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哈哈大笑,笑骂道:“放你的狗屁!老子一辈子都是光棍一条,都是被你这天煞孤星害的。”说着,还呸了一声,然后施施然去了。

陆尘微笑着看着老马远去的背影,在他的身影逐渐走远消失后,他脸上的笑容才慢慢收敛了起来,变得有些冷淡,又带了几分淡淡的苦涩。

他转过身,向大殿外的天空看了一眼,明亮的天光洒落在他的身上,似乎让陆尘觉得有些不适,微微眯起了眼睛。他向后退了一步,站在了大殿厚重的门后,那边有一片阴影,挡住了那些光芒,让他的神色似乎轻松了些。

然后,只见他想了一会,捧起酒坛又喝了一大口酒,然后低声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道:“神憎鬼厌的人,说的就是你吧…”

如果在黑暗中呆得太久,就会不习惯白日的光辉。

又或是,早已习惯阴影中的孤独,如果他从不曾见过光明里的温暖。

像是一个孤独的孩子,太过渴望那点温暖,所以才会下意识地去索取,去追求,然后忘记了自己身后的阴影,会不知不觉地吞噬别人吧。

黄昏再度降临的时候,面上带了几分疲惫的陈壑随着老马走了出来,一路走到昆仑大殿前,发现陆尘此刻似乎并没有那种真君传人万众瞩目的风采,而是很没有气质地直接坐在大门背后的地上,在那一片有些昏暗的阴影中,安静地坐着。

在他身边,还放着两个空的酒坛。

陈壑怔了一下,老马皱了皱眉,有些担心,不过下一刻当陆尘抬头向他们看来时,那异常明亮锐利的眼神,还是让他们心中震动了一下。

片刻之后,陈壑第一个反应过来,往前走了一步,对陆尘行了一礼,正色肃然道:“多谢陆公子救我家人,使他们逃脱大难,大恩不敢言谢,日后但有驱驰,陈壑一定效死。”

陆尘站起,扶住了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叹了口气,道:“说起来我也有些愧疚,还有几位贵府家眷亲友没有救到的,对不住了。”

陈壑眼眶微红,摇头道:“公子不必多心,此事乃是天意,能将贱内与两个孩子救回,我已经是心满意足。至于其他的,”他咬了咬牙,恨声道:“日后我自有回报。”

人生犹如翻书,变化未免太快。

陆尘心里淡淡地念叨了一句,随后问道:“尊夫人和两位公子现在还好么?”

陈壑道:“他们赶了一晚的路,又受惊过度,现在已经睡去了。不过贱内在之前对我数次说到公子,只赞公子高义,拯救我一家老小于水火生死关头,正是我陈家的大恩人,也叮嘱我一定要为公子效命,为家人报仇。”

陆尘默然片刻,随后颔首道:“尊夫人真是一个明事理的人。”

第五百零三章 私心

仙城地下的那座庞大城池中,这一日看起来还是和过去这段日子差不多,真仙盟星辰殿里的许多修士在这里忙忙碌碌地布置着,远远看去,他们似乎有点像是那些勤劳的蚂蚁,接收着命令,专心致志地完成着自己的使命。

那些从无到有、渐渐成形的众多符纹玄符,隐隐然有成为一座巨大阵法的趋势,只是不知道这东西到最后到底有什么用。

而天上的那一轮诡异血月依然悬浮在半空中,散发出红色如血的光芒,但偶尔会剧烈颤动一阵,红光颤抖起伏,掠过这个庞大的空间。

天澜真君又来到了这地下的迷宫,然后不出意料之外地,还是在那座城池中心巨大雕像处,找到了古月真君。

与他打过招呼后,天澜真君坐了下来,然后抬头看了看头上的血月一眼,道:“我刚才看了一会,怎么觉得这血月似乎有些不稳?”

古月真君瞄了他一眼,点点头道:“你没看错。”

天澜真君眉头一挑,面上露出一丝笑意,道:“这么说,那日子快到了?”

古月真君却是摇头,沉吟片刻后道:“这还真不好说,血月乃是天地异象,自带凶煞之意,难以揣测,过往古卷书籍中记载得也是不多。就算是我,现在也是测算不出,只能是在此琢磨试探着,以期真有异变时,能提前一些时日发现。”

说着,他顿了一下,又道:“这几天血月确实是有些不稳,而且动静开始缓缓增大,以我看来,接下来或许就要进入真正异变前的动荡期,不过这段时间究竟有多长,我也没有把握。”

天澜真君点点头,道:“这是应该的,总之,辛苦你了,我们就等这一天早点来吧。”

古月真君忽然笑了一下,道:“看你这口气,倒好像是胜券在握的样子。虽说你道行高深、实力强大,冠绝仙盟,众所公认,但也不可轻敌啊。”

天澜真君呵呵一笑,居然也没有自谦的意思,只道:“不过是些虚有其表的土鸡瓦狗罢了,你我按计行事,岂有不胜之理。”

古月真君失笑,指了他一下,却是摇头不再说些什么了,反而是过了片刻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对天澜真君问道:“对了,魔教那边的事你手下人处理得如何了,听说你那刚收的徒弟挺风光的。”

天澜真君淡淡地道:“什么风光不风光的,不过都是年轻人瞎折腾罢了。至于魔教,已是必死之局,翻不了身的。”

古月真君点点头,道:“那就好。魔教与我们真仙盟争斗千年,现在却衰微至此,也是令人想不到。”说着居然露出了几分唏嘘的模样,大概是心里想到了昔年魔教全盛时代的情景,两边对比之下,不由得对如今的魔教产生了几分鄙视之意。

天澜真君一拂袖袍,起身走去,同时说道:“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不足挂齿。倒是你这里事关重大,若有大的变化,千万记得早早通知我才是。”

古月真君看着他的背影,道:“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见天澜真君逐渐远去,古月真君若有所思,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的血月,随即闭上双眼,看起来犹如一个入定老僧一般。只是在那片诡异的血色光芒中,他原本平和的容貌里似乎多了几分异样的冷峻和杀意。

浮云司大殿之中,血莺、陆尘和陈壑三人坐在一间静室里,除此之外,便无任何一个外人。

此刻,陈壑目光扫过血莺那张妩媚美丽中又隐含威严的脸,心中也是有几分唏嘘:浮云司与魔教厮杀争斗多年,血莺这个浮云司的头目自然也是他们的心腹大敌,如果有一个暗杀榜的话,这个女人至少也能排进前三之列。

曾经一旦见面就要翻脸厮杀、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如今居然十分平和地坐在这一间屋子里,就算不是说说笑笑,但显然,大家的目的都是非常一致的,那就是要干掉那个神秘莫测的魔教鬼长老。

人生变化曲折之奇,也着实令人难以揣测。

当陆尘有些奇怪地转过头来看陈壑时,陈壑才猛地惊醒,察觉到自己在刚才居然是不知不觉中出神了。他对眼前这两位手握重权的男女点了点头,然后伸出手指,在铺在他们面前桌上的那张地图上开始指点起来。

“鬼长老行踪神秘,生性多疑,几乎从不与普通魔教教众见面,而是大约每隔五到七年,就会栽培一个传话人出来,通过他掌管指挥仙城魔教。”

“我当然也就是这传话人之一。”陈壑低声道。

陆尘与血莺对视了一眼,目光里都有一丝兴奋之色,陈壑此人的地位确实独一无二,策反此人后,几乎可以说是扼住了魔教的咽喉要害。

想想也是,这些年魔教太过衰弱了,能上台面的人物也就是一个神神秘秘的鬼长老,换做是昔年全盛时期,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人物存在。

“他是在什么地方见你的?”陆尘问道。

坐在一旁的血莺也是紧盯陈壑,显然也是十分紧张。

谁知陈壑苦笑了一下,手指在桌上仙城的图纸上画了一个大圈,道:“除了你们真仙盟所在的天龙山青龙区,其他白虎、朱雀、玄武三处,我都被他叫去见过面,仔细算下来的话,这几年里他跟我见过面的地方一共有六十三处。”

“啊?”陆尘和血莺都是吃了一惊,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陈壑。

陈壑又说道:“据我所知,鬼长老有个与众不同的奇异之处,就是哪怕是当年神教…呃,魔教还兴盛的时候,其他长老纵横天下到处横行,他却始终潜伏在仙城里,数十年如一日,不管世事时局如何变化,也不管如何凶险,但他始终不肯离开仙城。”

陆尘心中顿时一动,而一旁的血莺似乎也想到了什么,沉吟片刻后对陈壑问道:“你可知其中缘故?”

陈壑摇头道:“这个我不知道,而且我觉得魔教中除了鬼长老自己,只怕也没有人知道这其中的缘故。”

血莺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陆尘则接口问道:“那你能找到鬼长老吗?”

陈壑思索片刻,道:“以往是他以一种秘术,可以告知我前往何处见他,如今自然是不可能了。但是如果查询过往那六十三处见面的地方,应该是会发现…”

“那六十三处地方,见过一次两次大概就放弃了吧。”血莺突然打断了他的话,目光隐有深意,望着陈壑,道,“但你却全部都记在了心里?”

陈壑脸色不变,平静地道:“我记性很好的。”

陆尘笑了一下,道:“记性好是好事啊,来,跟我们说说,该如何从这些地方找到那只老乌龟。”

第五百零四章 暗门

这世上芸芸众生,人心便是最难测的东西,很多时候你总以为已经很了解很清楚了一个人的性格为人,但在某一天或是某一件突如其来的事情发生时,往往就会看到另一些隐藏很深的东西,让你愕然惊讶,让你难以置信。

又或者,有一种过去似乎不像真实一般的感觉。

这样的事在许多人身上都有,有的人显露出来了,有的人或许一辈子也不会有这个机会,至于是对是错,是好是坏,就见仁见智各有看法了。

不过有一种人,在这种事情上却是格外的醒目,因为在他们的身上这种巨大的改变必定会发生。他们隐忍、坚韧、潜伏,乃至戴着假面,过着众人熟悉的日子,但是有一天,他们突然丢掉了面具,撕开了伪装,露出了真面目,然后让周围所有的人为之痛苦和震惊。

这种人在真仙盟浮云司中有一个阴暗而神秘的代号,名叫影子。

而在俗世中更多人的口中,还有一个更通俗也更粗鄙蔑视的称呼,叫做内奸。

时至今日,陆尘等人都已经发现,陈壑是一个性格十分复杂的人。他既可以对所谓的神教忠心耿耿宁死不屈,却也能翻脸无情,转眼下手狠辣。

而且陈壑还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内奸,对于这种事,他有自己的看法,他觉得陆尘过往所干的事才是这种内奸,而他自己则是被逼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无奈之下才做此抉择。

他觉得自己仰不愧天下不愧地,毕竟自己曾经为了神教而受了那么大的痛苦依然坚贞不屈,但他以死相报的那些人却用伤害他的家人来回报他。

这是不可容忍的,他投靠真仙盟和浮云司这是无可奈何的,一切都是那些混蛋的错!

当然了,那个叫做陆尘的男人在这中间做了很多事,手段也算不上光明磊落,不过陈壑十分聪明地并没有去记恨他,那位是名动天下的天澜真君的唯一传人,也是如今真仙盟中的新贵,手掌大权包括掌握自己全家人性命的重要人物。

这样的人,只要去忠心效命就好了,不满、愤恨之类的东西,多想无益,更何况自己的夫人也多次说过陆尘的好话。总之,就是那句话,当陈壑放下心结投靠真仙盟后,就立刻变成了一个识时务的人。

既然已经决定投靠陆尘了,他也就很快在陆尘面前开始显露自己的能力。

他开始领着陆尘、血莺以及浮云司的人马,在偌大的仙城里追捕剩下的魔教余孽和残留下来隐藏极深的钉子。

是的,哪怕经历了这么多场暴风骤雨的洗涤,但仙城中仍然还残留着魔教的人马,这个千百年来一直传承至今教派宗门还是有着深厚的底蕴,在不为人知的阴影处还有人暗暗潜伏着。

然而,陈壑并不是一个普通的魔教教徒,他的身份异常特殊,他是最近一个被鬼长老栽培出来的传话人,在仙城这里几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换句话说,他知道的有关于魔教中的秘密,远远比大多数人都要多。而这一次,陈壑看起来是发了狠,一旦翻脸之后的他甚至比浮云司的人都更加狠辣无情,对着过往的同袍痛下杀手,一副寸草不留屠杀殆尽的姿态。

于是,浮云司在仙城里,又是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

那一年,浮云司在仙城中杀的人数据说是空前的,虽然没有血流漂杵那么夸张,但很多地方的人们都闻到了浓烈的血腥气,然后在光天化日之下看到一些平日里平平无奇的人被拖出家门,又或是大打出手,又或是当街格杀,然后对着相顾失色的围观人等大声宣布这是魔教余孽。

陈壑为表忠心,在陆尘和血莺面前身先士卒,还亲手格杀了五六个人。他下手很重,手段很凶,看起来一副唯恐别人以为他不恨魔教妖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