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侍郎擦了擦汗,“下官不敢……”
“大都督!大都督!出事了!”
正说着,门外闯进来个小吏,惊恐地指着门外说道:“宋佥事,宋佥事回来了!”
端亲王立时沉了脸,“宋佥事不能回来么?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他话音刚落,门口光影就黯了黯,随后宋澈扶着剑杀气腾腾跨过门槛,然后将身后捆着的一人往端亲王面前一推:“这个奸贼,竟然敢骗我们说他伤了腿,哄得我们给了他长假!大都督请看,他到底伤了没伤!”
端亲王眼见飞过来的是个人,连忙伸手接住。
屋里侍郎们立刻惊跳起来,他们不认识徐镛,不过宋澈对属下严苛的事早有耳闻。本就在端亲王的盘问下不敢呆下去了,见状连忙作了揖,拨腿开了溜。
端亲王看清楚捆着的人,也不由惊讶道:“是你?!”又打量她身上身下,再惊问:“你这怎么回事?你不是受伤了吗?”
徐滢艰难地挤出个一惯体面的笑来。
袁紫伊这个丧门星!她就知道一遇见她就没好事儿!
现在她该怎么跟端亲王解释呢?说她根本不是徐镛,其实是他的双胞胎妹妹?不是徐镛那她扮成徐镛做什么?按照宋澈那德性,他一定会顺藤摸瓜去打探她那么做的目的吧?
万一他查到是去跟踪袁紫伊呢?万一袁紫伊那个挨千刀的又把她的底给揭穿了呢?
徐家现在里外对她的变化可都是看在眼里的,但是没有人会想到他们二姑娘的灵魂给换了,所以才默默接受了她对外的那套说辞,乃是因为被压迫够了才奋起反抗。要是袁紫伊说她是另一个世界穿越来的,那么徐家上下不得吓死?
别的人就算不信,她敢打包票,冯氏是绝对会以此大作文章的,她连假的都能掰成真的,袁紫伊要是跳出来指证,她能不借此出口恶气?她要是当妖孽被打死了,谁知道下辈子又能穿越成什么人呢?万一穿得连袁紫伊还不如?
所以,实话是不能说的。
可眼下分明被宋澈捉到她两腿安好,徐镛当时因伤告假时端亲王还说一个月不够就再续,先把伤养好再说,可如今才半个月过去她就能活蹦乱跳出现在这里,说什么不都是打自己的脸吗?
“你可不要以为不说话就能蒙混过去,你欺上瞒下愚弄长官,就这一条足可以撤了你的职!”宋澈气呼呼望着她,憋屈了大半个月的心情打从捉住她的那一刻起就豁然开朗,“五军衙门里可没有行贿求情那套,趁早给本官招认了,我也好让人去兵部销档案!”
徐滢瞥了眼他,没吭声。
不管怎么说,都必须保住徐镛的官职,这家伙想把徐镛从衙门里除名,想得美!
端亲王沉了脸:“这到底怎么回事!”
她从容垂了头道:“下官自知有罪,不过还请王爷先下令给下官松绑。”
宋澈横一眼过来:“你怎么不说让王爷给你奉茶请安?”
“松了吧。”端亲王烦心地一摆手,“衙门里人来人往的,绑着像什么话。”
旁边跟过来看热闹的林威刘灏连忙上前帮徐滢把绳子松了。
端亲王瞪着她。
她沉吟半刻,不慌不忙行了个礼,说道:“回王爷的话,下官承认确实撒了谎。不过下官也是因为事出有因。前阵子家伯被宋佥事打了一顿王爷想必知道来龙去脉,在家伯来寻宋佥事之前,不知道下官家中怎么就一致认定下官跟宋佥事不清不楚。
“原本家丑不可外扬,王爷不问下官也无颜提及。徐家上下因为此事纷纷针对下官,认为下官丢尽了家族颜面,不但要逐我出家门,而且还扬言要打断我的腿。于是这么样我连江南也没有去成,生怕家里闹事传出来,所以索性就扯谎说来上了不了朝。
“只是思来想去当初若不是宋佥事在他房里要扒我的衣裳,使我惊慌之下叫喊出声,之后他又追着下官到了王爷这里不依不饶,恐怕并不会闹出这么大风波。下官家里不会知道这传言,宋佥事也就不会因为对朝官动手而被罚俸了。”
端亲王一听略呆:“你们家竟有这等事?”
徐滢垂头叹息一声,垂头望着脚尖,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
要不怎么说撒下一个谎就得用无数个谎言来圆谎呢?徐少泽和冯氏闹出的那些破事儿,眼下却成了她现成的理由。徐少泽至少躺床三个月,徐少谓的衙门又离这隔了半个城,这些话眼目下自然是不会穿帮的了。
宋澈蓦地抓起桌上一只薄胎茶盏,啪啦啦在手心里捏得粉碎!
这奸贼说来说去竟然反过来又把责任推到了他的头上!世上还有比她更卑鄙更无耻的人吗?!
他冲上去气势汹汹罩在她头顶:“你竟敢反咬我?!”
徐滢连忙退后两步避在端亲王身后:“当日你就是这样掐住我的衣领要扒我的衣服,我才会吓得叫喊的。佥事大人总不能让我受了欺辱还连声都不能吭。”
“那你在程家为什么要当着那么多人面说穿了我的衣裳!”他都要抓狂了,这奸贼为什么会这么卑鄙无耻!
“因为我本来就穿了大人的衣服啊。”徐滢眨眨眼,摊起手来。
宋澈一拳捅在桌上,要吐血了。
他上辈子到底涂炭了多少生灵才惹来老天爷这么重的怨气,居然要派他来这样气他?
他们争吵的时候端亲王既没有发怒也没有制止,而是默默地从旁想着心思,听到桌子响才没好气地瞪了宋澈一眼,凝眉往刘灏林威看过来:“你们当日都听到什么了?”
刘灏拢手咳嗽了一下,说道:“当着王爷和佥事大人,下官不敢说谎。当时屋里怎么样下官没见着,只听见徐都事在屋里叫喊。然后门开了,徐镛和佥事大人就一前一后冲了出来。剩下的事王爷就都知道了。”
徐镛这么勇敢这么牛气,是至今为止唯一一个能气得宋澈这魔头七窍生烟的人,他们当然会站在她这边。至于宋澈会不会报复他们,反正他们到五军衙门来当差是他们家里安排的,一个从七品而已,又不是他们想来,把他们调开也无所谓,谁喜欢在这种疯子手下呆着哩。
宋澈又砸了一拳在桌案上,瞪圆的眼里都能直接射出箭把他们射成蜂窝了。
端亲王拍桌子瞪着他:“再砸我就要换桌子了!你吃饱了撑的吗?!瞧瞧你弄出来的破事儿!”骂完他一面又安抚般望着徐滢:“好了,事情我都知道了,你不用怕他。”
徐滢知道端亲王讲道理,但她毕竟是撒了谎,他这么好说话实在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身为一个手掌十万大军兵权的亲王,这么好脾气是不是太不合情理了点儿?
宋澈狠狠射了记眼刀过去,什么叫不用怕他?他徐镛是天王老子还是有三头六臂?
他继续咬着牙齿,两眼一刀接一刀地剜着徐滢。
徐滢倒也真不怎么怕他了。反正他老子不护短。
宋澈哼哧哼哧气了半晌,忽然平静下来,绷着脸跟端亲王道:“既然他没受伤,那么这假怎么也该销了,打明儿起,就请王爷让他准时上衙罢!”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要他还在五军衙门混饭吃,他就不信报不了这仇!
端亲王哪能不知道他的意思,但既然腿没伤,那当然就得销假上衙了。
他跟徐滢道:“回去吧,明儿一早准时过来。”
徐滢本能地拒绝:“王爷……”
“别磨叽了。”端亲王拉长音道,“你没来这段儿,我都好多天没喝上口称心的茶了。”
徐滢万般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应下,勾头退到门外。
事已至此,没被宋澈挑拨成功已经是最好的结局,她除了再顶替徐镛上一阵子衙之外已然别无他法。好在余延晖说过只要半个月他就走动无碍,大不了这半个月她少在衙门里走动,也不再跟宋澈起冲突就是了。
廊下小吏们呼啦啦围上来:“徐镛徐镛你腿没事啊?”“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又被宋佥事抓到了?”“你都不知道这阵子宋佥事脸色有多难看,你要小心他给你下绊子!”“……”
林威小跑过来拍他们的肩膀:“快撤快撤!狮子来了!”
大伙又顷刻如马蜂过境般四散消失了。
宋澈黑着脸走到徐滢面前,斜着眼上下睥睨她:“等你回了来,休想再逃出我的五指山去!”
“不敢当。”徐滢颌颌首,“我早就说过了,如果不是宋佥事行事无矩,我也不会被吓倒,我不会被吓到,也就不可能有这样的流言传出来。所以归根结底,我觉得宋佥事还是先自省一下自己的言行,才来找我算帐为妙。”
“我的言行比你规矩一百倍!”宋澈瞪她。
徐滢扬了唇:“要是规矩,就不会被人疑心好养娈童了。”
“那还不是因为你——”
“瞧瞧瞧,又绕回来了。”徐滢把伸到鼻子跟前来的手指轻轻拨开,“佥事大人要是明摆着要倚仗你的权势对付我,那我可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十个我加起来也比不上你宋佥事的权力大不是?做人不要这么小气,你大人有大量,人缘自然也会好起来的。”
“对付区区一个你我用得着以势压人?!”宋澈气极反笑,看见墙上镂花窗后露出一排半个脑袋,呲牙又指着她:“等着瞧吧,我一定会让你自己被自己整出衙门去!”
“那我就等着好了。”徐滢拢手说道,一面也不慌不忙地望着花窗缝里那一溜儿看热闹的,“说真的,佥事大人贵为本朝唯一留京的亲王世子,却跟身边人关系处理的这样差,真是让人感到很遗憾啊。”
“要你管!”
宋澈冲她吼着,再瞪了她一眼,掉头走了。
第34章 骑虎难下
徐滢被宋澈捆回衙门之后,金鹏目送着他们进了衙门就立刻折回府里报讯去了。
徐镛和杨氏均急得跳起来,徐镛要拄着拐柱进衙门去,谁知才走到中门徐滢就回来了。
一家人立刻关起门来说经过。
徐镛知道端亲王没为难她顿时松了口气,这里杨氏听说她还要被逼着去上衙,却是立刻站了起来。
“这怎么成?!你到底是个姑娘家,成天跟一帮大老爷们在一块儿成何体统?这要传出去,跟崔家的婚事必然得泡汤了!”
泡汤岂不正好?徐滢心里想着,嘴上却不敢说。
徐镛也皱眉道:“反正如今咱们也不用靠徐家养活,就是丢了差事,回头我再去谋出路也无不可。”
他们这么说,徐滢也觉得很有道理。
宋澈都已经撂了狠话,她虽然不怕,可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他大的还不止一级。
但是不去就真的万事大吉了么?
“如今徐家忍着不动我们,无非是顾忌着哥哥还在端亲王手下当差,倘若有把柄抓,把他们告去都察院反而对我们有利,说不定连分家都不成问题。而如果哥哥辞了官,我恐怕到时候想利用官职来压制长房已不可能了。”
徐老太太因为徐镛进了五军衙门对他迁让了许多,长房更是如此,徐镛从辞官到求官这期间必然还有段空档期,将来能不能找到同样的美差并不好说。而要紧的是徐家只有刘家兄弟最合适依倚仗,如果徐镛不明不白地把官辞了,刘家兄弟不会埋怨他?
再者,徐镛跟宋澈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若是从五军衙门出了去,必然也没有哪个衙门敢接他。
而长房处置起三房来可就成了徐家的私事,徐镛既不能去告都察院,那就连个说理的地方都难找了。
说到这里她真是悔得连肠子都青了,如果她不去跟踪袁紫伊,就不会碰到宋澈,不碰到宋澈,不什么事儿都没了吗?说来说去,为什么偏偏穿过来的是袁紫伊,不是别人呢?如果是别人,她是绝不会追上去的。
杨氏拧着眉心往徐镛看来。
徐镛皱紧着眉头盯了半日地面,吐气道,“我们年岁都不大,本来骨架都偏细,喉节什么的也看不出来,又不是成天跟他们吃睡一起,只是白日里装一阵,少些与人接触,在他们意料不到滢姐儿会是女的的情况下蒙混过去也不是十分艰难。
“只是关于如厕的问题却有些头疼。”
五军衙门里除佥事以上的官员公事房有独立隐蔽的恭房,其余全都是公用的。
徐滢暂停了腹诽坐直起来。
徐镛看了她一眼,说道:“我知道端亲王公事房后头有个小净房,那是给客人用的,衙门里的人基本不会去。但是除了端亲王的房里有门进去,只有过道上一道上了锁的门,而钥匙装在李经历手上,你若要进去,则必须拿到这把钥匙。”
徐滢顿了顿,抬眼道:“这个李经历为人如何?”
杨氏听他们说完,一颗心好歹安定了点儿。她问:“会不会有危险?”
徐镛瞅了她一眼道:“来日妹妹若嫁不出去,我养。”
杨氏顿住。转头又来扯徐滢的胳膊:“你到底怎么会跑到戏园子去?”
徐滢咳嗽着:“路上看到个女孩子,像是被拐的,所以就跟着去看了看……”
杨氏皱眉望着她。
她连忙打了个哈欠,借口去沐浴,起身溜回房了。
插上门来又不免暗咒了袁紫伊几句,果然不管前世今生,但凡沾上她就没好事儿。
想起那些年你来我往斗得不亦乐乎,二十几年的人生都几乎被她充斥了大半,心里那股虚火又是噌噌地往上冒。
也不知道她住哪儿?刚才她亲眼见着她被宋澈带走,宋澈是大梁的名人,要打听他的身份并不难,袁紫伊又是个闻闻风声都知道有狗刨洞的,就算没法子知道她如今在干什么勾当,八成也会顺藤摸瓜找到她的下落。
看来要想取得主动,她还得先着手查查她的去处才成。
她掏出买衣裳剩下的钱,打开门,拿了一把给侍棋,“你让金鹏去查查,东郊犁头庄卖茶叶的刘员外家里,最近都跟哪些人家求过亲?最好打听一下有没有姓袁的人家。如果有的话,从速打听出来那姓袁的家住在哪儿?”
听先前青衣妇人的意思,乃是为自家女儿的婚事发愁。
根据徐滢自己穿过来同名同姓,也同五官样貌的线索,袁紫伊八成情况也跟她差不多。如果她的姓名也没有变,那就只会托生在同样姓袁的人家里,可是一般下人是不会取她这样的名字的,如果一定有,那也极可能是家主赐名。
总之不管是不是,先去囫囵查查再说。
宋澈下衙回了王府,照例先去沐浴。
沐浴出来就见端亲王坐在他房里翻他正看着的书。
宋澈在屏风处站了站,退回去穿戴好又重新束了冠,如同随时准备接见外客一样走出来。
端亲王头也没抬说道:“你最近跟程家走动得多么?”
宋澈道:“没有。”
端亲王看了他一眼,“卫所下面好些人都跟冀北侯有私交,这次我让人从程家的礼金册子上,至少确定了包括河南都司下属五个卫所以及庐州卫、六安卫等八个卫所的各都指挥使司,副指挥使司跟程家有银钱往来。”
宋澈盯着地下,默不吭声,脸上看不出喜怒。
端亲王抬头道:“你要严治我不是不肯,但行事要有方略,不是你在议会上嚎几句要他们认罪他们就会认栽,他们祖上都是陪着高祖皇帝打过天下的,莫说我不能轻易动他们,就是皇上也得讲究方法。像你那么样,底下不反了天才怪!”
宋澈仍旧是不吭声。
端亲王站起来,“我听说你今儿都埋伏在戏园子里准备逮人了,那莫如海可是祖上有功勋的守备!你这是打算把你老子我架得下不来台才算数?——打今儿起这件事你不要管了,你管好营里将士的操练就成!”
宋澈蓦地抬头:“这档子事我已经忙了好几个月!”
“你就是忙了好几年也不能让你管了!”
端亲王加重了语气,“你瞧瞧你最近都干的什么事儿?都十七八的人了,说话就要娶妻,你瞧瞧你如今在外头什么名声!什么炸毛狮子,什么小魔头,再让你胡闹下去,底下卫所的人该全部罢差不干了!也没谁会把女儿嫁给咱们家当儿媳妇了!”
宋澈胸脯起伏着,牙关也紧咬起来。
端亲王瞪了他半晌,强忍着又缓下语气,“你不是急着想做出成绩证明自己吗?下半年的武举,各大营里均有十个应试名额,你来负责选拨这批人应试。”
说完把书塞进他怀里,走了出去。
宋澈紧盯了门口半日,蓦地把桌上杯盘扫下地来。
第35章 小官油子
端亲王出了门,静候在门下的伍云修迎上来。
一前一后回到中殿,伍云修递了茶给端茶王,端亲王才叹气道:“真是没有一日不让人操心。”
伍云修笑了下,顺手递了架上扇子给他,“世子打小行事就认真,虽然脾气略燥了些,但衙门里没他出面挑穿下面人的狂妄,也是件头疼的事。打世子上任以来,底下到底还是规矩了很多的。王爷乍然之间收了他的差事,他心里必然也不好受。”
端亲王面色渐缓,长吸一口气道:“他自幼聪明,也有魄力,可是到底操之过急。这性子也不知随了谁。”
伍云修微笑,“我听皇上说,王爷少时也是常行雷霆手段的人物。”
端亲王笑起来,低头吃茶。
忽然又抬头道:“武举那事儿,你也帮他看着点,他要面子,这次若没有几个出色的让他长脸,八成心里又不痛快。还有他手下那帮小吏,你得空也去训个话,他跟徐镛那事八成是他们传出去的,太不像话了,必须整整。”
伍云修称是。沉吟半刻又道:“徐镛数次冒犯世子,这狂妄浮躁的性子,当真适合留在王爷身边?”
“他才不浮躁呢。”端亲王放了茶,望着门外道:“那小子办事挺机灵的,也不是不分场合地跟澈儿起冲突,他甚有眼力劲儿,文墨也不错,挺合本王的脾气。我倒觉得,当个小吏还委屈了他。——对了,他是徐少川的儿子。”
“徐少川?”伍云修微微扬眉。
端亲王嗯了声,低头抿茶的当口望见对面廊下的人影,不由又皱了眉:“那出门去的是不是常山王?”
徐滢做了一夜的准备,翌日早上仍旧穿了徐镛的官服往衙门来。
好在是三房上下同声共气,这档子事也只有她和杨氏徐镛身边几个心腹知道,只是去上房请安这事不大好办,昏省还成,晨省却是顾不上了,虽说她也不是日日都去,可若连着半个月不去必然又要惹麻烦。
杨氏昨日下晌就去上房跟老太太告假,说她近日天行赤眼,请求省去她的晨省。既是传染病,别说徐老太太,就是长房二房全都避之及,一个个催着让她关在屋里莫出来,杨氏低眉顺眼地应着,并没有人对此疑惑。
上衙的事暂且不说,徐镛白天也只能藏在屋里,如此错开,再仔细打点好从三房到二门大门这一条线,倒也还好。而且因为徐镛以往上衙时间一贯极早,也避开了许多耳目,府里这边暂时倒是无妨。
暂且先瞒着上衙的事,实在兜不住了再说出来,总不能连爷们儿的去向行踪都要时时报备。
徐滢虽然觉得半个月下来未必不会露丝毫破绽,也只好硬着头皮行之。
早上出来无惊无险,到了衙门晨雾还没散,衙役们还在做庭扫庭院的收尾工作。
左都督公事房的属官配备比佥事公事房要高级些,但大体职能是一样的。
徐镛和另两名都事的身份之端亲王,便相当于皇帝身边的掌印太监——当然,这种比喻并不是很恰当,首先徐镛肯定不是太监,其二他们虽然帮着整理卷宗公文,负责随堂笔录,论起权力来恐怕也只有管管卷宗文书以及挡门这一项,是不可能参与军务的。
跟徐镛共事的两名都事一个姓叫庞焕,一个叫杜林德,三个人共处一间公事房。
庞杜二人年纪都约比徐滢大上六七岁,看人的时候下巴抬着,眼角垂着,眼珠儿瞥到只剩一半黑仁儿。徐镛说他们都是世袭的军户出身,在五军营呆得年数也长,所以公事房最好的临窗的两张桌椅便被他们占了。
徐滢背墙而坐,抬头正对着他们。
上次虽然也在衙门呆过一日,可实际上根本就没有进过公事房。所以也就没曾与徐镛的这些个同僚打招呼。早上一来她就跟他们问好,他们其实连眼角也没撩她一下,便继续聊着西子胡同如花姑娘的琴艺去了。
徐滢也就算了。
只是才坐下,那边杜林德就指节轻叩着桌面,望着窗外慢条斯理说道:“今日到谁轮值了?”
徐滢看了看墙上挂着的轮值纸板,才见到上头写着自己的名字。
像他们这种小喽罗,是需要负责上官房里的桌椅清扫的。
徐滢旋即取下木架上的铜盆与布帕,从庑廊尽头的茶水间打了水,端着往端亲王公事房去。
衙门里这点猫腻,她哪有不晓得的,但这种事不必计较。
正擦着桌子,端亲王进来了,她连忙擦了手上前替他沏了茶,端到面前道:“从架上拿的老君眉,也不知道合不合王爷的心意。”
端亲王尝了口,点点头没说什么。顺手从桌上翻出来几本帐册,倒是说道:“正好你在,这里有些文书,巳时前你分发到户部和兵部去。另外最近下面卫所里有些帐要忙,恐怕偶尔还要下去卫所,你回去跟他们说一声,都莫要早退。”
徐滢顿了一下,连忙称是。
不能早退,就意味着她在衙门里多一分被揭穿的风险,这的确不是什么好消息。
这里打扫完了,回到公事房,就见那俩面对面喝着茶悠悠哉哉,见她进来,并未抬头。徐滢视若未见,走到面前把端亲王的话转告了,又洗了手,便就拿着一包公文出了衙门去。
她这里打廊子下出了门,宋澈堪堪就在公事房内的窗下瞧见了。
他一大早就来了,昨夜被收回差事带来的不愉快竟然在看见这小子之后一扫而空!他长这么大没遇到过什么对手,他是全大梁身份最尊贵的亲王世子,不但得到皇帝太后疼爱,更且手拥兵权,根本就没有人敢跟他作对。
但是这个徐镛他敢。
他叉腰在窗下沉吟片刻,抬脚去到隔壁属官们的公事房里,端着那张活似打生下来就没解冻过的脸,宣布道:“今日开始,大都督那边的公文传送,都由于经历负责。林都事和刘都事只管本院内部事。若有发现无事而随意去往大都督院内的,轻则罚俸,重则调离!”
说完他狠狠扫了眼并排坐着的刘灏林威,回了房。
第36章 有情况了
刘林二人面面相觑,咳嗽着低头看公文。
宋澈回到案后坐下,两眼往大都督公事房的方向一扫,又唤来衙役:“去把大都督手下的庞都事和杜都事请过来。”
庞杜二人听说佥事大人有请,茶也没顾得上再喝,立马过了来。
宋澈捏着一把折扇,隔桌把玩半晌,直到他们额头都有了密汗,才慢腾腾展开扇子,望着上头的奔马道:“我要是记得没错,庞都事最近新置了田产,杜都事家里今年为了给老母亲治病也花了不少银子,不知道最近有没有手头发紧?”
庞杜二人混了七八年还在从七品上,家里虽是世袭军户,可开国到如今几代下来,当初的军户到如今也强的见强,弱的越发见弱,手头哪里谈得上宽裕?若是宽裕,便早就花钱捐官升职了。
宋澈突然提及这档子事,他们各自一颗心都在胸膛里砰砰跳起来。
能在五军衙门混上好几年还不挪窝的,才干如何就不用指望了,但是在衙门里混久了,有些规矩却还是懂的。端亲王房里的笔墨虽然都有户部采购兵部派发,可是每个衙门总还是有些活动经费,他们仗着自己老资历,素日是没有报假帐的。
宋澈往日从来不会寻属官谈及私事,一则他对他们的家务知道得这么清楚已是让人吃惊,再者跟他们提及银钱又是怎么回事?
“大人,小的可什么都没干……”庞焕与杜林德心里打着鼓,两腿已经有些发软了。
他们虽有昧钱,可那些钱算起来也实在不多,这落在哪个衙门不都这么回事儿?端亲王耳目精灵,他都从没说过什么,难道他宋澈要越殂代疱来治他们不成?
这么一想嗓子又有些发干。
宋澈看了眼他们,扔了扇子在桌上,说道:“今年衙门下属租出去的铺子普遍都经营得不错,这一季的红利十分可观,像你们大都督身边的都事房,总共大概有三百两银的分摊。”
方才说过,大梁各级衙门都有自己的公事费,因着朝廷允许衙门参与行商及土地买卖,连皇帝自己的“皇铺”在大江南北都不知多少,各级衙门于是都纷纷根据自身财力情况置下些产业。当然并不是个个都财大气粗,大部分都还只是到年尾发些“尾钱”算数。
五军衙门作为如此重要的部门,每年到手的公费自然不少。加之中军营大部分卫所又在京师附近,所给的费用又比其余各营更多上几千两。每年除去各项开支之后,百来年里节余的银钱积下来便已是十分庞大的一笔。
像中军都督府这样的衙门,属下的铺面在京师内外积下下来已有数十间,朝廷为防官僚圈地对田地控制得较为严格,却也有四五个千亩以上的大庄子。各级卫所自己种地屯兵不需都督府分红,于是衙门内部凡七品以上的官员都有红利。
为什么大家削尖了脑袋往大衙门钻?这都是有理由的。
庞杜二人听到这百两银子的分红,立时就在桌子底下掐起了手心!
光一个春季就有三百两银子的分红,他们三个都事分摊,那每人就是一百两!对于一家子每个月二十两就够花销的他们来说,这无异于生生吊起了他们的心脏!
庞焕比杜林德年轻个两岁,心思到底活跃些。知道宋澈不会白白跟他们说这些的,再一想昨儿传说徐镛被他捆回衙门的事,心里立刻就通明透亮了!徐镛不过是个才入衙不久的小都事,宋澈却屡次奈何他不得,难道心里不恨?不气?不想把他像捏蚂蚁一般捏死?
如果能够想办法把徐镛挤走,那么眼前这三百两银子分摊给他们俩,每人不就多得了五十两么?!
庞焕激动得脸都红了,杜林德这里深想想,也激动得手发抖了,原来宋澈找他们来是为这个意思!
他们简直都语无伦次了!
“佥事大人,我们,我们……”
宋澈啜了口茶,撩眼瞧着他们,“这件事,别人我可没有透露过。”
“知道知道!”二人麻溜儿地站起来作揖:“下官们定然不会辜负大人一片美意!不出三日,我们定叫那徐镛好看!”
宋澈轻晃着手上茶汤,漫声道:“去吧。”
等他们出了门,宋澈望着屋顶,冷哼一声得意起来。
要整那小贼,还用得着他亲自出手?
徐滢从户部兵部转了一圈回来,太阳就已经当顶了。即便是天热,也还是仔细地细抿着茶,这才去到端亲王处回话。回屋的时候在门槛下打了个喷嚏,猛地一回头,屋里那两人便同时看过来,目光触上时又立刻地转了回去,跟背地里偷了鸡的黄鼠狼似的。
她看在眼里,依旧平静地回到了座位上。
这些人岁数都够她两倍大了,居然还紧盯着她一个后辈不放也真够有意思的。
她顺手拿过桌上的公文看起来,心里却琢磨着怎么去跟李经历去讨那过道的钥匙。
根据徐镛提供的信息,李经历兼管着端亲王公事房院子的各处门禁,也就是各处通道的钥匙。是个有了三岁孙儿的半老大爷,为人很规矩很正派,但说得不好听就是刻板,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让他兼管这差事。
从此地去往后院其实并不远,也不用经过别的公事房,如果能配把钥匙那简直不要太方便。可如果直接问他他必然会追问因由,就算一时拿到了,让人知道她暗中偷配钥匙也容易引起猜疑,可又要怎么样才能光明正大地跟他拿到钥匙进出呢?
夏天出汗多,忍着没喝什么水,一时倒也不急。
填了几份卷宗,庞杜二人就起了身,一看漏刻指向午时,该吃饭了,遂也收东西出了门。
公厨在承天门内靠西的一座院子,徐滢遁着同样青色官服的小吏们往公厨方向走,一面又特意绕行到通往后院的甬道廊下,溜眼看了下上头挂着的大铜锁两眼,才又往左步入公厨大院西厢的膳厅。
进门走到南墙上设的厨窗畔,拿了食盒提了四盘荤素菜肴,二两包子往远离人群的角落坐下。
大梁各级衙门里都有公厨,费用从衙门内部的公费和分红里扣除。中军大营财大气粗,任职的也多是达官显官后裔,因此伙食很不错。
包子才咬了一口,打前头就躬着腰潜过来两人,林威刘灏拎着食盒在她对面坐下,说道:“有情况!”
第37章 要造反吗
徐滢顿住。
林威放了饭菜又半倾身子凑到她跟前:“今儿上晌宋佥事一来就警告我们未经允许不得私下往你们那边走动,然后又叫了庞焕和杜林德在房里嘀咕了好一会儿,不知道他想出什么招,你可得小心!”
徐滢半口包子在舌尖停了半刻才打了个滚咽下去。
宋澈既把她视为眼中钉,会暗中算计这是很正常的事,不过他找的是那俩家伙么?
她目光顺势往左前方一溜,面对她的庞焕正好望过来,对上她的目光后又立刻低了头下去。
她嗯了声算是回应林威刘灏,笑着掏钱又买了份腌笋烧鸡,衙门里不准吃酒,便就叫了壶碧螺春,留着他们坐着一块吃。
林刘二人也是爽快人,当下不客气,举了筷子。
这里吃到七八分,徐滢就放缓了速度,看了眼他们一眼,说道:“不知道两位兄台有没有办法给我弄到一点火药?”
林威呛得饭菜险些从鼻子里冒出来:“你难不成要炸了宋佥事?”
“想到哪里去了。”徐滢左手端起杯子,右手食指比出一点尖尖儿,“我只要手指头这么大一点就够了。”
衙门里虽然不藏火药,但是宋澈亲管着下面募兵,时常要演练,保不准会有的。
果然林威跟刘灏对视了一眼,说道:“光是火药手头没有,不过铁砂弹我那里倒是还有几颗。是上次跟宋佥事下大营巡视野外作战时用来刨灶坑剩下的,每一颗里头藏着的火药也不过你指甲尖这么大一点。”
自从世界上有了火药这东西,便开始广泛应用于各朝军事之中。
徐滢前世虽然贵为公主见广识多,但任性到用火药来刨灶炕这种事她也闻所未闻。
“那你给我两颗。”她把杯子里的碧螺春给喝了。
林威很快回房取了两颗来,是桂圆核那么大的两颗铁皮弹珠,徐滢不懂军火,问他们:“要是爆炸能杀死人么?”
“这哪能伤人?”林威道:“就是拿来爆土炕,还得沙土地质,放上两颗才能爆出簸箕那么大的炕。要是能伤人,又怎么会容我放在衙门里?”
倒也是。而且伤人的武器他们必然也不会轻易给她。
徐滢想想,揣了起来。
这里吃完饭,便就各自回衙。
宋澈他们那些长官自有另外的饭厅,因此并不会知道林刘二人跟徐滢接触过。
回房喝了碗茶,余光瞟见对面那二人贼眉鼠眼地,她忽然就夸张地低呼了一声:“惨了!”然后急匆匆走出了门去。
屋里两人神色顿凛,立刻从案上拿了书,装成出门办事的样子紧跟着徐滢离去的方向而来。
徐滢拢手在拐角处的大梧桐树后看见,冷笑一声,闪身上廊,慢慢悠悠地朝甬道大门走去。
这会儿日晒温高,各衙都在午间小憩,没休息的也都在忙,廊下连只觅食的雀儿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