了,我们难道不该拿回来吗!”
“那你们为什么不直接上门问?”徐滢道。紧接着又恍然道:“是了,令堂来过一次。只是语焉不详,一副生怕我们嗅出苗头来的意思。”
崔嘉快被她奚落疯了!
徐滢又笑道:“令堂连句明白话都不敢说,那么我就可以猜测这笔钱的来历了。
“这笔钱肯定不会什么清白钱。我想,甚至跟当年令尊押解云南窦旷归京途中的遇袭事件还有些牵连。当年家父恰巧路过而相救。或许无意得知了令尊的秘密,令尊为了封口,所以当场就提出缔结那桩婚约。是不是?”
私自开矿可是大罪。这钱当然不清白。崔嘉被戳中软肋,只得冷脸以对。
“不知道贵府的家财在十年前用去做了什么?”徐滢冷不丁又问。
他冷哼着别开脸。
徐滢扬唇:“是贩私盐了还是拿去开矿?”
崔家还没那个胆子拿去造反。这钱要不是被他拿去钱生钱就真见鬼了。而所有行当里,哪里有比私下经营盐和银矿等更挣钱的?尤其是银矿,那要是开出来,直接就是钱,连中间售卖这道环节都省去了!而窦旷在外任知府这么多年,哪里有矿他必然知道的。
凭崔嘉这副样子,除了做这些,还会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不成?
崔嘉心虚到面无血色,跳起来指着她:“你休要胡说八道!”
说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反跃起身,朝徐镛手上的印章扑去。
他就不信他的武功能比他好出这么多!
徐镛急速后退,藏在树荫下的商虎他们瞬时举剑迎上来,不到眨眼功夫四把剑便把崔嘉牢牢架在中间。当然,几个人还顺带把他当蹴鞠玩了几脚。
——有他们几个在此掠阵,他崔嘉还想上天不成?
说真的,大梁这么安稳,弄得他们一点挑战性也没有,真不介意崔家再多几个给他们当当陪练。
“你们!”
崔嘉半撑在地上,捂着被踢肿的脸,震惊地望着他们!他们怎么会在这儿?……他终于明白自己的人为什么会被收拾干净了,原来不是徐镛武功出神入化,而是宋澈也派了人跟他们一同布这个网,他奶奶的他居然被他们算计得死死的!
“崔嘉,当年京郊外驿馆遇袭到底是怎么回事?”徐滢敛起戏色,“来劫囚的到底是什么人?”
“我怎么知道!”崔嘉气急败坏地大吼,“我只知道我们家的钱都被我父亲拿去败了,给冯家的聘礼都是我母亲从嫁妆里拿出来的,我如今连月例银子都没了,在外吃顿像样的饭菜都吃不成,驿馆的事关我什么事!你要问就去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