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又纷纷发出抗声、愤吼,但一时没人动手——自从那害羞少年露了一手,在场人人都知道,不到绝对必要,还真不要去惹这三个不速之客。
然而点头不迭的不只是有天下第七。
还有雷怖。
他显然也看到了那一线的生机。
他也一样要求生。
想活。
于是那公子也偏首问他:“你也想要我救你?”
雷怖马上点头。
公子问:“你刚才不是想要我死得很惨的吗?”
雷怖只觉喉咙干涩,换着平时,早冲过去拼命了,可是,现在形势比人弱,岂容他再放肆嚣张?只好嘎声道:“那是我有……
眼不识……泰山……”
公子芜尔道:“我可是人,不是山。”
天下第七知道他跟雷怖现在是同处于一风雨危舟上,只好涩声提省道:“这位公子爷……他就是大名鼎鼎的‘神枪血剑小侯爷’——”
大家都吃了一惊。
非同凡可的一惊。
雷怖也吃了一惊。
非同小可的一惊。
雷怖喉咙上下翻动,不知是悔还是恨。
那公子笑叹道:“你们都希望我出手相救么?你可知道这里这些爷们,为何会这般痛恨你们?你看,他们人人都与你俩不共戴天……唉。”他委婉的道:“那是因为,你们手段太狠毒了,太凶残了,也太不留余地了。你们杀人为乐,残人以虐,等于迫人于反,陷人于绝。一旦他们联结同心,一气同力,一齐来反抗,众志成城,哪怕是再不济,也能把你们扳倒、击毁。要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是你们的愚行,才将大家的力量和怒愤结合起来,把你们从胜利中重挫的——你们要我相救跟你们共戴天同阵线,岂不是陷我于不义,要我得罪所有的江湖同道、英雄好汉?”
天下第七独目的光芒又黯淡下去了。
雷怖听出了对方的意思,他毕竟一向强悍,猛吼道:“你不救便不救,少来说这些废话!”
“救我是下救的!”那公子倒不以为忤,从长计议的苦口婆心地道,“但倒有一法可行。”
天下第七又有了一线希望。
“我也不想什么都不做。我也是半个江湖人,总希望有个略尽绵力之处。”他说,且带了一个颇为侠气的笑容,“你们杀了这么多江湖好汉,不如,我便替大家报这个仇,替这些武林同道血债血偿。”
他终于表了态。
当这个目前炙手可热的“有桥集团”领袖俊彦方拾舟一旦亮出身份之后,大家都诚惶诚恐,将信将疑,又恨又怕,不知是敌是友:
若他是敌,那绝对是个大敌:何况在这儿仍能活命的江湖同道,非死即伤,至少也元气大伤,只怕,决不是这“神枪血剑小侯爷”方应看之敌——而且他身边还有暗中掌号刑部的两名强助:
“鹤立霜田竹叶三”任怨。
“虎行雪地梅花五”任劳。
——只怕大家再齐心协力,也决非所敌。
如他是友,一切都好办多了,岂止于如虎添翼,简直再添龙之威蛇之毒。
不过,他所主领的“有桥集团”聚集了宦官、中涓努力,又联合了宫廷、王侯力量,一向与在场的“名利圈”、“金风细雨楼”、“象鼻塔”、“六扇门”、“发梦二党”
乃至一般江湖好汉不甚和睦,路线不同,亦不咬弦,他会帮大伙儿那一阵线么?
众皆疑惑。
幸闻表白。
——方小侯爷竟与大家同声共气,联手诛凶!
——那太好了。
如释重负!
由于太高兴了,大部分在场的人,都忘了问:
——为什么?
天下第七惨笑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放过我……”
方应看很宽有的看着他,笑问:“你知道的太多,有比死人更能守秘的活人么?”
雷怖嘶声道:“你敢动我,我们‘江南霹雳堂’的满门子弟,决不会放过你!”
“哦?”方应看眉花眼笑的道,“有这回事么?雷家的人,不是已四分五裂了吗?
有的加入了六分半堂,有的为金风细雨楼所用。有的不甘雌状,不去把精擅独门的炸药火器搞好,偏去拿刀提剑。像雷濒,就去创‘小雷门’;像你阁下,要立‘大雷堂’。”
“——守在雷家堡的,只剩几个老古板,不是老不死便是老懵懂,他们早已当你们是叛逆,破教出门了,真正自立门户的雷家子弟,也都互殴内哄,不可开交,谁要替你报仇呀?只怕,要找一个替你解围的人,也难能罕见得很呢?”说着,竟笑向个动不停的青年微微注目。
雷怖惨笑道:“你既是方侯爷……那就最好,我好像也是你‘有桥集团’邀入京来的……我们是自己人,你总不能——”
“谁跟你是自己人来着!”那老者爆出了恶言,“你入京只为创立‘大雷堂’而立威!你本就是蔡太师手下的兵卒,听信‘叫天王’唆使,借‘有桥集团’邀请的名义而混进京城——要不然,你怎只知米公公,而连我家侯爷也没拜识过?就算你是,我们今天也要清理门户!”
雷怖哑然。
他哑口无言。
他知道方应看和任劳、任怨说的是实情:本来没有人对付得了“江南霹雳堂”可是,雷门子弟却先内乱。
——内里一旦腐蚀,不战先败,任谁都可以瓜分“霹雳堂”的实力、地盘。
不过,从任劳的话里,他也察觉出一个“讯息”:
听来,任劳似对自己只知米苍穹不识方拾舟,认为是奇耻大辱,也不识时务。
——方应看与米有桥都是“有桥集团”两大头领,怎会有这样的分际?
莫非……
(“江南雷家霹雳堂”就是这样开始内哄,以致分裂的——)
这样想的时候,雷怖一张惊怖的脸上,神色不免有些诡异。
方应看马上就警觉到了,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雷怖喃喃地道:“与其你杀我,不如……”
语音低微。
方应看俯近去细听。
“——先由我杀你!”
话未出口,雷怖动手!
4.誓两立
雷怖情知这是他最后一击。
——只许成,不许败。
虽然他受伤重。
虽然他畏惧甚。
但他还是要试一试。
战一战。
尽管他神态大乱,遍体鳞伤,但他毕竟是一代战将杀人狂,就算是这时际,他出手依然有布署、有计划。
他是向天下第七出手!
他一出手,便是夺天下第七腰畔的笛子!
——九天十地、十九神针就在里面。
只要笛子在手,说什么都可以抵敌一阵,或许,杀出一条血路也不定!
就算不然,至少可以多杀几名敌人陪葬,侥幸,还可以胁持方应看,要胁任劳、任怨为他敌住“名利圈”的人。
他心中是这样盘算。
这是他的如意算盘。
此际,就只剩下了天下第七是他的战友。——他的情形决定不会比自己好过,下场只怕更惨,他们两人之间,也只有势必两立、誓必两立才可以有望联手杀出一条生路来!
他没想到的是:
按照道理,这生死关头一定必须与他誓两立、共存亡的天下第六,身形却扭了一扭,挪了一挪。
这一挪一移,让他抓了个空。
笛来到手。
方应看已然发现。
他注目在天下第七的腰间,笑道:“你为什么不让他试一试?”
天下第七的回答,让雷怖几乎气炸了肺:“我跟他不同。我是极愿意效忠于侯爷的。
我怎会让他夺了这个伤害您?”
方应看笑了。
仿佛对这答案很满意。
震怖却气得所有伤口一齐剧痛,几乎伤处都一起激出了血!
——这孬种!在这时候居然还媚敌伐内!?老子要是活得了今次,替必要把他……
只听天下第上惶惶恐恐的道:“公子侯爷,您刚才答应过:决不让这些人杀我的,不知现在还……还作不作得了准?”
方拾舟笑了。
笑得很爽气:“作准。当然作得了准。我说过的话,是一定算数的。”
“算数?”天下第七还是千般个不放心:他能否活下去,就寄望在方应看是否守信这件事情上了,“一定算数?”
“那就是说,”方应看倒没有不耐烦,也不让对方怀疑自己,“我说不让他们杀你,就决不让他们杀你——你放心吧!”
然后又转向雷怖,用一种劝之慰之的态度,补充道:“你也一样。”
这倒使雷怖呆住了:“我……?我也一样?”
“对。我答应过你们,”方应看清清楚楚他说,“不让他们杀你们.你也没有例外——谁要杀你们,就形同与我为敌——”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尽管这里有许多人跟你们两人是仇深似海,不共戴天,但跟我……还不止誓不两立,非与我结仇不可吧?与‘有桥集团’结为死敌,可不是好玩的事情。”
听到这里,一向冷酷、残狠的雷怖和天下第七,一个几乎流了泪,一个已经热泪盈眶。
因为感动。
——方应看竟倍守信约。
他竟在此际此时甘冒大不韪,出手相救他们!
一时之间,两人也不知说些什么感激的话是好。
不过,其实也不必说了。
因为已说不出来了。
白光一闪。
快而优美。
一闪而灭。
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连雷怖也不知道。
但有一个人一定知道。
他就是在方应看身旁垂于恭立的任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