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贵族女子身上特有的香气,一丝一丝地传入他的鼻腔里。
眼前这个女人,先前在殿上英气迫人,此刻却眼角眉梢俱是风情…
他抬手,缓缓地摘下脸上的那方黑布。
面庞陡峭的棱角,端正地下巴,刀唇雪齿,鼻梁挺而峰刃。萧氏轻轻吸了一口气,若是没有脸上那些伤疤,这当是怎样一张俊脸!
她抬起手臂,袖子滑下去,手指轻轻探上他的脸。
他身子微微一颤,却忍住没有躲,任她的指尖一点一点抚过他脸上的疤。
萧氏吐气如兰,手指滑过他的眉毛,他的鼻梁,在他的嘴唇上摩挲了两下,又向下移,按上他在衣领外的喉结,眼神如湖中之静水,轻声道:“我留你在上京,好不好?”
他怔住,留在上京?
本来的计划只是潜入析津府,博得耶律宁地信任罢了,谁曾想耶律宁竟然会带他到上京来…现在,这女人又要将他留住?
不过,能触到北国皇族的中心,可算的上是计划外地惊喜…
他薄唇抿紧,看着她的眼睛,“皇后要留我在上京有何用?我不通北国朝事,先前也只不过是宁王殿下府上地一个无足轻重地人罢了。”
萧氏眼里笑意更浓,身子几乎贴上了他的,手指轻轻滑进他地衣领,“你懂天朝的,那就够了…”
还未待他反应过来,她的唇便凑了上来,印上他的唇角,随即转到他的下唇,轻轻啃咬着。
女子的气息蓦地朝他盖来,这番柔软的触感…甚是陌生。
脑中想起的是另一张面庞,时而欢笑时而怒,那张红唇,那具柔软的身子…才是他此时最渴望的。
正当他错神时,萧氏灵巧的舌尖已经探入他口中,轻轻搅动…一双手拉扯他身上的袍子,左衽散开,露出里面精壮的胸膛。
他僵直着,不知如何退,不能退,亦没法退。
拉扯间,推揉间,进取间,香嫩的唇,柔滑的舌,细腻的手…
身子倒在软塌上的那一刹,他心底蓦地抽疼万分。
他,终究还是对不起她…
身上滚着粘腻的汗,周遭香气萦绕,竟让他一时恍惚,以为自己是在那个熟悉的厢房里…
耳边响起女人的笑声:“天朝男子,果然不同呢…”
这才乍然回神。
胸口闷得要了命,涨得发疼,骨头里面似有虫在噬他。
一闭眼,眼前便是那张巧笑倩兮的面容。
脸侧仿佛还存有那个香甜的吻。
耳边似乎还留着那个清脆的声音----
你得快点回来,要是回来晚了,说不定会有比你好看、比你温柔、比你对我好的男人出现…
心底又是猛地一抽。
胸腔似是被撕裂了一般,疼的整个人都喘不过气来。
萧氏攀上他赤裸的胸膛,柔弱无骨的手臂搭了过来,手中捏着一只香囊。
他眼里火光一跳,正要伸手去抓,却听萧氏笑着在他耳边问道:“是天朝的姑娘给你的罢?”
他眸子黯了又黯,“是…我妻子给我的。”
“哦?”萧氏的笑声敛了点,“那你又为何弃她而来北国?”
他闭上眼睛,咬咬牙,“她没了。”
没了…没了的不是她。
没了的是他。
自他随拱圣军赴梓州平乱的那一夜起,他便没了。
有评有动力…
没评没动力…
卷六忍思量耳边曾道
第一一六章
国萧墙之乱,惹得天朝境内波澜大起。
母寡子弱,新帝年仅六岁;二院四帐八部族人心不统,各自为政;南北二院大王被太后一夜间削了权,所辖重兵暂归宫卫翰鲁朵总焉;年轻诸王如耶律宁等,虽有天资,却乏历练;后又有传言,北国太后年盛,好男宠。
于是天朝朝中年少气盛的一帮子朝臣们坐不住了——眼下是北国局面最混乱的时候,此时不伐北十六州,何时还能有此良机?
北伐的呼声愈加显盛,尤以枢府为甚。
每日送至门下省的奏章,摞在桌案上有三尺高;皇上病中只阅不批,拨中书门下枢府三家共同商议后再上奏。
中书省老臣居多,一向是以主和为上策,但这次看见北国局面纷呈多变,也有不少人开始动摇。
门下省多是中庸之臣,或和或战没大要紧的,首要考虑的当是国库够不够折腾的…
枢府态度极其强硬,咬定当下便是伐北的最好时机。
朝堂的天平头一回朝同一边开始倾斜,北十六州,天朝人心里永远惦念的国仇家恨,若有机会,有机会可以讨回来,谁能不动心?
太后不干军政,皇上迟迟未定主意,满朝上下遂将眼光放在了两个人身上。
新拜户部侍郎秦须,上表道国库虽然略有盈余,却绝不能支撑长时间大规模地战事;
怀化大将军尉迟决。上表道兵制改良未善,禁厢两军裁编未整,此时出征,并非绝佳时机。
两人的这两封折子几乎同一时间呈上去,当即像两桶冷水一般浇熄了朝中众人的心头之火。
人人都知道颇具栋才、又为太后皇上所喜爱的秦须此时说话有多大的力量;人人都知道伐西有功、在军中影响力极大的尉迟决对兵事的判断力有多准。
朝中主战的声音小了些,但却未完全灭了,因为大家都在琢磨秦须与尉迟决的话——
一个道不能长时间大规模,另一个则道并非绝佳时机。
这话乍一看是不主战,可细究一下,却发现这甚是模棱两可!
可秦须除了上朝之外。愈加足不出户;尉迟决见人也绝口不提此事…众人更加摸不清这二人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了。
可北十六州就像看得见够不着地美物,勾得人人心里更加痒。
战?不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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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京皇城大内,保慈宫中。
太后宁氏高位在上,左下首黑袍男子一脸戾气,右下首灰袍男子面色平稳。
宁太后看看二人,嘴唇微动了一下,却没说什么。
身旁有小宫女眼尖,奉茶而上。
宁太后捧了茶碗润了润唇,眼睛却左右打量着那两人。
尉迟决与秦须对望着,眸子里面均是暗暗沉沉的一片。却是谁也看不透对方在想些什么。
太后秘诏二人入宫议事,要议的是什么,二人心中均是跟明镜似的。
却偏偏谁都不愿第一个开口。
宁太后将茶碗重重搁至一边案几上。苍垂的眼盯着二人,终于开口道:“你们上的折子,皇上看了,我听人说了奇*shu$网收集整理,中书门下二省的参知政事门也都议了。今日叫你二人来,实是想抛开那些虚头,看在皇上与你们君臣相得的份儿上。来给哀家说句实话,你二人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
两人又互相看了一眼,低下头,随即又抬眼互看了看。
秦须开口道:“太后恕臣多言,此军国大事,非后宫所能夺也…
宁太后的眼睛眯了起来。
尉迟决跟道:“臣如何作想无甚要紧地,枢府至今决议未定…”
砰地一声巨响,桌上茶碗滑落在地,碎成片片。
碗中茶叶连水一并泼出。溅了两人一袍子茶渍。
宁太后起身,甚少发火的她突然这般怒起来。倒叫两人着实吃了一惊。
尉迟决与秦须连忙跟着站起。敛衽低头,“太后息怒…”
宁太后拢在宫袖中的手抖得不能自持。看着两人,冷笑道:“我倒没有什么怒可以息地。今日实不愿同我交心底儿里的话也罢了,这北十六州的事儿,自我太祖开国以来就是心尖上的一把斧子,二位卿家好生自个儿掂量掂量罢!”
说罢,敛袖便走,竟不再看二人一眼。
秦须与尉迟决直起身来,心里均是暗暗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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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得殿外,尉迟决步子停下,望着秦须道:“最近不大见你。”
秦须咧了咧嘴角,“刚去户部,事情颇多,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外面有风有雨,此刻正下得大,雨水沿着宫殿顶上的五彩琉璃瓦如小溪一般地往下流,滴滴水珠飞速落在地上,又溅成一朵朵碎花。
尉迟决蹭了蹭靴子上的灰,立马就有雨点飘过来,沾上他地腿。
他看看秦须,突然问道:“你在等什么?”
秦须的眸子眯得愈加细了,扭过头来看他一眼,又扭了过去,反问道:“你又在等什么?”
尉迟决心里轻笑一声。
他与他,果然还是能看懂对方,哪怕一些,亦是够了。
职方司北面房的密函他已读了,北国境内情势确是堪忧,说是时机不到,着实是强词夺理了。
只是他,他还不敢下这个决心,倾举国之兵力,这番去伐北十六州。
他在等,等另一封从北国来的密函…
一封能让他彻底下决心,伐或不伐的,密函。
尉迟决伸展了一下先前一直握紧的手,对秦须道:“我等的,不过是一笺纸罢了。”
秦须眼睛眨了一下,下巴微微扬起,手背至身后,眼睛朝天上望去,一滴雨水恰巧掉在他两眼之间。
他没有用手去擦,仍是望着天上不断向下落的雨点,声色平稳道:“我在等雨停。”
说罢,看了看尉迟决,唇角轻轻扬起一个弧度。
尉迟决黑眸一闪。
等雨停。
这场雨,已经下了整整八日,两河沿线均是阴雨连绵,天朝已有多年不曾这样下过雨…
尉迟决心里面忽然咯噔一下,这秦须…当真是治国之良才。
不由回想起当日在将军府时对安可洛说过的话。
自古无庸相在朝,而大将能建功于外者。
有秦须在朝中,便不怕后院起端倪了。
尉迟决不由一笑,“秦大人胸怀经世之材,料想老天爷也会买你这个面子地。”
秦须微一首,“在下亦希望如此,但天意如何,却非人力可左右。”
尉迟决心里面一块石头落下,秦须,他心里面到底是主战的。
抬眼,黑眸里地光愈加亮了,不由望向北方。
廖珉,如今万事俱备,就等你说一句话了…
卷六忍思量耳边曾道
第一一七章
了一场冷雨。
北国的雨不似帝京,水似冰碴子一样从天而落,直冻到人心里面去。
冷,身子冷,心冷,整个人都似掉进了冰窖里一般。
卫淇的屋子里早早就生上了火盆,可还是冷,冷,冷。
手里攥着书卷,却是一个字都读不进去。
外面潮漉漉的一片,出不去,出去亦无事可做。
就等这日子一天一天,一刻一刻地,抓心挠肝地慢慢地过。
自耶律宁走后,这府上便似没了人气,等待的日子,甚是煎熬。
熬得整个人都像干了的粗麻绳,任人轻轻一拉一撕,就能断了。
人走到窗子一侧,伸手轻轻开了条小缝,外面那风便呼地一下窜将进来,刀子一样划过她的身边。
卫淇吸了口冷气,望出去,院子里的花圃全凋了谢了,泥泞满栅。
手上挂着的珠子贴在腕间,凉了那么一凉。
她一霎那恍惚起来,他走了多少日子了?
怎么就没个信儿回来?
心底里隐隐约约地开始抽搐,这感觉…从未有过。
少时见尉迟决走,哭得天翻地覆,本以为那便是思念了。
谁曾想现如今,她心里面是周绞反复,疼得往骨子里面渗。
原来这才叫思念,原来这才是思念一个男人的滋味儿。
想到出嫁前一夜。三哥那略带心疼地眼神,低声嘱咐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