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玉贞终于安全回来,没有人认出她,也没有人跟踪她。

  看到傅红雪和孩子,她的眼睛里就发出了光。就像是世上所有的贤妻良母一样,她先过去吻了孩子,又拿出个油纸包道:“这是我在镇上买的烧鸡和牛肉,你不必分给我,我已经吃过饭了。”

  傅红雪默默地接过来。

  她的指尖轻轻触及了他的手,他的手冰冷。

  如果一个人已在烈日下耽了两三个时辰,如果他的手还是冰冷的,他一定有心事。

  卓玉贞看着他,柔声道:“我知道你一定在为我担心,所以我一有了消息就赶回来了。”

  傅红雪道:“你已打听出杜十七……”

  卓玉贞抢着道:“谁也不知道杜十七晚上睡在哪里,就算有人知道,也没有人肯说。”

  杜十七无疑是个很喜欢朋友的人,他当然应该有很多朋友。

  卓玉贞道:“可是我打听出另一件事。”

  傅红雪在听着!

  卓玉贞道:“他的朋友虽然多,对头也不少,其中最厉害的一个叫胡昆。城里每个人都知道,胡昆已准备在下个月初一之前杀了杜十七,而且好像很有把握。”

  傅红雪道:“今天好像已经是二十八了。”

  卓玉贞点点头,道:“所以我心里就在想,这两天杜十七的行踪,胡昆一定知道得比谁都清楚。”

  ——你若想打听一个人,去找他的朋友,远不如去找他的仇敌。

  傅红雪道:“你去找过胡昆?”

  卓玉贞道:“我没有。”

  她微笑着又道:“但是你可以去找他,可以冠冕堂皇地去找他,用不着怕公孙屠他们知道,他们知道了说不定反而更好。”

  她笑得温柔而甜蜜,就像是条又温柔又甜蜜的小狐狸。

  傅红雪看着她,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眼睛里立刻露出了赞赏之意。

  卓玉贞道:“城里最大的茶馆不是天香楼,是登仙楼。”

  傅红雪道:“胡昆常常到那里去?”

  卓玉贞道:“他每天都去,几乎从早到晚都在那里,因为登仙楼就是他开的!”

  天黑了之后,傅红雪就将卓玉贞和她孩子们留在那乱石山岗上。留在那阴森、荒凉、黑暗、恐怖的乱坟间,他怎能放心呢?也许就因为那里太荒凉,太黑暗,绝对没有人想得到他会将他们留在那里,所以他才放心。

  他是不是真的绝对放心?不是的。可是他一定要为他们安排好很多事,让他们平平安安地活下去。他知道自己决不能永远陪着他们的!

  ——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永远陪着另一个人。

  ——人与人之间无论相聚多久,最后的结局都是别离。

  ——不是死别,就是生离。

  他忽然想到了明月心。

  他一直在勉强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去想她。

  可是在这无人的山坡上,在这寂寞的静夜里,越是不该想的事,反而越容易想起来。

  所以他不但想起了明月心,还想起了燕南飞,想起了他们在离别时,明月心凝视着他的眼波,也想起了燕南飞那干涩的咳嗽声,和血红的剑。

  现在他们人在哪里?是在天涯,还是在洪炉里?

  傅红雪不知道!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是在洪炉里,还是在天涯?

  他紧紧握着他的刀,他只知道这把刀是从洪炉里炼出来的!

  他现在岂非也正如洪炉里的刀?

  第十四回 先付后杀

  胡昆站在登仙楼上的雕花栏杆旁,对所有的一切都觉得很满意。

  这里是个高尚而有气派的地方,装潢华丽,用具考究,每张桌椅都是上好的楠木,碗盏用的是江南景德镇的瓷器。

  到这里来品茶喝酒的,也大多是高尚而有气派的客人。

  虽然这里的订价比城里任何地方都至少高出一倍,可是他知道这些人都不在乎,因为“奢侈”的本身就是种享受。

  平时他总是喜欢站在这里,看着这些高尚而有气派的人在他胯下走来走去,让他觉得自己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

  虽然他身高还不满五尺,但是这种感觉却总是能让他觉得自己比任何人都高出一个头。

  所以他喜欢这种感觉。

  他也喜欢高尚而有气派的事,正如他喜欢权力一样。

  惟一令他觉得有点烦恼的,就是那个不要命的杜十七。

  这个人喝起酒来不要命,赌起钱来不要命,打架的时候更不要命,就好像真的有九条命一样。

  “就算他真有九条命,我也决不能让他活过下个月初一。”

  胡昆早已下了决心,而且有了很周密的计划。

  只可惜他并没有绝对能成功的把握。

  想到这件事,他总是会觉得有点心烦,幸好就在这时,他等的人已来了。

  他等的人叫屠青,是他花了三万两银子专程从京城请来杀杜十七的。

  屠青这名字在江湖中并不响亮,因为他做的事根本不允许他太出名。

  他要的也不是名声,而是财富。

  他是个专门受托杀人的刺客,每次任务的代价,至少是三万两。

  这是种古老而神秘的行业。在这一行里招摇和出风头都是绝对犯忌的事。

  在他们自己的圈子里,屠青却无疑是个名人,要的代价也比别人高。

  因为他杀人是从不失手的!

  屠青身高七尺,黝黑瘦削,一双灼灼有光的眼睛锐利如鹰。

  他穿的衣服质料虽然高贵,剪裁合身,但颜色并不鲜艳。

  他的态度冷静沉着,手里提着个颜色灰黯的狭长包袱。

  他的手干燥而稳定。

  这一切都很配合他的身份,让人觉得无论出多高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胡昆对这一切显然也很满意。

  屠青已在角落里找了个位子坐下,连看都没有抬头去看一眼。

  他的行动必须保守秘密,绝对不让别人看出他和胡昆之间有任何关系,更不能让人知道他是为什么而来。

  胡昆吐出口气,正准备回到后面的密室去小饮两杯,忽然又看见一个脸色苍白的陌生人走了进来,走路的姿态怪异而奇特,手里紧紧握着一把刀。

  漆黑的刀!刀还在鞘中,他的人却像是柄出了鞘的刀,残酷而锋利。

  他的目光也像是刀锋,四下扫了一眼,就盯在屠青身上。屠青低下头喝茶。

  这个陌生人嘴角带着冷笑,在附近找了个位子坐下。

  忽然间,“咔哧”一响,一张上好的楠木椅子,竟被他坐断了。

  他皱了皱眉,一双手扶上桌子,忽然又是“咔哧”一响,一张至少值二十两银子的楠木桌,也平空裂成了碎片。

  现在无论谁都已看得出他是来找麻烦的!

  胡昆的瞳孔在收缩。

  ——难道这个人也是杜十七从外地请来对付他的高手?

  他的保镖和打手已准备冲出去,胡昆却用手势阻止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