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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时之内啊。”程子砚一进入工作状态,立即表现出和平常不一样的状态,说,“时间段很小了,锁定嫌疑影像肯定没问题。”

接下来,屏幕上又是噼里啪啦一顿闪烁。我使劲眨巴眨巴眼睛,才明白程子砚正把这个时间段所有离开小区的女性影像进行截图,并且把这些女性的行走步态做成了GIF动画。

在侦查人员捧着一块移动硬盘回到专案组的时候,程子砚已经截取了二十多段视频截图,基本完成了全部截取工作。程子砚正在把二十多段GIF动画逐一排列在屏幕上。

“等等,等等。”我指着画面中央的一幅GIF动画,说,“这个女的,是不是扎两个辫子的?”

程子砚顺着我的手指,找到了那幅动画,然后用播放软件放大。在她的迅速点击之下,画面似乎清晰了一些。果真,那是一个扎着两股辫子的女人。

“嘿,现在留这个发型的女性可真不多了。”大宝说。

“两股辫子,就说明有两根皮筋。”我沉吟道,“侦查部门调取到金晶的影像了?”

“是啊。”侦查员把移动硬盘插到程子砚的电脑上,播放出一段视频。显然,这应该是侦查员从金晶所住的小区门口调取的画面。根据画面的时间,应该是几天前的了。画面中的女子发型、衣着和我挑出的那幅画面显然不同,但是从走路的步态上来看,完全就是一个人。

“可以确定步态吗?”我问。

“这个鉴定我们现在还不能做。”程子砚说,“但我看也像。”

“是不是可以抓人了?”我微笑着问身边的黄支队。

黄支队盯着屏幕看了许久,说:“可是,证据方面,还是有欠缺啊。”

“不欠缺。”我说,“不过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我来看看你的证据链。”黄支队说。

我说:“第一,就是药的问题,也是本案最为关键的一个证据。现场勘查的时候,我在现场客厅发现了死者日常服用的氯氮平。那是一瓶开启没多久的药瓶,里面的药片没有少多少。我觉得那些量放进稀饭里,不至于让人彻底失去意识。而且,凶手不可能把药片直接放进稀饭,因为氯氮平不溶于水。所以她必须要把药磨成细粉末,才有可能不引起死者的警觉。那么,现场不具备磨粉的条件,所以致使死者昏迷的药是另买的。氯氮平是处方药,并不是想买就能买得到的,凶手必然要通过熟悉的关系来搞到药。而且,她也不可能和给她开药的医生说实话,所以这一点可以通过调查轻易查清楚。”

黄支队点点头说:“这一点我想到了,但这是个孤证,她完全可以辩解说是死者委托她帮忙买药。”

我接着说:“不错。接下来的第二,就是在人归案后,要立即对金晶的家进行全方位的搜索。不搜索别的,只找黄色的粉末。一旦发现,就要全部提取回来进行化验。之前说了,氯氮平不溶于水,没那么容易消逝。而且,现在离案发时间也不太长,完全具备条件在金晶的家里发现她磨药时残留下来的粉末。第三,结合程子砚发现的视频,在金晶的家里寻找相似的衣物。同时,根据沿途监控,明确她是坐金铃的车一同回来的,证明她在案发时间出入现场。第四,在沿途监控里,一旦发现金晶的影像,立即进行模糊图像处理,有条件的,就做鉴定。再加上我们现场的分析,以及她扎头发皮筋上是否可能残留死者的DNA,都要全方位调查。”

“还有动机。”黄支队说,“我们现在还摸不清动机。”

“动机这个东西,就只有她本人的供述了。”我叹道,“对此,我们深有体会。”

话音刚落,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好在这个电话并不是师父打的,而是龙番市局法医科胡科长。

“听说你们出差了,什么时候能返回?”胡科长的语气有一些焦急。

我的心头一紧,心想不会又有什么事情发生吧?我用征求的目光看了看黄支队,黄支队一脸自信,示意我们可以离开,接下来的工作他们有信心做好。

于是我说:“我们可以连夜赶回去。有什么事吗?”

“刚又发生了一起案件,我觉得绝对没有那么巧合。”胡科长说。

“又被老虎咬了?”我急着问,“或者是被猫、狗咬了?”

“这次是老鼠!”胡科长说,“方便的话,你们最好回来看看。”

好在韩亮之前休息过两天,虽然也算是大病初愈,但是并不影响他的夜间驾驶。我们几个人则都在车上酣睡了一觉。

直到韩亮喊醒我们,我们都还在东倒西歪地做着春秋大梦。醒过来之后,我花了五分钟的时间去辨别方位。自认为对龙番市非常熟悉的我,此时根本不知道身在何地。韩亮开车过来的,所以才给我一番解说,让我弄明白了方向。

此时,尸体已经运走了,现场勘查工作也已经接近了尾声。

根据胡科长介绍的情况,我们知道,死者叫作刘三好,男性,二十八岁,没有正当行业。平时靠帮别人介绍生意什么的来赚一点小钱,勉强维持生活。在缺钱的时候,就会去找他的母亲要。

刘三好一点也不好,平时也不回家,回家就是要钱。周围的邻居都视他为恶棍,没人搭理他。不过他也无所谓,从来就不会去关心别人的感受。几个月前,刘三好的母亲感冒加重直至卧床,但因为刘三好连续一两个月没有回家,所以也没人发现。直到邻居闻见了臭味,才破门而入,这才发现刘三好的母亲早已死去多日。即便这样,刘三好也完全不管不问母亲的后事,还是街道办事处协调民政部门张罗着火化了尸体,安放了骨灰。

因此,刘三好成了不孝之子的代名词,周围邻居都对他嗤之以鼻。他们认为,正是因为刘三好的不孝,才会导致他的母亲不到六十岁就因为一场感冒离开了人世。所有人都认为,他一定会遭受报应。就因为此事,据说还引来了记者的采访。但是有没有报道,就不得而知了。

母亲死后,刘三好更是没了约束,什么伤天害理的缺德事他都会去做,只为了能够糊口。有的时候会去给卖淫女拉皮条,有的时候会去搞一些电信诈骗,甚至有的时候帮毒贩子运毒。因为被他骗、被他害的人太多了,所以最近有很多人都在寻找他,他也像是过街老鼠一样到处躲藏。但是,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现场附近的一间废弃的集装箱宿舍里。

刘三好被发现,是因为现场附近下水道里鼠患成灾,政府发现后,派人整改。在采用了各种方式灭鼠之后,清洁人员下到下水道里进行最后的清理工作。没想到,发现了躺在下水道里的刘三好的尸体。

和邻居们说的一样,刘三好真是报应不浅,因为他的尸体体无完肤。

现场已经经过初步清理,尸体也遭到了严重的破坏,现场勘查已经没有多大的意义,所以胡科长要求殡仪馆的同志帮忙把尸体先行运走,并且对现场周边进行了外围搜索。

尸体是赤裸的,只留了一条内裤。而这个季节,人绝对不可能赤裸着跑到城市边缘的偏僻之地来,这是一个附近连监控都没有的地方,所以现场外围搜索很是重要。

果然,在现场附近两百米处,有一栋烂尾楼。烂尾楼下,是几个已经被废弃的集装箱宿舍。在龙番,很多工地上都可以看到这种把集装箱进行改装后,成为简易住房的地方,而这个废弃的集装箱就是如此。

集装箱内并没有多少灰尘,地面上铺着一条比较新的毛毯,毯子上摆着一些酒菜,都还算新鲜。毯子的一角,放置了死者的衣物,其中外套的内口袋里,还有死者的iPhone手机以及两千多块钱。

显然,死者生前在这个集装箱宿舍里停留过,甚至还带来了酒菜以消磨时间。但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居然脱光了衣物,然后掉进了满是老鼠的下水道里。

我站在集装箱外,看着技术员们对集装箱内进行细目拍照,想了想死者被数千只老鼠啃噬的画面,不禁打了个冷战。

“我们在毛毯上发现了几滴可疑斑迹,经查,是血迹。”胡科长说,“所以我们就把死者的上衣展开来看了,果然在左胸部有一处破口。也就是说,死者很有可能是死于刀伤,这应该是一起命案。”

“在集装箱里杀人,然后脱光了他的衣服,丢进下水道让老鼠咬?”我问。

胡科长凝重地点了点头,说:“难道前面两起未破的命案,没有可能也是这样的吗?”

其实早在第二起案件发生后,我就有了这样的怀疑,但是并没有被认可。这第三起案件发生了,居然还是这样的情节,不知道具备不具备并案的条件。

“先看看尸体吧。”我揉了揉依旧惺忪的双眼说。

很快,我再次打了个冷战。

解剖台上的尸体,实在太惨了。

从远处看,这个只穿了一条内裤的男人,根本就不像是个人。他全身的皮肤上,遍布黄色的坑洞,密密麻麻的。我知道,这种黄色的坑洞,就是死后遭受老鼠的啃噬,形成的没有生活反应的损伤。但是,即便知道答案,看见这样的情景,依旧浑身难受。坑洞密集地分布在死者全身的皮肤上,看起来还比较均匀,有密集恐惧症的人一看到这样的尸体,肯定会顿时晕厥。比如林涛就站得老远,不敢靠近。

可能是因为面部软组织薄,所以面部被啃噬得最严重。死者的鼻子和口唇几乎已经不复存在了,眼睛也成了两个黑洞。好在头皮并没有遭受过多的啃噬,除了丢失了几缕头发,头皮还是完整的。和第一起案件不同,死者的头部并没有遭受打击。

我咬着牙,对满视野坑洞的尸体下了刀,很快找出了他的死因。

死者的左胸部有一处单刃刺器创口,创口直达心脏。当然,因为有血液的原因,创口周围的软组织早就给老鼠吃干净了。我们对于创口形态的判断,源于肋间肌肉的破口以及肺脏的破口。

这一刀刺破了心包和心脏,造成心包填塞而死亡。因为心脏和心包的破口小,所以并没有大量的血液流出。

根据死者的胃内容物分析,和之前案子的死者金铃一样,他是在饱餐后不到一个小时内死亡的。

“现场财物没有丢失,应该是个谋人的案件。”我说,“一刀毙命,所以也说不清是趁人不备,还是死者在被刺之前已经丧失了抵抗能力。总之,要从有矛盾关系的人查起。”

我想了想,又接着说:“而且,和之前苏诗、乐天一的案件要合并起来看。很有可能这三个人之间存在某种联系。如果说两个人之间的潜在联系不好查,那么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就会好查很多。”

“案件性质确实很清楚,但是现场依旧是没有发现痕迹物证啊。”胡科长说,“不好甄别犯罪嫌疑人。”

“是啊,我看了,这个刘三好是个混社会的,矛盾关系太复杂了。”陈诗羽翻着笔记本说,“只是查清他的社会矛盾关系,就需要很多警力和时间。”

“又是一起法医发挥不了作用的案件。”胡科长叹了口气,拿起缝线缝合解剖创口。

可是,尸体上坑洞多得都无处下针,没有了有韧性的皮肤的作用力,缝线根本就难以发挥缝合的作用。胡科长只有每一针都去耐心地寻找残存着的皮肤碎片,愁得胡科长一阵摇头。

无论是现场,还是尸体,都让人极其恶心。即便是见惯了各种尸体的我,一时也有些反胃。加之多日的连续工作和旅途的劳顿,我顿时有些头晕目眩。既然我们的工作发挥不了作用,我们只有暂时撤离,等待侦查部门对死者矛盾关系的调查结果。

好在这个夜晚并不是只有坏消息。在我们返回厅里的路上,我接到了师兄黄支队的电话。金铃被杀一案顺利告破了,而凶手正是金铃的亲妹妹金晶。

金铃三姐妹从小就是父母双亡的孤儿,金芳作为老大,承担起了养家的责任。她小学毕业就辍学了,一直在外打工来供给两个妹妹的基本生活费和学费,甚至到病死,都是孤身一人,未曾婚育。金铃是三姐妹中最聪明的一个,经过自己十几年的打拼,创立了一个像模像样的物流公司,收入不菲。

正当好日子逐渐过起来的时候,大姐金芳被发现是宫颈癌晚期。小妹金晶可怜大姐无依无靠,一直在悉心照顾。但是她不相信云泰本地的医疗水平,想帮大姐转院到龙番,甚至北京、上海的大医院去治疗。可是,这一大笔费用,又如何解决呢?

金晶于是来找金铃商量,可没想到吝啬的金铃以自己患有精神疾病、公司资金链出现问题等诸多理由,否决了金晶的想法。金铃说,现在信息化时代,天下大同,如果云泰治不好,去哪里也治不好了,所以还是安心在云泰治疗比较好,照顾起来也方便。

可没想到,未过一个月,金芳的病情突然恶化,撒手西去了。

悲痛之余,金晶把大姐死去的悲剧全部归罪在了金铃的头上。如果不是她的吝啬,大姐怎么会这么年轻就去世呢?在医疗水平发展快速的今天,一个宫颈癌怎么会这么快就夺去了大姐的生命呢?

金晶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杀机已起。

除了金晶的口供,对金晶的调查和搜查也都很顺利,所有的证据点都顺利提取到了相关证据,证据链也是非常完善的了。

我挂断了电话,松了一口气。

“世上最可贵的是亲情。但是亲情一旦消逝,接踵而至的就是仇恨了。正所谓爱与恨,一念间啊。”大宝突然感慨了起来。

大宝的感慨让我突然紧张了起来,我说:“金晶可以因为金铃不资助大姐的治疗而杀人,那刘三好的死,会不会也和他不赡养母亲有关?”

“可是,刘三好是独子,也没有什么近亲远亲。”陈诗羽说,“谁会为他的母亲抱不平?总不会是哪个邻居看不惯了而作案吧?”

我想了想说:“这个还真不能排除,得通知市局调查一下。”

第六案火光里的悲鸣

没有侥幸这回事,最偶然的意外,似乎也都是事有必然的。

——阿尔伯特·爱因斯坦

1.

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路灯都显得有些像是摆设。微弱的灯光并不能照亮漆黑的小路。阮天看了看手表,荧光指针的方向是凌晨一点了。下了班,本就疲惫的阮天一走进胡同就感到更加烦躁。

如果这片区域原来可以称之为巷道的话,现在就真成胡同了。

今年年初以来,英城市政府开始规划市区中心周边的大建设工程。各个非中心市区都开始了大规模的拆迁、改造工程。同三镇也是被划入大建设改造工程内的一部分,只是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目前还没有开始动工。但是,改造项目一公示,无异于给住在同三镇的群众一个赚钱的信号。为了能够获得更多的拆迁补偿款,几天之内,镇中心突然立起了许许多多违章建筑。

因为没有监管,为了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同三镇居民几乎把房子盖到了路上。本就不宽的住宅通道,就变得更狭窄了。

走在狭窄的通道里,烦躁的心情进一步加重,压抑的阮天很想怒吼一声。当然,他的心理是极为不平衡的,父辈虽给他留下了一栋小楼,但是纵宽有限,无法扩建。他又不敢贸然在房顶上再加盖,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几十万如幻影般消逝。

越想越是郁闷,阮天走着走着,似乎闻见了一股焦煳味儿。他想,说不定是自己心中的郁火都快点燃内脏了吧。

回到家里,连澡都没洗,阮天就仰面躺在了床上。床尾的窗户开着,正对面最显眼的,是和自己家两栋平房之隔的阮红利家。阮红利是个土豪,结了两次婚,有四个孩子,重点是还非常有钱。

在养殖厂工作的阮天后悔自己怎么就没有阮红利的远见和魄力,阮红利当年经营了一家当铺,虽然头几年很是艰苦,但不知为什么,这几年开始迅猛赚钱。最直接的成果就是,阮红利家原来破旧的小楼被拆除了,大前年就盖起了一栋超豪华的别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