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休红脸上闪过一丝忧色,道:是啊。时孟雄那两千人消失得太莫名其妙,就算这伙山贼是一支溃兵,要吃掉时孟雄也不是容易的事。你们来看。他指着地图,道:我们如今在此处,到水火两军主营,还有五六日的路程。这条路上,如果少有人烟,商队已难得一见,山贼在这个地方扎营,岂不甚是奇怪?
廉百策道:是啊,除非他们是厌倦了征战,想躲起来过点太平日子。只是这般一来,便又无法解释他们为什么要袭击时孟雄了。他抬起头,道:楚将军,难道你是说,这些人其实并不是山贼,而是蛇人?
曹闻道惊叫一声,道:黄满他们两个可是两条腿的人,打死我也不信他们是蛇人。
廉百策道:当初五羊城主与蛇人也有过密约,互不攻击的。有一两个人投*蛇人,未必不可能。
楚休红道:我也有这个怀疑。山贼有可能真是一伙溃兵,也有可能是一支蛇人的奇袭队,还有一个可能,他顿了顿,小声道:是从这里出来的。
他的手指点的是西边的符敦城。钱文义皱起眉头,道:符敦城到此间也有近千里路程,而且陶守拙这么干的话,到底有什么好处?
楚休红道:这些便要让这黄氏叔侄二人来告诉我们了。明日将他们一网打尽,到时他再硬也不会不说了。
曹闻道笑道:哈哈,统制,你果然深谋远虑。他见杨易在一边板着个脸,捅了捅他道:老杨,你说是不是?
杨易被叫来开会,一直一言不发。楚休红也道:是啊,杨兄,你说这条计行不行得通?
杨易抬起头,沉声道:楚将军,我觉得,不要当别人是傻瓜,结果疏忽大意,反而中了别人的圈套。
他说得十分干硬,曹闻道有些不悦,道:老杨,你也别把别人看得太聪明了。
杨易冷笑一声,道:这黄氏叔侄我虽然不曾见过,但你方才也说,这两人敢舍生来做死间,定有过人之处,岂会在言语中露出破绽?我怕这破绽是他们故意露出来的,本就知道你们不会信,因此以退为进,不惜一死引你们上钩。
他的话隐隐有讥讽之意,曹闻道大为不悦,正在说什么,楚休红却动容道:杨兄,你说得对。他低下头沉思着,曹闻道本想驳杨易几句,但见楚休红并没有不把杨易的话不当一回事,也不再说了。楚休红想了一会,忽地抬起头,向廉百策道:廉将军,你以为如何?
廉百策的嘴唇动了动,道:这个么?我觉得杨将军的话不无道理,但楚将军你的话也是对的
楚休红微微一笑,道:你不必顾虑我的想法。集思广益,我身为前营统领,若是决策错误,那是连我们的性命都要赔上去的,你有什么话便说吧。
廉百策想了想,咬咬牙,道:我也觉得楚将军你的计策未免有些一厢情愿,把敌人想得太弱了。如果时孟雄真是他们解决掉的,那这些人绝对不是易与之辈,不会派两个一眼就能看出破绽的人来引我们入伏。我同意杨兄所言,他们恐怕是两个死士,故意让我们觉得已看破他们的计谋,从而反堕入他们的圈套。
廉百策资历也较浅,当初他从属于现在的风军团统领邵风观麾下,后来邵风观被贬职,他因为贪恋官位,不肯随邵风观退役,结果反而因为连吃败仗而贬职,楚休红用他时邵风观还曾来说过廉百策的坏话。廉百策机警伶俐,哪会不知,经过此事后诸事谨慎,因此到了前营后谈吐极为小心,不敢太过招摇,此时听楚休红直言相告,才坦白说来。他说出时仍有些惴惴不安,生怕楚休红着恼。此时听杨易这般说,他才说出来,甫一出口,却见楚休红面色凝重,不禁有些后悔,忖道:楚将军会不会嫌我信口开河了?
正在乱想,楚休红道:不错,两位说得甚是有理,我是不曾想得周全。
曹闻道笑道:统制你也想得太多了,就算他们说的不是真话,鞭子狠狠地抽下去,谅他们也就忘了假话该怎么说了。
若是拷问一番,这两人多半会说出实话来。曹闻道虽然说得粗,众人都觉得这办法才是简单直截的正理。楚休红想了想,却道:不要胡乱用刑,不访逼问一番吧。若他们真是来给我们下圈套的,便让他们作法自毙。他顿了顿,又道:钱文义,你与曹闻道和廉百策提审那年轻人,我与杨兄审问那黄满,等一会对一下他们的口供。
饶命啊,将军。
才说了一句重话,连刀子都不曾抽出来,那黄满一下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一脸的眼泪鼻涕,滔滔不绝地说着,等说完了,又哭道:将军,饶命啊,我们被那伙山贼逼着来的,他们说若我们不从,便要将我们全家都杀光。
楚休红怔了怔,看了看杨易。他本打算着黄满会诡辞狡辩,才一条条与他对证,让他哑口无言,哪知只说了这一句话,黄满便是这副样子。他温言道:起来吧,不必害怕,只消你说出实话,我们定会将那伙山贼一网打尽,你家里人不会有事的。
黄满抬起头,一张老脸上沾满了灰尘,又磕了个头方道:多谢将军成全。那是昨天,山贼里有个姓秦的头目带着几个人到我家里,要我们来路上,遇到你们后便这么说的。
杨易道:他们是不是想在路上设埋伏,让你们引我们入内?
黄满道:这个倒也不曾说。这条路其实也不用带,就这么一条,沿着路走便是。
楚休红怔了怔,道:只有一条路么?
黄满道:虎爪口是一定要过的,不过去虎爪口还有二十多里,有两条道,一条大些,另一条要小一些,他们要我引你们走小路。
杨易忽道:那姓秦的头目长什么模样?多少年纪?带了几个人来?
身量挺高,白脸,年纪也就二十多岁。对了,他的左手有六个指头,来时带了三个人,都骑着马。
他们骑的是什么颜色的马?
黄满一怔,也不明白这人问这些做什么,想了想,道:旁人骑什么我也不记得了,那姓秦的头目骑的是匹黑马。
杨易眨了下眼,道:楚将军,你再问一下吧,我失陪一下。
他也不等楚休红答应,便走了出去。楚休红知道杨易定是去看那黄猊说的是什么了。他又问了黄满几句,黄满边哭边说,也没过多久,杨易挑帘进来。一进门,便向楚休红使了个眼色,楚休红会意,向帐外道:来人,先带他下去吧。
黄满脸色一变,叫道:将军,不要杀我啊,我家里还有七十岁的老娘,儿子也没满十岁呢,求将军饶命。
楚休红淡淡一笑,道:放心,就算你仍然没说实话,也不会杀你的。
把黄满带了下去,楚休红道:杨兄,你觉得他这回说的是真话么?
杨易看着桌上的地图,皱起眉道:似乎不像是假的,我去曹将军那边问了问,那个黄猊说的也是一般,六指,三个人,黑马,都对得起来。
楚休红颌首道:看来是真的了。他虽不曾在刑部供过职,但自己也曾被审问过,知道这些小事最容易露出破绽。他想了想,道:杨兄,你觉得该怎么办?
杨易道:小路上自然容易埋伏,只是楚将军,你看这地图,大路虽然稍远一些,但一边是峭壁,一边是悬崖。我问过向导,这小路因为走的人少,现在十分难走,上一次时孟雄多半是走大路的。我在怀疑敌人是欲擒故纵,有意让这两个猎户来让我们看出破绽,让我们不敢小路。
楚休红皱了皱眉头,道:你觉得还是走小路更安全?可是,如果他们算定我们会这么想,故意让这两人前来,那也不是不可能的。
杨易一怔,道:是啊,这也未必不可能。
他两人都是足智多谋之人,思前想后,反倒拿不定主意了。这时只听得曹闻道的声音在帐外响了起来:统制,你问出什么来没有?
他与廉百策、钱文义两人走了进来。一进门,曹闻道便大马金马地坐了下来,骂道:他妈的,那小子倒挺硬,打了三拳才开口。统制,你问的那黄满没这么硬吧?
楚休红知道曹闻道性子有些急躁,想必那黄猊开始不肯开口,便动上了手。他也不多说什么,只是道:我与杨将军想不明白,这山贼究竟是准备在哪条路上埋伏。
廉百策忽道:是啊,末将也捉摸不透。
曹闻道忽道:怕什么,他们就算有两三千,也不可能兵分两路,在两条路上设伏的。那我们便走大路好了,大路不易设伏,派人先行探路,就算有埋伏也可以发现。
楚休红眼中一亮,笑道:不错,这主意虽笨,却是最有效的法子。山贼就算有两三千人,也远不及前营兵力,正面相抗,他们绝不会是前营的对手,有时想得太多,反倒当局者迷。杨易也道:是啊,这样子最好。只是,那两个猎户,是不是杀了?
楚休红道:算了。今天关起来,明日出发时将他们放了吧。
第二日一大早,前营整顿完毕,便要出发了。黄满与黄猊两人昨晚被关在营中,等前营出发,便将武器与猎物也还给了他们,让他们自行回去。此时前营已经开拔,就算他们回去与山贼碰上头,也不能说出虚实来了。
看着浩浩荡荡的队伍沿着山路而行,而这块昨夜扎营的所在几乎没有一点痕迹,黄满忽然叹道:没想到居然是这般一支队伍,爵爷碰上硬手了。
黄猊冷冷道:满叔,你敢和我一起来,此时倒怕了?
黄满苦笑了一下,道:不怕是假的。只是我倒觉得,这支队伍若能被爵爷收为臂助,那爵爷大事可成,便指日而待了。
黄猊看着这支渐渐沿着山道远去的队伍,摇了摇头,道:这些人都是甄砺之的亲信,未必会为爵爷所用。
黄满道:对了,这主将到底叫什么名字?似乎是姓楚的。
黄猊道:我听那个咋咋呼呼的人说,他叫楚休红。
黄满惊道:什么?他就是楚休红?
黄猊抬起头,道:满叔,你认识他?
当初听说过他的名字。那时他只是个百夫长,颇为勇猛,爵爷对他也颇为赞誉。没想到只过了这几年,居然也自统一军了。
黄猊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竹哨来,放到嘴边用力一吹,竹哨发出一阵尖利的啸声,直如猛禽的鸣叫。随着声音,边上山头忽地有个黑点冲天而起,直向他飞来。待飞得近了,才见是一只大雕。这大雕铁喙钢羽,周身青黑,俊朗无匹,打了个盘旋,向黄猊落来。黄猊穿着一个兽皮坎肩,那大雕停在他肩头,若不是兽皮挡着,利爪几乎要插入他的皮肉之中。一停到他肩上,这大雕便挨挨擦擦地与他甚是亲热。黄猊摸着大雕的背羽,低声道:阿风,又要靠你了。
他模出一把腰刀,从边上摘了一张叶片,在叶上刻了几个字,又卷起来绑在大雕腿上,伸指在大雕腿上一弹,大雕腾空而起,冲天直上。看着它没入云中,黄猊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喃喃道:上一次那支队伍太弱了。楚休红,就用你的血来染红铁骑军大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