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怨本来已经是很清俊的男子了,可是,与这盲人在一起,却似乎欠缺了些什么东西。

  大概是一种玩味、一种深度、一种古味吧?

  瞎子反问:“你们真的要过去?”

  任怨道:“是的,我们要上山。”

  瞎子道:“真的非上山不可吗?太阳已快下山了。山下是人间,何必要上山?”

  任怨一时语塞。

  方应看上前半步道:“我们上山有事要办,还请先生让路。”

  瞎子叹道:“人间有路却不走,天界无路偏攀登——今儿怎么人人都要争着上山、攀峰、登绝岭!”

  方应看沉吟了一下,即问:“兄台的意思是说,刚才已有人上过此山吗?”

  瞎子道:“我在当路坐,虽是瞽目,有人上下,总还知晓。”

  方巨侠居然挺身上前,步履有点跄踉,向瞽者抱拳揖道:“敢问先生。”

  他明知道是盲人,但依然抱拳拜见,礼数不失。

  巨侠语音一起,瞎子忽然一震,抬首仰天,脸色一片茫然。

  “是你?!”

  “不错,”巨侠沉声道,“是我。”

  盲人忽然以手按额,喃喃自语:“这就难怪,难怪要上山了……”

  巨侠问:“我只想知道山上的是男是女?”

  瞎子忽然苦笑反诘:“我是个瞎子,你是问道于盲?”

  巨侠道:“你心里不盲,而且比谁都清楚。”

  瞎子又喃喃自语,“我心里不盲?我心里清楚?……”

  高小上似不欲与之纠缠下去,何况,太阳确已偏西,下到半山了,他追问刚才巨侠问过的话:“敢问兄台,刚才上山的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山上的焉知鬼神。”瞎子断然答,“上山的则有男有女。”

  巨侠没办法进一步问他是些什么样的人——毕竟,他是个瞎子。

  瞎子补充一句:“其中男的,是个黑人。”

  “黑人?!”任怨马上抓住了他这话的语病,“你不是看不见东西的吗?怎么却能分辨出颜色?”

  瞎子一笑,淡淡地道:“我虽然看不到东西,但我可以感觉得出来——”

  他紧接着说:“他是个黑人,确是通体透黑:我除了感觉到他的气场是黑而沉重之外,他的心也是黑色的。”

  方应看与米苍穹相觑莞尔。

  米公公道:“大概是‘黑光上人’先上山了。”

  巨侠依然要问:“女的呢?”

  瞎子迷茫了一阵子,才说:“我只闻得着气味……有一位是世间姹女、人间媚物,但却是处子。”

  巨侠追问:“你的意思是不止一位女子在山上吧?”

  瞎子又惘然了一阵,“另一位……有着水仙花样般的清贵气味——”

  巨侠听得心头一疼。

  方应看知其义父心急,便向瞽者道:“我们就且上山吧,请您让一让。”

  瞎者茫然问了一句:“你真的要我让?!”

踏遍青山人未归(3)

  大家不知他问的是谁,既像是问其中一个人,又似是问他们大伙儿。

  幸好盲者已自己作了复:

  “你要我让,我就让吧。让你上山,不过,高处不胜寒,上山容易下山难。”

  又咕哝说了一句:“猎犬究竟山上丧,将军终须阵中亡。”

  任怨吆喝了一声:“你胡说什么?!”

  瞎子霎时间像全身给抽去了气血肉骨般,只剩下了皮毛,整个身子似壁虎一般扁平地粘扒在山壁上,就此立即让出了一条险险仄仄的路来,让大家鱼贯走过去,还低声说了一句:

  “没说什么。”

  2.问道于青山

  到了熟山山顶,四顾一片苍茫。

  夕阳已在残赭乱舞中冉冉沉落,美得像一记绝色的手势。

  方大侠上到了山峰,山岚劲急,他只觉一阵心悸,一阵晃漾,山深不见底,云深不知处,他在残阳如血中却依稀仿佛曾见那旧时的丽人,旧日的情意。

  山色青青。

  ——他怎样才能再见她?

  ——她还活着吗?

  ——然而他却还是活着的啊!

  他能问谁?伊人何方?

  问青山?山不应。

  白云不相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