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两栋平房,远方的别墅青砖碧瓦、雕梁画栋、飞檐微翘、气势雄浑。后院被两米多高的青砖墙围起,面积足足有一个篮球场大。
这哪是别墅?这简直就是宫殿啊!
镇里的人都说,这房子刚盖好三年,里面全是实木的装修和家具,总共花了两三百万,这一拆,估计能弄回来五六百万。
为啥越是有钱的人,就会越有钱呢?
远处的别墅里红光跳跃,这么晚了,一家人也不睡觉,不知道在干什么。可能有钱人的生活也和平头老百姓不一样吧。至少,是这些平头老百姓不能理解的。
想着想着,阮天的思维模糊了。半梦半醒之间,仿佛有人在呼救,听方向,应该是从阮红利家传过来的,听声音,像是阮红利老婆的声音。
我怎么能这样?人家有钱就盼望人家出事吗?连做梦都是他家要出事、要倒霉。这样的思想可不好,阮天迷迷糊糊地想着。
可是,呼救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实,阮天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一睁眼,远处的别墅被笼罩在浓烟之内。
呼救声并不来自梦境。
阮天跳下床来,拿着手机一边拨打110,一边跑下楼去挨家挨户地敲门,喊人起床救火。
十几名邻居端着水盆、水桶来到阮红利家旁边,发现救火根本无从下手。
别墅的后院是超高的围墙,根本进不去。前门虽然没有院子,但是门窗早已被大火吞噬,几乎看不到门窗的位置。
呼救声是从二楼窗户传出来的,二楼窗户朝着前门方向,但是因为安装了牢固的防盗栏,所以里面的人根本出不来。浓烟从二楼的窗户里卷涌而出,把窗户上方都熏得漆黑。几条赤裸的胳膊从浓烟中伸了出来,不停地挥舞,但是呼救声越来越弱,还伴随着剧烈的咳嗽。
离报警过去了三分钟,几名消防员拎着干粉灭火器跑了进来,喊道:“这地方消防车进不来啊!这么大火,手持灭火器没用!”
“快!快!紧急调集远程供水系统!”一名中尉喊道。
几名消防员利用邻居家的水源,开始使用机动泵抽水。毕竟是居民用水,水压有限,灭火工作难度很大。
烟越来越大,邻居被熏得各自逃窜,留下几名消防员还在与火魔殊死搏斗。不一会儿,远程供水消防车赶到,几条长长的水管带来几束水龙,向大火扑去。
虽然火势迅速得到控制,但是屋内早已没有了呼救声。那几条赤裸的胳膊,也耷拉在防盗栏杆上,不再动弹。
“不得了啦,里面的人肯定都完蛋了。”
邻居议论纷纷。
“太惨了,这家五口人呢。”
“装潢得那么豪华,我就猜到要出事。”
“就是,全是木头,一点就着啊。”
“消防车还进不来!”
“消防车开不进来可怪不到我们,只能怪消防车太大了。”
“人家国家都用直升机灭火了。”
“你们别议论了,消防监管部门可能是要担责任的。”中尉一边帮战士收拾水龙,一边说,“不过,谁也想不到,几天之内,好好的巷道就会变成这样。”
“嘿,你这什么意思啊?我们在自己家盖房子,你消防也管得着?”一名群众情绪激动。
“就是啊!不盖房子你们能保证把人全救出来吗?”另一名群众帮腔道。
中尉摇了摇手,没有答话,跳上了消防车。
辖区派出所所长正在现场维持秩序,拦住气势汹汹的群众说:“消防监管是我们派出所的责任,我算是吃不了兜着走了,行吧。要不是咱们的消防官兵动作迅速,烧掉的可不止这一栋房子。”
群众看了看这一片房子挨着房子的格局,心想派出所所长的话还真是所言非虚。春天的风力虽然不大,但是若不是及时控制住火势,势必要“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看看吧,今晚的风力还算不小呢。”派出所所长拿出手机,把天气情况给大家看,“一旦火势扩大,消防车还进不来,那可真就不堪设想了。哎,不过现在已经够不堪设想的了。”
不一会儿,先期冒着房屋坍塌危险进入现场进行情况核实的民警,从还在冒烟的房屋空架子里走了出来,派出所所长连忙跑过去询问情况。
“大概看了下,五个人,全死了。”民警沉重地摊了摊手说,“家里烧得干干净净。”
“大事件啊,快报省厅吧。”所长六神无主地说。
从云泰市回来,韩亮已经疲惫不堪。我们嘱咐他休整两天,而我们在第二天一早就赶去了龙番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参加每天上午照例召开的专案组分析碰头会。
专案组会场里气氛非常紧张。
两起确定是命案,一起疑似命案正在立线侦查,对一年只有几十起命案的省城来说,未破案件比例未免大了一些。分管刑侦的赵其国副局长压力最大、责任最大,也是在专案组里最坐立不安的人。
“就没有丝毫线索?”赵局长在压制着内心中的怒火。
主办侦查员摇摇头说:“几起案件都一样,排查了所有的社会矛盾关系,完全没有作案的嫌疑对象。嗯,更直白点说,三名死者的行动轨迹都不是非常清晰,去现场的目的都还没有查清楚。”
“通讯呢?网侦呢?”赵局长问。
网侦、信通的支队长也都摇了摇头。
“反正该查的,都已经查了,丝毫没有头绪。”侦查员说。
“我觉得,这样各自为战终究不是办法,还是应该并案侦查。”我插话道。
“可是并案需要有依据啊。”一名侦查员反对我的看法。
“怎么就没依据了?”我说,“都被动物咬噬了啊!这么明显的共同点!”
“动物咬噬这个,还是有点站不住脚。”侦查员说,“你看,苏诗是被击打以后,意外跌落到流浪动物收容所里的,这没问题吧?而且凶手和苏诗有追打的过程,那么就说明苏诗在山坡上被击打后跌落院内是一个偶然行为,往山坡上跑也是苏诗自己自主的逃跑行为,并看不出凶手有故意把她弄进去给狗咬的动机。”
“是啊。”另一名侦查员说,“乐天一那案子就更别提了,活着进入了虎园,没有呼救的过程,查到现在,我觉得是自主行为的可能性更大。刘三好是被人杀的,但是被抛进下水道应该是一种藏尸行为,是为了延迟案发时间,并不是故意给老鼠咬。”
“若是藏尸行为的话,没必要脱光尸体的衣物,而且衣物还放在那么显眼的集装箱里啊。”我见前两者都无法反驳,于是开始反驳刘三好案件的动机。
“衣服不会引起报警,而尸体会啊。这就达到了延迟案发时间的目的。”侦查员解释道。说老实话,这个解释我还真的没法反驳。
“而且这几个案子的不同点也挺多的。”侦查员接着说,“对象选择上是不同的,三名死者性别不同、年龄不同、身份不同、性格不同、生活区域不同,完全没有规律可循。作案手段也不同,苏诗是被砖块砸伤跌落后死亡的,乐天一则没看见什么人为损伤,刘三好又是被锐器刺死。”
“可是,作案时间都是在晚上啊!”我不死心地说。
“这一点怕是不能算作依据,毕竟百分之八十的犯罪是晚上实施的。”赵局长说,“如果真的查不到三名死者之间的潜在联系,很有可能是巧合造成的目前状况。当然,也是因为我们过分在意案件的某些细节,造成了过度解读吧。”
“是啊。”大宝拽了拽我的衣角,小声说,“在我们实践工作中,这种被动物破坏的尸体还真是不少见啊。”
我白了大宝一眼,心想这小子怎么这么快就倒戈了?上次云泰案件回来的时候,咱们几个意见还都统一得很,这三起案件肯定有什么潜在的联系没有被我们发现。没想到,大宝这么快就被人家说服了。
“你们敢确定这三个死者之间没有任何社会矛盾关系吗?”赵局长又问了一遍。
“确定。”侦查员说,“我们有三组人,这些天都是在摸这三个死者的各种社会关系,也想尽办法把这三个死者的生活圈子交叉起来。人家都说,有一个规律叫什么六度空间理论,意思就是你至多只要通过六个人就能认识到全世界的任何一个人。我们甚至连这个理论都尝试去考证了,虽然不可能研究得那么透彻,但是我们想尽了一切办法,也没有发现这三个人之间有任何交集。不过也可以理解,一个企业高管,一个公司职工,一个无业游民,完全是不同阶层的人嘛。”
“三名死者有男有女,没有性侵的迹象,不是谋性;现场都没有发现财物丢失,显然也不是谋财。这两点是可以肯定的。”赵局长说,“精神病杀人的话,也不可能如此滴水不漏。激情杀人嘛,从时间、地点上来看也不像。那么剩下的动机,就只有谋人了。是谋人的话,如果三名死者没有直接的社会关系交集、没有共同点的话,那么这三起案件之间不存在关联的可能性就大了。”
我使劲闭起眼睛,尽可能地避免让自己的思维被乱哄哄的会场干扰。我努力地整理思路,却并没有什么收获,倒是侦查员刚才的一句话给了我启示。
我眼睛一亮,说:“三名死者都是毫无预兆地孤身去到某一个偏僻的地方,三名死者被杀的动机都无法解释清楚,这不就是并案最大的依据吗?”
“这……”赵局长可能觉得我说得有道理,所以有些犹豫。
“还没有依据证明乐天一是被杀的。”侦查员纠正道。
“最难侦破的系列案件,一般都是动机不清的案件。不是这样吗?”我趁热打铁。
“这倒是,但只要是系列案件,就一定有规律和共同点可循。”赵局长说。
“也许这三起案件有着潜在的联系,只是我们还没有发现。”我说。
“不可能,我刚才说了,这三个人之间绝对没有任何社会交集。”侦查员斩钉截铁地说。
我说:“我非常赞同赵局长刚才的话。‘如果三名死者没有直接的社会关系交集、没有共同点的话,那么这三起案件之间不存在关联的可能性就大了’,确实是这样。但是从前期侦查情况来看,只是没有发现三名死者之间的社会交集,而对三名死者之间是否存在共同点的调查,并不是那么深入。”
“其实,也够深入了。”侦查员翻了翻本子,“至少我们现在对每名死者背后的生活环境、社交圈子已经了解得比较清楚了,也没有发现什么可以拿得上台面的共同点。”
“我觉得仅仅是生活环境和社交圈子的调查是不够的。”我说,“至少要了解死者的历史故事,他们的每一个生活故事都要搞清楚,在这中间寻找共同点。”
“这倒是不难。”侦查员的语气软化下来说,“毕竟前期的主要工作还是各自为战,寻找可能被杀的线索。如果要调拨兵力重点深入调查每名死者的过去,也就是几天的事情。”
我见侦查员已经表态,于是满怀希望地看着赵局长,期盼他的发号施令。
在这种侦查陷入僵局的时候,任何还没有进行过的工作提议,都会是好主意。
赵局长皱起眉头想了想,说:“如果我们还是继续就个案进行调查的话,显然会陷入泥潭难以自拔。秦科长的这个提议也算是另辟蹊径,不管成功与否,都要试一试。从今天起,一半警力开始对三名死者的历史进行深入调查;另一半警力继续摸排走访,以期发现我们还没有预见的线索。”
显然,侦查方向已经转变了。
虽然赵局长采取了更加稳妥、谨慎的兵力部署方案,但是毕竟有一半警力开始新的调查,也就会带来一些新的希望。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坚定地认为三起案件之间必然存在联系,可能只是一种直觉。但是这种直觉和灵感,来源于我侦办过的许许多多案件,诸如“清道夫”“幸存者”“偷窥者”系列案件,等等。虽然那些案件都有着明确的并案依据,而眼前的没有,但是我总觉得它们之间有着那么一些相似。
我的思绪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
“英城市今天凌晨发生一起亡人火灾,你们抓紧时间过去吧。”师父的指令再次抵达。
根据我们省关于亡人火灾案件办理的有关程序,在发生亡人火灾以后,刑侦部门和消防火灾调查部门应该协同作战,对火灾的性质进行明确。如果明确是刑事案件,交由刑侦部门办理,如果是意外,则由消防部门善后。
放火案件还是很少见的,一般都是在杀人后放火焚尸、毁尸灭迹。所以法医在明确死者是生前烧死还是死后焚尸以后,心里就有个大致的确认了。当然,最终还是需要法医、痕迹检验等专业技术警种共同勘查现场搞清楚起火点和起火原因,才能确定案件性质。
而这起突发的案件,根据师父了解的情况,在消防抵达现场的时候还能听见死者的呼救声,显然并不是死后焚尸。那么,这是一起刑事案件的可能性就降低了很多。
不过,作为省厅勘查一组,我们还是必须要赶往现场的。毕竟,这次亡人火灾死亡五人,其中三人是未成年儿童,可以说是非常惨烈了。
2.
韩亮睡眼惺忪地开着他的大“卡车”来接我们,然后去厅里换现场勘查车。我们不是第一次坐他的“卡车”了,但是坐进来感觉还是跟进了大观园一样。不仅仅是因为车大,而且韩亮还经常给自己的车里换一些稀奇古怪的内饰,足够我们欣赏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