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一亮,但听得周围欢声雷动,我吃了一惊,翻身跳起,披上衣服走出门来,却见不少轮休的士兵正从门外跑过。我拉住一个问道:“又出什么事了?”

“文侯大人班师回来了。”

这士兵挣开我又向前跑去,我也心中一阵欣喜。上次在去天水省时文侯给我看的地图上,除了北宁城还有三处告急,这回文侯一回来,那就只剩北宁城一处了。我穿戴整齐,叫上两个护兵向文侯府走去,一到文侯府门口,只见门庭若市,尽是些朝中大小官员的车轿。那都是些前来贺喜的人,我向看门的通报过,等了好一阵才轮到我。等一个家丁领着我进去,一进文侯府的厅堂,还不曾见人,便听得文侯的声音响了起来:“楚将军,恭喜恭喜。”

我走了进去,文侯正站在厅中,有两个下人还在收拾。我跪倒在他跟前道:“大人,末将楚休红不辱使命,归来缴令。”

文侯指着椅子道:“坐下说,坐下说。”

我一坐下,他微笑道:“陶守拙可是把周诺做掉了?”

我道:“大人明鉴。”我把符敦城的事前后说了一遍,文侯听得入神。我把萧心玉的事掐去了不说,等我说完,文侯的嘴角浮起了一丝冷笑道:“好个陶守拙,果然有几分门道。”

我道:“大人,末将还有些担心,只怕我是中了陶守拙的计,其实他自己也有不臣之心。”

文侯道:“陶守拙还没那个胆,哼。还有,”说到这儿,他突然看了我一眼道:“为什么不和我说一下萧心玉的事?”

我吓得魂飞魄散,一下跪倒在地:“大人,此事我是上了陶守拙的当,实在不敢向大人明言。”心中却又悔又惧。文侯一定也在陶守拙身边安插了人手,而且这人只怕和陶守拙非常接近,因此连这种事文侯也知道了。我居然想瞒着文侯,实在是想错了念头。文侯看了我一眼,又叹了一声道:“楚休红,你的智谋确实还远不及陶守拙,那个女子又拼了一死,你上他的当自然难免。只是吃一堑,长一智,不要自以为是,那就行了。”

我诺诺连声,也不敢多说一句,心中只是道:“文侯在陶守拙身边安排的是谁?为什么他当时不提醒我?”那人看得如此清楚,如果提醒我的话,萧心玉也不会死了。只是那人定是隐藏得极深,文侯也一定命他无论如何不得现身,萧心玉的死不值得他暴露身份吧。

文侯转过身,背起手道:“不管怎么说,此事总算还是圆满。陶守拙,哼哼。”

他又从鼻子里哼了两声,我只觉一寒,心知文侯定已在打算对付陶守拙了。现在陶守拙还有用,日后蛇人真的被击退,那文侯一定会先对付他。

对于文侯来说,任何人都只是一件工具,用完了就可以扔掉。邵风观能被牺牲,我又何尝不能?这次派我前往天水省,只怕文侯也已做好了我被周诺杀掉的打算。他就算说把我当儿子看待,但他的儿子究竟只有甄以宁一个。

文侯背着手似在想着什么,我不安地跪在地上,也不敢起身,半晌,文侯才转过头道:“楚休红,前锋营眼下还有多少人?”

“禀大人,尚余八百多人。”

文侯点了点头:“八百人。只要运用得当,八百精兵足以抵得百万雄师。起来吧。”

我站起身,仍然有些不安。他也没看完,只是道:“明天你早点起身,到北门等我。”

“是。”我也不敢多说,答应一声,告辞出去。走出文侯府时,身上仍是感得到背上的凉意。

文侯信任我么?只怕未必。如果有必要,他随时可以把我放弃吧。我骑在马上,有些茫然地看着天空。周围人不时有人忙忙碌碌地走过,在这个时代,每个人都同样的朝不保夕,所以都是活得一天是一天。

天阴沉了下来,似乎要下雪。

第二天一大早,我把前锋营的事让曹闻道跟钱文义两人安排好后,独自便向北门走去。刚到北门,天还没亮,等了没多久,一列马车驶了过来,正是文侯的专车。

等车近了,我跳下马,跪在地上道:“大人,末将楚休红听令。”

文侯撩起车帘,看见我后笑了笑:“楚休红,你来得真早,进来吧。”

我把飞羽交付文侯的一个侍从牵着,进了车。这车里很大,几乎有些象间小屋,文侯正盘腿坐在一张毯上,面前是一张小案,上面有个炭炉。炭火正红,上面烤着几个饼,边上则是一壶酒,也不知文侯怎么想的,并没放到火上温着。车走得极是平稳,坐在里面几乎感觉不到车子在动。文侯拿了个小杯子给我倒了杯酒道:“还没吃早饭吧,来,尝尝,这是新宰的小牛腰子饼,挺不错。”

他拿起一根尖头筷子插了一个饼。这饼只有杯口大,圆圆鼓鼓的,饼皮烤得焦黄酥脆,筷子扎进去时,从孔里流出些油来,冒出一股香喷喷的白气。文侯把饼递给我,我谢了谢,接过饼来咬了一口。饼里滚烫,牛腰子大概过了一层油,也不知加了些什么调料,咬下去时鲜嫩无比,夹着烤得微焦的饼皮,味道极美。虽然很烫,我还是三口两口就吃了下去。

牛肉虽然不是太贵,但牛腰和牛舌却是很贵重的美食,一般人都吃不起,这小牛腰子饼我以前连见都没见过。文侯看着我大口大口吃着,他笑了笑道:“其实小牛腰子饼得配着冰镇的葡萄酒喝,你喝口酒吧。”

我根本没听说过葡萄酒这种名目,拿起杯子来看了看。这酒液是暗红色的,在杯中象一块红宝石。虽然车很平稳,但杯子里的酒还在微微颤动。我把酒倒进嘴里,只觉有一股鲜甜之味,酒虽不烈,和牛腰饼的味道混合在一处,的确是种不曾尝到过的享受。文侯也拿起一杯酒道:“这红葡萄酒是以牛血着色,冰着喝味道最佳,楚休红,你喝着如何?”

我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道:“大人,我从来不曾吃过这般好吃的东西。”

文侯笑了笑:“那你多吃点吧,等一会还得出力气。”

出力气?我有些发呆,也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文侯却不再看我,撩起窗帘看着外面。车已出了北门,正走在官道上。北门外自倭庄岛夷叛乱被斩尽杀绝后,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此时天已快亮了,这条官道上却难得有人。

我又吃了两个饼,车子一晃,转而上坡。官道是通往句罗岛的,并不上山,那我们现在已经离开官道了?我也不敢问文侯要带我去哪儿,只是端坐着不动。文侯见我不吃了,道:“吃饱了么?”

“禀大人,饱了。”

文侯脸上又露出一丝莫测高深的微笑:“那就好。”

车子不知转过几道弯,只觉外面越来越暗,天是阴天,我们又穿行在山林中,便更加阴暗。忽然车子一晃后停了下来,有人道:“文侯大人,末将毕炜听令。”

我一直以为毕炜在助守北宁城,没想到他竟然已经回来了。文侯跳下车,我跟着他下去。一下车,便见毕炜笔直地站在车前,正行着个军礼。虽然他的军衔比我高一级,但这个军礼无意中也是向我行的。我不禁有些得意地想着,看了看他。毕炜见我也从文侯车里出来,大吃一惊,道:“大人,他…”

“楚将军平天水省刚回来,明日要与沧澜一同上殿受赏,我带他来看看。”

文侯仍是微微笑着。他个头不高,比毕炜几乎要矮一个头,比我也要矮半个,但谈吐间却象是在俯视着一般。我也向毕炜行了一礼,道:“毕将军,末将楚休红见过毕将军。”

我虽然也算文侯看中的红人,但毕炜到底是偏将军,军衔比我要高一级,据说快要和邓沧澜一同晋为副将军了。如果此事属实,朝中便是十三伯也只是副将军,毕炜和邓沧澜年纪轻轻,居然要与前辈名将并列,实在是前所未有的事。

毕炜也没多说,只是道:“大人,邓兄怎么没来?”

他大概觉得邓沧澜无论如何,地位也该在我之上,文侯居然叫我而不叫邓沧澜,实在有些不可思议。文侯道:“沧澜刚到,他的船还有些事要做。龙友呢?”

毕炜又行了个军礼道:“张员外正在里面准备,请大人检阅。”

张龙友原来在这里。我回来后不曾见过张龙友,薛文亦也说少见他,原来文侯真的有大用。我不知张龙友在做些什么,文侯已向里走去,我和毕炜连忙跟了上去。

走了没几步,文侯突然站住了。我只道又出了什么事,却见文侯抬起头看了看天道:“下雪了。”

今年入冬以来帝都已经下过好几次雪,现在已到了残冬,没想到还是下起雪来。雪片纷纷,漫天皆白,这场雪下得也真是急。我伸出手里,一片雪花落到掌心,登时化成了水。文侯看着天空,突然低声道:“十年战血涤征尘,白雪纷纷一岁新。万里山河非旧色,此身犹是去年人。”

这是当初大帝得国时前朝老臣王阗写的一首《新朝元年新春日遇雪有所思》。那一年,帝国在血与火中建立起来了,但由于太急,那些前朝死义之臣的尸首都还没有完全掩埋,因此有些遗老咬牙切齿地骂帝国是“尸身筑起之国”,说是国祚定不久长。王阗是前朝太师,却没有在大帝攻破帝都时自尽殉国,反倒率百官投降,也被遗老们骂得狗血喷头。他在写这首诗时,多半也有向那些过去的同僚表白的意思。文侯这时候吟起这首诗来,不知是仅仅里面有个“遇雪”呢,还是有别的深意。

毕炜在一边道:“大人吟的这首诗真好…”

他还没说完,文侯脸色一沉,他见文侯脸色不好,下面的马屁登时吓了吞了回去。我不由有些好笑,毕炜虽然不至于不学无术,但这些诗词之道,他只怕从来都不知道,我倒还读过一些,虽然比毕炜多得有限,至少还是知道这些的。我一躬身道:“王阗此诗确是好诗,大人此时吟来,也很是恰当。”

文侯脸上重新露出些笑意,又转向毕炜道:“毕炜,我跟你说过,大将之才,不是只懂一味冲杀,平时也该多读些书,你的书读得太少了。”

毕炜连连称是,等文侯转过头重新向前走时,他狠狠瞪了我一眼,大概为我让他出了个丑而恼怒。

一路过去,守军林立,竟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这是个山谷,最宽处也不过三四丈,虽然窄,但马车还是能过去的,但文侯大概怕出意外,所以一律不准马车入内。我们走了数百步,穿过山谷,前面已是一道绝壁。这道峭壁高达百丈,壁上有个圆圆的洞口。文侯到了洞口,回头道:“里面暗得紧,小心点。”毕炜本就在这儿,这话自是跟我说的。

洞里屈屈弯弯,火把也很少,我小心地跟着文侯和毕炜向里走去。又走了一程,前面已见到亮光,待一出去,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个一里方圆的空地。没想到这儿竟然别有天地,我大吃一惊,文侯已站住了,笑道:“楚休红,你还是第一次来,可有何感想?”

里面人来人往,至少也有数百人,几乎如同一个小小集镇。那些人忙忙碌碌地,也不知做些什么,在当中有一些人正聚在一处。我们进来后,守在洞口的一个士兵高声道:“文侯大人到!”有个人闻声过来。这人穿着厚厚的冬衣,竟然是张龙友。他远远地看见我,脸上也露出喜色,到了我们跟前,先在文侯跟前跪下道:“卑职张龙友见过大人。”

他以前还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新兵,此时仪态端庄,很有几分大臣的风度。文侯扶起他道:“龙友,起来吧。事情如何了?”

张龙友脸上也带着按捺不住的喜色:“禀大人,初试已成功了。”

文侯脸上也露出笑意,转向我道:“楚休红,正好让你看看张员外与金部联手造成的神龙炮。”

我记得当初还在武侯军中时,张龙友就制成过一种天火飞龙箭,是一辆车的样子,点上火后数十支箭同时射出,威力极大,神龙炮想必与此也是一类。

张龙友带着我们走向前去,那些人本围在一片,见我们过来,三三两两地散开了,露出当中的东西。那是个长可数尺的圆筒,斜装在一个架子上,黑黝黝的似是精铁铸成。张龙友走到跟前,向文侯道:“大人,可要试验?”

文侯点了点头,张龙友向边上的小吏喝道:“填药。”

有个人打开圆柱上的一个活门,从中倒入一些黑色粉末。那东西一股硫磺之气,正是火药。装好拍实后,把活门关上,又有个人将一些碎铁从前面倒了进去,看了看张龙友。张友龙向文侯道:“大人,请退后,以防万一。”

他说得郑重,我们都退了两步。张龙友往前面看了看,前面数十丈外有两根柱子,绷着张牛皮。边上有个人拿了根点着的火把过来,他接过手,便点着铁筒上钻出的一根细绳。这绳子“滋”一声燃起,极快地向里烧去,我正自诧异,耳边猛然间起了一声巨响,如同就在身边打了个焦雷,震得我耳朵里也嗡嗡作响,眼前却白茫茫的尽是烟气,硫磺之味极烈。文侯伸手扇着白烟,一边道:“如何了?”

烟气发出了一阵卷动,张龙友走了过来。他满面喜色,扭头叫道:“将牛皮拿过来给大人看看。”

有两个人抬着牛皮过来了。这时白烟已经散去,我耳朵里仍然有些响动。那两人将牛皮放在文侯跟前,文侯抢上前去,伸手摸了摸,笑道:“果然成了。”

那张牛皮尽然已是千疮百孔,简直就象用一把快刀扎了数百下。我大吃一惊,也走上前去,道:“张龙友,这是什么?”

张龙友脸上也是一片得意:“楚将军,这便是神龙炮。我做过试验,五十步内,一炮可以贯穿三层牛皮。”

这里有三层牛皮?我蹲下来摸了摸,果然,那是三张贴在一处的牛皮。牛皮极其坚韧,平时一层牛皮便可制软甲了,张龙友弄的这神龙炮竟然能洞穿三层牛皮,威力看似不下于雷霆弩。而雷霆弩虽然能连发五六支箭,波及之面却远没有这神龙炮大。蛇人进攻时喜欢一拥齐上,如果它们碰上这神龙炮,定会吃大亏的。

文侯欣喜地摸了摸那圆筒,道:“这神龙炮能打多远?”

“禀大人,这神龙炮吃药两斤三两到三斤,吃子随意,大抵五斤左右,最远可以打到百步以外。”

打到百步,那并不太远。但如果前锋营里配备了雷霆弩跟神龙炮,那就可远可近,以这神龙炮的威力,若敌人知道后只怕再不敢欺近百步以内了。

文侯伸手摸着神龙炮的炮身,突然转向毕炜道:“毕炜。”

毕炜猛地站直了:“末将听令。”

“你马上点两百人,日夜操练,务必要将神龙操练精熟。”

毕炜又敬了个礼,道:“遵令。”他似乎还瞟了我一眼,好像在向我渲泻心中的得意之情。我也顾不得跟他纠缠,急向张龙友道:“张龙友,那为何不多铸几门神龙炮?”

张龙友看了看文侯,文侯向他一颌首,他放大声音道:“楚将军,神龙炮其实还不曾最终完成,一是太过笨重,二是吃药太多,每发一炮就得清理炮膛中灰烬,不然下一炮就不好装了,而且射程最远不过百步,只能近战。”

我猛然间想起了在东平城时自制火药的事,向张龙友道:“你这配方还是硫硝六而炭粉一么?”

张龙友点了点头道:“怎么了?”

“我试过,发觉将硫减至比炭粉还少一点,似乎威力更大。”

张龙友却也吃了一惊:“竟有此事?我以前读的丹书全是这个配方的。你还记得你用的是什么样的配方?”

我想着那次在东平城里冲蛇人营前配火药的事。那次硫磺很少,因此我就减了硫的份量,我道:“约略是四十斤硝,六斤硫,再十斤炭粉。”

张龙友算了算道:“约略是七硝一硫二炭。”他突然一打我的肩头,笑道:“楚将军,你可真是太及时了!我一直不曾想到这配方也可以改一下。”

他转身向边上一个杂役说了两句,那人答应一声下去了,张龙友向文侯道:“大人,请稍候,我马上验证一下楚将军所说之事。”

文侯虽然不知道这些配方之事,但也知道我说的话对张龙友启发很大。他向张龙友道:“我也去瞧瞧吧。”

张龙友本在转身要走,闻声停住步子,道:“大人,这个很危险…”

文侯笑道:“若打不退蛇人,那才是最大的危险。”

张龙友把我们带到了一间小屋里。山谷中另外的房子都用木头搭建,这小屋却是石筑的,孤悬一隅。一进去,几个身着白色长袍的人正在搬着一些瓶瓶罐罐,那些人脸上蒙着块布,只露出一双眼睛。进门时,张龙友道:“大人,楚将军,毕将军,请将身上的铁器拿出来,里面不能见明火。”

我记得当初张龙友就说过,把硫硝炭捣在一处时得用木杵,不能见铁器。我把身上的百辟刀交了出来,文侯和毕炜也将佩刀交给他。张龙友让一个下人把刀收好,才领我们进门。这小屋外面看着不大,进了里面,倒也不算太小,正中有个泥搭成的台子。张龙友指挥着他们弄了一会,装好了三个罐子,他向文侯道:“大人,我们到外面试验一下吧。”

文侯看了看那罐子道:“这是什么?”

张龙友清了清嗓子道:“第一罐中的火药是六硫六硝一炭的,第二罐是七硝一硫二炭的,第三罐是六硝一成半硫和二成半炭的。”

文侯很有兴味地道:“你想怎么试?”

“卑职取这三种配方的火药同样份量,再点火试验,看哪种威力最大。”

张龙友果然是上清丹鼎派的高徒,我那时知道了改一下配方,火药威力更大,也不曾多想,张龙友听我一说后马上就想到这种办法,他是要找出一个使火药威力最大的配方来。我大感钦佩,若不是文侯在跟前,我真要赞他一声好了。

文侯点点头道:“甚好,你试吧。”

张龙友的办法是用同样的白布包取了三包火药,拣了一块平地,在地上挖了三个浅坑,每个坑相距五尺许。三个布包都埋下了,他道:“大人,请当心些,不然被碎石崩着了。”

他带着我们到了一边避一下,命人点着引线。引线烧得很快,几乎是同时烧到了头,我们只听得一声响。响动过后,张龙友已急不可耐地冲了出去,我还没回过味来,他已叫道:“大…大人!”

他的声音也有些发颤,我吃了一惊,只道他出了什么事,也顾不得向文侯请示,便冲了过去。那三包火药刚炸过,白烟还没完全散去,张龙友站在前面,一脸惊喜。我道:“怎么了?”

张龙友指了指地上,突然一把抱住我,笑道:“太好了!改用这等配方,神龙炮的威力定能增大五倍!”

地上,以那三个浅坑为中心,出现的是两个大坑。第一个坑是埋那种旧配方火药的,炸成的坑有一尺之宽,但另两个坑却已相接在一处,成了一个大坑了。这两个浅坑相距五尺,那么点燃后炸出的坑定能有五尺多宽,威力也当真一下大了五倍。我又惊又喜,原先虽知用这配方比老配方威力大,但我并不知威力到底能大多少,张龙友如此试验,一目了然,威力大了几倍都能知道。他的心思缜密,果然是个人才。

文侯已走了过来,张龙友放开我,一下跪倒在他跟前,道:“大人,再给卑职一个月,神龙炮定能增强三倍射程。”

文侯从张龙友那种欣喜若狂的样子里也已知道大有进展,他笑了笑道:“如此甚好,还有三月天气便会转暖,届时蛇人定会大举进攻,这神龙炮便要大展神威,帝都上下,尽当传颂张员外,不,那时可是张侍郎之功了。”

张龙友道:“这都是托付大人之德,卑职不过附于骥尾,焉敢有奢望。有大人的洪福齐天,卑职定不辱命。”

他当了一年的官,马屁功夫也大大见长,而且他把功劳全归之于文侯的“洪福齐天”,提都不提我,我心中隐隐有些不快,只觉得张龙友好像已经变得陌生了一些。

从山谷中回去时,文侯一直低头不语,若有所思的样子。我不敢多嘴,跟在他身后,心中只是想着文侯方才说的天气转暖,蛇人就要大举进攻的事。现在正是一月,天气正冷,此时已下起雪来,一路上纷纷扬扬的都是雪花。这样的天气,实在不是厮杀的季节,现在诸军都由文侯调度,万一他所料不确,后果则不堪设想。他到底有什么把握算定蛇人要等开春才会大举进攻的?

我正胡思乱想着,文侯忽道:“楚休红。”

我“啊”了一声,行了一礼道:“末将在。”

“蛇人势大,值此危急存亡之秋,你以为该如何做?”

我道:“末将以为,天道无常,我等只能全力所为,纵然不能取胜,也要一尽人事。”

文侯看着窗外,叹了口气道:“蛇人的势力越来越大,纵然在北宁城挡它们几个月,也不是长久之计。不过,不能取胜的话,那还是识时务则为俊杰,避其锋芒也无不可。”

我吃了一惊,叫道:“什么?”我纵然对与蛇人的战争没有太大的信心,但也没想到文侯会说这样的丧气话,听他的口气,似乎有让北宁城守军也退回来之意。我道:“此事万万不可,那些妖兽绝不是见好即收的,我们一退再退,不能永远退下去。大人,势成燎原,那就悔之晚矣。”

文侯笑了笑,道:“楚休红,你的刀术练得怎么样?”

我不由一怔,也不知文侯怎么说起这些来,只是道:“该是在一般人之上。”

“出刀时,你是手伸直出刀力量大,还是先将刀收回来再出刀力量大?”

我不再说话了。文侯的意思我当然明白,不论是刀术还是拳术,如果手臂没有发力的余地,自然力量都不大的。但是战争不是简简单单的出刀或是出拳,东平城弃守,大江北岸的居民定居点被蛇人破坏殆定,难民虽然大多再向北逃,逃跑未及死在蛇人兵锋之下的却也有不少。北宁城是帝都南面的门户,那儿村落也有不少,一旦北宁城弃守,那些村落势必仍要放弃,又要有多少百姓死在战乱中了。死守北宁城,虽然军队力量有所分散,但却让百姓有了个喘息的余地,可是在文侯心目中,那些百姓大概都可以忽略不计的吧。

文侯见我不再说话,只道我也想通了,他伸弹在案上一弹,道:“如今朝中二太子一党仍在蠢蠢欲动,已多次攻击我老师玩寇,若不能有一个说得过去的战果,只怕帝君会收回我的兵权。唉,楚休红,战阵上的一刀一枪还是明的,朝中的一刀一枪却是看不到的。我也知道将北宁城守军抽回来,会有多少百姓无辜送命,但此时实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我跪下来,又行了一礼,低声道:“末将明白。”

二太子因为中了文侯的计被夺去兵权,但是他内有江妃,外有兵部尚书路翔支持,势力仍不可小视。江妃是帝君最为宠爱的嫔妃,她的表兄路翔官拜兵部尚书,虽然现在被文侯压得没什么动作,但他们一定在盼望着能搬掉文侯这块大石头。

车慢慢开着,雪花纷飞,虽然下了还不多久,但地上已积了一层。雪也许能掩盖一切,但是我知道,那下面的暗流和地火,不论掩盖得多深,终究有一天会暴发出来的。

第三十四章 怒雷惊蛰

二月二,正交立春,天却仍然没一分春意。这一天是太子大婚,册封了一正妃、二侧妃,正妃是红月公之女。这个婚姻不无以姻亲来拉拢红月公之意,苍月公的反叛对帝君的触动定是很大。正妃虽是红月公的爱女,听说长得并不好看,矮矮胖胖的,玉树凌风的太子一定不甚满意这桩亲事。而两个侧妃中一个是秦艳春,另一个竟然是她。

我也是下将军,太子大婚时我也得去上朝贺喜。跪在一班文臣武将中,看着太子身着吉服接受文武百官的祝贺,我的心中仿佛要滴下血来,几乎不知是怎么回来的。

薛文亦最终是绝望了,他也已经忘了秦艳春,可是我知道自己不会忘。即使她的面目在我记忆中已渐渐模糊,但我不会忘,永远不会。

太子大婚后,薛文亦也结婚了。他是工部员外郎,这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来贺喜的人倒也不算太少。在喝他的喜酒时,我看着他笑逐颜开的样子,心中只是想着他是否还记得秦艳春。

此时北宁城的战争已平息下来,蛇人围而不攻,看样子真是要等开春后再大举进攻了。文侯密令北宁守军逐步退兵,此时北宁城尚有守军五万,如果再消耗下去,蛇人虽然打不破北宁城,但这五万守军迟早会在城中消耗完,那些撤回来的守军一回到帝都,个个如释重负,纷纷赞美文侯能够当机立断。听着他们的谈论,我又有些茫然,那时我只想着军队守在北宁城可以让沿途村落得到安全,但也没有想到那些士兵一样是人,一样也想得到安全的。在北宁城坚守下去,也许尚有可为,但军心势必一天比一天低落。这方面看来,我想得实在没有文侯远。

文侯的新军仍在加紧训练,这支新军中有两万人已练完,由毕炜与邓沧澜分统,番号为水军团和火军团。水军团自是水军,但这支新军与以往水军不同,平素驻在船上,但随时可以上陆作战,可谓水陆皆备。而火军团十分隐密,旁人只知名称,毕炜这个人却也看不到了。我却猜到了几分,这火军团定是一支以远程武器为主的部队,雷霆弩,加上神龙炮。水军团已能让人大吃一惊,一旦将火军团拉出来,定能让人感到震惊。只是我觉得以水火两军这等编制,却缺少一个专在陆上行动的军团,而这个军团该是最为重要的,不知文侯怎么想,现在竟然毫无消息。

此时唐开在我推荐下,进入军校当教官。教官虽然不是个大的官职,地位倒也不算太低,唐开总算答应下来。虽然我是在帮唐开的忙,可是唐开答应时我倒松了口气,好象我有求于他似的。我一直对萧心玉感到内疚,总觉得我如果能够看得远一些,萧心玉不一定会死。

二月中,我受命换防到雄关城新军驻地去参加训练。雄关城本身驻军一万,原先是帝都外围驻军所在地,极盛时达十二万人马,此时大约只有四万人了,而这四万人也都是受训不到半年的新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