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共和制仍然要好得多。

只是,我现在已经踏上了不归路,无法再回头了。唯一的办法就是走

下去,把另一条路截断,这才这条路才会是一条康庄大道。

自新五年十一月,四相军团齐聚,经过商讨,决定对五羊城发动一次

水陆攻势。由于共和军的水军被邓沧澜击败后,实力大不如前,所以

我们的水军占了绝对优势,共和军也干脆放弃水面决胜之心,把精力

全部放在了陆军上。虽然地军团的兵力较丁亨利稍占优势,但这优势

远未到必胜的地步。共和军的七天将都在,而且他们还有那种威力远

远超过我们的火炮,陆战实力之比最多只是五五之数。

我定下的是声东击西之计。

表面上,由地军团发动首攻,似乎为了掩饰水军团从海上的进攻,其

实邓沧澜才真正是佯攻,地军团最终发动的是主攻。以这种看似不合

理的战术来打击共和军出现的空隙,也是丁亨利露出的唯一破绽。丁

亨利深通兵法,我与他也交手多年,知道寻常的计谋瞒不过他,但也

正因为对兵法太熟悉了,他一贯不做冒险之事。丁亨利与我惺惺相惜,

可我们也都知道对方在战场上决不会留情,战争对于我们都不是一件

儿戏,我以地军团孤军深入,随时会遭到重创,他一定会认为我是在

故意引诱他,直正的杀手是以水军团从海面攻击。只是当他把兵力移

到水门时,地军团将不顾一切突然发动最后的攻势,一举破城。

这个计策太过冒险,如果是平时,我决不会用这种手段。一来可行性

太低,二来即使成功,损失也会大得超出预计。

可是我还是实行了。帝国军第二次攻破五羊城。

这一次本应给共和军带来灭顶之灾,可是最终却令我失望,丁亨利仍

然率领三分之二的士兵逃遁。这个人不愧今世数一数二的名将,即使

处于绝境,仍然能如游鱼一般脱身。

攻破五羊城,本应是一个转机。我建议对五羊城采取怀柔政策,让这

些共和军控制地的民众知道,帝制并非如共和军说得那么可怕,他们

仍然可以生活得安祥幸福。然而让我始料未及的是张龙友突然莅临五

羊城,他亲自在城中搜捕共和军残部,随即斩首示众。

我知道他是想用雷霆手段震慑共和军民众,让他们不敢再依附共和

军,使共和军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然而,他所做的这一切适得

其反,毫无效果,反倒映证了共和军宣传的“帝制邪恶”,我在攻破

五羊城初期采取的一些怀柔手段相应成了两面三刀,前功尽弃。攻下

共和军的大本营,岂但没有消灭共和军,反倒让他们的生存余地更大

了。

我现在的希望,只能寄托在能揭示出天法师的真面目。伏羲谷一战后,

因为天法师不知所踪,我一直在追踪这个人的下落,不知他躲在共和

军还是帝国的背后。经过数年的追查,我终于发现了天法师是躲在共

和军的南武公子处。我将这个消息通知丁亨利。我告诉他,这一切其

实都是天法师捣的鬼,包括最开始的尊王团捣毁共和军帝都议事处,

以及水火两军团偷袭五羊城。天法师是把我们当成了他手中的武器,

他想要做的是消灭我们人类。

丁亨利答应了。他同意停战,先去南武公子处追查此事下落。然而,

这时南武公子却到了军前,带来的却是天法师那风干已久的首级。

早在几年前,天法师就已经被南武公子看出破绽杀死了。只是天法师

让我们火并的计划,却经过南武公子修改后,一步步成为现实。

最后一线和解的希望也破灭了,战火重新开始。此时,共和军的实力

已经占了上风,而屋漏偏逢连宵雨,孤悬海中的海靖省都督,海靖伯

孙琢之宣告独立,不再听从帝国命令。与之相应,西府军都督、司辰

伯陶百狐宣布天水省独立。

海靖省是海上门户。孙琢之独立后,水军团已无法再从海上长驱直入,

进攻五羊城了。天水省则是西北门户,陶百狐一独立,西北诸省从此

与帝国失去联系。

自新八年,也就是共和五年的五月,最后一击来临了。狄人以为文侯

和沙吉罕报仇为名大举入关,实力大不如前的青月公再不能守,被狄

人全线突破,防线彻底崩溃,青月公阖家自焚而死。同月,句罗岛宣

布与帝国绝交,改奉共和国为正朔。

句罗是帝国最为忠实的藩属,每当句罗有难,帝国也不惜一切代价援

助。连句罗都背弃了帝国,我也似乎看到了帝国的末日。只是,我仍

然不愿就此放弃,我仍想做最后一搏。

自新八年年底,我率地军团装作不支共和军进攻之势,将共和军引入

大江中游的对马山和屏风山一带的坠星原。

当初帝国与共和军第一次同盟,陆经渔因为不愿回归帝国,于是率旧

部盘踞此地,屡次偷袭帝国补给,就是在此地被我带领首次上阵的地

军团铁甲车队击败。我还记得那一次陆经渔引以为傲的铁骑军被铁甲

车追杀殆尽时,他嗒然若死的样子。那一次,他告诉我,属于他的时

代过去了,接下来将是属于我的时代。现在就是在这个地方,我与陆

经渔最得意的弟子又开始了一次决战,这也将决定接下来的时代属于

谁的问题。

战争就是如此。我定下最后一个细节时,想着。可是我没有一丝欣喜,

却只有失望乃至绝望。我的眼前看不到一丝光明,当初武侯阵亡前所

说的“不仁者天诛之”六个字,时时在我耳边回响。我一直引以为戒,

可是渐渐的,我自己也成为一个自己不愿的“不仁者”。

自新九年、共和六年的一月,帝国与共和军决定最后命运的一战开始

了。丁亨利率领的共和军主力陷入了地军团的包围,可是,共和军的

实力却只有在地军团之上。尽管将丁亨利包围,我仍然不知道这一次

是鱼死还是网破。

天行健 第三部 创世纪

第四十二章 天翻地覆

对马山和屏风山,是两座极为相似的山峰。在大江中游,这两座山并不是什么有名的大山,一般人都不知道有这两座山。这两座山位于大江中游的交通要道旁,地形险要,因为当中的坠星原只有一头相通,是个死地,所以是兵家大忌。只是这地方十分偏僻,少有人知,如果我不是因为当初与陆经渔在此地有过一战,一样不知道还有这么个地方。

当初,曹闻道被陆经渔困在了坠星原,这一次,却轮到了丁亨利。

几个人都在看着地图。当初坠星原一战,我们大多参与过,此时故地重游,定然又想到了当时的情景。那一次我们兵力战优,战具也远远超过陆经渔,但开始时却被陆经渔牵着鼻子走。若非陆经渔一直对曹闻道这个旧部心存希望,不愿将他斩尽杀绝,那我们多半会被他各个击破了。

曹闻道看着地图,脸色有些难看,想必又想起了当初的事。小王子倒是默然不语,只是手指轻敲着桌面。自从在追杀文侯一战中手刺武昭老师落马,小王子像是一下变了个人,越来越沉默寡言,人也显得老成了许多,有空便攻读兵书,现在已是我的一个得力臂膀,也越来有大将风度。

杨易忽然道:“楚帅,照常理,这一次共和军已是无路可逃了,只是…”

杨易没再说话,曹闻道在一边道:“只是这个人用兵奇妙,总是令人猜测不到,是吧。那一次在五羊城里,原本也该打他们一个全军覆没的。”

我暗自叹了口气。杨易这么说,虽然有点长他人威风,但我也当真有这个顾虑。丁亨利,这个金发碧眼的汉子用起兵来,仿佛有种奇异的魔力,总也捉不住他。现在我把他逼入绝境,已是第二次了,可是我仍然不知道这一次他会不会再出奇计逃脱。

那一次在五羊城,他命人向我声称要投降。我自然不信丁亨利会投降,然而他这样说了,我也不能不顾一切进攻。在我内心里,我也真心希望共和军能够投降,只是我清楚地知道,丁亨利决非这种人。

那一次,我就上了丁亨利这个当。他猜出我不会相信他的投降,但对他的求降仍然要敷衍,所以暗中将士兵化整为零,而营中仍然保持原样,自己则与我讨价还价,拼命要求投降后的待遇,让我误以为他要发动反击。等我发现他真正的目的,被困城中的共和军已经有多半夹杂在逃难的城民中出城去了。兵行诡道,这个道理我也烂熟于胸,但那一次丁亨利就是用我所熟知的道理来摆了我一道,让我一直耿耿于怀,以至于现在我仍然吃不准他到底是真个被我引入圈套了,还是又给我设了个圈套。商讨了一阵,我们决定,到目前为止还是静观其变。至少共和军的主力已被我们堵在坠星原里,他们另外不会有太多的兵力可用。即使他们不顾一切杀开血路逃走,也得付出一笔极大的代价。我们只需以逸待劳,多多防备丁亨利那不按常理的奇计便是。

商议完毕,五德营诸将各自前去准备。为了将丁亨利引到坠星原,我们的损失也不少,将来已不可能再有同样的机会了,我们就如同一个走到了绝路的赌徒,这一次是仅存的翻本机会。

等他们都走了,小王子忽然站起来道:“楚帅…”

他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我道:“殿下,怎么了?”

小王子吞吞吐吐地道:“父王现在身体又不太好。”

安乐王最近身体很不好。年纪大了,又向来肥胖,现在他的病很多。小王子颇有孝心,平时一回帝都便去陪着父亲,我作为名义上的女婿,也不时去陪陪他。以前安乐王在我眼中一直是个颟顸无能的人,但接触得多了,也觉得安乐王虽然无能,本质上却是个善良的老人。宗室子弟向来跋扈骄横,但安乐王府的人与旁人大不相同。看着病卧在床的安乐王,我仿佛又见到自己早已过世的父亲。听小王子这般说,我道:“小殿下,你还是先行回去,这里有我们在。”

小王子摇了摇头,叹道:“忠孝不能两全,我说的倒是你。父王一直希望你能多去陪陪他,看到你,他就像看到姐姐一样。”

我的心头像被刺了一下,道:“好吧,等这一战结束,我就陪王爷多说说话。”

小王子抬站了起来。这几年他已经长开了,比我还高出半个头。他道:“楚帅,你觉得丁亨利这回还能有什么办法脱身?”

我道:“看起来已是很难,只是丁亨利足智多谋,现在实在猜不出他会想出什么办法。”

小王子看了看四周,小声道:“可是,楚帅,除掉共和军,难道是最好的办法么?”

一霎时我不知道小王子说这话的真意,看着他道:“小殿下,你还有什么别的好办法?”

“我觉得,共和制在民众中根基已成。这一路而来,我偷偷问过很多人,表面上他们说帝国好,可私底下,一个个都说共和制要好得多,因为共和制没有帝君,没有宗室,人人平等。帝国纵然现在开放文武校之禁,可是在民众看来,要开禁,首先仍然要有禁可开,所以帝国仍然视百姓为下等人。共和军宣称人人平等,土地也全部归自己所有,不再缴纳赋税。总之,在百姓眼里,共和制才是应该的。楚帅,我觉得我们是在逆天而行啊。”

我叹了口气,轻声道:“小殿下,这事我何尝不曾察觉。地军团在百姓中口碑还好,当初每次出师,当地百姓都会自发前来劳军,可现在劳军的事越来越少。固然是连年战火使得百姓越来越穷了,可是他们心底未尝不会有对我们的怨言。不管怎么说,他们已经把我们看作引起战争的祸首,即使嘴上不说,心里也已这么想。可是,我们又能怎么办?投降共和军么?”

小王子没再说什么。这个问题实在没办法回答,如果真的说下去,的确只剩了投降共和军一途。他舔了舔嘴唇,道:“可是,楚帅,你即使杀了丁亨利,恐怕仍然灭不了共和军。过不了多久,他们又会死灰复燃,那时就更难办了。”

小王子说得没错。现在共和制已深入人心,南武公子又神出鬼没,这些年来我都不知道他真正的行踪。虽然现在共和军最大的一支武装被我困住,但丁亨利只是共和军的武器,南武公子才是共和军的心脏。南武不死,再过几年,他肯定会招兵买马,重新举旗的。我屡次想要捉拿南武公子,可到现在为止却连南武公子的真身都没碰到过一次。更何况就算捉住了南武公子,可是民心已经向着共和一方了,没有南武公子,也会有人举着共和制的旗帜站出来的。

只是,这些现在已无暇考虑了。即使我走错了路,却也没有再选择的余地,只能走下去。我拍了拍小王子的肩,道:“不要多想了,现在一心对付丁亨利吧。”

这时,门口忽然响起了冯奇的声音:“楚帅,共和军有使者要出来。”

坠星原只有一条出口,我以三台铁甲车封住出口,再以军中的炮火从死角处轰击。虽然我们的炮火威力远不及共和军的,但占据地形之利,共和军纵然有威力比我们大好几倍的火器也无济于事。而丁亨利身边不会有多少补给,我们只消封半个月,足以让他全军饿得半死,除非他们也开始以人为食。不过,我知道丁亨利是绝对不可能实行这种策略的。所以一把他们封死,我立刻派了使者进去递交劝降书。现在,大概是丁亨利的答复吧。

我走到门边,道:“有几个人?”

“一个。”冯奇的声音有些犹豫,“似乎…似乎是丁亨利。”

我大吃一惊,道:“是丁亨利自己?”

战时派出使者谈判,那也是常事,但极少有主帅充当使者的。丁亨利即使认定我不会趁机对他下手,自己前来谈判,胆子也实在大得过份了。冯奇点了点头道:“应该是。他自称是共和军丁亨利,要求面见楚帅。”

我看了一眼小王子,小王子也有些震惊,道:“他现在出来了么?”

“杨将军不敢自断,请楚帅和监军大人定夺。”

我道:“走,去看看吧。”

小王子道:“楚帅,你不要忘了罗须陀之事。”

战史上曾经有过一个先例。大帝起兵时曾为先朝名将罗须陀围困,无法脱身。罗须陀与大帝曾是好友,爱惜大帝才能,于是要他前来投降。结果大帝派了替身前来谈判,趁罗须陀自认与大帝有交情,不加防备之机,那替身舍身刺杀罗须陀,大帝则率军趁乱冲出,结果反败为胜。这一战虽然成功,但未免对大帝声誉有损,所以只作为诡道中的极致,记载在野史之中,正史中只说大帝趁乱阵斩罗须陀。不过,帝国那些有了一定资历的将领,一般都知道这个战例,所以后来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使者都派遣无关紧要的人物,若是重要的,反倒令对方疑虑。丁亨利是陆经渔在五羊城收的弟子,他肯定听说过这件事,小王子因此来提醒我。

我笑了笑,道:“丁亨利岂是这种人。小殿下,走吧。”

我整了整衣服,带着冯奇他们向前走去。虽说我不信丁亨利会充当刺客,但终究不敢太过大意,到了坠星原谷口,命冯奇守在我身边,亲兵队也严阵以待。丁亨利枪术甚佳,真个不顾一切时也不易对付,必须先做防备,所以给丁亨利准备的位置放在了十几余已外。这个距离,有冯奇的弹弓保护,丁亨利稍有异动便可以制住他了。

安排妥当,我向杨易点了点头,杨易会意,下去道:“让共和军使者过来。”

一个传令兵得令,骑马向谷口跑去。坠星原的谷口不像伏羲谷口那样有条长长的风刀峡,不过是两山夹出的一个缺口而已,只过了不久,我便见那传令兵骑马回来,身后跟着一个扛着白旗的人。虽说隔得远了看不清,但那人头盔下金色的头发还是很耀眼。丁亨利身具异像,他要找替身恐怕也找不到,这个人多半便是丁亨利的正身了。我站起来,道:“请丁亨利将军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