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八十一案:大唐梵天记》 作者:陈渐

内容简介
● 八十一难,实为八十一案!
● 十万八千里漫漫取经路,成为一个接一个的罪案现场!
● 当生死轮回成为惊天诡计,一场颠覆西域格局、左右丝绸之路的阴谋诡局,离奇上演!
● 著名作家马伯庸、唐隐、何慕、时晨大力推荐!
● 掌阅、网易云阅读、百度阅读、京东、当当、亚马逊……纸电同步热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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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记》中唐僧师徒经历的九九八十一难,实为八十一案,这些案环环相扣,连绵不绝,穷尽了人世间罪案的种类,案案直指人性深处的贪婪,自私,恶。
贞观十五年(公元641年),大唐使者王玄策受李世民之命,横跨流沙河,前往天竺,成为玄奘的第三个徒弟“沙僧”。此时玄奘已在天竺修行十二年,声名赫赫,却面临一场空前的阴谋诡局。
原来,波斯与天竺两大帝国正在举行辩经大会,与会三千教众、上万观众都可与玄奘斗法,一决高下。这场看似寻常的大会,背后杀机四伏,稍有不慎,不但玄奘灰飞烟灭,而且西域将战火四起。
王玄策深谙大国谋略,他的出现,让玄奘获得了整个大唐的助力,同时也搅动了整个欧亚大陆的政治格局。突然之间,暗杀、绑架、谍案接踵而来。
风云际会的西域,玄奘和王玄策一前一后、平静地步入这场人间大戏……

作者简介
陈渐,著名悬疑推理作家,紫焰品牌作家,西游叙事革新者。因深厚的史学功底和超凡的想象力,在国内悬疑推理作家中颇具声望,其笔下风云变幻,时有惊雷,极具文学感染力。
《西游八十一案》系列是其研究古典名著《西游记》多年,查遍史书典籍,删改数十次的呕心沥血之作。


楔子一
大唐武德八年。
二十六岁的玄奘从河北赵州前往长安,行次荥洛之间,时值大唐削平天下未久,荒野古道随处可见折断的刀戟和暴露的尸骸。常有野狗叼着人骨在路边游荡,血红的双眼带着狞笑,尾随行人,咯咯啮齿。触目望去,村庄残破,蒿草侵凌,残垣断壁间涂抹着风干的血痕。
这一日,玄奘夜宿荒林古庙,庙中只有一僧,法名圆观。昔日避乱山中,种有三亩瓜果、五亩稼禾,藏有经书十卷、古琴一张,自号“富僧”,悠游于山中,不知人间岁月几何。
圆观为玄奘抚琴,香炉中点起篝火,供案上摆了瓜果,杯中有泉水山茶,手里有经卷书香。古庙残破,殿顶缺漏,筛下大唐之夜的星光。琴声幽谧,山间似有死者醒觉,以人皮做鼓,人骨为槌,敲动着悠远神秘的鼓点;又有尸骨磷光,化作荧荧虫火,在星光月色中起舞。
玄奘叹息:“贫僧游历十年,禅心不动,勘破轮回,才敢听你这一曲。”
圆观长笑:“既然如此,师兄便说说,我避乱山间,此时是生,是死?生死之间,如何勘定?”
玄奘道:“生和死,对贫僧而言,就像一扇门。在屋里憋闷了,贫僧推门走出去,便是另外一生。”
圆观问:“若我不憋闷,不想走出去呢?”
玄奘道:“我从十岁受戒,就开始行走。我走过王世充和瓦岗寨连年征杀的战场,走过隋朝末世的长安,走过三峡,走过荆楚,在开皇寺听到过这世上的真正经义,在丹阳见到大唐击破辅公祏的遍地尸骸。我行走过这天,行走过这地,行走过这人间和岁月。可我却受限于这副皮囊,看不到皮囊外的风景。有时候,我向众生讲解佛法,就像对夏天的虫子讲述冬天的故事。可是若有一天,有弥勒化身来向我讲述真正的佛法,我定会担忧自己也是那夏天的虫子。所以,师兄,若是我在屋内,我会推开这门,看一看院子的模样。若我在院子中,我要推开这栅栏,看一看大街和城池里的众生。若是这院子和城池都在他人的钵盂中,我也要敲破这钵盂,撕开这皮囊,看一眼天外世界,看一眼前世今生。”
圆观折断古琴,呜咽痛哭。
第二日,得知玄奘要西去长安,师从天竺来的僧人波颇法师说法,圆观执意要陪伴玄奘西行。一路上谈古论道,如遇知音。半月后,二人抵达白鹿原上,灞陵桥东。圆观向玄奘辞行,想绕过长安,独自前往终南山求道。玄奘不解:“长安就在眼前,何必绕行?”
圆观叹息:“师兄你有所不知,我的命格与长安相抵,此生不能入此城。”
玄奘笑了:“所谓命理,不过是因果循环。若你种下此因,则果报如影随形,君不入长安,长安也会奔你而去。”
圆观思忖良久:“师兄说得没错。走哪条路,既然是命中注定,我又何必绕远。”
两人过了灞桥西行,从延兴门入长安,挂单大觉寺。大觉寺在崇贤坊十字街西北角,靠近西市,胡人多有聚居。这一日,二人外出,过清明渠时,见有几个胡人妇女负瓮取水,其中一妇人身穿锦衣,似已怀孕,身上挂着纷繁的饰物。圆观望着这个妇人,不知不觉眼泪流淌。
圆观道:“师兄,我不想来长安,就是怕见到这个妇人。”
玄奘惊讶:“我们这一路走来,见过的胡家妇人无数,你为何单单怕见此人?”
圆观道:“这个妇人是昭武九姓的粟特人,姓康。在河洛山中,我已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而她就是我投生之所。她怀孕三年,迟迟未生,那是因为我还没有来的缘故。如今我既然和她相遇,这场轮回便无法再躲过,这就是我们佛家所说的六道往生。师兄,今夜我子时必死,等我死后,你把我埋在白鹿原上。或许数十年后,你也会葬在那里,那时,我再以瓜果琴声来迎接师兄。”
玄奘悲伤不已,和圆观回到大觉寺。圆观沐浴净身后,换上新衣,点燃熏香,等待子时的来临。玄奘静静地守着他。亥时漏尽,圆观告诉玄奘:“师兄,三日后那胡人家举办洗儿礼,希望你能去看看我。若是我对你一笑,便是记起了你我今生的友谊。十六年后,我们会在一个末法乱世中相逢。”
子时一到,圆观静坐垂眸,呼吸断绝。而那胡人家中却传来新生儿呱呱坠地的哭声。
玄奘大恸,将圆观葬在白鹿原上,坟茔耸立,可得见长安。
第三日,玄奘寻到那胡人家中,果然在办新生儿洗礼。玄奘将那男婴抱到光亮处仔细观看,男婴是胡人血统,眼睛大而褐色,和圆观并无相似之处。似乎是看见了玄奘,男婴露颜一笑,一刹那,玄奘泪湿衣襟。


楔子二
时值大唐贞观十四年,波斯历伊嗣侯纪元九年,天竺戒日王在位三十五年。
萨珊波斯帝国东部山区,呼罗珊行省 。夏末午夜,大雨。
暴雨冲刷着山脉和战场,波斯帝国和大食之间一场惨烈的战役刚刚结束。山谷里到处是战死者的尸体、折断的长矛、弯曲的利剑、碎裂的皮盾。被砍倒的战旗卷在泥地里,死亡的战马和战象身上插满了箭镞,战士的尸体大都残缺不全,残肢断臂和孤单的头颅分散在战场的每一个角落。雨水混合鲜血,在地面冲刷出一条条沟壑。
战场上,一群白衣不净人 正在收拢尸体,他们用白麻布将尸体包裹起来,两人一组,抬上一座山峰。不净人仿佛搬运东西的蚂蚁,在山道上组成长长的队列。山雨路滑,不少不净人一经滑倒,便顺着斜坡滚落山崖,却没有人说什么,后来者接过前面的尸体,默默前行。
他们知道,伊嗣侯三世皇帝在山上等待着他们。确切地说,皇帝在等待着这些勇士的尸体,要以最盛大的礼仪,将他们葬进寂静之塔,让他们回归拜火教的神祇——阿胡拉・马兹达的怀抱。
不净人抬着尸体抵达山峰之上,伊嗣侯三世站在路边等候。雨水浇透了他全身,他的目光呆滞,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有内侍打算给他撑起伞盖,被伊嗣侯三世推开。看着战士们的尸体运到,伊嗣侯三世沙哑着声音吩咐:“给朕穿上王服和正道之衫,朕要迎接他们。”
内侍给他穿上金丝袍服,在外面套上白色的正道之衫,又系上七十二根白色牛尾毛编织成的圣腰带,戴上皇帝的冠冕,又递来黄金铸就的权杖。伊嗣侯握着权杖行礼,平静地看着不净人抬着遗骸,走过自己身边,走向山脉的高处。在那里,耸立着五座圣火祭坛,祭坛上,圣火熊熊燃烧。五座圣火,萨珊之火,祭祀之火,胜利之火,战士之火和伊嗣侯之火。前四座圣火已经燃烧了四百年不曾熄灭,它们分别象征着萨珊波斯的国运、拜火教的气运、萨珊军方的武运和士兵的命运。而最后一座则象征着他伊嗣侯三世的个人命运,至今仅仅燃烧了九年。
大雨中,大麻葛(祭司)和信徒不停地添加木材和火油,维持着圣火的不熄。因为,这是萨珊波斯帝国和拜火教最后的圣火了。四年前,伊嗣侯三世在大食人的攻势下放弃国都,逃往帝国的东部边境,大食人几乎摧毁了拜火教所有的祭坛和圣火。这四年来,他率领波斯皇族和追随他的子民们且战且逃,一路被大食人向东驱赶,携带的圣火几乎损失殆尽。
山顶上,波斯人已经建造好了寂静之塔。这座塔极为巨大,以石块砌成,环形、无顶。塔内是条石砌成的圆形平台,为了不让尸体污染土地,条石之间切合整齐。平台分成三圈,每一圈用颜料画出一格格的位置,用来摆放尸体。根据拜火教的教义,外圈摆放男尸,中圈摆放女尸,内圈摆放童尸。各圈和各停尸位之间预留了过道,以便不净人抬尸。
这时,不净人抬着尸体按性别和老幼摆放整齐,须臾间,密密麻麻的尸体覆盖了寂静之塔,堆积如山。有些尸体仍然流淌着鲜血,在雨水的冲刷下,鲜血顺着沟槽流淌到内圈的中间位置。那是一眼深井,井底和井壁铺以石板,井底连接着四条排水沟,排水沟末端置有木炭和沙石。若是以往,尸体经过长年日晒鹰啄,会在这里过滤掉细碎骨质和尸液,而此时流过的却是鲜血。经过第一层过滤,雨水澄清了一些,接着流进地下井,井底铺有一层厚沙。最后一抹血水在这里过滤,变成纯净的雨水,进入江河大地。
这是拜火教徒的最终归宿,不以自身污染任何一寸土地。
辛苦了整整一夜,不净人将所有尸体都运进了寂静之塔。此时已经是清晨时分,雨依然在下,山间雾霭苍茫。伊嗣侯三世率领波斯皇族和麻葛们开始祭祀,麻葛们唱着拜火教古老的祭词,伊嗣侯三世解下圣腰带双手托起,微微摆动着。
我们赞美正教徒纯洁、善良而强大的众灵体,他们是最矫健的骑手、最机智的首领、最坚定的支持者、最锐不可当的武器。
当斯潘德・迈纽擎起苍穹,创造大地、牲畜、江河和植物,保护母腹中的胎儿,使其维持生命,待到分娩,将其骨肉、毛发、手足、五脏六腑和生殖器官合为一体时,马兹达神召唤众灵体前来协助保护天、地、江河和植物。
我们赞美正教徒纯洁、善良而强大的众灵体。他们异常英勇地从高处给敌人以有力的打击,在战场上将邪恶仇
敌的强壮臂膀斩断落地。
我们赞美正教徒纯洁、善良而强大的众灵体。他们组成披坚执锐的无数军队,高擎着闪光的旌旗。
这时,山谷间响起沉闷的声音,一支波斯重骑兵奔驰到了山下。当先的将军在侍从的帮助下,摘下盔甲、胸甲、头盔、护臂等物,这才能跳下马,几乎手脚并用往山上爬。山上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伊嗣侯三世静静地注视着,脸色紧张发白。
大麻葛低声道:“陛下,是菲鲁赞将军。恐怕大食人又要进攻了。您还是带着皇族先行离去吧!出此山区几百里,就是印度河。这片五河之地河汊纵横,在沙漠里长大的大食人断然无法越过。咱们萨珊波斯,就能留下最后的圣火。”
伊嗣侯三世握紧权杖,五指苍白:“若是没有子民和军队,朕渡过印度河又有何意义?渡过印度河又如何?难道要让戒日王抓获,押到曲女城绞死?朕还不如与我的子民死在这里,死在我波斯的土地上!”
大麻葛苦劝:“陛下,您的安危关系到我波斯的存续啊!”
伊嗣侯三世终于流出了泪水,说道:“四年前朕不战而逃,舍弃了国都,这才导致了亡国灭种的命运。从那以后,朕就决定,无论走到哪里,都要跟朕的子民在一起。绝不再放弃一人。”
这时年过五旬的军方统帅菲鲁赞爬到了山顶,向伊嗣侯三世鞠躬施礼:“臣菲鲁赞参见波斯的王,伟大的万王之王。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陛下,大食人退兵了。”
伊嗣侯三世愣了:“退兵?他们已经将朕包围,为何会退兵?”
菲鲁赞将军道:“臣一开始也不解,于是冒险抓获了一名敌军审讯。原来大食的哈里发传来命令,要将咱们只击溃,不歼灭,重兵压迫,向东驱赶。”
大麻葛吃惊:“大食人究竟什么意思?”
伊嗣侯三世惨笑:“因为大食人已经知道,朕要突破印度河,进入天竺避难。他们只怕也想进入天竺,只是苦于印度河天险,所以才驱使朕和天竺的戒日王开战。一旦朕冲破印度河,大食人就会尾随而进。”伊嗣侯三世继而愤怒起来,“难道朕现在让大食人轻视到了这种地步么?难道在他们眼里,波斯人就是一群绵羊,任由他们在草原上放牧吗?”
周围的皇族和麻葛一个个心情沉重,纵有清晨的冷雨浇头,也敌不过内心的冰凉。伊嗣侯三世向东眺望,雨雾山峦之外,就是犍陀罗之地,过了犍陀罗,就是五条河流所汇聚成的印度河,被天竺人称为五河地的地方。五河地仿佛梵天神张开了巨大的手掌,用纵横的河汊、神秘的沼泽、湍急的水流守护着它身后那片广袤、富饶、温暖,到处流淌着奶与蜜之地。可是,即便他用几十万子民的尸体击穿这河流进入天竺,也终究是在为大食人做嫁衣。前有戒日王,后有大食人,萨珊波斯帝国唯一的结局就是被这两大帝王一口一口地咀嚼磨灭,化作尘埃。
伊嗣侯三世心中茫然,朕到底能往何处去?
菲鲁赞建议:“陛下,咱们往北如何?若是能得到吐火罗国的接纳,咱们进可以凭借地势抵抗大食人,退可以进入大唐的边界,得到大唐帝国的庇护。三年前您向李世民皇帝递交国书,恳求他的援助,他认为路远莫及,没有出兵。咱们若是靠近……”
伊嗣侯三世悲哀地摇头:“吐火罗隶属西突厥,突厥人的性情你比朕更清楚,咱们这几十万人一旦进入草原,就会被这头狼彻底吞掉。朕已经决定——”
伊嗣侯三世狠狠地拽掉皇冠,披散着头发,任凭大雨浇头。他挥起黄金权杖指着东方大声嘶吼:“朕要带领你们,击破这印度河!朕要在天竺夺取一片土地,让我萨珊波斯帝国的圣火永恒燃烧!朕要向两大帝国同时开战,不能生存,那就死亡!”
周围的皇族、麻葛和将士一起狂呼:“生存!生存!生存——”
伊嗣侯三世大吼:“抬起圣火,跟随朕的脚步,我们要渡河!”
“渡河!”
“渡河!”
“渡河!”
呐喊声仿佛雷霆,震动山野。波斯人用巨大的圆木捆缚好圣火祭坛,上百人一组,呼喊着抬上肩膀。伊嗣侯三世走在最前面,他用黄金权杖撑地,迎着风雨在山路上跋涉而行。五百多人抬着五座巨大的圣火祭坛跟随在他身后,圣火照耀着萨珊波斯帝国最东部的边境,指引着最后的波斯人走向流淌着奶与蜜的土地。
[1] 在今伊朗东北部。古波斯语中,“呼罗珊”是东边之地的意思。
[2] 在古波斯帝国的国教拜火教中,常人不能接触尸体,尸体只能由专职的搬运人来运送,此专职者便称为不净人。


第一章
大乘天
大唐贞观十五年,春二月。中天竺 ,曲女城外,恒河南岸。
昼一时,晨朝。朝阳东出恒河,林木、寺庙、城郭和人家都笼罩在波光日色中,有晨课的钟声悠远而来,水声波纹,日霭钟声,有如佛家净土。
此时的恒河南岸,临时搭建起了连绵的建筑,房舍、佛殿、高台、军营,占据了方圆几十里范围,周边是无数象兵和骑兵往来巡逻,铁甲铮铮,刀矛耀眼,连恒河上都有数百艘船只往来游弋,几乎将周围彻底封锁。一场天竺瞩目的辩经盛会即将举行,聚集了五天竺二十位国王,三千名僧侣,婆罗门和其他外道三千余人,闻讯赶来的各地民众数万人。
时值戒日王在位第三十六个年头。自即位以来,戒日王东征西讨,征伐列国,象不解鞍,人不释甲,除德干高原未能征服外,五天竺已统御其三,五十余国慑服称臣,重建天竺笈多帝国崩溃以来的大一统王朝。至此整个帝国二十年不闻战火,步入它最辉煌强盛的时代。
这场辩经会戒日王从半年前就开始筹备,在恒河南岸建造了一座宏伟的庙宇作为主会场。庙宇以东搭建了两座巨大的草殿,每座可容纳千人;庙宇以西建造了行宫;庙宇正对面则修建了百尺高台,用来供奉与戒日王等身的黄金佛像。
昼二时,远处响起沉闷的号角,随即大地如闷雷般震动,周围的树木、房舍甚至地面波纹般起伏,肉眼可见。
远远望去,就见曲女城方向一支象兵列队前来,足足三百头巨象,前一百头象的背上各坐着三名战士,一人持着旗帜,两人吹动号角,呜咽之声惊天动地;中间一百头象的背上则是舞伎,在象背上载歌载舞;后面一百头象的背上则是一百支乐队,演奏着音乐。
象兵过后,紧随的是一头巨大的白象,象背上驮着一尊巨大的黄金佛像。五十岁的戒日王装扮成帝释天,手持拂尘随侍佛像右侧,权势仅次于戒日王的鸠摩罗王则打扮成梵天模样,手持宝盖走在左侧。正后方跟随着十八位国王,统一扮作侍卫模样。据佛经记载,佛陀上天为母亲说法,返回人间后,两位护法神帝释天和梵天就是以这种礼仪迎接佛陀的。
再后面的一头巨象上,则端坐着来自大唐帝国的僧人,玄奘。在玄奘的后面,跟随着三百头大象,上面坐着参加辩经的各国高僧、大臣,各外道教派贤达。队伍到达会场,首先请下佛像,由戒日王背负着登上百尺高台,恭敬安放。
戒日王站在高台边缘,高声道:“朕听闻,太阳既出,萤火烛光便黯然失色;天雷震响,斧凿之音便从此消闻。今有大唐法师玄奘,所著《制恶见论》一出,破尽世间杂音,朕仿佛在漫漫黑夜之中,找到了光明宝塔,让朕五蕴皆通,豁然明悟。但世间道理万千,疑义纷纭,因此朕特召集天下才德之士,来与法师论道辩经。请玄奘法师立论。”
玄奘走上高台,站在戒日王身侧。玄奘西游天竺到如今已经十二个年头,他也四十二岁了,发茬间已经微微有些斑白,面目微黑,目光深邃平静。他如今的打扮完全是天竺式样,身上穿着杂色三衣,上身穿的七条衣按照天竺人的习惯,穿过腋下,横搭左肩,袒露右肩,左开右合,长度过腰。
入天竺以来,玄奘先在那烂陀寺求学五年,随后游历五天竺,行走上百个国家与城池,踏遍了雪山、雨林、荒漠、河泽与高原,众生入眼,众相摹心。一路上问经辩难、驳斥外道,从无败绩,早已经是那烂陀寺十大大德之一,受那烂陀寺顶级的供奉,入有婆罗门侍从,出则以象辇代步,行走诸国堪比王侯。
此次辩经起因于一场挑战,这些年那烂陀寺作为大乘佛教的圣地,却被佛教小乘教派的一名高僧般若毱多打压得抬不起头。般若毱多是南天竺一个大国的三代帝师,他精心撰写了一部著作,破尽大乘教义,那烂陀寺数年中竟然研究不出驳斥之法。玄奘研究之后,作《制恶见论》,把般若毱多驳斥得体无完肤。戒日王看到后深表赞叹,当即要让二人辩经,结果般若毱多托词不出。戒日王本身信仰婆罗门教,他耳垂生了一颗红痣,后来有人说是佛痣,引起戒日王的兴趣,到了晚年慢慢倾向大乘佛教,见识到玄奘的才学后,他信心倍增,要让玄奘挑战全天竺的顶级论师。这才有了这场法会。
玄奘走上高台,向戒日王行礼之后,公布了自己的论题:
宗:真故极成色,不离于眼识;
因:自许初三摄,眼所不摄故;
喻:犹如眼识。
宗,论题;因,论据;喻,论证。这是一段基于因明论的论证式,论题一出,下面的人群有些骚动,全都在交头接耳,低声讨论这段因明论式。
公布完论题之后,按辩经的规矩,玄奘要订下赌约。玄奘平淡地望着众人,右手成刀,在自己颈上一斩:“若有人能破开其中一字,请斩首相谢。”
人群顿时哗然,这等于以命相搏了。天竺人辩经,虽然偶尔也会有人赌命,但辩经双方都是各派大德,通常不会真的要对方的命,不过人家真要的话,你完全不能拒绝。尤其在这种轰动五天竺的大规模辩经会上,赌注必然兑现,否则名声扫地。由此可见玄奘的自信。
参加辩经的众人纷纷倒吸口气,更加仔细分析这段论题,却越看越震惊,整个论题结构严谨,论证缜密,理论上毫无破绽。
整整一天,众人仍然在研究讨论,竟无一人发起挑战。戒日王大喜,但第二日论师们仍然沉默,一连沉默五日,这气氛慢慢诡异起来,似乎有一股暗流在涌动。玄奘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思忖再三,决定结束这场辩经,于是向戒日王请辞:“陛下,贫僧以为,这场辩经已经彰显了大乘颠扑不破的至理,可以就此结束了。”
戒日王笑了:“法师不必着急,朕请你看一场好戏。”
玄奘不解,随即才明白,戒日王请他看的,竟然还真是一出戏。佛殿外搭了一个戏台,戒日王邀请众论师和各国国王、大臣坐在佛殿中看戏,是他亲自创作的一部戏剧——《龙喜记》。
这部戏是戒日王根据佛教故事改编,主要是讲持明国云乘太子偶然在山中遇见悉陀国的摩罗耶婆地公主,两人互生爱慕,却不知道彼此身份,也不知道对方爱着自己。有一次公主偶然看见云乘太子,偷听到他在描述自己所爱慕的女人,内心无比悲伤。这时公主的哥哥想把她嫁给云乘太子,云乘太子不知道她就是自己思恋的女人,直截了当地拒绝。公主以为太子另有所爱,心灰意冷要自杀,云乘太子将她救了下来。两人这才弄明白真相,喜结良缘。
婚后有一天,云乘太子在海滨散步,看见金翅鸟每天都要吃掉一条龙,龙的骨骼堆积成山,太子怜悯悲伤。这时龙宫的螺髻太子亲自来做金翅鸟的牺牲品,云乘太子看见螺髻和母亲难舍难分的悲伤情景,就穿上和螺髻一样的红色礼服,躺在祭祀的岩石上,要替龙而死。
金翅鸟飞来后,叼起云乘太子飞向山顶。太子的珠冠却掉落在摩罗耶婆地公主的别院里。公主知道真相,一路追到山顶,但云乘太子只剩下血肉和白骨。所有人都感动而悲伤,这时迦梨女神 拿着净瓶从天而降,用甘露救活了云乘太子。曾经死去的无数龙类也随之复活。金翅鸟发誓不再杀生,龙类为之欢喜无量。
台上,戏班班主最先是唱祝词:“今天是盛大的节日。喜增皇帝 莲花足下的藩属,八荒万国来朝的君王,都聚集在一堂,把我客客气气地邀请了来,告诉我说:‘我们听说喜增皇帝御笔躬亲,写了一部题名为《龙喜记》的剧本,剧本所描绘的故事从《持明本生话》里征引而来。为了表达对喜增皇帝的敬重,我们恳请你来演出它。’那么,我就来满足大家的期望。准备装扮吧!”
戴着黄金面具的云乘太子和戴着木头面具的弄臣阿低离登场。
云乘太子:我明白那青春是产生欲念的根源,我也不是不明白它只是过眼的云烟。世人都明白它阻碍鉴别善缘和恶缘,只可惜无法抑制那臭皮囊的拘管纠缠。我倒是享受着它,皆因我虔诚地在青春时侍奉双亲,快乐安然。
阿低离:喂,朋友。你还没遭够罪吗?住在树林子里,陪着两个快要断气的死人,多烦人哪!还是找点乐子吧,别那么死心眼地服侍老爹老妈,享受享受当皇帝的福气,真是随心所欲,想怎么痛快都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