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我才想到,古灵为什么会选择这个地方。水洼是蚊子繁殖的必需条件,而把邓宗悬吊在一个水洼之上,再给予一束光束,就能吸引更多的蚊子。把食物送到蚊子的家门口,这就是古灵自以为是的想法吧。

而且,在警察靠近以及无人机升空的时候,作为一个心理素质极佳的人,古灵之所以声音里带着焦急和恐惧,正是因为她知道,即便她砍断绳索,也达不到处死邓宗的目的。而直接用刀杀了邓宗,又达不成她心中的那份愿望。所以,她害怕警察发现身后并不是深崖。

还是特警反应快,在我还晕头转向、没回过神的时候,两个救生圈和两条安全绳索已经被特警抛了下去。

在被手电筒照射得犹如白昼的池塘里,我看见陈诗羽麻利地把绳索套在邓宗的身上,又把另一条绳索套在了自己的身上。

大约只花了三分钟,两人就被特警拉上了断崖。

邓宗全身赤裸,他皮肤上像是血管一般,呈细条状、暗红色的蜿蜒交错的痕迹清晰可见、触目惊心。

“雷击纹!”大宝说,“这就是雷击纹!我工作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

我则没什么心情研究雷击纹,赶紧调整姿势,开始对邓宗进行心肺复苏。

此时大雨倾盆,我也顾不上淋透了的全身,专心致志地一下一下地按压。进行了十几分钟后,邓宗长出了一口气,恢复了正常的呼吸心跳。

我累得瘫软到一旁,说:“好了,没白来,没白来。”

此时林涛也才回过神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餐巾纸,伸手就给满身泥污的陈诗羽去擦。

陈诗羽一把挡开林涛,笑着说:“你这么点纸怎么擦?收队吧!我要回去洗澡!”

“你真厉害!你怎么想得到这么去救他的?你这等于又救了一条人命啊。”林涛仰慕地对陈诗羽说。

陈诗羽哈哈一笑,说:“我当时正好在断崖北边,看到了其实下面并不是悬崖。而且,我记得秦科长和我们说过,雷击未必会死人。遭雷击之后,只有四成的人会死亡。所以,我觉得我有必要跳下去试一试。”

“给你点赞。”大宝看着邓宗被特警抬下山崖,往山下走去,对陈诗羽竖了竖大拇指说,“在雷击后,不少人会心跳骤停,如果几分钟之内不进行CPR,一样会死。”

“算他命大吧,虽然他也不是什么好人。”陈诗羽转过头,丢下一句话,从绳梯上下去。

“我们不能走。”我对大宝和林涛说,“我们要等特警找到古灵的尸体后,进行现场勘查。”

“至少也得回去换身衣服吧?”林涛掀了掀全湿透的衣服说。

“没时间了,武警和特警们已经开始在山脚下寻找了。”我说,“这不是什么难事,估计很快就可以找到。”

果真,在我们回到韩亮的勘查车边的时候,对讲机里赵局长就指示市局技术民警向某一个特定地点移动。因为古灵的尸体,在她跳崖点下方找到了。

此时雨已经停了。我们拎着勘查箱,忍受着全身衣服紧贴在皮肤上的难受,走到了发现古灵尸体的现场旁边。

小路的下方有个斜坡,斜坡的下方才是尸体。我们必须要重新穿戴上安全绳,才能下到坡底。

在穿戴安全绳的时候,一名武警的少尉军官看着我就笑。我很是纳闷,问他为什么笑。他问我还记不记得曾经有过一个案子,我也是穿戴着安全绳下到了坡底,结果工作完成后,三个人都拉不上来我。所以他建议,我就不用下去了。

体重又被嘲笑,我很是郁闷。但我还是坚持穿戴上了安全绳下到了坡底。

现场惨不忍睹。

在我们的脑海中,古灵的面孔很是清秀。虽然说不上国色天香,但至少也有闭月羞花的容貌。可是眼前,面孔已经不复存在。

我抬头看了看上方的断崖,至少有一百米高。而且,古灵着地的时候,是头部先着地,且撞在了一大块岩石之上。可想而知,现场该有多么的血腥。

我们几乎看不清古灵头部的形状了,只有根据那披肩的长发,判断出她的头颅原来的位置。颅脑已经完全崩裂,在大岩石之上,脑浆和血液呈放射状、扇形喷溅出去。虽然是头部先着地,她的躯干和四肢还是有多发性骨折,右侧上臂和双侧大腿都形成了假关节。

与其说是一具尸体,不如说是一摊肉泥。

虽然这样的尸体接触上去的感觉非常瘆人,但我还是戴上了手套,仔细检查古灵的每个口袋。

也是幸亏检查了口袋,我在她的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了一个U盘。

“这样的情况,尸体怕是不好运走了。”我说,“都成泥了。不如在这里就地掩埋吧。”

其实山区、风景区的警察会做一件事情,就是到山崖下去检验坠崖的尸体,如果排除他杀,就会把尸体在山里就地掩埋。

一来,山区里想从山崖下运走一具高坠的尸体是非常困难的;二来,既然坠崖者选择了在这里结束自己的生命,那么警察也会成全他,让他长眠于此。

“那这个U盘呢?”林涛指了指我手里的U盘问。

“拍照固定取证。”我说,“回去专案组,看看古灵想留下些什么。”

“估计拉你回去,又是一件费劲的事情了。”大宝指了指我腰间的安全绳。

4.

“警察兄弟们,你们辛苦了。”

这是一个让人惊愕的开场白。

我们在古灵身上获取的U盘里,只有一个视频文件。我们围坐在会议桌旁,认真地观看着专案组大屏幕上播放的视频。

这是古灵的一个自拍。视频的开头,古灵调整好摄像头之后,就开始了叙述。在我看来,这与其说是她的心路历程,不如说是一封总结人生的遗书。

看着画面里那一张沉着冷静的清秀面孔,我们不禁想到了古灵的尸体,那一具看不出面孔的尸体、那一具颅脑完全崩裂的尸体,还有那扇形喷溅的脑组织,不禁心里一阵难受。

“警察兄弟们,你们辛苦了。”古灵整理了一下长发,对着摄像头说,“当你们观看这段视频的时候,可能已经检验完我和邓宗的尸体了。所以,你们辛苦了。对于过往的案件,我认罪,但是不认错。”

画面里的古灵低下头去,思考了一会儿,又重新振作精神地抬起头来,说:“我的人生不长,但是对一些现象看得很多。怎么说呢,我是看得透、想不开吧。在我看来,所谓的因果报应都是骗人的。什么老天?什么上帝?是,有因果,但是根本就没有报应。不然,为什么好人不长久,坏人活百年呢?

“你们可能都认为,我是在为我弟弟报仇对吧?其实,我并没有那么肤浅。只是我深爱的弟弟,为了那么傲慢的一个社会渣滓献出了生命,渣滓却仍在毫无负担地享受生活。这能说有‘报应’的存在吗?所谓的报应,不过就是懦弱的人自我安慰的想法吧。

“很多人的理念就是,法律处置不了的人,就要用道德标尺去量。量来量去,又有什么意义呢?对待那些坏人,除了咒骂一句‘你要遭天谴’,还能有什么办法?你们看不惯那些坏人,但又能拿他们怎么样?

“既然这样,不如我来替天行道,当这个‘天谴者’好了。

“是啊,我就是一个弱女子,怎么去惩治这些坏人呢?这确实是一个问题,我也痛恨上天没有给我男儿身。不过,可以用脑子。并不是所有的办法用体力都是有效的。比如那个苏诗,害死了自己的孩子,居然还能逍遥自在?要是我,肯定就随着自己的孩子去了。我跟踪她,观察她的言行,最后发现了她的弱点。她好像很关注自己的命运,总是想去找一些所谓的‘大师’来给她指点迷津。我之所以后来一直用算命先生的身份来钓鱼,就是从苏诗开始的。

“最开始,我认为自己对付一个弱小的苏诗并不成问题。所以我把她约到了野外,准备趁她不备,弄死她。可是没有想到,一个人在极度想要求生的状态下,爆发出的潜力也是非常可怕的。我已经打伤了她,可她还是能奔跑、呼救。好在那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她叫破了喉咙也没有用。在追逐的过程中,苏诗一个踉跄跌下了山崖。我其实是想拉住她的,可没想到,只是拽下了她的一缕头发。

“苏诗掉下去的地方,居然是一处动物养殖场。暂且认为是动物养殖场吧,因为我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除了成群的猫、狗,居然也看不到人。这些动物开始是四散逃开,然后开始尝试着去攻击苏诗。我也不知道她死了没有,但是在被数十只猫、狗的围攻之下想活下来,应该很难了。

“从这个时候开始,我觉得我的所作所为是有天意在协助了。这样的结果已经超出了我的预期,让我更加觉得痛快!甚至,是天意让我留下了一缕坏人的头发。后来我请教过大神,我相信,在弟弟面前焚毁这缕头发,弟弟就能听得见这个人的故事。因此,接下来的每次行动,我都会带回去一缕头发,告诉弟弟坏人们的故事。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希望九泉之下的弟弟,能够醒悟,能够明白我的一片苦心,能够理解我当初为什么不让他去做好事。

“为了改良惩治坏人的手段,仅仅靠趁其不备是不行的。所以,我觉得该使用一些非常规的办法了。好在,我是这个领域的专家。”

画面里的古灵从桌上拿起一个锡纸包,说:“相信警察兄弟们已经知道了,我用了这个——磷化铝。撕开锡纸,它就会慢慢地发挥出药效了。为了不让你们发现,又能发挥出药效,我做了无数次实验。

“化装成算命先生,抓住坏人们的心理弱点,直接骗取信任,约好坏人们到某地点。找辆封闭的车辆或者找个小屋,放置药物。等坏人们逐渐失去意识或者丧失抵抗能力之后,我会用不同的手法去处死他,然后让他接受来自自然界的惩罚。

“相对于野猫野狗,老虎咬人的情景更精彩。但是相对于老虎咬人,被无数老鼠、蟑螂啃噬,才是最过瘾的。”

画面中的古灵露出了一丝微笑。这让观看视频的我们不寒而栗。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相信我这个算命先生的。我所有的业余时间,几乎都在调查各种坏人们,寻找坏人们的弱点,也尝试着去接触这些坏人。可是非常可惜,上当的,也就四个人。哦,不,是五个人。若不是发生意外,你们的那个坏蛋同行,也早已葬身鱼腹了。”

我们不约而同地看了一眼韩亮,韩亮一脸尴尬。

“你们肯定要问我,如果只是针对邓宗,那么杀这些人干什么?我现在回答你们,他们罪有应得,我只是想在天谴日到来之前,多找一些陪葬的坏人。而且,他们算是我练手的实验品吧。因为,他们死有余辜。

“哦,对了,天谴日还没告诉你们是什么意思。他们都说,九泉之下,四年一轮回。今年的七月十一日,也就是后天,就是我弟弟重生的日子了。我会在这个日子,让邓宗万劫不复,用以祭奠弟弟的英灵。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警察兄弟们,你们肯定很纳闷我为什么这么自信。其实,在我来到龙番的时候,就开始了对邓宗的调查。你们一定不知道吧,邓宗居然是某国外邪教的成员。他到处登山,就是为了去采集什么天地之灵气。呵呵,愚昧至极。我用了大半年的时间,去和他联系,去取得他的信任。现在,邓宗已经坚信我是这个邪教的高层成员了。对我说的话,他坚信不移。即便你们现在去保护他,他也会不惜一切代价,在天谴日赶到惩罚点去赴死。当然,他不知道他此行是去赴死,还以为那里的灵气可以延年益寿呢,哈哈哈!

“我会在他的水杯里下药,并且让那里的蚊子吸干他的血液。网上说了,即便吸不干血液,他也会因为蚊子释放到他体内的毒素而过敏致死。

“这就是最高等级的天谴仪式。我会在仪式完成之后去追寻弟弟的脚步。弟弟,你听见了吗?我就要来了,你想我吗?”

画面中的古灵突然有一些歇斯底里。但是,她很快就又镇定了下来,说:“是的。为了天谴日的天谴仪式,我做了很多很多工作。可以说,我来龙番的前三年,都是在做准备工作。我查清了邓宗的底细,获取了邓宗的信任,在龙番山里寻找到了天谴仪式的宝地。那真的是一块风水宝地啊!啊,你们能看得到这段视频,一定也知道那个地方了,我说得不错吧?

“一年前,我就已经准备完毕了。但是我没有动手,因为我必须等到天谴日。所以,这一年的时间,我寻找到了四名陪葬品,让这些坏人在天谴日之前遭受天谴。因为,我是天谴者,我不仅仅是为了给弟弟报仇,我要让更多的坏人遭受天谴!

“不知道你们调查到哪一步了。但请放心。在完成天谴仪式之后,我会打电话告诉你们地点。希望你们可以把我埋在我逝去的地方。

“好了,要说的就这么多了。我认罪,但我不认错。我要去执行我的使命了,想想就觉得非常兴奋!再见了,警察兄弟们,你们辛苦了!”

画面中的古灵,又是一脸微笑,她探身向前,关闭了摄像头。

视频放完,会议室的灯全部打开,所有的专案组成员都一片哗然。

“天谴者?”赵局长叹了口气,说,“人人都是天谴者的话,法律岂不是成为一纸空谈了?”

专案组的人们,或是感慨,或是唏嘘,或是思考,一时没有人说话,会场里鸦雀无声。

我们勘查组也算是圆满完成了任务,集体退场。

在返程的车上,我想起了邓宗,问:“大宝你去了医院,那个邓宗怎么样?”

“医生说是雷击综合征。”大宝说,“鼓膜破裂、传导性耳聋、视网膜剥离、视神经受损,还有部分皮肤烧伤。不过,各项生命体征平稳,已经度过了危险期。还有哈,和书上说的一样,他身上的雷击纹果真消失了。真是好神奇啊!”

“说这么一大堆,啥意思啊?”韩亮问。

“失明、失聪。”我说,“即便是听力能有一些恢复,但也是终生失明了。”

“嚯,这还真是天谴啊,终生残疾了。”林涛说。

“这个邓宗,真够命大。”大宝说,“浑身被蚊子咬得不成样子,还被雷劈,掉水里去,这都没死!真是命不该绝啊。不知道九泉之下的古灵做何感想?”

“九泉之下在哪里?”我问。

大宝尴尬地挠了挠头。

“即便是没有真正的‘天谴’,我们做人也要恪守底线,也要有自己的道德指标。”坐在副驾驶的陈诗羽侧目对韩亮说,“韩亮,你说对吗?”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