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七着了针,情知不妙,此时他已双手皆伤,几乎失去了手臂应有的功能,只急喘向雷怖小声疾道:
“快!我腰畔的笛子有两道‘九天十地、十九神针’,臂上嵌着一把好剑,你快拿去杀敌,至少可以挡住一阵。“天下第七情急,涕泪交零,”只要你救了我,日后,我一定报答你,有我这样的强助,一定会有你的好处。”
他因为怕死,所以才会说出这种低声下气、情急失态的话。
他一向用畏怖的手法杀人,给他追杀的猎物无不胆战心寒,死状极惨,他又擅于暗杀、狙击、死的人多不服气、不甘心,但轮到他临危受难时,却怕极了、畏极了、恐怖极了,如堕地府,饱受煎熬,但就是不肯死,不愿受戮。
却不料雷怖比他还怕死。
这个人,平时杀惯了人,动辄大屠杀,但今儿轮到他死,他可是死都不肯死,只求活命,只想苟延,比谁都怕死,窝囊,听得天下第七虽有利害武器在身、且也将信将疑,趁隙道:
“我救你?谁来救我!”他气吁吁的说,“何况,我万一用你的武器杀不了他们,他们可不会再饶我的了!”
他们两人并不相熟,武功也不相近,行事作风手法更是大异。
可是,他们也有相近:
两人都嗜杀。
两人十分残忍。
而今,两人都受了重伤,两人都折在小孩子的反扑下,两人都怕死、两人也不互相信任、两人都想活。
2.惨胜
失败是一件惨淡的事。
有时候,连胜利也是。
——因为胜利是要付出代价的。
重大的胜利,往往要付出惨痛的代价,可怕的牺牲。
他们就胜得十分惨痛:
死了一厅的人。
楼上也全是死人。
敌人只有两个。
却还未死。
——只要敌人的主力还未完全消灭,就决不可以轻忽。
店里的人,“名利圈”的以鱼姑娘为首,外人则以余默然为首领,其他包括了宋展眉、孙青牙、利明、龙吐珠、灰耳……全都全力全面扑杀向这两个杀人狂魔。他们本来派系不同,背景也不一样,甚至不见得都是同一阵线,而今,却都是人同一志,心同此愿:
杀死他们!
——以杀止杀,先杀掉这两个嗜杀凶手再说!
这时,忽听一人非常温和有礼好商量的道:“你刚才不是说:谁要是救了你,你就可以把秘密说予人听——你且先说上几句,让我看看货对不对板?要是对板,我一定高价收买,一定可以保证,这些人绝对杀不了你,大家也决不会欺侮你,可好?”
这番话,不但说的彬彬有礼、合情合理,而且,语音也十分有教养,好像不但处处为对方打算,同时也很为大家着想,以及也懂得照顾自己的利益似的,并且,语态亦十分乐观、和善。
可是,他说话的内容,就很教人不敢乐观:
——他保证?
他是什么人?
场里的人心里都啐问了一句:
——他是什么东西!?敢这样说话!敢说这样子的话!
他难道不知道场中的人对这两个元凶早已恨得巴不得挫骨扬灰、杀之千遍不可泄愤于万一么!
大家在杀气腾腾中听到这番温和的说话,奠不愤怒。
这番话对天下第七说的。
天下第七不是愤懑。
而是恐怖。
这是他一生中最感到“畏怖”的时刻。
他没想到会遇上这个人,在这时候。
他也没意想到会听到这种话,在这关头。
他不知道这个人会来。
他也不知道这个人居然会在。
如果他知晓这人竟在这里,那么,就会杀了他也不敢提那件事。
他不想看见这个人。
尤其这时候。
天下第七是个残酷阴险的人,可是,在他心目中,简直认为这个人不是人。
——不能称之为人。
这个人说话很温文。
他的人比他的话更温和,更有礼,也更有风度。虽然他的样子有点儿冷,有些儿傲,或许也有些微儿臊,但若不仔细观察,只会发觉他的谦恭。
他就是刚才跟雷怖对话的公子哥儿。
他在这儿已经好久了。
他一直没有动手。
也没有动他。
他桌上点了灯。
他身边依然有一老一少。
老的狠狠琐、沧桑、累。
少的却十分害羞、秀气、白。
这公子本身还是很沉着、友善、心平气和。
可是他那说的十分谦逊的话其实说的十分托大。
奇怪的是,大家都看得出天下第七对他十分骇怕。
大家都不明白:这年青人有什么可怕的?连杀人不眨眼、做尽天下坏事的大恶人都对他如此惊怕?
只见天下第七目定口呆,仿佛浑忘了身上的痛楚,生死的危机,只嘎嚼的道:
“你……是你……”
那公子笑啐道:“废话!”
他骂的是“废话”,但语音温和得像是一句蜜语甜言。
天下第七忽然眼里乍现有一种奇怪的光芒:“既然是你……
那秘密我就卖给你吧,我在你身边相待,永不说出去了!”
他好像看到了一线生机。
他在征求。
也是哀求。
鱼姑娘第一个听出不妙。
她叱了一声:“杀!”
至少,有十一二人一起动手,杀向“杀戮王”和天下第七——
而其中至少有六人是专对天下第七下手。
大家都不想让他们有活命的机会,
——其中包括了叶告和陈日月。
如果有人问:为什么小孩子也这样狠?
答案是:环境迫成的。
你看猫。幼猫也对小鼠狠。你看鼠。小耗子也一样偷食不放过。你看水蛭,大的小的缠住人吸血。
你看人。
——也许,这就是天性。
不过,要不是雷怖,天下第七刚才做这种赶尽杀绝、把楼上楼下当作血肉屠场的事,像鱼头、鱼尾、叶告、陈日月,这些年轻小子,又怎会给激起了如此兽性、以死相拼?
却听有人大喝了一声:
“住手!”
叱喝的人是那贵介公子。
本来,他喝止大家动手,谁都不会听他的——谁会听他的“命令”行事!
可是大家却真的停了手。
因为那老人已拦在天下第七面前。
众人要杀天下第七,得先杀了这老人。
老人毕竟是老人。
——大家一时不好说杀就杀。
雷怖那儿也一样。
那腼腆少年挡在雷怖身前。
只不过,大家对雷怖怨忿更深一些、所以,效果也比较不一样。
其中有两个,还是出了手,一朝一刃,向雷怖身上招呼。
在这一刹间,大家只觉烛光一闪,“呼”的一声,好像飞来一只白鹤。
当然没有白鹤。
——雨夜驿站,血腥满堂,何来白鹤?
只有一个白衣人。
就是那羞涩的少年。
利刃和短朝,已落到他的手中。
天下第七的目光更光更亮了。
希望在他眼里点燃。
重燃。
3.共戴天
只听那腼腆少年腼腆地低头垂视自己手上的兵器,头也不抬,腼腆地道:“‘三不管’官叔二,你的‘激情朝’退步了——你的方天戟破于孙神枪手下,一分为二,长的变短,短的变不中用了,成何体统?”
本来使朝的,是“金风细雨楼”中一名副舵主,闻言脸色大变:因为他与“大日食色”孙家的人深夜决战败北饮恨一事,以为无人得悉,不料,这年轻、羞赦的人淡淡说来,句句中矢。
尽管是如数家珍,害臊的年轻人依依闲闲说了下去:“至于‘魔刃’狄米,你只不过是‘迎春楼’豢养的一个小龟奴,而今来了‘名利圈’当老鸨,这不是便宜了你了,还想充字号当起护院来了不成?”
使利刃的“魔刃手”狄米一听,忽然想起一人,一时全身浮起鸡皮疙瘩,半句话说不出来,竟连动都不能动了。
然而说话的人依然很腼腆,说话的态度也很羞赦。
不过,那个贵介公子还是嫌了他一句:“小任,你太多话了。”
那少年立即涨红了脸,垂手恭立:“是,公子。”
就可怜巴巴的站到一旁,不再说话,让旁人看了,也觉不忍。
那王侯一般的公子遂问天下第七:“你要我救你?”
天下第七径自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