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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玉娘醒来之后，得知丈夫暴毙而亡，她十分震惊。而得知了事情的原委之后，她又庆幸，幸好死的是李钰，自己没有被他连累，像无辜的于氏一样被充满怨念的宦娘作祟而亡。
庆幸完自己捡回一条命，裴玉娘又十分发愁，第二个丈夫也死掉了，不知道将来该怎么办。
因为事情有隐情，一开始隐瞒了裴玉娘，齐王夫妇也有些愧疚，并不强求裴玉娘留在齐王府，葬送她的余生给李钰守寡，一切尊重裴玉娘自己的选择。
裴玉娘回了一趟裴府，和父母商量之后，决定先给李钰办完丧事，在齐王府守丧三个月，然后就回裴府。
将来的事情，以后再说。
李钰的暴毙，裴玉娘并没有感觉到特别伤心，只是有一丝淡淡的悲伤情绪萦绕心头。马四死的时候，裴玉娘悲痛欲绝，茶饭不思，几个月才缓过来。
裴玉娘想，大概她和马四的感情更深厚一些，马四虽然冒充了刘章，但是他是真心实意，用整个生命在爱着她，她也曾经深爱过马四，就像翠娘深爱刘章一样。而对于李钰，裴玉娘只有相敬如宾的夫妻情分，加上成婚的时间不久，两人并没有太深，太浓烈的情感。所以，李钰死了，而且是因果报应，咎由自取的死法，裴玉娘并没有多悲伤，她只是有些烦恼再次丧夫后，自己的将来该怎么办。
幸好，裴家还算是过得去的士族大家，她回到裴府之后，也能衣食无忧，不愁生计。父母很疼爱她，堂兄裴先和叔伯们也是她的后盾，即使是齐王，也得礼让裴家三分，不能勉强她，一切都能她自己说了算。
总之，先在齐王府守丧三个月，然后打道回裴府吧。
裴玉娘一边思念曾经深爱的马四，一边忧愁自己迷茫的未来，不由得悲从中来，便在李钰的灵前哭得十分伤心。
离奴得知阿紫不回深山，留在齐王府，它有些担心它，就让它经常来缥缈阁走动。
于是，阿紫偶尔会来缥缈阁闲坐，探望离奴。
元曜行走在洛河畔，风雪扑面而来，只觉得彻骨地寒冷。
宦娘和她的孩子被冻死的时候，大概也是这么寒冷吧？
元曜心中十分难过。
这个因果，让元曜难受。
李钰薄情，抛弃了宦娘，宦娘和孩子被冻死，化作了厉鬼。可是，她为了报复李钰，却又杀死了无辜的人。
于氏和那两名姬妾因为宦娘的怨恨，而无辜丧命，也十分可怜。
甚至齐王夫妇，和齐王府的人，如果不是阿紫为了报恩而努力保护，他们也早就死了。
还有裴玉娘，如果不是自己和离奴潜入齐王府，千钧一发之际救了她，她也会无辜丧命于宦娘的怨恨之中。
李钰之死，是因果报应。
宦娘对李钰的怨恨，却牵连了太多的无辜。
元曜一边走路，一边胡思乱想，他感觉十分寒冷，便加快了脚步，想要赶紧回缥缈阁，回到暖暖的火炉边。
“哎呀——”
因为走得太快，元曜一个趔趄，摔倒在雪地上。
元曜手撑积雪，正要爬起来。
突然，元曜的眼前出现了一片雪白的裙裾。
元曜的头顶上，不再有雪花飘落，他周围的风雪也都隔绝在了一把红梅伞的范围外。
一名白衣女子撑着一把红梅伞走到了摔倒的元曜身边
白衣女子弯下腰，伸出手，将红梅伞撑在了元曜的头顶。
“轩之，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一个人趴在地上玩雪？”
白姬笑眯眯地道。
“小生才没有玩雪呢！小生是摔倒了！”
元曜下意识地回答道。
元曜说完，才意识到跟他说话的人是谁。
小书生猛然抬头，就看见了朝朝暮暮，日思夜念的人。
白姬穿着一袭月下白绣浮云罗裙，挽雪色鲛绡披帛，风雪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形，妖娆婆娑。
白姬斜绾着倭堕髻，髻上插着一枝半开的红梅花，她脖颈的曲线纤细而优美，肤白如羽，唇红似莲。
白姬笑眯眯地望着元曜，眼神明亮，似星辰闪烁。
“白姬！你终于回来了！”
元曜惊喜地道。
白姬朝元曜伸出手，笑道：“快起来吧，轩之。再趴在雪地上，衣服都湿透了，会着凉的。”
元曜将手放在白姬的掌心，借着白姬的力量，从雪地上站起身来。
白姬的手柔软而温暖，又很有力量。
这份温暖的力量，让元曜觉得十分安心。
风雪好像也没有那么冷了。
元曜觉得，整个世界也变得明媚而温暖了。
“白姬，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元曜起身后，拍了拍身上的雪，接过了白姬的红梅伞，将伞撑在了白姬的头上。
白姬愁道：“哎，一开始几天，倒是玩得挺开心的。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渐渐的，看山像轩之，看水也像轩之，看飞鸟也像轩之，看游鱼也像轩之，看动物像轩之，看昆虫也像轩之，看天上的浮云，也像轩之。总之，一直想起轩之，玩得也不开心，就想回洛阳，于是就回来了。”
元曜迷惑，问道：“为什么这些东西会像小生？”
白姬也很迷惑，答道：“可能，因为这些东西看起来像轩之一样呆头呆脑。又或者，我总是担心我不在，轩之会偷懒不干活儿。”
元曜不由得生气，道：“白姬，小生哪里偷懒不干活了？你看，这么冷的天，小生还冒着风雪在送货呢。”
白姬笑道：“我只是随口一说，轩之不要生气。由此看来，轩之还是很勤劳的。”
元曜打量了白姬几眼，道：“白姬，你好像清瘦了一些。而且，你出门游山玩水，观看新的风景，增长新的见闻，不是应该精神奕奕，容光焕发吗？怎么你看起来还是没精神？”
白姬愁道：“哎，被虚花娘子骗了。我出门一趟，看了一些新风景，虽然一开始几天，还是蛮兴奋开心的，后来就累得半死了。这个季节出门远游，是十分失算的，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到处都十分萧瑟凄凉，看得我更加心情低落了。更重要的是，大冬天的，到处都没有吃的，好不容易遇见一两家山野食店，饭菜却都做得粗糙难吃，完全不如离奴做的饮食精细美味。我常常吃不下，吃不饱。所以，就饿瘦了。”
元曜冷汗，道：“这……看来，白姬你还是不太适合远游。”
白姬望着飞雪，愁道：“出门一趟，我算是明白了。像我这么懒的一条龙，就适合在缥缈阁里待着，睡睡懒觉，做做生意，收集一些因果。闲了，闷了时，带着轩之在东都西京附近走一走，逛一逛，就很开心了。”
元曜笑道：“可以的，小生很乐意陪着白姬你解闷散心。”
“咕噜噜——”
白姬的肚子发出了饥饿的声音。
白姬伸手摸了摸肚子，道：“好饿。不多说了，轩之，回缥缈阁吃饭吧。我是游回来的，冬天游泳更费力气，好累，好饿。”
元曜奇道：“什么叫游回来？”
白姬一边沿着洛水走，一边道：“就是沿着河流从水底游。因为河面结着一层厚冰，在冰底下游，看不清楚河岸，我就游过头了。我本打算游到慈惠坊上岸，走回南市。结果，等我破冰上来，发现已经游到了延庆坊。没有办法，只能倒转方向，走回来。我刚走到浮桥这儿，就看见轩之你了。””
元曜哭笑不得，道：“河水结冰，看不清岸边，就会游过头，这确实是很苦恼的事情。白姬，你飞回来会不会快一些？”
白姬道：“飞回来太耗费妖力了。对于龙来说，比起飞，还是在河里游更舒服一些。而且，延庆坊外的洛水岸边，有几树红梅花开得很美，仿佛是几堆雪地里燃烧的火焰。如果飞回来，就看不见雪地红梅的美景了。”
元曜有些神往，道：“听起来好美，小生也想去看。”
白姬笑道：“如果雪停了，今天晚上带轩之一起去踏雪寻梅。现在，先回缥缈阁去吃饭吧。”
元曜把红梅伞倾斜向白姬，为她遮住了所有的风雪。
元曜笑道：“白姬，你回来得正好。离奴老弟的表妹阿紫姑娘今天来缥缈阁做客，上午离奴老弟买了很多菜，准备招待她呢。你要是平时回来，离奴老弟图省事，基本只做鱼片馎饦汤。”
白姬笑道：“阿紫？……这个名字怎么有点耳熟啊……离奴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个表妹？”
元曜道：“这件事，说来话长……”
第77章 尾声（下）
冬雪纷飞之中，白姬、元曜并肩沿着洛水步行。
元曜便把白姬离开之后，他和离奴在齐王府经历的事情说了一遍。
白姬听完之后，抬头望着漫天飘飞的六出冰花，若有所思。
“想不到，我不在的时候，轩之和离奴已经可以替我收集‘因果’了。那，我以后就可以偷懒了。”
元曜一听，急道：“这可不行。小生和离奴老弟的能力有限，都是勉强在做，还险些丢了玉娘的性命。因果是由人与非人心中的爱怨嗔痴而起，有些爱恨太深，是生命尽头的不逝执念，会牵扯出人命关天的恩怨。小生愚钝，离奴老弟天真，小生和离奴老弟都处理不好人心的事情，还是需要白姬你来干。”
白姬笑道：“确实。这件事情，你和离奴办得不漂亮。虽然说，阿紫的恩报了，宦娘的仇了了。可是，对于于氏和那两个无辜枉死的姬妾，还是有些不公平的。”
元曜道：“小生也觉得这件事情在于氏和那两位姬妾之死上不太妥当。白姬，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处理？”
白姬沉吟了一下，笑道：“缥缈阁的井底仓库，正好有一件宝物，可以借给鬼魂力量，让鬼魂化作厉鬼。如果是我来处理这件事的话，我就在齐王府招魂，把于氏和那两个姬妾也请出来，让她们化作厉鬼，向害死她们的宦娘索命。四个女鬼打成一团，想必是很壮观的场景呀。轩之，咱们就可以一边喝酒，一边欣赏女鬼斗殴，还可以下注押哪一方能赢。”
元曜震惊，道：“白姬，你这个做法更加不妥当，这不是给齐王府添乱吗？！”
“嘻嘻，这样子，才有趣呀。”
白姬诡笑道。
元曜摇了摇头，道：“一群女鬼斗殴，想一想就令人头皮发麻。”
白姬问道：“轩之，宦娘长得很美吗？”
元曜回想了一下，道：“小生虽然在梦里见过宦娘不施粉黛的模样，不过后来她都是半面妆的恐怖样子，小生被她半面妆的女鬼状一惊吓，就记不清她原来长什么样子了。不过，应该挺美的。不美的话，李钰也不会迷恋她。”
白姬道：“那她和虚花娘子比起来呢？”
元曜挠头，道：“她俩都很美丽。”
白姬道：“那她和裴玉娘、于氏、徐氏这些人相比呢？”
元曜想了想，道：“说不上来。小生觉得这些女子都很美丽，各有各的美丽。”
白姬笑道：“这个世界上，美丽的女子有很多，数不胜数。她们就像各种各样的花儿，各有特色，都很美丽。很难说，谁是最美貌的。而美貌，有时候是一种灾难。”
元曜奇道：“白姬，美貌为什么会是灾难呢？”
白姬笑道：“只有美貌，确实是一种灾难。比如宦娘。”
元曜迷惑，道：“小生听不懂。”
白姬道：“宦娘只有美貌，这份美貌让李钰被她吸引，想要得到她。可是，因为宦娘只有美貌，缺乏其它的价值，李钰又不愿意人生只有她，甚至因为地位相差悬殊，而想抛弃她。李钰其实还算是谦谦君子，有些美貌如果被邪恶凶残的人觊觎，不仅自己，可能连同最亲近的家人的性命都没有了。我这次出门，救了一个美丽的女子，她因为美貌，被几个流寇觊觎，流寇们杀掉了她的全家，她的公婆，她的丈夫，她的孩子。我路过时，正好看见流寇们要强暴她，于是就救了她，制服了那几个残暴的流寇。”
元曜震惊，道：“还有这种事情？！”
白姬道：“当然有的。这个世界上，尤其是不太平的地方，不美好的事情很多。我没遇上，就算了，遇上了，就管一管了。其实，我当时肚子很饿，好想吃掉那几个流寇，但是想起了轩之说不能吃人，我就没吃了。”
元曜道：“那女子和流寇们后来怎么样了？”
白姬道：“流寇们被官府派人来带走了。女子想是要很久才能平复失去亲人的伤痛吧。或许，一辈子都平复不了这份痛苦。我在官府领了赏钱，就离开了。”
元曜叹道：“这还真是让人难过。”
白姬道：“只有美貌，是很危险的，就像是小孩子晚上抱着黄金走在路上，会有心怀不轨的人觊觎。”
元曜点点头。
白姬道：“只有美貌，对于自己来说，也未必是一件好事。宦娘因为自己的美貌而看到了踏入另一种人生的可能性，可那不是她能够长久拥有的人生，她只有美貌，没有能力掌控那样的人生。她产生了妄念，不可自拔，最终葬送了自己和孩子的性命。如果她没有美貌，就不会产生不切实际的妄念，或许现在她仍然在家乡过着虽然贫穷却安稳的生活。”
元曜好像明白了什么，问道：“那，长得美丽难道是无用的吗？”
白姬笑道：“不，轩之，长得美丽当然有用呀。不过，美丽必须有别的东西支撑，才能发挥它最大的作用。甚至，连别的东西，也因为美丽而变得更加光芒万丈。”
元曜道：“什么意思？”
白姬道：“美丽和权势加在一起，比如武皇陛下，太平公主。美丽和家世加在一起，比如裴玉娘，武夫人非烟小姐。美丽和才华加在一起，比如上官大人。她们都很美丽，可是她们屹立于这个世界，在自己的位置上站的安如磐石，过着自己想要的人生，却不只是凭借区区的美丽而已。美丽让她们的权势、家世、才华更加耀眼。再比如我，比她们还厉害呢！我是美丽和力量、智慧并存，这就是更加天下无敌的存在了。”
元曜嘴角抽搐，道：“白姬，你自吹自擂，怎么都不脸红？”
白姬笑道：“嘻嘻，偶尔自吹自擂一下，也是很好的呀。”
元曜道：“小生好像明白了。只有美貌，是灾难。美貌加上其他的东西，比如智慧、力量，权势、才华等等，美貌才能成为一种真正的优势。”
白姬笑道：“只有美貌，不是一件好事。与其只有美貌，还不如只有善良呢。善良是一种很神奇的力量。”
元曜道：“比如阿紫姑娘吗？她确实很善良呢。”
白姬望着元曜，笑道：“轩之也很善良呀。”
元曜笑道：“白姬，你也一样心地善良。”
说话之间，白姬、元曜两人已经走到了缥缈阁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