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妹,莫要将自己也赔进去了…

那番温润的耳语,此时尤在耳边荡着。

不禁又是一阵恍惚。

赔进去了吗?她把她自己,也赔进去了吗…

院子那头的曲门一侧忽然传来些许嘈杂之声,随后便有侍女往这边慌慌张张地跑过来。

礼数都不顾了,贴着她屋子的门板就叫:“王妃、王妃殿下,王、王爷回来了…”

卫淇尚未反应过来,手还搭在窗户边上,指尖冻得发紫。

那侍女见里面没反应。不禁又急了些:“宁王殿下刚刚入府,王妃殿下…”

耶律宁!

乍然间回过神,心跳停了一瞬,呼吸紧了一刻,这才明白过来,这才相信,那人回来了!

慌忙一推窗,转过身子,步子踉跄地往门外跑。

外面雨点一颗颗砸下来,溅在脚下。皆是泥。

后面的侍女焦急万分,“王妃殿下且慢点,雨具…小心脚下!”

任雨这般淋着她。竟突然不觉冷了,心里那团火一点一点燃起来,然后越燃越旺,熊熊似焰。

裙摆拖地,染了一尾泥。

厚重的裙饰坠着她,她急得要命,脚下一绊。整个人便倒了。

这锦绣华服被泥污了,鲜艳色泽顿时似裹了层雾一般。

她不管不顾,挣扎着爬起来,继续往前急急地跑去。

好想、好想看见他…等了这么多日子,盼回来了,终于盼回来了。

身子出了院门,猛地一抬眼,就看见眼前那个正大步而来的男人。

一袭赭色厚袍,左衽盘扣系得不稳。随着他身子的晃动而歪歪在颤。

卫淇停了一下,眼里忽地腾起了一片湿雾。挡得她什么都看不真切。

只看见那个模糊的身影。直直朝她而来,然后用力揽住她。把她揉进怀中。

暖热地气息,熟悉的身子,下巴上的胡茬顶在她额上,令人心安的疼。

眼角湿了湿,水气溅出来,“你…”

还没说出来,下巴就被捏起来,然后狂风暴雨般的一个吻压了下来。

周遭风雨仍在飞,可她在他怀中,只知这一小阙天地,才是她的归宿。

火盆里的木炭燃得通红,暖暖的热气,蒸了一屋子。

耶律宁额角有汗淌下来,大掌抚着卫淇的发,慢慢的,一丝一丝地抚着。

卫淇小脸红得发亮,手肘撑着锦枕,看着耶律宁,目光一遍一遍地描绘着他地脸,他的身子…

他的手握住她地,她指尖轻勾,越发拉紧了他。

卫淇眼睫轻轻一阖,“先前为什么都不叫人带封信回来?你可知我心里有多担心么?”

耶律宁闭了眼睛,“上京那边…不便让人送信。”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语气却是万分沉重。

卫淇心中一揪,蓦地明白了耶律宁这话中之意。

她看着他满面疲惫之色,心里揪得更难受,上京一行,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一向喜怒不行于色的耶律宁变成这副模样?

不敢问,亦不能问,趋趋起身,想下地拧方帕子来替他擦擦。

刚起身,腰就被他拦下,硬让她整个人跌在他的胸膛上。

耶律宁揉着她的耳珠,低低叹道:“别走。”然后一翻身,头埋进她的颈间,“太想你、太想你了

这话都是用北国语说的。

一个个音自喉间滚过,恁地撩人万分。

卫淇便也不再动,就着他汗水粘搭的胸膛,紧紧靠着他躺下。

两人就这么相拥而眠,都是很久没好好睡过了的人,但听着屋内火盆内木炭时而传来噼噼啪啪的响声,慢慢地就睡过去了。

**

再醒来时,天已全黑了。

屋外还有淅沥雨声,但比先前已小了不少。

卫淇还未全醒,就听耶律宁在她耳边低声道:“全乱了,皇室…”

一下子惊醒,她睁大眼睛,在黑暗中找他的眸子,“那你…”

耶律宁压住她,“新帝登基,太后摄政,了不得的女人啊,先前众人全都将她小觑了。拜我为南院枢密使,只可惜父亲…”

短短几句话,藏的内容颇多。

卫淇凝神,想了片刻,略明白了些,试探道:“可是留在上京了?”

耶律宁身子硬了一瞬,又马上松了,然后点点头,不再说话。

这亦够了,足够她想明白很多事。

卫淇弯过身子,伸手去搂他精壮的腰,心里道,不论旁人,不论大位,只要你安好,只要你回来,那便够了,足足够够了…

**

帝京怀化将军府内,中厅内,一个男人反复踱着步子,一脸焦躁不安。

尉迟决一进中厅,那人大步而来,伸手就来扯他衣领。

尉迟决好笑地望着他,“燕王殿下这是做何?臣又哪里得罪你了?”

卫靖皱眉,手慢慢放开他,不耐烦道:“行了行了你少来这套了!先前差人给你送信,你一封未回,非得让我亲自来这一趟?大将军好大的架子!”

尉迟决理理衣服,垂了头,“不便回。燕王殿下也不是小孩子,怎地这点道理还不懂。”

卫靖一摆手,神色更加恼怒:“我小孩子?北国之事,朝堂上下人人心焦,千载难逢的机会,千载难逢地机会!皇祖母诏你和秦子迟,你与他也能打着马虎过去…还当不当自己是朝臣,还当不当自己是食禄效命地了?”

尉迟决眉头皱起来了,“殿下什么意思?若是对我不满,大可纠集兰台众人弹劾我,何必在此说这些!用兵北国,不可儿戏,不是小事,怎能仓促而就?”

卫靖大大冷笑一声,“尉迟将军莫要在我面前继续装了,你这番话说与旁人还能唬人两下,但说给我听,简直可笑得紧。你尉迟定之是何人我不了解?若说天朝上下惟一个人想伐北十六州,那个人定是你无疑!”

尉迟决不再开口,眸子里漆黑似墨,沉沉压了一片。

卫靖却还未完,继续道:“我只是不明白,你此时在等什么?你到底在等什么?竟连同我都不能说实话吗?”

尉迟决眼睛看着他,看着她,然后慢慢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殿下确是误会了。我一无有意拖延,二无刻意隐瞒,所言之事俱是实情。”

卫靖手一抬,指着尉迟决,气道:“你…!”竟将词穷,找不出话来诘备。

二人僵持不下,吊着面子不肯放下,两个人互相盯着,谁也不肯让一步。

安可洛走至中厅门口时,映入眼的便是这么一幅情境。

她本是急得要死,想要来寻尉迟决地,却不知卫靖在府,当下便要回避,却已被卫靖看见,当下略怒略叹道:“进来,没要紧的。”

安可洛步子一顿,才依言而入。

她这一来,两人之前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顿时灭了七分。

尉迟决看她,“什么事?”

安可洛手里的巾帕拧得甚紧,脸色有些惨白,嘴唇颤了颤,才道:“刚才五丈河那边来人,说衾衾她…要生了…”

尉迟决面上一怔,却是卫靖先反应过来,上前一大步道:“可告诉那人,去找人报太医?”

安可洛点头,“那边府上一直有宫里人在,已然去了,才派人来知会我一声…”

尉迟决眉头缩紧,“太医上回不是说还有小一个月么?怎么今天就…”

安可洛神色愈加焦虑了去,“我这不就怕有个三长两短的么?来问你一声,我去看看,可好?”

尉迟决手轻轻一握,廖珉的孩子…

耳边陡然响起那个带笑的声音,那一夜,他临行前说的话。

…定之,在我回来之前,你可不可以帮我照顾她?

…不要让她受委屈。

心里一颤,尉迟决深吸了口气,对安可洛点点头,道:“我同你一道去。”

卷六忍思量耳边曾道

第一一八章

马快车,一路出了将军府,出了内城,又出外城,直行去。

卫靖本是要同他们一道去的,却被尉迟决拦住,这哪里合亲王身份?

到了宅院门口,已能看见有小厮候在里面,正焦急地往外望着。

看见尉迟决下马,急急忙地过来牵马,“尉迟将军,您怎么来了?”

尉迟决不言语,去一旁马车将安可洛扶下来。

那小厮见状顿明,忙去唤人出来招呼,又对安可洛道:“安姑娘,是来瞧范姑娘的罢?太医和稳婆一刻钟前才到,进去了没多久。”

安可洛的手被尉迟决在袖子下面紧紧握住,心里不禁定了定,问那小厮道:“里面可方便让我进去?若是不便,外厅替我置个座,我且坐着等罢。”

小厮忙不迭地点头,“安姑娘岂是外人?范姑娘平日里只念叨你罢了。”

当下便让人带安可洛进去,尉迟决不放心,要跟过去,却见那小厮眼前为难道:“尉迟将军,那边…不方便。”

尉迟决侧眉,心下才反应过来,便看着安可洛,递给她个让她放心的眼神,道:“你且去,我在外厅等你。”

于是便在外厅里坐下,小厮上了茶来给他,他却不喝,但坐得稳稳,眼睛时不时地朝内院看上一看。

过了有小半个钟头,那边还无动静,倒是间或有几个丫鬟出来,捧了热水和干净帕子,走得慌慌忙忙。

尉迟决手指轻敲桌沿,见那小厮也不走,便和他搭起话来,“来这儿之前,在何处当差的?”

小厮想不到尉迟决竟会主动与他说话,不由慌乱道:“回将军的话,小的原先是燕王府上的人。后来太后将我们几个拨来这边的。”

尉迟决没想到这人原先是卫靖府上之人,不由好奇道:“在燕王殿下那边,没见过你。”

小厮憨憨一笑,“将军这话倒有趣了,您每次来燕王府,眼里哪会留意我们这些做下人的…”

尉迟决见他甚是老实,嘴角不禁一翘,卫靖家的那位平日里治府还真有本事…又问他道:“来了这边之后,觉得范姑娘如何?”

小厮老老实实答道:“来之前。我们这些人哪个心里都不愿意,可过来之后,却觉范姑娘竟不似我们想的那般…对我们好,性子又直,只是对自己太不在乎…有时候我们看在眼里都觉揪心,劝又没法儿劝,别说没法儿劝,连廖昭武地名字都不能在她面前提起…也就是安姑娘来了,范姑娘脸上才能有些血色罢了。旁的,什么都是白说。”

尉迟决听着这些话,心里颇不是滋味。

他之前料错了她,他竟没有想到,范衾衾重情重义可至如此地步。

黑眸一眯,廖珉他…

门外忽然进来几人,尉迟决定睛瞧去。为首两名女子宫装打扮,后面四个男子他亦是见过,殿前司所辖殿前侍卫班的。

几个人进来见尉迟决正坐在厅间,显是吃了一惊,慌忙行礼。

尉迟决心中更奇。大内的宫人怎可随便来此处?不由问道:“你们来做什么?”

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开口,踟躇了半天,终是走在最前面的那名宫女敛袖低眉道:“我们是奉了太后的懿旨来的,等范姑娘生下孩子,将孩子带回宫去…”

尉迟决放在桌沿的手一下握紧,桌角的木头咯吱一声响。

他却没有想到太后是做了如此打算!

早先卫靖上表禀明廖范之事,是太后作主,将这宅子赏给范衾衾。又着太医院好生照看范衾衾,不得有差。

怎能想到太后是想将廖珉地孩子从她身边夺走?

尉迟决一下子起身,走到那宫女眼前,张口想诘问。却…说不出话来。

他能如何问?他又有何能耐问?

更何况。说到底,这几人也不过是太后派来的罢了。他又何苦为难他们。

心里堵得一塌糊涂,中>#.

眼睛朝内院望去,拳头握得更紧,忽地脑中闪过一念,转身对小厮道:“我有事要先走,安姑娘在这里,你们小心照看了。”

但见小厮略一点头,他立马甩袍便走,脚下生风,踢得袍边乱飞。

那副急急的模样,任是厅里的谁,都看不明白。

**

血,血,满眼的血。

安可洛一入内院,便见那院中诸丫鬟手中的铜洗巾帕均染了血色。

胸口蓦地翻腾起来,腿不自觉地一软。

都是衾衾的血…

院内屋子里有压抑的嘶喊声传出来,低低

时高时哑,听起来痛苦万分。

安可洛心里揪成了团,急急就要往那边去。

刚走至门边,就被小丫环急急拦下,“安姑娘,忌血光…”

屋内又是一声力竭地叫声。

安可洛整个人都抖了起来,握住那小丫鬟的腕子便问:“太医上回不是说还有小一个月么?怎么今日突然就生了?”

小丫鬟道:“今日范姑娘在屋里整理旧物来着,翻出个木盒,里面有根断了的簪子。我们也不知为何,姑娘眼见了那簪子就开始哭,哭到最后气都喘不匀…然后就,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