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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死军团,留给陛下吧!”菲鲁赞笑了笑,神情中有一股决然,“臣不带一兵一卒,孤身渡河,亲自指挥。哪怕战到一兵一卒,也要为陛下破开印度河!”
“菲鲁赞——”伊嗣侯三世愣住了。
菲鲁赞没有再说什么,深深鞠躬施礼,转身走下高台。到了码头处,登上一艘战舰,扬帆起航,驶往对岸。
日落苍茫,印度河上波光粼粼,那一艘战舰在波光日影中慷慨远去,菲鲁赞再不回头。
“啊——”伊嗣侯三世忽然疯狂地捶打着高台护栏,泪流满面。
菲鲁赞乘坐战舰抵达对岸,立刻有波斯骑兵护送他进入南大营。波斯军队的编制按照四级,十人队、百人队、千人队、万人队,万人队亦称军团。波斯这次先后投入三个军团,三名军团长已经战死一名,剩下的两名军团长赫伦和纽多曼前来拜见。
“大统帅为何孤身前来?”赫伦吃惊道。
“陛下派我来指挥全局。”菲鲁赞道,“目前局势如何?靠咱们这些人能否击破戒日王?”
两名军团长对视一眼,摇摇头:“所有的战线都在僵持中。咱们已经鏖战一整日,士兵们疲惫不堪,恐怕难以支撑下去。”
菲鲁赞登上望楼,眺望着周围的战场,整个战场乱糟糟的一团,波斯人和天竺人已经纠缠到了一起。这种情况下,除非一方死绝或者彻底溃败,谁都无法撤出战场。
在战场的北面,可以看见一面高大的大纛旗,那是戒日王的王旗。菲鲁赞一问才知道,从中午时分,戒日王已经移驾到了最前线,亲自督战。
“伤亡如何?”菲鲁赞问。
“粗略计算,我军伤亡一万三千人,如今只有一万两千人左右。”赫伦道,“杀伤敌军大约两万人。但天竺人多,应该还有三万人。”
“竟然如此惨烈!”菲鲁赞也不禁心惊,“后备军有多少?”
“只剩下一千人了。”纽多曼道。
“交给我!”菲鲁赞道,“我亲自率领他们,从步兵和骑兵交战的那条缝隙中穿插过去,斩将夺旗,击杀戒日王!”
两人大吃一惊,纷纷阻止。但菲鲁赞心意已决,他很清楚,波斯军团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击败天竺人,只可能有一个结局:全军覆没。
菲鲁赞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率领一千骑兵席卷而出,从南大营的东南角绕了出来,斜斜地插入战场。一路上碰上大队的天竺人就绕开,碰上小股的人马则直接踏过。一千骑兵宛如战场上的一股狂飙,或者说幽灵,狂暴野性,而又悄无声息地扑向戒日王的中军。
这支骑兵的规模不算小,但也不算大,在双方加起来四五万人的战场,并不引人瞩目。直到距离戒日王中军一里的位置,天竺人才发现不对,当即召集人马过来围堵。
菲鲁赞大喝一声:“加速!”
一千骑兵同时催动战马,爆发出冲刺之力,仿佛一支利箭般扑向戒日王的中军。到了简单的栅墙之前,根本不减速,前方的战士连人带马径直撞了过去,竟然撞破栅墙,席卷而入!
这下子天竺人全着了慌,怒喝着前来勤王。但菲鲁赞根本不与他们绞杀,一沾即走,在中军里左右奔突,寻找突破的口子。
中军王帐里,戒日王正在倾听着前线战况汇报。斥候们一直关注着波斯人的码头,注意到有一艘战舰驶入东岸,但上面只下来一人,旋即被骑兵接走。戒日王惊讶不已,仔细询问那人的样貌打扮,却不明其意。
“陛下,”婆尼想了想,皱眉道,“瞧那人样貌,似乎是波斯人的大统帅,菲鲁赞。”
“菲鲁赞?”戒日王吃惊,“他怎么会孤身一人渡河而来?”
两人正在诧异,突然间王帐之外发出天崩地裂的呐喊声,随即就听见厮杀声、惨叫声、铁蹄奔驰声,似乎近在咫尺。
帐外有禁卫军冲进来禀告:“陛下,波斯骑兵突袭中军!距离王帐不足一百弓!”
戒日王沉着脸,抽出宝刀走出王帐,身边的禁卫军急忙持起大盾,将他团团护卫。戒日王走出去一看,只见不远处一支波斯骑兵纵横捭阖,仿佛一条长龙般在自己的中军里肆虐,一点一点地杀透,朝着王帐逼迫而来。为首的一名将军,须发皆有些白了,看样貌,正是刚才谈论的菲鲁赞。
婆尼神情凝重:“陛下,这菲鲁赞看来是冲着您来的。还是暂避一时吧!”
“朕为何要躲避?”戒日王愤怒了,“朕有数万大军,却让一千人吓得落荒而逃?”
但是情势已经由不得戒日王了,菲鲁赞突然袭击,戒日王的军队都在外围,中军里只有两三千人能围堵过来,然而这一千人骑兵个个抱着必死的决心,极为凶悍,哪怕身上中刀,也要抱着对手摔下马来。半炷香时间,一千人死伤七八百,可见战事的惨烈。
付出七八百人的生命之后,菲鲁赞终于杀透中军,冲向戒日王的王帐。婆尼不管戒日王有多恼怒,命人将他扶上战马,迅速后退。戒日王一退,四周的天竺人急忙围拢过去保护,菲鲁赞的压力骤然一减,眼看手下的勇士要继续追击,菲鲁赞却知道,杀死戒日王的机会已经丢掉了。
“斩断王旗!”菲鲁赞大吼。
二百余人兜转马蹄,奔到王旗所在地,刀砍剑劈,将王旗斩断。数十丈高的王旗轰然倒塌。
这可是个大事件,混乱的战场中,王旗几乎就是个象征,同时具备指挥的作用。王旗一断,对战场而言,与国王被杀并无二致。一时间战场上的天竺军团人心惶惶,立时就有溃退的趋势。
“会梵语吗?”菲鲁赞问。
“会一些。”手下几名骑兵答道。
“给我喊,戒日王死了!”菲鲁赞道。
二百骑兵不再作战,而是席卷战场各处,每到一处就大声呼喊:“戒日王死了!”
这对于天竺人的军心,是个崩溃式的打击。数万人分为十几个战场,立时就有一些战场呈现一边倒的架势,天竺人人心惶惶,开始溃退。波斯军团趁机反攻,一时间从战场的边角开始,天竺人像潮水般溃退,眼看就要席卷战场,成为大崩溃之势。
在数千骑兵的保护下,戒日王站在后军处,直气得两眼发黑。
“菲鲁赞!”戒日王大吼,“不杀你,朕誓不为人!”
婆尼也急了:“陛下,必须阻止啊!一旦溃败之势形成,五万人就跟五万头猪没什么两样,迟早会被波斯人斩杀殆尽。”
“嘿!”戒日王窝火道,“看来朕没有看错伊嗣侯三世,他果真就是个赌不起的窝囊废,舍不得派不死军团。传令吧,也该彻底歼灭波斯人了。”
“早该下令了,陛下。”婆尼松了口气。
戒日王摇摇头:“若非被菲鲁赞杀得如此狼狈,朕还是想等等不死军团的。付出这么大的牺牲,不歼灭不死军团,朕实在是心有不甘。”
“嘿。”婆尼苦笑,“能诛杀菲鲁赞,也算值得了。”
戒日王遗憾地叹息一声,下达了命令。
这时,暮色已经落在了印度河之上,甲光曜日,刀矛辉映。而就在这惨烈的战场上,忽然间地面开始颤动,随即响起震耳欲聋的闷雷之声。厮杀一日,地面早已积起了不少血泊,此时地面像是擂鼓一般,血泊中血珠飞溅。
无论是波斯人还是天竺人,都诧异地转头望去,只见战场上突然多了一堵墙!
那是阵列密集的战象!足足有五百多头,每一头都有小山丘般大小,象牙上绑着利刃,象头上披着甲罩,甚至身上也披着铁衣。战象排成一列,宽达二里地,从战场的北面、东面、南面合围,仿佛一道巨大的城墙横推而来,要把波斯人推下印度河!
天竺人的军团正在形成溃败之势,但有了战象加入,立时就有了底气。在各级统领的指挥下,天竺军团退入战象的后面重整编制。有些更是直接跟随战象发起反攻。每一头战象的背上,都有一座木堡,上面有五名士兵——一名驯象师,两名长矛手,两名弓箭手。这些战士随着战象杀入战场之后,近则矛刺,远则箭射,仿佛一座移动的战争堡垒。
波斯人已经厮杀了一整日,眼看胜利在望,却突然遇上象兵,顿时心生惶恐。在这种庞然大物面前,无论人或者马都不堪一击,象牙挥舞间,人马触之即飞,有些更是被象足一踏,变作肉泥。有些波斯人武勇奋起,挥剑斩断象鼻,更有些投掷长矛,插入象皮,然而这种举动更是激起了大象的狂性,无数头发狂的战象在战场上肆意奔突。
尤其是大部分波斯人还和天竺军团纠缠在一起,一旦战象赶到,天竺人立刻依托战象,而波斯人一旦追来,则遭到战象和象兵们的狙杀。很快,每一头战象周围都围拢了大批的天竺士兵,尾随着战象,轰隆隆地朝波斯人碾压过去。
菲鲁赞看到战象军团出现,立刻知道此战的失败已是不可避免了。波斯人也豢养过战象,他纵然有解决战象的办法,但此时波斯军团被分割成一块一块,根本无法阻止大规模的反击。
战场局势瞬间出现逆转,原本追击在前的波斯人形成了崩溃之势,在战象的压迫下不断溃退,又带动了更多的波斯人溃退。整个战场就仿佛被巨象卷起的一张大饼,把波斯军团彻底围裹,一时间波斯军团死伤惨重。
“纽多曼,”菲鲁赞脸色严峻,找到正在浴血厮杀的纽多曼,“你去找赫伦吧,势不可违了,你们带着战士们上船,撤退。”
“大统帅,不能撤退。”纽多曼大吼,“一旦撤退,咱们就会全局皆崩。最终没有一个人能走!”
“我留下。”菲鲁赞道,“把波斯的战旗树在我的脚下。我不再后退一步!”
“大统领!”纽多曼愣了,眼中忽然有热泪涌出,“让别人去传令吧,我陪着大统领!”
纽多曼一声令下,将波斯战旗树在了菲鲁赞的脚下,向士兵们说明情况之后,竟然有三千人愿意为了掩护同胞而死战。这时,波斯人在整个战场已经彻底被打败,形成崩溃之势后,再勇猛的战士也会血勇顿消,仓皇如丧家之犬。菲鲁赞带着三千步兵重新堵在了南大营门口,掩护溃兵进入南大营上船。
而对面,天竺人和战象如同钢铁长城,汹涌而来。菲鲁赞率领这三千人殊死抵抗。他们燃烧了营寨逼退巨象,用身体抵挡天竺人的长矛和弓箭。他们已经被团团包围,却没有一人撤退,他们就仿佛一块礁石,遭受着海浪扑打,一层层地削薄,却不曾动弹半分。三千人,硬生生抵挡了两个时辰,只剩下三百余人,也不曾后退,菲鲁赞面前的尸体已经堆积了三四尺高,杀得天竺人尽皆胆寒。
这时戒日王骑着骏马,在禁卫军的保护下走上前线。他皱眉看着菲鲁赞等人,叹息道:“菲鲁赞,一代波斯名将却要死在这里。”
“要活捉他吗?”婆尼问。
戒日王摇摇头:“给他以最有尊严的死法。”
婆尼一声令下,长弓营调动了上来,一人高的大弓插入地下,双手拉动弓弦,嗡的一声,五百支利箭射了过去。
“保护大统帅!”波斯战士呐喊着挡在菲鲁赞的身前,任凭利箭射穿身躯,倒了下去。随即又是一群战士拿血肉之躯挡在了菲鲁赞面前,迎接利箭,“噗噗噗”,沉闷的箭镞入肉之声响起,波斯战士纷纷栽倒。几轮箭雨之后,能站立的只剩下四五人。
菲鲁赞身上已经中了数箭,其中一箭竟穿透了他的身体,但他在几名战士的扶持下,用手中剑撑着地面,昂然而立。
“菲鲁赞!”戒日王走上前,“朕敬你是个英雄,且问你一句,愿降否?”
菲鲁赞大笑:“戒日王,你这是在侮辱自己吗?”
戒日王沉默片刻,点点头,道:“朕向你道歉。若想自裁,且请自便。”
菲鲁赞摇摇头:“好男儿战死沙场,死得其所。”
戒日王叹息一声,一挥手:“送别菲鲁赞大统帅!”
菲鲁赞哈哈大笑,和残存的几个战士唱起拜火教古老的祭词:
“我们赞美正教徒纯洁、善良而强大的众灵体,他们是最矫健的骑手,最机智的首领,最坚定的支持者,最锐不可当的武器。我们赞美正教徒纯洁、善良而强大的众灵体。他们组成披坚执锐的无数军队,高擎着闪光的旌旗——”
弓箭营同时弯弓而射,歌声戛然而止,无数的箭镞将菲鲁赞射穿,他的身体竟然被长长的利箭撑住,死而不倒。
“绕过尸体,不得践踏。”戒日王吩咐。
天竺人很快就从营寨的各个部位破寨而入,一直追逐到河边,对正在溃退登船的波斯人展开屠杀。在菲鲁赞抵挡的两个时辰内,已经有一波士兵登船离开,但岸上还有四五千人,船只刚返回岸边,天竺人就到了。
被逼压到河岸之后,波斯人抵抗的意志彻底丧失,哭爹喊娘,抢着登上船只逃命。一百多艘战舰,最多只能容纳不到三千人上船,可大家你推我挤,结果有些船只还没有启航,被风浪一掀,直接沉入河中。更有些相互碰撞,双双沉没。
水面上,到处是漂浮的木板和士兵。有些士兵会水,尚能挣扎,有些则直接沉入水底,变成浮尸。数万天竺人杀至河边,对剩下的波斯人展开血腥的屠杀。波斯人哭喊着,被一步步驱赶到水边,成为俘虏,更多的人则被逼进了水中,随着河流被冲向远方。
月出苍茫之时,战事彻底结束。
此战,天竺人死伤三万,而波斯人登陆的三万,除了六千多人逃回对岸,有两万多人战死,三千人被俘。从字数上看,双方似乎均等,但谁都知道,波斯人才是彻底的失败者。
戒日王下令,在印度河边将被俘的三千人尽皆斩首。尸体扔入河中,首级则扔到船上,运往对岸。
婆尼大吃一惊,劝阻道:“陛下,杀俘不祥,有干天和啊!”
戒日王冷笑:“朕既然能长生,不必经受那泥犁狱中的审判,又何必在意那天和?斩了,朕要以波斯人的鲜血,来震慑天下!”
月上中天,伊嗣侯三世仍然在岸边苦苦地等候着。他等来了战败的消息,等来了第一船的溃兵,等来了第二船的溃兵,等来了他的军团长赫伦,但是却等不来他的统帅菲鲁赞。
伊嗣侯三世免冠披发,跪倒在河岸上放声痛哭。
正这时,波光月色中,河面上荡悠悠地漂来一艘船。那船身吃重,船上载的东西垒得如小山一般。伊嗣侯三世满怀希望,让人把船拖过来。船只拖到近前,一阵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随即,所有人都被惊呆了。伊嗣侯三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船上,整整三千颗头颅垒成了一座塔。船头处,躺着菲鲁赞完整的尸身,身上足足插了三十多支利箭!
伊嗣侯三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随即一口鲜血喷出,摔倒在地。
就是在这一日的黄昏,玄奘来到印度河边,从战场的下游渡河。两艘船只,载着满满的两船经论、佛像、大象和马匹。船到河中,只见无数的尸骸从上游漂了下来,密密麻麻,交错枕藉,在河水中载沉载浮。在夕阳的映照下,河水几乎被染作赤红,整个印度河,仿佛是被砍掉了头颅的巨人,腔子里喷涌着一河的鲜血。
船只行走在尸体和血水中,腥气扑鼻,玄奘站在船头呆呆地看着,看看满河的尸体,再回头看看堆在船舱里的经论,扑通一声跪倒在甲板上。西游十七年,取回这一船的真经,到底能化解几番人世惨剧?一路手捧着真经,一路行走着残杀,玄奘忽然觉得这世上之事竟然如此讽刺。
印度河浪大,忽然风暴袭来,浪头血红,巨浪更卷起满河的尸体和战舰残骸扑打而来。无数的残肢、尸体和船木砸上座船,不少人径直被砸入河中。所幸在净人的护卫下,玄奘安然无恙,却有五十夹经卷被打落。
正在危险之时,一直驻守在河上的波斯战舰破浪而来,以绳索将玄奘的座舰固定,拖到了对岸。一听说是玄奘法师,波斯人急忙告知了伊嗣侯三世。
伊嗣侯三世急忙赶来见玄奘。半年多不见,年轻的伊嗣侯三世看上去仿佛苍老了十多岁,金黄色的头发有了些斑白之色,神情憔悴疲惫,脸上皱纹横生。
伊嗣侯三世被人搀扶着,深深一揖,满脸苦涩:“当日未听王玄策之言,如今追悔莫及,不知法师可有什么要教朕的?”
玄奘想了想,道:“陛下可知,为何贫僧渡河时会遭遇风浪,经卷落水?”
伊嗣侯三世诧异地摇头。
“天竺国故老相传,印度河中有神灵,他们守卫着天竺广袤的大地,守护着天竺的珍宝。一旦有人要从天竺带走它的珍宝,河神就会打翻他的座船,让这些珍宝沉入河中。”玄奘道,“贫僧求取的真经,你要夺取的土地,这都是天竺真正的宝物!”
伊嗣侯三世沉默地叹息了一声,不再说什么。
玄奘合十离去。西游之路,无论是去还是回,归根到底是玄奘一个人的路,他重新踏上漫漫归程。
第十八章
齐王妃
长安,西市。
长安城是这个时代最繁华的都市,西市则是长安城最繁华之地。市内呈九宫格布局,开有四座坊门,街道纵横贯通,店铺鳞次栉比,达八万多家,人口多达三十万。不同于长安城主街两侧都是坊墙,西市内的店铺都是沿街开设,四面立邸,数十万人口汇聚,熙熙攘攘,摩肩接踵。东方的高句丽人、百济人、新罗人、扶桑人,西方的突厥人、粟特人、波斯人、大食人、拜占庭人、天竺人,纷纷来此贸易,天下之财货辐辏于此。
这一日,在市内运河边,正有一个说书人站在台上说着变文。此时的变文,往往以佛经故事为主,大多是僧人以大众语言讲述佛经故事,劝人向善。而这个说书人,说的却是当朝时政,而且是本朝皇帝李世民的玄武门之变!
大唐的百姓深知这里头的危险,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官府给缉拿了,因此大多都距离甚远,躲躲闪闪地听几耳朵。倒是一些胡人初来乍到,不知深浅,围在说书人周围津津有味地听着。或许对他们而言,这是获得本朝内幕的绝佳机会吧!
“话说皇帝让太子和秦王到甘露殿评一评是是非非。六月初四一早,那太子和齐王带着护卫前往甘露殿。按官方的说法,此时皇帝在南海池泛舟,诸位想想,太子和秦王交恶,朝政不稳,今日皇帝就要做出决断,心中该何等焦虑,还召集了裴寂、萧瑀、陈叔达等一干重臣,如何有心情一大早去泛舟?”
那说书人一边说一边评述:“太子和齐王就来到临湖殿,准备前往南海池见驾,突然间秦王伏兵四处,杀了过来。诸位要知道,太子要见皇帝评理,当然是越早见到皇帝越好了,所以他一定会赶在秦王之前进宫,可为何他赶得如此之早,秦王依旧埋伏在此呢?且容在下卖个关子,咱们稍后再讲。且说这太子遭到秦王的伏杀,双方杀声四起,秦王亲自弯弓射向太子,只一箭,便射穿了太子的喉咙。齐王一看不好,夺路而逃。那么客官问了,临湖殿距离南海池只有三五百步,数百人马的厮杀,连太子都毙了命,为何湖上的皇帝竟然不派人来阻拦呢?各位,今日我就为你揭穿这谜底,所谓皇帝在南海池泛舟云云,一概都是谎言。真实情况是,从前一夜起,秦王便率领甲士潜入宫中,发动政变,控制了皇帝——”
距离说书人不远的一处食肆中,两名男子坐在桌子上一边喝着饮子,一边盯着那说书人。其中一名年龄稍大的红袍男子脸色铁青,却强自按捺。另一名青衣男子偷眼看着他的神色,不敢怠慢,急忙轻轻挥手。人群中有几名汉子悄无声息地混入围观的胡人之中。青衣男子缓步走了出来,冷冷地望着说书人,大喝道:“拿下他!”
那几名汉子发出一声喊,同时抛出六七根索套,朝那说书人套了过去。这索套都是草原上牧人套马所用,一旦套上,一拉绳索便会越拉越紧,牢牢将人捆缚。套索在半空张开绳圈,呼啸着套了过来,那说书人笑吟吟地抬头看了一眼,伸出一指,喝了一声:“定!”
顿时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七根套索,竟就那么悬浮在半空,上下不得!几条汉子惊骇之中,拼力一拽,才将套索拽了回来。青衣男子走到人群外,咬牙道:“又是这鬼把戏!”
“贼帅!”说书人站在台上向那青衣男子拱手道,“你我相斗快一年了。棋逢对手,甚好。”
那青衣男子正是王玄策,这说书人却是那妖人韦灵符。从去年起,韦灵符从玄武门万军之中消失,李世民就严令王玄策缉拿。
韦灵符一直在京畿附近出没,将李世民玄武门兵变的真相写成一篇变文,到处讲述。这事儿也怪李世民,他美化玄武门兵变,却考虑不周,中间充满破绽:什么喝了建成的鸩酒,只是吐了一口血,第二日就龙精虎猛地发动兵变;什么双方在玄武门喊杀连天,李渊近在咫尺却毫不知晓。有些谎言不仔细思考没问题,否则便是一戳即破,韦灵符变成说书人之后,口才滔滔,听者极广,传播更广。李世民丢尽了颜面,这些年打造的圣君面孔,几乎被彻底给撕掉。
李世民恨透了韦灵符,让王玄策不惜代价也要抓捕此人,问题是每每王玄策闻讯抵达,韦灵符就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作白色烟雾消失。反倒令民众更加相信此人具备大神通,也更相信他的蛊惑。
李世民气得暴跳如雷,却拿这个术士无可奈何,严厉责罚王玄策。王玄策压力极大,亏得他掌握着不良人,才能对韦灵符的行踪略略掌握一些。这一日,果然在西市将他堵住。
王玄策凝望着韦灵符,满脸严峻,虽然对方已被自己手下的不良人包围,王玄策却丝毫没有觉得胜券在握。果然,有人喊道:“他身上又开始冒烟了!”
众人愕然望去,韦灵符身上开始冒出白色的烟雾,王玄策大喝:“绳网!”
众汉子拿出准备好的绳网,几人各执一根绳子,一声呐喊,将绳网当头罩去。那韦灵符身上此时已经被白色烟雾弥漫,浓密的烟雾笼罩高台,但眼见得巨大的绳网将整个高台罩住,绳网和烟雾中,似乎有人影在挣扎,王玄策这才松了口气,命人收绳网。众人看见果然有个东西罩在绳网中,随着烟雾渐渐消失,才发现竟然是一张桌子。韦灵符,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围观的众人发出声声惊叹。王玄策却盯着那桌子不动,忽然大喝:“拿下他!”
突然间,围观的人群中,杜行敏等几名不良人暴起,恶狠狠地将其中一人扑倒在地,五花大绑。围观的人群顿时傻了眼,惊恐地散开。这时王玄策才转回身,走到那人的面前,将他的脸掰正。竟然是刚刚消失的韦灵符!只不过此时韦灵符的胡子已经消失不见,脸上的肌肤也松弛了许多,眼角下垂,肤色略白,不仔细看,与刚才仙风道骨的韦灵符判若两人。
韦灵符脸色苍白,喃喃道:“不可能!你怎么会破掉我的雾中术?”
“带走!”王玄策不说话,吩咐了一声。杜行敏等人架着韦灵符来到那间食肆,将其丢在那名红袍男子面前。不良人驱散围观的众人,将食肆的门插上门板,关闭了店铺。
红袍男子仔细盯着韦灵符,恨恨地道:“妖人,终于让你落在了朕的手里!”
韦灵符挣扎着抬起头,这才发现面前的红袍男子竟然是皇帝李世民!
“哈哈,我操了说书贱业,时常自怨自艾,没想到能蒙陛下来听,当真三生有幸!”韦灵符哈哈大笑,“陛下听得可还开心否?”
“贼泼才!”李世民勃然大怒,一脚将韦灵符踢翻。
韦灵符躺在地上咯咯直笑,王玄策将他拽了起来,重新跪在李世民面前。韦灵符打量着他:“贼帅,你我斗了一年多了。今日落到你手里,老夫并无怨恨,只是我却有些好奇,你究竟是如何破掉了我的雾中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