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因为,”崔伯爷咬了咬牙,眼里有着一闪而过的激荡:“只要拿到落在徐家手上的那半份印信,我们就能从此结束如今这窘迫的日子!”

崔嘉怔住。

一下晌的时间很快过去。

吃完饭徐滢歇了个午觉,其实也并没怎么睡踏实,因为长房传来的徐冰的哭骂声实在刺耳,相对于三房的主动,如今乱了方寸是他们,没有人会想到她居然有胆子逼长房再跟崔家退婚,当然,就连杨氏也没有想到。

这未免也太狠了些,若真退了婚,徐冰这辈子就完了。

可是若不这么狠,又要怎么才能达到分家的目的呢?

午觉醒来,徐镛就从衙门回来了。

她第一时间拿出那当票给他。

徐镛也有柳暗花明之惊喜,这当期定的实在太玄妙,就算不是崔家要找的东西,也必然藏有深意。

但是还有两个月的期限却是愁煞了人。

“我打算明儿拿着它去裕恒当看看,不管成不成,去探探他们的口风再说。”徐滢道。

崔涣既已不耐到夜闯徐家的地步,他必然也会死死地盯住他们,万一让他抢在前面在当铺里动了什么手脚便不妙了。

“也成。”

徐镛道。他虽然恨不能马上拿到手,但到了这一步也已经急不来,到底府里这头还得先顾着。

好容易徐滢起了个分家的头,总总一鼓作气把这种事办成再说别的。

二人这里商议了几句,见着徐少泽打外头回了长房,便就抬脚往上房来了。

徐老太太平日歇得早,今日更要防着她凭找借口,而且若是晚饭后来徐少泽必然还要以他们搔扰老太太歇息为借口避谈此事,所以是一刻也拖不得。

然而徐滢上晌轻轻松松把府里一锅水搅得浑乱后、自己便坦然自若地去忙起了寻找崔家此来的目的,长房二房包括徐老太太却都没办法平静下来了。

第168章 就是嚣张

徐少泽回到府里之后,关起门来又冲徐冰臭骂了一顿,对这个女儿他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教养上冯氏本来就是个立身不正的,教出来的女儿能好到哪里去?他忽然就想起自己温厚的前妻与远嫁在外已数年不见的长女来。

原配虽然家世平平,但温厚贤慧从无争端,长女姿质一般但进退得宜并不多事。

当然如今想这么多已是无用,但却又促使他心情更为郁躁了些。

徐滢这话若是在徐镛去到中军营当差之前提出来,那么他完全可以将之当成耳边风,三房无人撑腰,他们有什么能耐提出分家或是逼着他们跟崔家退婚?就是告到顺天府他也完全可以跟府尹打声招呼,让他们连状子都递不上去。

可是如今不同了,徐镛在中军衙门站稳了脚跟,就算端亲王不会理会他们的家务事,可他也是正儿八经的命官,就算他能堵住顺天府的门,可万一他撕破脸皮告到都察院去了呢?这徐镛横起心来,可不会认什么伯父不伯爷的。

这里正想扭着徐冰上三房去赔个礼,就听说徐镛兄妹往上房去了。

上房里徐老太太听说他们兄妹到来,那头也立时觉得大起来。

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以徐镛的性子能够忍到下衙回府再寻到上房来,已经够了不得了。

于是不得已,只得让人去把长房二房都请了过来,当然,杨氏听到讯儿也来了。

徐镛先道:“上晌的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滢姐儿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既然老太太说要等大伯二伯回来再作决定。那么现在,就请大伯给个示下,到底是退婚还是分家?”

徐少泽心里是愠怒的,他在外是三品大员,在内是排行居长的大老爷,徐镛上来便撂脸子,哪里还有点长幼尊卑?

他沉脸道:“都是自家人。有什么事情好商量。你这动不动就要逼得退婚分家的,这是打算出了这个门就跟家里老死不相往来了不成!”

“大伯息怒。”徐滢不慌不忙踩着徐少泽的话尾接口,“可不是我们不想跟家里老死不相往来。上晌您不在,有些事您可能不知道,冰姐儿可是指着我怀疑我母亲不贞呢!

“我不知道徐家究竟什么传统,当侄女的竟然能这么明目张胆地侮辱婶母的清白。如果这样可以原谅,那么我们是不是也同样可以怀疑这府里任何一个长辈不贞呢?这家里守节的太太可不止我母亲一个。”

说到这里顺眼扫了扫上首眼观鼻鼻观心准备当陪衬的徐老太太。

徐老太太一听这话驼着的背脊立马就挺起来了!她这话什么意思?!

“滢姐儿这是在影射我?”老太太一巴掌拍在桌上。一张老脸也如同刷了红漆的枯木红起来了。

徐少泽也怒了:“你竟敢对老太太无礼,谁给你的胆子!”连个死丫头片子都敢跟他叫板了不成!

“我这就是打个比方。”

徐滢慢悠悠摇着扇子,“伯父您看,我都没说到您的母亲。您就激动了,这冰姐儿可是指着我的鼻子侮辱我的母亲,这种事我又岂能忍得?何况昨夜那人分明就是跟她情投意合的崔世子赶来私会。倒反过来诬蔑别人,岂有这样的道理?

“反正我吃一堑长一智。我不但要防着她下次还来算计我将来的未婚夫,还得誓死护我母亲一个周全。我把话摆明在这里,她算计了我的婚事,逼得崔家跟我退婚,我也不能饶了她。我就是要眼睁睁看着她嫁不成崔家我才乐意。”

她冷笑往角落里坐着的徐冰一扫,摇扇子的手是一点也没慌过。

徐冰怨毒地瞪着他,而徐少泽却是气得快吐血了。

他早就知道三房不会这么安安静静地接受这结果,也一直琢磨着他们会怎么做,一段时间见他们没动静还以为得了崔家五千两银子便不了了之了,哪里却想倒她竟在这里等着他们!

“冰姐儿退了婚于你有什么好处?!”

他这里还没说话,冯氏已经抢着向徐滢斥道:“就算是冰姐儿无心犯了错,你们不是也得了崔家五千两银子吗?!你们还想怎么样!”

她把话说到这里,徐镛顺手就操了身旁一只杯子打向她了。

徐少泽阻挡不及,冯氏两颗牙便立刻砸落下来!上唇也立时肿成了腊肠。

冯氏又羞又愤,嚎叫着就往徐镛扑过来,徐镛脚尖勾了张凳子挡在半路,亏得徐少泽这次有了防备,及时拉住她才没使她栽到地上。

“来人!快把徐镛这目无尊长的畜生给绑起来!”

徐少泽咆哮着,再也忍不住了。他们简直无法无天了!

杨氏闻言连忙挡在他们身前。

老太太也是又气又怒,拍着桌子道:“人都上哪儿去了!”

门外顿时涌进来五六名家丁,徐镛倒也不怕,缓缓站起来,平开一步站在屋内,横眼往他们一扫,一招扫膛腿过去,地上就躺了一排。

这下不止徐少泽看呆了,就连徐少渭也看呆了!

徐少泽幼年所习的武功早就丢到了脑后,徐少渭虽是没放下,但比起徐镛这股气势来也差了老大一截!再说就算是他能比得过他,难道叔侄俩还要在家里闹出比武决胜吗?这又干他鸟事?真分了家那二房肯定也要分,家产拿到手里总比放在公中要强不是?

“崔家给我们五千两银子也好,五万两银子也好,跟你们半点关系都没有!”

徐镛指着冯氏,那怒火简直能燃烧整个徐府,“我没有开口问你们要赔偿已是算好,你如今反倒说我们占了便宜!你们眼红这便宜,那就去跟崔家退婚,有本事让他们也给你们赔偿!”

冯氏捂着肿胀的嘴唇掉头出了门槛,吓得脸都白了的徐冰不知道该留下关注结果还是该追去察看冯氏,最终到底还是在徐滢的瞪视下咬牙留下了。

徐少泽怒极无语。

徐滢扬唇摇着扇子,又说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倘若当初大太太和三姑娘不曾出手算计我,我也没那么多时间来过问三姑娘的婚事。但如今她既惹了我,还妄图玷污我母亲,这笔帐却得算算清楚。要是不想承担后果,当初就别跟人过不去。

“今儿夜里,就请大伯给个明示,如果一个时辰内没有决定,那我们明日一早就官府见。

“反正我的名声也被你们损坏了,我就索性破罐子破摔,闹到官府,要丢脸大家一起丢。”

说到这里她又笑了笑,“不过我们人微职轻,我哥哥丢了这官儿也不见得就混不到饭吃,就算是在京师丢了脸,一家子换个地儿继续过活毫无问题,回到江南借着杨家的东风恐怕日子还要过得更舒坦,倒是前途远大的大伯这个牺牲就大了。”

徐少泽握紧双拳,瞪着她恨不能将她一口口咬碎吞下肚!

他从来没这么狼狈过,或者说从来没在家族里这么狼狈过!

徐镛从前虽然也敢跟他顶嘴,却从来也没有胆子敢对他们动手!

想当初他要拿捏三房简直易如反掌,但这两个月里反倒接连在他们手里吃了扁,而他们竟还不是像从前那样冲动无谋,如今主动权全在他们手上,他竟然连想凭借伯父的身份压压他们都显得那么滑稽——当人家牢牢抓住了你的把柄时,哪怕你身为内阁大臣岂不是也毫无用处!

他狠狠地瞪着他们,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徐老太太与徐少渭夫妇皆都默然不语。

府里早就传给长房当家,这里没有他们插嘴的余地,他们也不便怎么插嘴,三房如今一个动脑子一个动拳头,他们没事在这当口惹他们干什么?

烛台上的蜡烛烧去大半,徐滢清着嗓子换了个坐姿。

徐少泽再瞪了她一眼,咬牙望着门外:“你们想怎么分这家?”

“清算家财,该怎么分就怎么分!”徐滢倒提着扇柄在手里把弄。

徐少泽缓吸了一口气,收回目光。

既然被逼到了这份上,也只得分了。

他说道:“我可以答应你们清算家财,但我却只能答应分家不分府!老太爷有遗命在,家族子弟须得相互关照帮忙,若是让你们搬出府去,老太爷泉下有知岂不怪责我!你们同意,就分,不同意,那就不分!”

家产分走不要紧,只要他们还在这府里住着,迟早他有机会让他们放老实!

徐滢也是打算分家不分府,到底徐镛下半年还得参加武举,到时候若能得中,被赐了官禄之后再行分府名正言顺,徐家休想再拦住他。

再者就算是分府出去落得干净,徐老太太这里一个孝字压下来,他们也还是得乖乖回来尽孝。

她看向徐镛,徐镛道:“我同意。打眼下起大库的钥匙各执一份,以免有什么说不清。三日内家产清算完毕,我再将钥匙交还。此后我三房与府里帐目上再无瓜葛,我会着人在三房临街墙上另开门出入。三房日后就不劳大伯费心。”

徐少泽握紧拳头,愤然起身。

徐镛木着脸冲他背影颌了颌首,等到帐房将钥匙交过来,遂也与徐滢出了门。

第169章 大有蹊跷

三房里金鹏和苏嬷嬷他们早就得知了消息,等徐滢他们进了院门,满院子的下人便就压着欢呼的声音跳起来了。

家产到手,哪怕是住在一个府里也没什么要紧,冯氏再没办法压住三房,徐冰也闹腾不到三房头上,等过些年老太太一过世,再另择个宅子住着,也就彻底清静了。

徐家这里不声不响分了家,倒也没惊动什么人。

因着事情处理得果断,徐镛也即时告了两日假处理家产分割,徐滢也没顾上去当铺的事。

翌日徐镛带着金鹏他们盘点了徐家所有的山林田土铺子宅院,后日又清点了大库里的所有库存,当日下晌就算出来了,三房分得铺子五间,田庄一个五百亩,一个八百亩,三进宅子一座,其余金银合计三万多两,另还有部分珍玩字画。

过程中虽有冯氏不断跳出来找不自在,但一个侍郎府能够分出这么一笔家产给三房,这中间就是还存着什么猫腻,也不值什么了。

关键是文书这些须得立好。

文书是徐滢起草的,别的都是其次,重中之重是强调了一条,三房婚嫁府里不得插手。

徐镛稍加润色,徐少泽找了半天没找出什么值得拿捏的条款,终是得咬牙签了。

原先徐滢本是打算借端亲王之力与徐家彻底斩断关系,——毕竟打断骨头连着筋,徐家再怎么没规矩,作为晚辈他们也没有立场跟家族划清界线,不借用端亲王的势力他们要想达成目的简直难上加难。

但即便是能够做到,这样对徐镛其实也没有好处,上还有祖母这里便闹着分家。于他仕途并不利。

反正他若是武举得中,有了御赐官禄,到时候便能名正言顺择宅另居的。

这里忙碌了两三日,第四日三房与府里那道门又让徐镛着金鹏带人重新换了,这里又在前院的西墙上开了个角门出入,通往府里的大门平日并不开,便跟搬出府去没什么两样了。

要不是杨氏还得带着徐滢日日上府里晨昏定省。把那通道门堵了还更省心。

这样一来因为要另外开伙。杨氏这两日则忙着与苏嬷嬷重新安排下人往各路当差。

徐滢见得尘埃渐渐落定,便就遣石青往袁府去传话,告诉了袁紫伊这消息。

再一看皇历。宋澈已经往廊坊去了五六日,也不知道差事办完没有?

廊坊千户所的衙署里,商虎他们正在使劲地削地瓜。

他们虽是侍卫,但却是亲王府的侍卫。平日吃的比七品官都要好,可到了这乡下地方。居然连个磨牙的零嘴都找不到什么。卢鉴又是个一毛不拨的,桌上摆的碟子里除了花生还是花生,吃得他们嘴里都长泡了。

没办法,只得从窖里掏几个地瓜换换口味。

他们身后的房间里。宋澈捧着杯里的茶,嘴里也能淡出鸟来。

卢鉴上任之后下大力气整治了一番辖内军户,重新制订了一套规定。底下军户面貌是比从前好很多了,同时也应宋澈的要求减少了铺张浪费。所以不光这次住的地方就安排在衙署后院,就连用度也跟从前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但你还真不能埋怨什么,卢鉴那张包公脸就如生来就是治贪官的,你敢对着茶缸子皱个眉,他就敢对你来个半个时辰不重样的说教。

早知道来的时候就带些零嘴儿出来了。

“大人,卢将军来了。”

正觉度日如年,门外随着通报声,卢鉴抱着一堆文书走进来。

宋澈连忙将茶杯塞到桌子底下。

“大人,又查得了些情况。”

卢鉴到了案前站定,即把手上卷宗推过来。“前些日子下官上报了驻军土地数目异常之处后,因为听下面百户长们说到临近的卫所也有相似情况,都是土地被低价抛售出去,而且手法还都差不多,都是趁一地长官遇到窘况时利诱售之。

“下官心中存疑,这些日子便着人上周边卫所四处暗访了一圈,得到的消息表明,所查的各个卫所土地流失以及将官的成因有九成以上都如同一辙!海津,通州,廊坊的前任千户长梁冬林,以及河南河北被查的总共二十三个卫所,情况惊人相似!”

宋澈闻言也不由挺直背,拿过卷宗看起来。

越看他脸色就越黯沉。

“各地情况不同,民情不同,为什么案情会这么相似?”

卷宗上面记载着卢鉴登记的二十三个卫所简单调查过后所得的结果,查的程度不深,但是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每个卫所所抽查到的案子里,土地私下外售的成因是相同的,而这种大机率的事件按说并不可能存在。

“怎么查到的?”

卢鉴道:“下官同时抽调了几名能干又善言的兄弟,前往各地打听到的。虽然未见绝对精准,但做个大略参考还是绰绰有余。”

宋澈思索半日,放下道:“这手法倒像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可这么多的卫所土地,仅凭一人之力怎可办到?”说到这里他抬起头来:“这些被卖掉的土地的去向可曾查过?”

“查过。”卢鉴点头,“因为人力有限,下官只查了通州,海津,以及廊坊三地的土地去向,本来下官也如大人这般猜测,可查到的结果却是每一块单独售出的土地接手的人都不同,而且几十块地都没有一个相同而且有关联的名字。”

“那能找到这些人的确切下落吗?”

卢鉴拿起其中一份单子,“照目前来看,买地的大多是当地或附近的乡绅,剩余一部分是在当地安家的外乡人。倒是都能找得到当初签契约的人在。”

宋澈沉吟起来。

既然外售土地的情况相似,那么有可能这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可是大江南北这么多流失的土地,谁有这么大的财力,又有这么大的势力?重要的是,非军户之间的土地交易十分常见,而此人为什么要专门针对驻军的土地不放?

如果真是同一个人所为,那这些土地的去向归属就该归于同一个人才是,如今查到的倒是都有名有姓落到了实处,就足能推翻之前的推测了。

然而泛围这么广,数目这么大的案子,如果不是同个人操作,又怎么会在相似情况之下进行买卖?卢鉴所说的几乎九成以上经办官员都是在遭遇窘境的情况下才售卖军土,难道这里头没有被人设局坑骗的嫌疑吗?

第170章 飞来横祸

“先去暗访一下附近买过地的乡绅,看看这些土地究竟还在不在他们自己手上。”

沉思过后他吩咐道。“眼下就派几个百户长出去,不着痕迹地套一套他们的话。当然如果能从别的方面查证也行。能暗访到的对象越多越好。”

“属下这就去。”

卢鉴掉头。

“慢着。”宋澈忽然又站起来,“还是我与你一道去。”

他已经出来有这么多日,也不知道京师怎么样?端亲王到底跟太后提了他这婚事没有?他得赶紧查出点东西来,争取早日回去才是。

这里便拿着马鞭出了门。

夜色已重,今夜没有月光,独有从云际冒出来的几粒星辰。

真像她的眼睛,一闪一闪那么狡诈……

宋澈抬头看相思,却浑然不觉不远处的树梢也有亮光如流星般朝自己袭来——

“世子小心!”

……

京师里的裕恒当是名声最响,历史也最悠久的典当行。

因为大梁朝廷不禁官户行商,就连皇帝自己也有不少皇铺,所以裕恒当的后台也有好几位权贵参股。当然因为名声的缘故,他们参股的数量不算很多,大掌柜还是由山商那边来的皇商担任。

裕恒当的利钱不如别的当铺高,但却规矩严。规矩严得来信誉就高了。

徐滢因为对当铺毫无经验,拉着袁紫伊到达当铺里的时候,只见一排过去十来丈的柜台都站满了人,不但收当的柜台很热闹,售卖绝当品的柜台也很繁荣。估价问价的声音此起彼伏,前来典当的竟然无一不是锦衣绣服。

“如今这当东西都跟买菜一样平常么?”

袁紫伊望着这情景,转了身压声道。

她午觉睡得好好的,徐滢这家伙却忽然闯到袁家把她给拖了出来。

“我要是知道,拖你来做什么?”徐滢睃了她一眼,摇摇扇子往内堂走去。

柜台后正好有个面白唇的伙计空了出来,徐滢走到跟前。扬唇与他道:“小哥好。”

伙计也算阅人无数。不知怎么地看到她这一扬唇面上就有些腼腆,再一看后头跟上来的袁紫伊波涛胸涌眉目如画,笑眯眯地看上去活似戏台上等着吃唐僧肉的妖精。那目光忽然就不知道往哪放了。

“姑娘好。敢问二位姑娘是要典当,还是要赎物?”

“赎物。”徐滢将袖子里的当票取出来,推到栅窗里面。

伙计红着脸看了看,随即把当票退回来:“对不住。此当是签了期限的,不能赎。”

“只差两个月而已。我可以加倍付利钱。”

“那也不行。”伙计斩钉截铁地,“这里规矩,哪怕是提半一天也不成。”

“哎哟,你这人办事怎么这么死板?”

袁紫伊眼波一转。抛个媚眼过去,寸来长涂了红蔻丹的两根指甲如同勾魂幡附了体,夹着张十两银票爬进窗口去:“我们明儿就要南下苏州。日后还不知道回不回京师,提前取出来。我们多付利钱,你们掌柜的也不亏不是?”

“那也不成,”伙计活似真的被勾了魂一般结巴起来,摇摆着两手挣扎:“本店,本店最重信誉,签定期当的都是,都是冲着本店信誉来的,小的,小的不能坏了规矩……”

“那我不赎我就看看成不成?”

袁紫伊又掏出张十两银票拍在桌上,媚眼抛得越发勾魂了:“十两银子我就买它看一眼,总成了吧?”

伙计到底阅历太浅,敌不住她千年道行,咽了口唾沫说道:“小的,小的得去请示请示咱们掌柜。”

“那你快去!”

袁紫伊再抛个媚眼,伙计便溜着墙根跑进了内堂。

徐滢忍不住跟她竖大拇指。

这里才将当票收回来,那内堂门一开,伙计便引着位四十来岁的锦衣男子出了来,想来应是掌柜。

徐滢连忙拉着袁紫伊站直,客客气气跟这掌柜点了点头,说了因由,这掌柜的望着当票凝眉想了想,说道:“若只是看看,也没什么不成,但二位须得进侧堂的厢房里看。”

徐滢没意见,便与袁紫伊从东边垂帘后进了厢房。

等了一盏茶时分,伙计便捧了个尺来长的铜皮匣子出来,上头挂了三把锁,伙计一一试开,里头一块金光闪溜的金砖便赫然在现。伙计取出放在桌上,徐滢徒手量了量,尺寸确如杨氏所说大小。再拿起一看,四面光溜,只在一面刻着个吉祥如意四字的团花。

“哪有什么蹊跷?”袁紫伊小声道。

来的路上自然徐滢已经把什么都跟她说了,一块普通金砖而已,值得崔家这么穷追不舍?

徐滢也很疑惑,仔仔细细看着六面,连棱角也没放过,但就是没看出哪怕有一丝异常,不要说文字图腾什么的跟普通金砖没有分别,根本连个孔缝都没有。

到底奇怪在什么地方呢?

“姑娘!”

正在沉思之间,门外伙计忽然把石青带了进来,石青一脸焦色,冲到面前道:“姑娘,小王爷受伤了!刚回的京!”

宋澈受伤了?

徐滢满腹心思沉浸在眼前金砖上,陡然之间转换到他身上,愣了有半刻才反应过来:“好端端的怎么会受伤?他人呢?”

“已经回王府了!是商侍卫他们拐到府里来送的讯!”

是商虎说的,那就是真的了!

徐滢将金砖放下来,许是太急的缘故,金砖在桌上匆忙中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她心系宋澈无暇在意,起身便与袁紫伊道:“我得去王府瞧瞧,你带着侍棋帮我回府跟我母亲说说情况!——好好说,别露出咱俩什么马脚。”

说完她便抬脚往外走了。

袁紫伊哎了两声话还没说出来,她就已不见了踪影,也只好瞪了她一眼作罢。

宋澈一进京消息就传到了宫里,皇帝正跟端亲王议事,闻讯连笔墨都未及放好便火速到了王府。

王府已经上下一团乱,程筠和程笙以及太子宋裕都已经来了,随同宋澈一道回来的卢鉴还有带着军卒护送的百夫长们正垂首立在廊下听候太子斥责,宁夫人与常山王陈留王压根连宫门都进不了,一个个躬着身子守在甬道畔。

第171章 伤在何处?

“太医呢?太医怎么还没到!”

皇帝一来便斥问着宋裕他们,程筠忙答道:“进城的时候就着人先进宫传医了,正在宫内查看伤势。”

正说着屋里便就端出盆血水来,皇帝瞧着牙齿都发泠了,还没问详细,便立刻拖着已然冒出冷汗来的端亲王一道入了内!

寝宫内当中放置的大床周围都围满了人,商虎等十来个侍卫团团守在周边,脸上布满愧疚之色,但奇怪的是和立在旁边的程笙一样,居然都没有多少忧急之色!

宋澈趴在枕头上,身覆着薄被,脑袋侧伏在双臂内,露出来的额上青筋直冒,而剩余的半张脸涨红得如同煮熟的虾子。他拖出脸畔一只枕头往旁边站着的内侍砸出去:“滚!”好在端亲王眼疾手快接住,这才使得皇帝避开一劫。

“澈儿你伤势怎么样!”

皇帝见状更觉不得了,连忙踩上脚榻好声询问起来。

宋澈正在盛怒之中,也没料到皇帝居然也来了,当即那张脸变得更红,随即彻底埋进臂弯里去了。

皇帝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了,看刚刚那盆血水,很该伤得挺严重才是,不知怎么他还有力气砸枕头,而屋里人却又一脸古怪?

随即沉脸指了程笙:“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太医呢?”

程笙连忙过来弯了腰:“回皇上,太医让小王爷给打跑了!他不让太医看他的伤口……”

打跑了!

皇帝张嘴无语。

端亲王忍不住了,两步走上去,大手一挥掀开宋澈身上锦被!

被子撤离身上的当口宋澈迅速抬手捂着后腰侧转了身,如同被踩到了尾巴般瞪圆了双眼跳将起来:“住手!”吼完之后不知误碰到哪里,他立刻又倒吸着冷气趴在床上。随着这番折腾,褪下半边裤子的臀部忽然就露出白花花的一片来!

原来伤的是屁股……

皇帝目瞪口呆!

屋里不知谁噗哧了一声,楠木制就的大床立刻就传来床板断裂的声音!

商虎连忙冲上去夺过早呆住了的端亲王手上被子给宋澈盖上,然后忍着汗又与侍卫们挪过张屏风挡在床前。

床上的宋澈眼泪都已经臊出来了!

为什么不直接让他死了算了!

拳头一下接一下砸在床上,那板裂的声音也就一下接一下地传出来。他不活了!他不活了!

皇帝只觉得再呆下去恐怕这屋子都要被他拆掉了,连忙回神咳嗽了下,招呼着端亲王他们:“还愣着干什么?别在这碍手碍脚的。咱们快出去!”又指着商虎他们:“你们也给朕出来!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门外候着的卢鉴他们也瞬间被召到了承运殿。

他们也很无语。本来宋澈伤个屁股是用不着如此兴师动众的,如果不兴师动众那么大伙就不会知道他伤在哪里,——当然。他们也没有料到素日老端着副关公脸的宋澈居然会面薄到这个程度,伤屁股又没什么大不了,他竟然死活就是不肯去请大夫!

那伤口说深不深说浅不浅,树梢间射来的飞刀也足足没进去两寸。这要是不请大夫只靠些金创药,那出了大事谁负责?再说又是被刺客所伤。这刺客来历还不知如何,思前想后,便就不顾宋澈反对,率领了几十号人把他送回了京城。

卢鉴在殿里跪了小半刻时辰。

皇帝的脸早就沉下来了:“屯营里竟然有刺客!卢鉴。你是怎么当差的!”

卢鉴只得把宋澈此去所查之案事无巨细说了出来。

王府里人慌马乱之时,徐滢也已经到了府外。

一看门口那么多侍卫以及羽林军就知道皇帝也来了。皇帝来了,必然别的人也来了。

如此她又该怎么进去呢?

她在马车里沉吟片刻。着石青去门口求见商虎。

荣昌宫这里宋澈臊不欲生,想起当着那么多人面露了私处。身上的疼反倒是其次了。一张床硬是给他砸了个稀烂,被褥也被他撕了个粉碎,满宫里都只听见他狮子吼的声音。

太医试着上前了好几回,第一回被床头的灯座砸过来吓得丢掉只鞋,第二回被丢落的鞋追得绊倒在门槛外,第三回咬咬牙还是进了去,这次倒是近了身,只是被宋澈突然伸出的一手揪住了裤头一顿暴打,最后连裤子也没敢要了哭爹喊娘地爬了出来。

——不就是露了个屁股嘛!至于这么赶尽杀绝?

看两眼伤势就要死要活,那像程笙那么样被打得开花,他是不是得立刻买包耗子药自杀?

他再也不来了!

谁爱来谁来!

商虎回来的时候正碰上太医抱头鼠蹿,对此他报之深深同情的一眼后也揣着心脏进了门。

人才在门口露面宋澈就甩过来两道锋利眼刀。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禀世子,徐姑娘听说世子受了伤,很关切地赶来了。”

对于这道伤他们也是很无奈啊。那天夜里看到有暗器飞来的时候他立刻冲上去护主,谁知道仰头望天的他反应未及被他拉趴在地下,那飞刀好巧不巧就射到了他后臀。

不过幸好是落在后头,要是落在前头……那他们可就要深深对不住未来的世子妃了。

宋澈瞪他半刻,立刻又抄起身旁一只人高的大宫灯砸过来:“谁让你告诉她!”

居然连她也告诉了,他还要不要活了?她若知道他伤在何处,日后他哪还有脸去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