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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少泽停住半刻,转回头又立刻拖住许甯袖子:“许大人您听我解释!听我解释!”

许甯抽出袖子来,凉凉地睨他:“侍郎大人不是腰疼吗?这么快就好了?”

徐少泽一张脸由红到紫,由紫又到红,已是说不出话来。

第29章 不想娶她

徐滢眼观鼻鼻观心站在一壁,仿佛跟她没有半毛钱干系。

徐少泽把罪责推在徐镛身上本是已不顾徐家脸面,既是如此,她又还用得着在乎什么?

不要脸大家一起不要脸,修身齐家是身为臣子的本份,徐少泽身为一家之长连个家都管不好,动不动就拿身家前途威胁守寡的弟媳和失怙的侄儿女,她就不信大梁的皇帝会视而不见,大梁的言官会不从此盯着他。

说到底,徐镛是大梁的官又不是你徐少泽的官,你动辙拿他的官职作筏子,置天子颜面何在?

金鹏把许甯他们出了府的消息适时告诉了徐镛。

徐镛听说完徐滢的表现后沉吟了一会儿,等她回来后又深深盯着她看了会儿,平静地回了房。

按照长房的作死程度,徐少泽这次只能是哑巴吃黄莲了。当初徐滢算到徐少泽会去寻宋澈印证传言真伪,也算到只要他提到这档子事宋澈定会饶不了他,许甯他们到来也就同样谈不上意外了,就是徐少泽不让张荣来威胁他们,她也不会让徐少泽占到什么便宜。

不过他自己要抢着来送死,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

皇帝在乾清宫里逗了会儿鹦鹉,许甯和太子就进宫来了。

皇帝看了眼许甯他们那神色就嗅出点不妙的讯息,再听他们把话道来,一张脸也沉下来,“你的意思是徐家内部家宅不宁,所以徐少泽才会揪那徐镛的把柄并且还闹到五军衙门?”他凝眉望着底下,“那徐镛是不是有三头六臂,不但敢跟自己的亲伯父作对,还敢去顶撞宋佥事?”

许甯垂首道:“徐镛是何许人臣并不晓得,不过臣听说这徐镛的父亲早就过世了,只有寡母带着他和妹妹过活。而且,臣还听说其寡母杨氏的嫁妆自其父过世之后被徐少泽的夫人夺过去执掌了十来年,一直到这两日才不知为何又归还了三房。”

“有这等事?”

皇帝有些不高兴,他对徐少泽并不陌生,徐老太爷原先在世时一直是先帝身边的近臣,官职不高却深受信任,当时是连三四品官见了他也常常低头道安的。徐少泽也有几分真本事,至少科举路上就是他自己闯出来的,不过是后来在升迁的事上仗了几分祖荫,以及傍了冯玉璋几分势。

但是有关徐家的家事倒是头次听说,真没想到他是这种人。

不过作为皇帝,当然也不能因此一味深究臣子的家务事,他说道:“既然查明此事确是徐少泽引起,那就各罚他和宋澈三个月俸禄。”

旨意传下来,宋澈没意见。

徐少泽这里钱财上虽然也动不了什么根本,但到底挨了打还要受罚,心里却不是那么舒坦了。

消息传出去,冯阁老知道徐少泽丢了脸,也遣人来训了他,顺带连冯氏也给骂了。

冯氏心里很憋屈。因着这事闹大,皇帝又下了旨,她终于也知道了宋澈跟徐镛之间没有什么,而徐滢那日的嚣张霸道完全就是跟她耍光棍,于是憋了好些天的火又按捺不住地蹿上来,带着人便要往三房冲。

徐少泽冒死在门槛下将她拦住:“眼下咱们苛薄侄儿女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你再去闹,是不是想逼得我被都察院时时盯着?!你就不能凡事从我的角度考虑考虑吗?!”

冯氏受了委屈又被丈夫数落,黑着脸回房砸起东西来。

这之后徐滢每每遇见徐冰,对方的眼里都活似能伸出一双手来掐住她脖子,但她越生气徐滢就越高兴,她越怨恨徐滢就越快乐,能让对头们横眉冷目,岂不是件乐事么?

如果她愿意,现在就可以与徐镛带着杨氏出门另过,但徐家终归还有属于徐少川的一份家产,他们这要是出去了,这家产就别想拿到手了。她虽然不在乎这些钱,但到底是他们应得的,徐镛才初入仕途,又未取亲,未来要花钱的地方多的是,总没有把钱白白送给这帮白眼狼的道理。

杨氏担惊受怕了几日,见冯氏没曾找上门来,终于渐渐心安。

徐老太太当知道徐镛与宋澈之间清清白白时略有些失望,原本因着徐少泽被打而埋怨过冯氏几句的她当日下晌又立刻让人送了护心丸和燕窝给冯氏养身。

原先徐滢逼嫁妆的时候二老爷徐少谓不在府并不晓得,所以黄氏后来跟他提起三房简直变了个人似的硬气起来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可徐滢来给许甯回话的时候他是在场的,那么硬气的话连他都不定能回得出来偏让三房那母子仨儿做到了,能不让人多留个心眼儿?

于是黄氏见着杨氏她们也打起招呼来了。

徐滢的日子渐渐安稳,杨氏手上两间铺子没两日就赁了出去,手头忽然多出来千把两银子,日子也忽然变得滋润,给她的零花钱也多起来了。

不过她仍然有两件事搁在心里没答案。

一是给徐镛的马下苦艾草的人究竟是谁?

二是三房的处境。

从她这些日子听来的种种传言,徐少川的人品习性与两个哥哥完全不同,甚至某方面还很值得人尊敬,这从崔伯爷十年来始终承认这门婚事也能够侧面证明一些。

徐少川当初并未从文,而是禀承父业进入锦衣卫任职。

锦衣卫身为皇帝的机要衙门,能进去要么凭本事要么凭关系。无论哪一样徐少川都不该是个默默无闻的人,至少在徐家来说,当初应该算是个出色的脚色,否则的话,他也得不到身为国子监的杨老先生的赏识收为女婿。

这些种种都说明三房在当时地位就算不高过长房,也至少不弱,可为什么徐少川会死?还有,为什么他死后三房成了人人可欺的可怜虫?杨氏出身清贵知书达理,面对冯氏的无理取闹时她也能够有理有据的反驳,可她为什么又一再退让,终于使得冯氏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欺负她呢?

这些看起来都好不合理。

徐滢搅乱的这锅水只剩些余波,徐少泽被宋澈打了的消息却还是传开了。

崔家也终于在事发的第三日知道了这件事。

崔伯爷皱着眉负着手在书房里转了两个圈,便遣人拎了几色礼代为探望徐少泽。

同时又带去一席话:“我们伯爷说,贵府二姑娘是崔家早就订下的儿媳妇,若是姑娘有什么不到之处,还请侍郎大人和夫人看在姑娘年幼的份上担待则个,该指点的指点,该关照的关照,别的事上,还请大人和夫人看在我们伯爷的面上从此免了。”

冯氏鼻子都气歪了。

崔家说的这是什么话?这是直接把他们这当伯父伯母的撇在一边,把徐滢当成了他们崔家的人了呢!而且这不但是公然示威,更是连不要再欺负三房的招呼都直接打了!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吗!

可是气归气,崔家她却是万万不敢惹,还只得强笑着答应,把人送出门来。

崔伯爷听完回话捻须笑了笑,就走到书桌旁写起了字。

崔嘉几日没出门,甫出去溜了个弯儿,就从外头听说了这事。

又是徐镛!上次在程家被他喷了口茶,转而他又把冯清秋给气哭了,这次又闹出这样的丑闻来,简直他都要替他们害臊!

他在房里气闷了半晌,走向崔伯爷的书房。

崔伯爷看上去很享受习字的过程,国字脸上有着淡淡的笑容,一双瑞凤眼微垂看着笔下,流畅的眼睫线显得十分贵气。

崔嘉叫了声父亲,然后上前帮他磨墨,暗觑他神色,又试着道:“父亲听说徐少泽被打的事了么?”

“听说了。”崔伯爷并未抬头,轻描淡写应了句,沾了点墨又往下继续:“徐少泽这次真是糊涂了,徐镛怎么会行那种事?连我都清楚他的人品,他这个当伯父的反倒疑神疑鬼,也就能看出来他平时有多冷落他们了。”

崔嘉眉头微皱,说道:“可是无风不起浪,如果没有这回事,如果徐镛当真行正坐端,怎么会让人说闲话?依我看,根本就是他们家学渊源,他们老太爷原先就甚会钻营,到了徐侍郎这里又是如此,他徐镛进五军衙门不也是托人走的关系?”

“天底托关系谋路子的多了去了!”

崔伯爷停下手,望着他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少川为人仗义,又从不趋炎附势,徐镛进了衙门也踏踏实实地做事,当初我要荐他去六部,他也拒绝了,宁可自己去找,如果他也好钻营,为什么不求我?”

“可他到底还是跟宋澈传出丑闻来了。”崔嘉紧拧着双眉,提到这茬他就生气。外头有不少人知道他跟徐滢有婚约,日后见面还不得拿这事私下取笑?

“怎么说话呢?”崔伯父也皱了眉,“圣上不是都已经澄清没这回事么?人家徐侍郎也承认是个误会了。你这么不依不饶地捕风捉影,这要是传到端亲王耳里,我还怎么好意思跟他碰面?”

崔伯爷是亲军十二卫副指挥使,因此也常与端亲王碰头切磋治下之策。

崔嘉被训,脸色更不好看,他说道:“即便是宋澈不是这等人,那徐镛也不是什么好德性,有这样的哥哥,我看妹妹也并好不到哪里去,我要取消这门婚约。”

“不可能。”崔伯父重新沾了墨,又垂头落了笔,一副不想再废话的样子。

崔嘉急了:“可我真不想娶她!我连见也没见过她!”

“我跟你母亲成亲之前也没见过面!如今一样恩爱和睦夫唱妻随!”崔伯爷终于扔了笔,板起脸来:“你若再跟我提退婚二字,我立刻请奏皇上废了你的世子爵位!”

第30章 婚约之痒

崔嘉从书房出来,望着长天狠吐了闷气才往院外疾步走去。

崔伯爷写完最后两个字,提笔顿了顿,搁下道:“今儿什么日子了?”

门外家仆垂首走进来:“回伯爷的话,四月十七了。”

崔伯爷沉凝半刻,说道:“那就是说,再过两日滢姐儿就满十六了。”

冯氏闷在房里郁闷了几天,渐渐也消停下来,到底她如今是徐家的人,往后日子过得怎么样,徐少泽的前途才是关键,若是真因为自己断送了他的前程,并没有什么好处。

于是这日又打起精神来,出钱买了几件上好的海珍,拎着往冯府去。

徐滢如今的消息渠道虽是初初展开,冯氏回娘家这种事还是很快就得知了。

冯家的情况她约摸摸也听得了些。

冯府因为冯玉璋还在任上,并且手揽大权,所以中馈还是冯夫人掌着。

冯夫人荣氏乃名门出身,倒是冯玉璋是小户出身,当初娶到荣家的大姑娘他也是下了不少功夫,后来在朝上混得风生水起,荣家也没少提携。所以冯玉璋对夫人极之敬重,冯夫人在冯家的地位可非冯氏在徐家可比。

冯夫人生下长子长女后曾病了两年,中间抬举了陪嫁的丫鬟做了通房,等通房生下冯氏和弟弟,便又提作了姨娘。后来因为子女大了,自己要亲身教养,又要管着一大家子事务,便又再替冯玉璋纳了位良妾,良妾也有两个女儿,年纪跟冯氏相差并不多。

冯氏仗着生母打小伴随冯夫人,对她脾性极为了解的优势,投其所好,乖顺自重,终于得到嫡母欢心,在三名庶女里挑了她来允这样一门婚事。

徐少泽当初并未指定求娶冯氏,他自己很擅钻营,二十多岁就做到了正四品,徐老太爷曾是先帝心腹,皇帝也常惦记着他,所以虽是续弦,但原配无子,来求娶他们家的庶女为填房夫人,本就是自降了身价,徐家给冯家面子,冯玉璋在夫人挑了冯氏出来后,陆续将他升为左侍郎。

徐家原没想过冯家这么快就把徐少泽升上去的,徐家母子如同得了宝,从此对冯氏视若明珠。

当时二房黄氏已经过了门,见徐老太太如此捧着个庶女出身的填房,心下未免不爽,不过碍着人家是明媒正娶进来的大嫂,徐少泽又是徐家家长,这些年面上也算相安无事。

徐滢梳理了一遍冯氏的家底,就在院子里做针线。

她本来就不喜欢在徐家走动,这几日府里往来的人多,就更不想出去。

原先徐镛伤了腿的事没多少人知道,这次徐少泽出这么大的事,往来府上看望探视的人也多起来。

徐镛养了半个月伤,吃了余延晖四五日的药,伤腿也勉强能着地了,为了争取早日回归衙门,这几日天天大清早地便就拄着拐杖在院子里打圈。

徐滢无所事事,每每心里空虚,便就做点针线。

前世里她学得的那点女红技艺早忘的差不多,这若是不抽空练练,来日恐怕会穿帮。别的不说,自己身上穿的用的物件总得弄出来不可。

好在这辈子不如前世那样需要时时算计筹谋,也没有什么打小跟她较劲一直到死的死对头纠缠不休,这世里她一无杀父之仇,二无夺夫之恨,勉强有份家业要夺,但也好像没有那么紧迫,基于徐家目前的情况,夺家业这种事情还是需要时机的。何况她还有个徐镛可以帮忙。

所以总的来说,她这一世是有理由活得悠闲些的。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徐镛的跌伤一案,还有三房那些种种不合理之处尚未查明,可是既是要掩饰穿越者的身份,也只好暂时搁着不提,除了提醒杨氏院里院着重把好关,便只能慢慢遁着蛛丝蚂迹去查。

“滢姐儿,你喜欢吃什么,要什么首饰,回头我让人去办。”

正纠结着蝴蝶翅膀怎么绣,杨氏忽然带着阿菊秋眉到了跟前,洋溢出温柔的笑意问她。

然后她在旁边绣墩儿上坐下来,轻拂着她的头发说道:“过两天你们兄妹就满十六了,崔家当初跟你父亲约定过,等你满了十六就来提亲,如今咱们手头也不紧,正好提前给你置几样首饰。你出去的时候戴一戴,到你出嫁的时候我再给你置。”

徐滢听到崔家提亲几个字,指尖一弹,一根针甩到地上,带出一点血来。

是啊,她还有门婚约,一个她还没来得及嫁过门就已经提前让她当了“怨妇”的未婚夫!

她倒是不反对嫁人,虽说嫁了人免不了被丈夫三妻四妾——她如今不是公主了,也没有权势,不可以再把偷腥的丈夫脱光了按马桶了,可是留在娘家当老姑娘又有什么意思。将来徐镛会娶妻,听说姑嫂之间的天仇并不亚于婆媳之仇多少,到时候吃娘家的喝娘家的多半要受冷眼的。

嫁了人起码能吃自己的喝自己的,杨氏的嫁妆加上府里公中给出的,她自己花钱请个掌柜的好好经营经营,养活自己和孩子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她上辈子没生孩子就死了,这辈子也许可以生两个陪着她解闷。

如果丈夫听话,她也可以帮他出门应酬应酬,当然前提得是在于自己有利的情况下。

她虽不擅经营,但无利可图的买卖,她是不会做的。

因为闲,她对于自己的将来也想得极透彻,但是杨氏的话却提醒了她,崔嘉看上去可并不像是值得她替他应酬的人,而且他不听话的潜质也已经暴露了出来,那么崔家这门婚事,真的还有必要继续么?

她坐直身,看着皱眉拿绢子给她擦手指头的杨氏,说道:“崔家跟咱们并没有正式订亲,眼下这个时候,我们大家都还是可以自由婚配的。崔嘉既然心里有别人,我嫁过去也没有什么好处,倒不如就此算了,往后咱们跟崔家也还能保持往来。”

“你怎么这么糊涂!”

徐镛不知道耳朵怎么这么尖,居然听到而且蹦过来了。“这门婚事不止是两家的约定,也是父亲临终时的遗言,他是亲代过我好生照顾你的,你居然想退婚?退了婚,你岂不平白被他们毁了闺誉!”

徐滢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说道:“我没说退婚。”

她就知道徐镛反应会如此。这年头不管谁提出退婚,对女方都只有害而无益。她虽然不奢望嫁到什么良人,的确也犯不着跟自己名声过不去。

她只不过是说如果崔家没有来正式提亲的意思,也不用太较真罢了。

徐镛凝着眉在金鹏搬来的椅子上坐下:“两家都已经交换了信物,就是没有正式办认亲礼,这事也是生效的。崔伯伯不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他会说话算数的。”说完又看了眼她,闷声道:“你也不用担心,冯清秋根本就没心思在他身上。再说,我这个哥哥也不是白当的。”

徐滢确实无话可说。

不过也无所谓,如果嫁到崔家去是他们的心愿,那她就嫁好了。只要崔嘉肯娶,反正嫁谁都没有分别。不就是过日子么!崔嘉虽然惦记着冯清秋,但崔伯爷夫妇目前听起来还算是有担当的长辈,也不见得她就过不下去。

杨氏初初听她说要退婚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但见徐镛拍了板下来才放下心。这里往她胳膊拍了一巴掌,问了她几句心愿,便就筹备她们的生日去了。

徐滢见太阳渐升,也准备进屋。

这时门外边说话边走进来一人,十八九岁的年纪,作文士打扮,风度翩翩地,眉间却似终年藏着什么烦心事,忧郁地蹙起一道川来。他走向徐镛说道:“澜江怎么受伤了还不进屋养着?”

徐滢心下一咯噔,他在称徐镛的表字,必然是极熟,她却不认识。

第31章 倒霉蹄子!

正想着要不要借着进内回避的当口找侍棋刺探一下,这人却已经自己开口了:“滢姐儿怎么今儿看到表哥也不打招呼?”

啊,原来是陆翌铭。

她笑着福了一礼:“表哥今儿有空。”

陆翌铭点点头,依旧忧国忧民地蹙着眉头与徐镛往那头花厅里去了。

陆翌铭的母亲徐少惠是徐少泽和徐少谓的妹妹,徐少川的姐姐,府里唯一的姑太太。徐少惠只比徐少川大一岁,跟徐少川也最为投缘,后来杨氏嫁到徐家,最先结下情分的也是徐少惠。

但是徐少惠却在十几年前就过世了。陆家也是人丁兴旺的大家族,家财万贯,也有不少子弟在朝为官。徐少惠过世的时候陆翌铭还只有三岁,父亲娶了继母,他的处境就变得十分尴尬。加上徐家势利,女儿死了之后对这个外孙也关注少了,来来去去也只有徐少川去看看他。

后来徐少川过世,杨氏也少出门,他就隔三差五到徐家来走走,与徐镛关系倒是极好的。

徐滢因为想到原主自幼跟陆翌铭也是极熟络的,他又常来往徐家,于是又还是装出一副熟络的样子到了花厅。

他们刚刚聊完徐少泽的伤情。

见到徐滢来,陆翌铭放下杯子,从荷包里摸出两只银锞子,说道:“你们快过生日了,我让人在宝墨轩里定了只端砚给澜江,明日让金鹏去取。你我却不知道送什么好。索性拿点小钱你,你拿去买点喜欢的零嘴儿吃。”

徐镛道:“又不是小孩子了,哪来这些事儿。”

徐滢却笑着接过来:“多谢表哥。”

陆翌铭眉头展开来,“别嫌少就好。”

杨氏留陆翌铭下来吃中饭,自己掏钱让大厨房做了几个菜,陆翌铭也没推辞,饭前跟杨氏说起今年准备下场会试的事,杨氏和徐镛都很高兴,毕竟他若是考中,也就不必再看继母脸色。而他文章一直做得好,国子监里先生时常夸奖的。

这些家常,徐滢也就听着。

冯氏到了冯家,这次倒是进了门。

只是到了上房丫鬟却告知冯夫人去了佛堂,让她在偏厅等着。这一等便直等到日色偏西,中间不要说送饭,连个添茶的人都没有,简直都已眼冒金星。

直到日色彻底落去,冯夫人才总算姗姗而来。

如意料之中般并没有什么好脸色,冯氏百般地赔罪,口水都说干。冯夫人才漫声道:“这事过去就算了。日后不要再在徐家做些蠢事了,你不在乎脸面,冯家在乎。若不是你素日对待三房太过着眼,他徐镛又岂会言语中伤到秋姐儿?”

又望着她道:“去洗把脸,补补妆,莫让人以为你在我这里受了委屈,然后去见见老爷吧。”

冯氏虽然等她这句话等了很久,但对她居然这么快就放过她却有些意外,她本以为还会要去冯大奶奶跟前说好话的。

到了冯玉璋书房,冯玉璋也只告诫她勿要再连累冯家,多学着冯夫人点,相夫教子,收敛锋芒,冯氏也不敢多问,唯唯喏喏便出了冯府。

回到徐家徐少泽不免问起,冯氏虽然憋气,冯阁老的话却犹在耳畔,也只得按捺着先把来龙去脉事无巨细地说了。

徐少泽听后点头:“原先我说你还不信,如今岳父岳母也这么说你总该信了。你如今是正经的官太太,不是从前在冯家需要汲汲营营谋些蝇头小利的庶女——当然,有些利总还是要谋的,不谋咱们也入不敷出。

“但咱们的脸面却比这些更重要,如今咱们苛待三房的名声已传了出去,日后你若再有什么把柄落在人手里,都察院会弹骇我,岳丈脸上也没面子,夫人不追究了是不想你回过头来又拿三房出气,眼下正是该稳住三房不让他产有机会再生事的时候。”

徐少泽终于逮着机会训妻,说得口沫四溅。

冯氏受了一肚子委屈回来,又被他这般数落,心下更气了,但眼下她还是知道轻重的,瞪了徐少泽两眼就没说话了。

徐滢睡完午觉起来,听说长房安安静静,知道冯玉璋夫妇是告诫过他们了,遂不再去理会。

陆翌铭什么时候走的她不知道,她去到徐镛房里时他已经不在了。

见桌上有张描花暗纹的素笺,拿来一看,印着宝墨轩的字样。才记起上晌陆翌铭说过在宝墨轩订了方端砚给他。

“不如我帮你去取。”她伏在桌上道。

她都还没有上过街,去衙门那两次不算。

她前世朝代的国土地理跟大梁有九成九的相似,剩下的那点不同在于疆土轮廊,以及民风的开放程度,大梁的小姐上街走动是不会太受非议的,只有身边有人伴随,当然除了那些保守的士大夫家族,但大胤不成。

除此之外两厢地名、风俗以及官制一模一样,前世没正经逛过街,这辈子她想去看看。

徐镛没什么意见,他总共也只有这么一个妹妹,反正他的生日也是她的生日,杨氏的嫁妆还是徐滢拿回来的,这阵子她的变化替他这个“顶梁柱”解决了许多事,让她顺便去瞧瞧有什么中意的东西,挑来当礼物自也是应该。

想想便就也让金鹏拿了三两银子私己给她。

徐滢也接了,反正他每个月也有十两银子的俸禄,不用客气。这里三两加上陆翌铭那两只五两的银锞子,已经很多了。

翌日吃了早饭,她就换了件葱绿褙子衬月华绫的衣裙出门,徐镛派了金鹏跟着她,金鹏也乐意,屁颠屁颠地拿着马鞭坐上了车头。

大梁不愧是盛世,比起宫斗个不停的大胤看上去繁华很多,路上百姓脸上也显得很恬静安然,小贩们与行人讨价还价,始终耐心和气,店铺里肥头大耳的掌柜面对来上门的衣着朴素的乡民,也大多很热情。

路上的姑娘小伙三三两两,有些覆了面纱,有些没有,原本徐滢也是要走路来的,杨氏不准,因为她小时候就从来没有这么抛头露面过,只不过徐家不大苛刻这些,她也才入乡随俗。

马车在宝墨轩停下,金鹏恭请了她下车。

这铺子一连过去三间,楼上楼下共三层,就是两比加在一起相比,也是数一数二的大铺面。

徐滢递了单子进去,掌柜的看了眼她,笑着将她请到一旁小厅内等待,然后下去取货。

徐滢捧着茶在屏风下坐着,透过屏风与花架之间的空隙打量外头往来的人客,看着看着她眼睛就瞪圆了!店堂里有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布衣女子,正俯首贴耳地跟在个穿金戴银一看就不握笔杆儿的妇人后头,挑选柜台上摆着的一溜儿湖州毛笔!

当然,就算是不写字的妇人挑文具也没有什么好吃惊的,谁规定她不能买来送人?

可她身旁的那个倒霉蹄子她居然认识!

不但认识,恐怕化成灰她都能认出来哪撮灰是哪根骨头化的——这个人居然是前世大胤内阁首辅之女袁紫伊!

她忍住心跳,吞了吞口水悄悄拨开架上那丛兰花,那女子的五官面容便就毫无遮挡呈现在眼前。

果然五官高矮都是她!还有那对仿佛随时准备当奶妈的硕大胸脯简直都一模一样!

徐滢蓦地收手,她怎么也会在这里?

她这是跟她一样穿过来了,还是她本身就是这个朝代的人?

徐滢猫在花架后再看了眼,越看就越是那么回事了,这个人明明布衣荆钗,瞧打扮倒像个丫鬟,可她神情倨傲昂首阔步哪里像个低声下气的下人!

“姑娘,您的端砚拿来了。”

正惊疑着,身后忽有人轻声唤起她。

她连忙站直,转过身,店里的小二捧着个锦盒走出来,冲她躬身笑了笑,然后打开盒子给她验货。

徐滢反复看了几眼,放回盒子让他包上,然后又盯着袁紫伊瞧起来。

她们还在挑笔。那蹄子拢手站着嘴上虽赔着笑,但转头眼里就满是鄙夷。

这货若不是袁紫伊,她就把手上这端砚给活吞了!

第32章 没看皇历

她凝了凝神,找了个她看不到的角度,端详起来。

说到袁紫伊,就不能不提到她前世的恩怨情仇了。

早先说过,她原先是个公主,是与大梁一个平行朝代大胤皇帝的第七个女儿。

她生母是淑妃,淑妃虽然出身好,名份也高,但敦厚木讷不大得宠,好在她有个兰心慧质的姨母,那是个敢把宠妾灭妻的亲爹老子都动手开揍的厉害角色,同时她还能以一条如簧的巧舌在京师混得风生水起,而且一手扶持起了三十岁就做到内阁阁臣的丈夫。

她姨母在大胤简直是个传奇。

姨母自己嫁人之后她就逮住一切机会暗中调教徐滢,明面上她对这个外甥女若即若离,实际上却把自己十八般武艺全授给了她,所以徐滢打从五岁起就开始在宫闱里单刀独马地厮杀,得到了皇帝的喜爱又亲赐了最高等级的贵公主。

这一切都是很神气的,但是,她美好的人生里却也出现了一个让人时刻都恨不能请茅山道士来直接把她挫骨扬灰的对头!

就是这个袁紫伊。

袁紫伊是大胤最有权势的袁家的大小姐,袁家同时期出了四个知府三个总兵一个首辅,举世无双。

徐滢从四岁时认识她开始,她就成了她徐滢的冤孽。

四岁时袁紫伊乍进宫见驾便抢走了她手上的麻花糖,害她在众多帝女们面前丢尽了脸,八岁花朝节赏花赛诗的时候她夺了魁首袁紫伊拿了仅次于她的第二,十二岁端午节上抚琴奏曲袁紫伊又抢在她前面夺了第一,十三岁中秋节上皇后在御花园设宴比赛衣饰搭配她终拔了头筹!

到了十五岁她该选附马了,皇帝准备一齐给帝女及宠臣家的千金一同指婚,袁紫伊这个倒霉催的生怕她嫁得所愿郎情妾意所以非要压她的风头,把她听从姨母的建议瞄中了两年的董畏的名帖给压在了屁股底下,弄得她只好也较劲从一堆帖子里选出她青梅竹马的对象作为报复!

她嫁给了后来的驸马,而最后她袁紫伊就只好嫁给了董畏。

于是乎两个人婚后都过得鸡飞狗跳,当然董畏和驸马都不是什么好鸟,婚后一个半年里就收了通房,一个一年后让徐滢捉奸在床浸了马桶。事后她袁紫伊寻到公主府来砸东西,徐滢也让人去把她的铺子砸了个精光,提到这段怨念,真是罄竹难书。

这之后没多久徐滢听说董畏又纳了一房妾,她高兴得吐血三升,然后死了。

本以为从此之后倒也清静了,真没想到这一世居然又遇见了她!

她咬紧牙关扭头又看了看屏风那头,见她们已经往外走了,于是顿了顿,抬袖半掩着脸也跟了过去。

她不得不掩面,因为跟袁紫伊一样,她穿过来这世的五官面貌跟前世的她也是一模一样的,也大约是因为如此,所以她驾驭起这具身体来简直毫无压力,徐家人也至今未曾太过疑心她的变化。所以袁紫伊见到她,一定也会认得出来!

她们没乘车轿,而且也没带面纱什么的,估摸着应该是不远。

徐滢让侍棋就近买了个帏帽带上,亦步亦趋地跟在她们身后。

走上小半里路,她们就进了个戏园子,顺手又从门口买了几包零嘴儿,看模样是去看戏的。

徐滢看了眼招牌上的字,在门外停下来。

进了戏社里就不便带帽子了,可不戴帽子进去万一被袁紫伊那倒霉催的认出来那就亏了,而若是不进去,她又怎么甘心?毕竟前世斗了一辈子的仇家又见面了,这辈子她混的不如自己,她怎么可能不先去摸摸她的底细?

她看了下金鹏身上的青布衣裳,拿了徐镛给她的银子出来,说道:“去前面买套男子成衣,然后找个客栈,我要换衣服。”

换衣梳头不过片刻工夫,回到戏园子门下,便成了个不那么打眼的寻常少年。

徐滢进了内,顺着守在这里等候的画眉的指引到了二楼,在名为鸣翠的雅室门口立住。

并没有门,只有湘妃竹制的竹帘作为遮掩,大热天的,帘子又织得甚稀,屋里三个人的举动看得十分清楚。

先前那石青色衣裳的妇人与另一绿裳妇人同坐一处说话,而袁紫伊则垂手立在一旁,一副受虐小媳妇的模样。

徐滢看到这幕就禁不住冷笑了!

让你使坏让你横,让你跟她过不去!果然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让你袁紫伊也有今日!

里面说话的声音并不小,一句句传到耳里。

“……年纪不小了,能说亲了,前儿个东郊犁头庄卖茶叶的刘员外家里来求亲,我家里的没肯。”

“都十七了,性子不好,若不早物色,恐怕日后更难。”青衣妇人停了停又道:“倒是胜在长相好。瞧着也好生养,也还是不愁嫁的。你再去跟袁掌柜好好说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可不是么?”

青衣妇人说到这里,冲袁紫伊沉了脸:“李太太的杯子都干了,还不倒水来?”

袁紫伊连忙称喏,背转身走到朝着门这边的茶水台前,陡然间便换了副面孔,咬着一口牙偷觑着那俩妇人暗啐起来。

徐滢在门旁边险些冷笑到肚子抽筋!

恶人自有天报应嘛!她袁紫伊前世不是号称大胤京师第一美人么?号称第一才女么?号称第一世家千金么?有个屁用!这一世混得竟然只能做个丫鬟!哈,丫鬟!她徐滢虽然这辈子身份地位也跟前世相差十万八千里,可她好歹还是个官家小姐!

老天爷怎么不让她干脆穿过来当个妾?当个男的?当个癞痢头?

她简直难以忍住胸中这口喷薄而出的畅快之意,噗哧一声笑出声来。

“徐镛?”

正觉得老天爷怎么这么有眼之时,忽然耳畔不远就传来一道刺耳的魔音,紧接着一双绣着七彩云纹的皂靴也堪堪停在眼前……徐滢心下一咯噔,蓦地抬了头,正对上面前如泰山压顶一般拢在她上方的一张脸!

才张了嘴,旁边金鹏已经如开水烫了脚一般失声跳起来:“小,小王爷!”

“你怎么在这儿!”

宋澈看到徐滢,整个表情完全凌乱了!瞪了她半刻,他忽然一把揪住她衣领将她提了起来:“你不是说你腿伤了走不动路上不了衙吗?!你竟敢欺骗大都督!”

徐滢悬在半空也目瞪口呆!

这挨千刀的这个时候他居然会在这儿!

屋里的袁紫伊砰里乒啷地沏茶,一听外头这动静立马也八卦地探了头出来,等看清楚被举高的徐滢的那张脸,一双完美的杏仁大眼也立刻瞪成了铜铃大!

“徐滢!”

徐滢头顶已经乌云密布了。

这欠扁的老天爷!她出门之前怎么没看看皇历?

“带回衙门去!”

宋澈完全沉浸在自己被唤醒的怒意之中,两手一挥,便大步向前了。至于袁紫伊说的什么,压根就没传到他的耳朵里!

第33章 人缘真差

端亲王在衙门里会客,户部两位侍郎过来配合调查中军营下属卫所的帐目。

“今年总共批过来的银两是三万两千两,重复的帐目户部确实也有发现,但是因为没有超出这额度,我们也就没有申报。”左侍郎略带忐忑的说道,“当然我们也都有做了记录,也曾找下面卫所的将军提过这事,但他们态度都比较强硬,我们也无可奈何。”

端亲王紧拧双眉,慢腾腾端起茶来:“这话本王就不爱听了,对帐拨款是你们的本职,卫所将军再强硬,你们也是给朝廷办事。平日里一个个凑在一起吃香喝辣,出了事就推到卫所头上,这不大合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