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燃费儿八劲地脱掉上衣,皮肤上留有未干的水渍,他的肉收得很紧,脊骨凹成一条浅弧没入腰胯。

贺燃腰上有纹身,在内侧,这个位置倒是少见。

简晳斜眼,“你还挺潮啊,纹得哪个女孩的名字吧。”

贺燃笑,把肩膀搭下来些方便她上药,“没,这种傻事我不会做,我腰上受过伤,疤痕难看,纹个遮遮丑,毕竟还没娶老婆。”

简晳目光再次移上去,仔细看,真的有道很长的暗红色的疤,她问:“是刀伤?”

“一米砍刀划的。”贺燃声音平淡,“差点就摘肾了。”

简晳手顿了下,上完最后一支药才问:“那些人为什么陷害你进派出所?”

“以前有点过节。”

“你帮他们做过事。”简晳平平静静,“而且不止过节这么简单,恩怨很大。”

贺燃低笑,“简医生,你混社会的啊?哎呦轻点轻点,疼疼疼!”

简晳收了手劲,站起身,走了两步又停住。

“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贺燃坐在沙发上穿衣服,“你说。”

“那一次在紫提,你为什么要帮我?”简晳转过身,面对着他。

“听实话?”贺燃靠着沙发,懒着声音说:“因为你漂亮啊。”

简晳:“……”

贺燃稍稍坐直,客厅灯光柔,把他的脸也衬得软和了些,“当时你气冲冲地拿了个啤酒瓶,我敢肯定你不敢往渣男脑上砸,真是活该被他往死里欺负。”

简晳手拽在一起没吭声。

“那小白脸姓陆?呵,油头粉面,出去做鸭也经不起几下搞。”贺燃极为不屑,“喝点酒就拿自己当个王。”

“你别这么说他,”简晳眉眼动了动,心里仍是不服气地为陆平南辩解,“他是个很有才华的人。”

贺燃嗤声,“会弹钢琴会打篮球就叫有才华?但他欺负你,消费你的感情,这他妈就膈应人了。”

简晳突然抬起眼,“那你为什么喜欢我?”

贺燃目光不闪躲,任她看个够,平静地说:“在老赵家你救他老婆那一次,我就看上你了。当时就觉得,这女人该我疼。”

简晳微怔。

贺燃忍着笑,调侃道:“脸红了?啧,别躲了,都红到脖子了。”

简晳提神定气,收住情绪正声道:“我不能给你什么。”

“可我就是想要,怎么办?”

“那我也不能给你任何。”简晳抿了抿唇,“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贺燃还是笑,“浪不浪费我说了算。”

他越是从容淡定,越让简晳乱了分寸,“我是医生,只会治病。”

“不,”贺燃望着她,“你能救我的命。”

这半认真半玩笑的语气,说完他自己先笑了起来。

简皙的无语表情已经发挥到极致,她无奈地耸肩,转过身当即苦脸,心里默念两遍:“要死了要死了!”碰上个绝世牛皮糖。

贺燃突然的,“简皙,你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我要知道什么?”

“被我疼的感觉啊。”

贺燃的五官十分笔挺,他微微笑着,眼睛借着头上那盏垂直倾斜的灯光,演变出与他形象反差极大的温柔。

他说得不算正经,轻轻痒痒的挠了下简皙的心。

她回到卧室,关上门。

一扇门,隔开两个人,细细腻腻的情绪还是止不住地往心口涌。正发呆,手机在兜里响了一下,简皙掏出一看,微信的好友申请。

两个字:[贺燃]

紧接着从客厅传来声——

“医者仁心啊简医生!”

简皙没忍住笑了出来,一晚上的煎煮油炸瞬间都化成温吞的凉白开了。

客厅里的贺燃握着手机,没几秒,那边就通过申请。

他挑眉,这才真正放松下来,往沙发上一躺,点开了简皙的微信。

简皙的朋友圈很简单,基本上一个月才发条动态,最近的一条是2月8日:

“有人说我杀的鸡死相优美,胃口大开,克制不住吃了一锅饭。”

贺燃笑了,这是他第一次给她发短信的那回,原来她也印象深刻。

返回聊天页面,贺燃发:“以为你会转发那些养生之道。”

很快,简皙回:“中老年的兴趣爱好,我还挺年轻。”

贺燃嘴角往上,继续回:“女人不都爱自拍吗,翻遍你朋友圈一张也没见着。”

简皙:“都是熟人,天天见面已经很腻了,饶了别人的眼睛。”

贺燃盯着屏幕,手指蜷在半空停顿着,最后打了行:“求你别饶我。”

十秒,二十秒,一分钟。

那头迟迟未回复。

就在贺燃准备再发信息时,手机震动,简皙传来了一张图片,内容是一头跪在地上磕头的猪。

贺燃彻底笑开了怀:“自画像挺美,收了当屏保。”

这次简皙真的没再回复了。

贺燃垂眸敛眉,按熄屏幕。捡起被子一角随意搭在肚子上,客厅的灯很暗,毛茸茸的暖黄光芒好像能嵌进梦里。

卧室里的简皙看了几页书,十一点刚到也准备睡觉。睡前她又刷新了朋友圈,手指刚往下拉就顿住。

三十分钟前贺燃发的,配图是那张跪在地上磕头的猪,文字描述是一个表情:

一颗红彤彤的,跳动的心。

———

第二天,简晳从卧室出来的时候被满桌的早餐吓了跳。

贺燃站在桌前摆碗筷,“你今天不用上班啊?”

简晳揉了揉脖颈,说:“不用,我休息,这些都是你做的?”

“面条是,牛奶包子下面买的。”贺燃递给她一双筷子,“尝尝。”

简晳想到什么,问:“你昨天不是说没带钱吗?”

“上宾馆的钱不够,买两个包子还是可以。”贺燃凑近了些,经过一晚的休整,他的精神已经复原,“你别太感动。”

简晳哭笑不得,“我感动得都要掉眼泪了。”

她接过筷子坐在桌边,面条很简单,切了碎肉和几片青菜,闻起来很香。她吃了一口,味道无功无过。

贺燃啧了一声,“等了半天,你都没夸我一句。”

“你就那么喜欢被人夸?”

“我喜欢被你夸。”贺燃说得脸色镇定,又给她起开牛奶推过去,“喝吧。你今天有什么安排?”

简晳咬着吸管慢慢唆,“回家。”

“你家在哪?”

简晳瞄他一眼,“我不告诉你。”

贺燃嗤地一笑,“防我呢?”

“对啊,防狼。”简晳也不客气。

“有本事就把我防牢了,一旦给了我机会,我可就赶也赶不走了啊。”贺燃说得轻飘飘,似真似假也没个正行。

简晳被牛奶噎了一下,没忍住喷了出来。

“咳咳咳!对,对不起。”

鲜白的牛奶沾了贺燃满脸,他靠的一声,“简医生,你想搞事呢!”

简晳还在咳,边咳边笑,“谁让你乱说话的。”她抽了两张面纸递向贺燃,“快擦擦。”

贺燃没接,用手直接往脸上一抹,然后起身去厨房洗手。

简晳挂着笑,冲他背影说:“柜子下面有消毒液。”

吃完早餐,简晳收拾了一下,今天是陶溪红生日,她把前几次逛街看中的衣服都放一块,问贺燃:“你回家吗?我会路过牙蹄路,可以捎你一程。”

贺燃站在门口,双手斜插着口袋,“你家在市郊?”经过他们那都是出城的路。

简晳点点头,“老宅在那边。”其实说起来,离牙蹄路也不算太远了。

两人坐电梯下楼,刚走到楼道外,一道声音——

“简晳。”

路边上,陆平南推开车门下来,脸上的笑意在看到贺燃时瞬间凝固。

简晳意外他怎么来了,杵在原地半天没迈步。

陆平南表情悻悻然,自作主张地判定,指着贺燃说:“他又来骚扰你了?”

贺燃神色平静,什么都没听见一般。

简晳张了张嘴,突然什么也不想解释了,干脆沉默着。

陆平南双手往后撩,撑开外套搭在腰上,暗骂讽刺道:“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性,狗皮膏药。”马上又转了脸色,笑意盈盈地对简晳说:“我记得今天是阿姨生日,我给她买了份礼物。”

陆平南今天穿着工整,白色的呢子衣加持,豪车帅脸,像极了白马骑士。

简晳迟迟未动,贺燃把她的犹豫不定全部看在眼里。

“喂。”贺燃用肩膀推了推她,“发啥子呆。”

简晳瞥他一眼,眼神里藏着欲言又止。

“你不是喜欢这小子吗,人家献殷勤来了,你又婆婆妈妈。”贺燃要笑不笑,“上啊,别认怂!”

简晳默了默,大概是受到这话推动,下意识地朝陆平南走去,走了两步又回头问:“那你怎么回去?”

贺燃冲她摆手,“操闲心。”

简晳的背影像一只欢愉的蝴蝶,而陆渣男的笑脸透着耀武扬威的讨厌劲。

贺燃摸着空空的口袋,好像心也跟着缺了一大块似的。

他从刚才装出来的镇定和洒脱里回过神来,接替他的是巨大的心灰意冷。

贺燃用鞋尖狠狠磨地,再抬起头时却愣住。

马路对面是一脸气急败坏的陆渣男,而迎面走来的竟是简晳,她脸上表情沉静,但对比刚才分明是带了笑。

“你怎么又回来了?不带小白脸去见家长了?”贺燃强行压下心底的暗喜,不屑地说:“怂包。”

简晳走到他面前,“我就怂,管得着吗你。”然后拿出车钥匙,步履轻快,“还不上车。”

贺燃懵了半天,才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跟过去,心想,谁说管不着,你以后都归老子管。

身份

从这到牙蹄路二十来分钟的车程,前半段两人谁都不说话。

最后还是简晳憋不住,轻轻点了下刹车,“你干什么老是笑?”

这男人从上车起,表情就没正经过。

贺燃看她一眼,“好好开你的车,别总看我,实在喜欢,靠边停我让你看个够。”

简晳手一抬,忍得不行,“行了行了,你别说话。”

贺燃眉目放低,视线从她脸上移到车窗,“为什么不和姓陆的那小子一起?”

“我先答应你的,送你回家。”简晳说。

贺燃笑了笑,“对我上心了?”

“诚信而已。”简晳有点无语。

贺燃“哦”了声,对她突然在方向盘上抠紧的手笑着不说话。

简晳被这目光盯得浑身发紧,差点急赤白脸,没好语气地说:“你别想多了。”

贺燃这回彻底低声笑了出来,“我没多想啊。”

简晳指着路边,“我就在巷子口停,不进去了。”

贺燃利索地下车,扒拉着一大袋跌打损伤药晃了晃,“慢点开。”

他走了,周遭的气压好似减轻一大半,简晳觉得自己终于能畅快呼吸了。

简家老宅在涟水,其实就算步行的话,有条小路离这儿只要十五分钟。但开车还得走一截盘山公路。

简晳到的时候,陶星来远远地对她招手,“陶影帝亲自接驾,姐你是不是快哭了?”

简晳好笑,“吓哭了。”

陶星来不太满意这个回答,绕过来帮她开车门,“是我亲姐么你。”

“早就不是了。”简晳还是笑,“影帝今天不用上节目?”

“老陶生日,这点良心我还是有的。”陶星来手搭在她肩膀上,两个人往宅子里走。

简晳提着礼物,“爸呢?”

“在书房。”

进了屋,陶溪红正和她那群老年团挚交搓麻将,简晳挨个打了招呼,然后揽住她的脖颈,亲昵地说:“妈妈,生日快乐哟。”

陶溪红满眼喜色,捏了捏她的手,“好孩子,张妈炖了燕窝,去尝尝。”

简晳揽拥妈妈的姿势没有变,看了看桌上的牌,伸手一点,“打这张。”

陶溪红顺势把那张八条推了出去,“听闺女的。”

又看了一会牌,简晳才上去二楼。

二楼是卧室和书房,最里边的那间就是简严清的,简晳轻轻敲门然后推门。

屋里红木家具成套简洁,木头与书纸的混合香味像岁月陈酿后的清酒。一体的大阳台盆栽有致,十点的阳光正入室,简严清坐在书桌前,面前文件数本。

“爸,休息日还这么忙啊?”简晳反手合上门。

“小晳来了。”简严清背脊挺正,放下手中文件,温和颔首,“到年底了市里事情多,医院工作还好吗?”

简晳走到桌前,给空了的茶壶倒满水,“还行,反正天天有人生孩子。”

简严清点了下头,“你妈妈前几次给你打电话,你都在手术室,一个人在外面要注意身体。”

“知道了爸爸。”简晳走到木凳后面,伸手给简严清按肩膀,“你也是啊老简同志,没事的时候跟陶星来去玩玩跳舞毯,抓抓娃娃什么的。”

简严清难得地大笑,威严肃穆的形象一去而光,“爸爸老喽。”

“老了也是帅哥呀。”简晳神色娇俏,按了会手劲放缓,“还有上次的事,我朋友让我跟您说声谢谢。”

“父女之间不谈谢字。”

简严清身份特殊,印象里,这个女儿自小乖巧,严己守则,这是第一次开诚布公地有求于他。

顿了顿,简严清又问:“后来老徐跟我说,你那个朋友是个男的?”

“嗯,”简晳声音轻而慢,“以前他帮过我。”

“好了,时间差不多,我们也下去跟老友聚聚。”简严清没再多问,起身领着简晳出了书房。

陶溪红老远就在招呼,“老简来看看,给我出谋划策,这牌打哪张好?”

陶星来耳力惊人,从门口吆喝,“老陶你作弊犯规啊,不许请神枪手!”

“臭小子。”陶溪红笑骂道,“行了行了,你们父子俩一边玩去。”

说归说,简严清还是面带笑意地走向牌桌。

一家四口,三五老友为寿星庆生,无需冠冕堂皇,也无需阿谀奉承,晚饭正餐过后,陶溪红那边的牌局继续,简严清把时髦boy陶星来叫去书房顺毛。

简晳一个人落得空闲,在外头院子里散步。

简严清在,所以惯例有武警在老宅附近巡警。简晳拎了一满盆洗好的草莓给徐队长,然后沿着马路溜达。

这儿算是半山腰,走路都是下坡,走着走着,简晳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山脚。

简晳晚上喝了点酒,呼着十二月夜的冷风,抬头便是醉眼观星。

也不知道那个男人在干吗?

马蹄路上屋舍亮灯,简晳踏着灯影经过一家一家的门,贺燃家就在前面,两层楼房直立在夜色中。

简晳隔着四五米就不走了,她觉得好笑,没事来找这干吗?

找贺燃?她脑子有病么。

看房子?她脑子还是有病么。

正想着,房子外面有了动静,贺燃高高大大的身影从门里出来,手上提着一个塑料桶。大冷天的,他就穿了件薄薄的打底衣,下头连长裤都没套,直接一条平底短裤。

光影和距离的勾勒下,他的身材坚硬扎实,线条利落干净。

刚才的犹豫一瞬间扫光,简晳笑着喊出声,“快下雪了,不冷啊你?”

贺燃猛地一怔,以为洗澡蒸懵了听错声音,直到眯眼看清了人,“我操!”

“操谁呢你。”简晳双眼眯缝,亦步亦趋走过去。

贺燃赶紧放下桶子,迎过来伸出手,“慢点慢点,社区这两天修水管,挖了个大坑还没填。”

他话还没落音,简晳就蹦了过来。

“哎呦我去!”贺燃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简晳连蹦带跳地撞进了他怀抱。

“怦!怦!怦!”

简晳脸贴着他的胸口,极短的一擦而过,但还是清晰地听见里头的心跳声。

简晳抽身离远了点,贺燃捏了捏手指,“真他妈的不想松。”

简晳哭笑不得,“你先进去换身衣服。”

“我刚洗完澡。”贺燃神色复杂,“喝酒了?”

“对呀,我妈生日喝了一点点。”简晳挥手,“你快进去。”

“你也进屋坐,外头冷。”贺燃说。

“不了,我就是路过。”简晳看了看手表,“马上就得回去。”

“等着我。”贺燃二话不说,扎头进了屋。

大概是酒劲起来了,这么冷的天,简晳也不觉得冷。

贺燃出来的时候手上还多了个保温杯,“冻死个人,给,喝点热水。”

简晳不要,“手心都是热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