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刚一脚跨出大殿的门槛,外面就至少有五十件暗器闪电般打了过来。
如果他吃惊回头,如果他精神崩溃,他就要倒下去。
像这座雄伟的殿堂一样倒下去。
——勇气和信心,就是人的柱子,支持着人类长存。
——只要这两根柱子不断,人类就永远不会灭亡的!
暗器刚刚被击落,就有两道寒光惊虹般交剪飞来,是——柄剑、一把钩!
傅红雪的刀已出鞘,刀光斜削,他人已窜出。
他不敢停步回头,他不知道那里还有多少致命的埋伏。
院子里的铜鼎犹在,他瘦削的身子就像是标枪般飞出,落在铜鼎后。
一阵风吹来,他觉得冷如刀割,割在他肩头。低下头,才发现肩上已被割破条四寸长的伤口。那一剑一钩来势之迅急凶险,若非身历其境,绝对没有人能想像。
他肩上在流血,刀锋也在流血。刀锋上的血是谁的?
那把钩,当然是公孙屠的鹰喙,剑却决不是杨无忌的松纹古剑。
这柄剑远比杨无忌更快、更准、更可怕,何况杨无忌握剑的手已被砍断了。
傅红雪肩上的伤是剑伤,他的刀伤了谁?
大殿几乎已完全倒塌,他转身去看时,已看不见人影。
一击不中,全身而退!这不但是星宿海的规矩,也是老江湖们遵守不渝的原则!
可是那把天王斩鬼刀为什么不再出现了呢?他第一击腰斩奔马,第二击摧毁了大殿,他为什么不向傅红雪出手?他是不是真的会在后院等着傅红雪?
后院中清雅幽静,却还是看不见人影。一片青翠的桑木林中,有人曼声轻歌,歌曲温柔委婉,令人黯然魂消。
林中有三间明轩,门窗都是敞开着的。
走进树林,就可以看见一个天神般的巨人,箕踞在临窗的一张胡床上,披头乱发,用一根金带束住,身上披着件绣金的坎肩,腰下却系着条虎皮战裙,一双豹眼炯炯有光,一身古铜色的皮肤也在闪闪生光,看来就像是太古洪荒时开天辟地的巨人,又像是波斯神话中不败的战神。
四个轻衫高髻的女人,环伺在他的身旁。一个手捧金杯,坐在他膝上,一个为他梳头,一个在为他脱靴,还有一个正远远地坐在窗下,曼声低唱。她们正是那天和鬼外婆同乘一辆板车而来的。她们虽然都已不再年轻,却别有一种成熟妇人的风韵。
——若不是成熟的妇人,又怎么能承受这健壮的巨人?
屋角燃着一炉香,矮几上摆着一柄刀,刀柄长一尺三寸,刀锋长七尺九
寸,华丽的鲨鱼皮刀鞘上,缀满了耀眼的珠宝。
这柄刀就是天王斩鬼刀?这个人就是苗天王?
傅红雪踏着落叶,慢慢地走过去。
他已看见了这个人;他的脸上虽然还是完全没有表情,可是全身每一根神经都已绷紧。
力能摧殿堂、腰斩奔马的刀,本只有在神话中才能寻找,可是现在却偏偏已在他眼前出现了。
窗下轻歌的女人,只回眸看了他一眼,歌声依然如旧,听来却更凄凉。
手捧金杯的女人忽然叹息一声,道:“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偏要来送死!”
梳头的女人冷冷道:“因为他就算活着,一定也不好过!”
脱靴的女人却吃吃的笑了起来,道:“我喜欢看杀人。”
梳头的女人道:“杀这个人却未必好看。”
脱靴的女人道:“为什么?”
梳头的女人道:“看他的脸色,这个人可能连一点血都没有。”
手捧金杯的女人道:“就算有,也一定是冷的。”
脱靴的女人还在笑:“冷的血总比没有血好。我只希望他有一点血就够了,我一向都是个很容易满足的女人。”
傅红雪已走到窗口,停下来,她们说的话,他好像连一个字都没听见。
他真的连一个字都没听见。
因为他所有的精神力量,都已集中在这天神般的巨人身上。
他忽然问:“苗天王?”
苗天王已伸出了巨大的手掌,握住了摆在矮几上的那柄刀。
傅红雪道:“这就是天王斩鬼刀?”
苗天王冷冷道:“有时斩鬼,有时杀人,只要刀一出鞘,无论是人是必将死在刀下。”
傅红雪道:“很好。”
苗天王豹眼中露出了惊讶之色:“很好?”
傅红雪道:“你的刀已在手,我人已在刀下,这难道还不好?”
苗天王笑了:“很好,的确很好。”
傅红雪道:“只可惜我还没有死。”
苗天王道:“生死本是一瞬间的事,我不急,你急什么?”
傅红雪闭了嘴。
刀柄上缠着紫绸,就像是血已凝结时的那种颜色。
苗天王的手轻抚刀柄,悠然道:“你是不是在等着我拔刀?”
傅红雪点点头。
苗天王道:“江湖传言,都说你的刀是柄天下无双的快刀!”
傅红雪不否认。
苗天王道:“你为什么不先拔刀?”
傅红雪道:“因为我要看看你的刀。”
——我若先拔刀,你的刀只怕就永远无机会出鞘了。
这句话他虽然没有说出来,可是他的意思已很明显。
苗天王忽然大笑,霍然站起,膝上的女人立刻滚下了胡床。
他站着时身高九尺开外,腰粗不可抱,更显得威风凛凛。
也只有他这样的人,才配用这样的刀。
傅红雪站在他面前,就好像雄狮面前一头黑色豹子。
雄狮虽然威风可怕,豹子却决不退缩。
苗天王笑声不绝,道:“你一定要让我先拔刀?”
傅红雪点点头。
苗天王道:“你不后悔?”
傅红雪冷笑。
就在这时,一道厉电般的刀光,已凌空向他急冲了下来!
苗天王的手还握着刀柄,刀锋还留在那镶满珠玉的皮鞘里。他没有拔刀!刀光是从傅红雪身后飞出的,就像是晴空中忽然打下一道霹雳闪电。
傅红雪已全神贯注在面前这个巨人身上,怎么想得到刀光竟会从身后劈下;窗下轻歌的女人,歌声虽仍未停,却已悄悄地闭上眼睛。
她见过这一闪刀光的威力——刀光过处,血肉横飞。
她已见过太多次,已不忍再看!她显然并不是真的喜欢看杀人。
可是这一闪刀光劈下时,并没有横飞血肉。
傅红雪的身子忽然斜斜飞出,恰巧从刀光边缘掠过。他的刀也已出鞘,反手一刀,向后掠出。
他已算准了部位,这一—刀削出,正在后面拿刀的这个人下腹双膝之间。他的计算从未错误。他的刀从来没有失手过!
可是他一刀削出,也没有看见血,只听见“咔哧”———声响,那不是骨头斩断的声音,却像是竹木拗断声。
九尺长的天王斩鬼刀一刀斩空,刀尖点地,惊虹般飞了出去,惊虹般的刀光中,仿佛有条短小的人影,带着凄厉的笑声飞入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