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了。你们是想我死。”他说,“好,我死。”

  敌人已逼近。

  米有桥、雷媚、唐非鱼自三方逼近。

  方应看与高小上则不动。

  ——他们不动却比逼近的杀意更浓。

  这一下子,方巨侠想起很多很多的事,许多许多的人。晚衣还在吗?当日初见伊,从此深情种。师父宋狂侠的郁郁而终。晚衣还活着吗?师母英烈自尽。师父委屈而逝。晚衣还好吗?铁门主对自己的倚重扶持,“苦海劫余门”起先的机诈迫害和后来的可悯可悲,“反骨帮”帮主夫妇的悲凉遭遇,佛道两大宗师的奇情与下场。晚衣我照顾不了小看了。血河车。金红剑。无头谷。恶人林。绝情峰飞渡。少林派的闯荡。晚衣我对不起你。龙门急流。天河倒泻。石洞包围。石室奇人。雪血红。晚衣我要追随你去了。人生常哀,岁月无歌。生尽欢,死无憾。晚衣我要死了……

  一切忽然静止了。

  包括了巨侠的思潮。

  他往后、翻身、下坠……

  永无止境的失落。

  ——像一场巨侠与死亡之约。

  稿于一九九八年四月九至十日:台陈新鸿电谓《布衣神相》一至六集已出版/约好林维青十八号相聚/大买VCD/有咗事,得啖笑,实虚惊/疑项账目透露无遗/自四月伤起两个月内大出血不止,静炖雪梨润我/长安买书、花开/方来用饭,如一家人/梁漏煤气,一而再/小B因“八婆梁”俾大佬首次闹,唔抵/静儿带同四弟、三妹,一口气将家当全搬来,不租房了。从此做定“卜卜斋”女当家的。

  校于一九九八年四月十一至十三日:康凌同至,游珠百,刘送我哑铃/出血不止,内伤未愈,相当忧虑/为静事,叶何已缴清费用,只欠“东风”/刘映证件相,约定如青获批大奖贵各人/花田新版《布衣神相》《刀巴记》《落花剑影》《杀人的心跳》《叶梦色》《天威》《赖药儿》寄到,与方等共赏,静儿首次参与共奉“出书大典”,好看漂亮——平生至憎是人出书时表现漠然在旁自以为冷静主知的扫兴者/争买全部“家当”迁至此间/又吃自助早餐,阳光好,清晨佳/念电说静“怒犯天条”,有料/俊俊能办到半年居留证,太好了/小刘已先出深圳边防证/BB电磊,珠宾“五桃花”聚餐。

瞬间寂灭(1)

  1.流连

  看到方巨侠往万丈断崖翻落下去,方应看忽然流了泪。

  高小上却恸哭了起来。

  任劳、任怨也负了伤,“小穿山”、胜玉强正在吃痛,只唐非鱼和米苍穹犹有旁骛,看看这两个一个刚刚才弑了父,一个则刚刚才弑了师的凶手在哭。

  他们完全不能理解。

  也许,只有他们二人才能互相了解,这一种繁华落尽、瞬间寂灭的感觉。

  所以高小上说:“他毕竟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

  他语音里充满了感慨,“没有他,我成不了才,也成不了大器。”

  “我也是。”方应看的语调也充满了缅怀和追思,“没有爹,我也不会有今天了。”

  他用手抹干脸上的泪,道:“其实,有不少人都在他面前说了我坏话,不过,他都没有听,却依然信任我。要不然,我才不可能那么容易得手。”

  高小上居然老实不客气地问:“包括我?”

  方应看居然也直言道:“你就是要他特别提防我的人。”

  高小上惋惜似地说:“不然,他才不会没有联想到我和你竟是联手杀他的。” 方应看道:“你说我坏话,就有这个好处。”

  高小上补充道:“好处还不止一个。他要真的防范你,也一定会跟我说,那我到时也可以提醒你小心一些。”

  方应看再作补充:“也许你知道他已防范我,你也不一定会通知我,说不定,会倒过来,跟他除了我。”

  高小上皱了皱浓眉,尽管他已杀了方巨侠,已经铁定会当上“金字招牌”、“负负威望门”、“老字号”、“反骨帮”、“万古长空帮”、“血河派”六股势力的总盟主,但他好像只开心三分之一,余下的三分之二,仍旧浓眉深锁,心仍感戚戚,未得尽宽似的。

  “你说得对,”他似乎有点无奈地道,“可是,毕竟,我还是跟你杀了他。”

  方应看眉目中金色的杀意已全无,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哀愁,仿佛,他那种五蕴深种的杀气,一旦杀了人,尤其是十分难杀的人,就会自行一一消除似的。

  方巨侠之所以看不出他动了杀机,那是没想到也根本不知道他已练成了“山字经”及“忍辱神功”。“山字经”一旦练成,只要方小侯爷狙施暗算,方巨侠已不一定能制得了他,而“忍辱神功”却可把一个人的气场容色全都改变,纵巨侠有望气观色之能,也一样得受他养子所骗。

  同样的,雷媚学了“伤心神箭诀”,一样有此“内心易容,外在易貌”的功能。

  这一点,却连方拾青也不知——至少,在此役之前,他并不得悉雷媚已掌握了“伤心箭诀”,直至刚才那三“箭”在空中交会,方小侯爷这才刮目相看,心呼好险!

  不过,他心中最震动的,还是对高小上实力的度量,显然还是低估了他。

  高小上没有练过“山字经”。

  他可能还不知道什么是“忍辱神功”。

  他当然连“伤心箭诀”都不曾涉猎过。

  可是,刚才,打杀方巨侠,他还是做了首功。

  认真说来,如果没有他的变节合击,同谋狙袭,还可能真杀不了义父方巨侠!

  他原本并没有低估高小上,但他一直以为这“顺义小诸葛”顶多是辅弼良才,还未致可以独当一面,呼风唤雨,咤风叱云。而今看来,此人心机深沉,实力非凡,潜力惊人,势力可观,实不可小觑。

  ——连当年白愁飞想在“万古长空帮”要谋夺的位子,费尽心机都谋取不得,但而今看来高小上已轻易手到擒来!

  所以他很快地变易了态度,伸手拍向高小上的肩膀,热烈地道:

  “还好,小上,没有你助我一臂,此事还真不可成——万一他反扑,只怕你我都不一定招架得住!”

  高小上也显得有点受宠若惊,仿佛也没那么忧郁了,伸手指了对崖,饶有深意地道:“对面就是送子崖,真有意思,你们毕竟父子一场,还是送了巨侠一程。”

  他就那么一遥指,方应看的手就拍不下去了——至少,真要拍下去,腋下四个要穴的破绽全要暴露在高小上指间了。

  方应看的手在空中僵住了一阵子。

  他的表情也僵了一瞬间。

  只有熟悉他的米公公才看得出来,方小侯爷的眉心赤了一赤,眼色也金了一金。

  他看了心跳了几下猛的,几乎有点为那“乱世蛟龙”高小上担心起来。

  可是高小上依然若无其事,只悠悠地望着远山,但也一样监视着幽崖——这点他跟方应看是一样的,也是一致的,不时仍瞥窥崖谷,看似十分流连此处情境,其实是生怕巨侠仍能翻身蹿起,死灰复燃一样。

  大家怕的都是方巨侠。

  但巨侠已殁。

  ——人死不能复生,哪怕伟人高手也不例外。

  山崖寂寂。

  刚才那一场血雨剑气,只剩下了暮霭沉沉,夜色苍莽,夕阳余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