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厨子本来坐着的,现在却站起来:“你为什么不说?究竟有哪点不同?”

  燕南飞终于回头,微笑道:“究竟有哪点不同,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红烧五香马肉里是应该放点辣椒的。”

  他提着串辣椒,走到铜锅旁,又道:“大概没有人不吃辣椒的,不吃辣椒的是小狗。”

  郝厨子已气得脸都白了,就在这时,突听一声马嘶一声轻叱。

  傅红雪已抱起卓玉贞,卓玉贞抱着孩子,两大两小四个人抢上板车!

  卓玉贞将孩子放进棺材,傅红雪挥鞭打马,燕南飞提起吊着铜锅的铁架。

  公孙屠掷杯而起,大喝一声:“小心!”

  两个字未说完,卓玉贞也已钻进棺材,自己合起了盖子。

  燕南飞反手一抡,将一锅滚烫的马肉连锅带铁架一起抡了出去,“呼”的一声,飞向对面的板车!

  汤汁四溅,健马惊嘶,板车倾倒,一块块滚烫的马肉带着汤汁乱箭般飞出,只要沾着一点,立刻就烫起一个水泡。

  板车上的人用衣袖蒙面,飞掠而起!

  傅红雪右手握刀,左手挥鞭,已从两辆倾倒的板车间冲了出去!

  萧四无身子凌空,突然翻身,右臂上每一根肌肉都已贯注真力。

  飞刀就在他的右手上。

  杨无忌身子掠起时已反手抓住剑柄。

  萧四无的刀已出手。

  这一次他完全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这一刀还是用出了全力,打的还是傅红雪后背。

  板车虽已倾倒,让出的路并不宽,傅红雪必须全神驾驶马车,他背后也没有长眼睛,根本不知道这闪电般的刀光已打过来,就算他知道,也不能回身闪避,否则就算他避开了这一刀,也避不开前面路上的板车!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一瞬间,他的刀突然自胁下穿出,“叮”的一响,漆黑的刀鞘进出火花,一把四寸长的飞刀已被打落在板车上。

  杨无忌的剑迅速出鞘,玉女穿梭;凌空下击。

  傅红雪胁下夹住刀鞘,反手拔刀,刀光一闪,迎上了剑光。

  刀剑并没有相击;剑光的来势虽快,刀更快,杨无忌的剑尖堪堪已刺在傅红雪的咽喉,最多只差一寸,这一寸就是致命的一寸,只听得一声惨呼,鲜血飞溅,漫天血雨中,凭空落下了一条手臂来,手里还紧紧握着剑——形式古雅的松纹铁剑!

  杨无忌的身子落下来时,正落在那滚烫的铜锅上。

  这就是他一生中最有希望杀死傅红雪的一次,这一次他的剑差不多已刺入傅红雪的咽喉里。

  只不过差了一寸。

  健马长嘶,板车已经绝尘而去,一片鲜血般的剑光飞过来,隔断了道路!

  傅红雪没有回头。他听见了燕南飞的咳嗽声,燕南飞为他断后的这一剑,想必也已尽了全力。

  他不敢回头去看,他生怕自己一回头,就会留下来,和燕南飞并肩死战。

  只可惜有些人是不能死的!

  决不能!

  冷夜,荒冢。

  一辆板车在乱坟堆中停下来,星光如豆,荒凉的乱石岗上渺无人踪。

  板车上的棺材里却忽然有个人坐了起来,长发披肩,眼如秋水。她就算是鬼,也一定是个美丽的女鬼,足以令荒冢中夜读的书生为她迷醉。

  她眼波流动,仿佛在寻找;她找的并不是书生,而是一个握刀的人。

  ——傅红雪到哪里去了?为什么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她眼睛里刚露出恐惧之色,傅红雪就已出现在她眼前。

  荒坟间有雾升起,从雾中看过去,夜色仿佛是苍白的,苍白如傅红雪的脸。

  看见了这张苍白的脸,卓玉贞虽然松了口气,却还是很惊疑:“我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傅红雪不答反问:“一粒白米,要藏在什么地方最安全?”

  卓玉贞想了想,道:“藏在一大堆白米里。”

  傅红雪道:“一口棺材要藏在什么地方才最不引人注意?”

  卓玉贞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白米藏在米堆里,棺材藏在乱坟间。

  但她却还是有点不明白:“我们为什么不去找燕南飞的那个朋友杜十七?”

  傅红雪道:“我们不能去。”

  卓玉贞道:“你不信任他?”

  傅红雪道.“燕南飞能信任的人,我也同样能信任。”

  卓玉贞道:“那你为什么不去?”

  傅红雪道:“天香楼是个大茶馆,杜十七是个名人,我们若去找他,不出三个时辰,公孙屠他们就会知道的!”

  卓玉贞叹了口气,柔声道:“想不到你做事比我还细心!”

  傅红雪回避了她的眼波,从怀里拿出个油纸包:“这是我在路上买的一只烧鸡,你用不着分给我,我已经吃过东西。”

  卓玉贞默默地接过来,刚打开油纸包,眼泪就滴在烧鸡上。

  傅红雪假装没有看见:“我已经去看过,附近两三里之内都没有人烟,后面也没有人跟踪我们。你一定要好好睡一觉,天亮时我要你去做一件事。”

  卓玉贞道:“什么事?”

  傅红雪道:“去打听杜十七晚上睡在哪里。我去找他的时候,决不能让任何人见到。”

  卓玉贞道:“我们还是要去找他?”

  傅红雪点点头,道:“我的样子太引人注目。认得你的人本就不多,我还懂一点易容。”

  卓玉贞道:“你放心,我也不是个弱不禁风的女人,我能够照顾自己的!”

  傅红雪道:“你会不会骑马?”

  卓玉贞道:“会一点!”

  傅红雪道:“那么明天一早你就骑马去,到了有人的地方,立刻将这匹马放走,在路上拦辆车,回来的时候,可以买匹驴子。”

  北方民风刚健,女人骑驴子的倒也不少。

  卓玉贞道:“我一定会特别小心的,只不过孩子们……”

  傅红雪道:“孩子们交给我,你喂他们吃饱奶之后再走,所以你今天晚上一定要好好地睡。”

  卓玉贞道:“你呢?”

  傅红雪道:“你用不着担心我,有时我走路都可以睡觉的!”

  卓玉贞看着他,眼波中充满了柔情,也充满了怜惜,仿佛有很多话要说。

  傅红雪却已转过身,面对着夜色深沉的大地,现在就似已睡着了。

  正午。

  孩子们终于睡着了,卓玉贞已去了三个时辰。

  傅红雪坐在坟堆后的阴影里,痴痴地看着面前的一片荒坟,已很久没有动。

  他心里在想什么?

  ——埋葬在这些荒坟里的是些什么样的人?那其中有多少无名的英雄?有多少寂寞的浪子?

  ——生前寂寞的人,死后是不是更寂寞?

  ——他死了之后,有没有人埋葬他?埋葬在哪里?

  ——这些问题有谁能答复?

  没有人!

  傅红雪长长吐出口气,慢慢地站起来,就看见一匹驴子走上了山岗。

  瘦弱而疲倦的驴子,平凡而憔悴的妇人。

  傅红雪看着她,心里也不禁对自己的易容术觉得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