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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裴寂忽然涌出一个念头,急忙道:“陛下,您可曾听说过崔珏?”
“崔珏?”李世民想了想,对这个名字仿佛有些模糊的印象,他猛然道,“你说的,可是当年太原留守府时的掌书记,崔珏崔梦之?”
“没错,正是他,别号凤子。”裴寂笑道,“陛下可知道他后来如何了?”
他这么一说,李世民完全想起来了:“这人诗词文章写得极好,和宋老生的霍邑一战后,太上皇好像任命他做了这霍邑的县令吧?朕记得,当年击破刘武周、宋金刚的时候经过霍邑,崔珏率领全城百姓躲藏在山中,被父皇下旨斥责。然后嘛,朕便没听说过他的消息了。”
说着不禁看了一眼旁边的尉迟敬德,脸上露出笑容。尉迟敬德有些尴尬,他本是刘武周手下的悍将,屡次和李世民对阵,直到刘武周兵败,他和副将寻相一起困守在介休、霍邑,这才献了两座城池,投降了李世民。此时提到他的旧主,心中不禁涌出一丝感慨。
裴寂却没顾忌尉迟敬德的情绪,继续说道:“武德三年,寻相欲反叛,崔珏孤身刺杀寻相不成,便带着全城百姓逃进了霍山,直到陛下柏壁一战击溃了刘武周,收复霍邑,这才回城。最后太上皇议论功过,崔珏丢失城池在先,保护了全城百姓在后,功过相抵,依旧担任霍邑县令。武德六年,不知为何自缢而死。”
“哦?”李世民动容,“崔珏当年刺杀寻相朕早就听说了,也很是钦佩此人的孤胆忠心。在刘武周的大军面前,他能保护全城百姓,丢个城池算得了什么?何况他是文官,当年霍邑乃是寻相镇守,他能在危难关头护得百姓安危,此人大大的有功啊!”
裴寂却不好议论李渊的赏罚,只好沉默不答。
“那么后来他为何自缢呢?”李世民道。
“这臣便不大清楚了。”裴寂无奈地道。
魏徵在一旁翘起嘴角,露出一丝嘲讽,却没有插话,饶有兴味地看着他。裴寂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心里一沉,却假作不知:“不过这崔珏死后,当地百姓却传闻他入了幽冥地狱,做了泥犁狱的判官。”
“你说什么?”李世民霍然一惊。
裴寂便将民间关于崔珏那种种神奇的传说讲述了一番,李世民大为不信,裴寂道:“这些事虽然离奇,不足凭信,不过民间确实言之凿凿。霍邑县令郭宰就在殿外,陛下不妨传他进来问一问。”
李世民兴致浓了起来,当即派内侍去传郭宰。郭宰和新任刺史杜楚客等地方官都在大殿外候着,一听传唤,急忙走了进来,庞大的身躯走到李世民面前,躬身跪倒参拜。
李世民每一次见他,都忍不住欢喜,笑着点点头:“好一员猛虎县令!没让你在疆场上杀敌,反而让你做了地方父母官,是朕的过失啊!”
郭宰说道:“陛下马上打天下,臣自然做陛下的先锋征杀疆场,如今陛下下马来治天下,臣自然也跟着下马来安抚一方,不敢有须臾懈怠。”
“咦?”李世民深觉意外,指着郭宰向杜如晦等人笑道,“当这县官果然有长进啊,昔日的沙场猛将,居然能说出这等大道理。郭宰啊,留你在霍邑也是大材小用,等朕回京,你就跟着朕回去吧,到十六卫中替朕守卫宫门,如何?”
郭宰顿时乐蒙了,他早已经被县里烦冗的杂事搞得焦头烂额,一听能重新回到军中,而且是大唐最精锐的禁军,黑脸膛上红光闪闪,连连拜谢。
尉迟敬德也对这位昔日的骁将很有好感,见陛下亲自将他招到禁军中,也很是高兴。
“郭宰啊,朕问你,昔日霍邑县令崔珏,死后民间传说成了泥犁狱判官,你可清楚吗?”李世民问。
“呃……”郭宰又郁闷了起来,他此生最厌烦的名字就是崔珏,一提起这个名字,就感觉自己的夫人仿佛要长了翅膀飞走。所以平日县里的同僚都避免提起这个名字,可这几个月也不知怎的,先是玄奘,后是皇帝,纷纷找他询问崔珏。
但皇帝问话,又不敢不答,于是便将崔珏的种种玄异之事讲述了一番,他可不敢欺瞒皇帝,各个事件所涉及的人名、地名等佐证,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李世民面露古怪之色:“竟然真有其事?你说,在这霍山上,还有崔珏的祠堂?”
“是的,距离兴唐寺不远,名叫判官庙。”郭宰道,“晋州各县经常有百姓前去上香,甚至还有周边各州的百姓远道而来。据说,很是灵验。”
李世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陛下,”裴寂笑道,“臣以为,幽冥之事无论真假,还需要靠幽冥之人来解决。既然如今的泥犁狱判官是您昔日的臣子,若是崔判官愿意出面,那两个鬼卒又算得了什么呢?”
李世民怔住了,半晌才苦笑:“裴卿说得是,只希望崔珏还念朕的一点香火情吧!”
“陛下,”魏徵忽然笑了,“既然裴相说得如此神奇,不如咱们就到判官庙去看看?”
裴寂心里一突,却满面含笑:“是啊,既然魏大人也有兴趣,不如陛下就移驾去看看,或许能得崔判官之力,那两个鬼卒从此不敢骚扰呢?”
两人这么一撺掇,李世民倒真来了兴致,当即命人移驾,前去判官庙。空乘亲自引路,尉迟敬德先命禁军肃清了道路上的闲杂人等,在一千名禁军的保护下,一行人浩浩荡荡,直奔判官庙。
判官庙距离兴唐寺不远,只有十几里山路,空乘可没敢让皇帝翻山越岭,而是走的正道。李世民乃是马上皇帝,也不乘龙辇,骑着白马,不多会儿,就到了判官庙。
庙祝早已得知消息,跪在路旁迎驾。
李世民拾阶而上,到了庙门前,见这座庙宇颇为雄伟,赞叹了几句,当即走进庙里。他一看见庙里这尊白净素雅的神像,和周围狰狞恐怖的夜叉鬼,不禁愣了愣。恍惚中,只觉左右的夜叉形貌怎么有些类似太平关那次见过的鬼卒。
“六道生死簿,三界轮回笔?”李世民盯着夜叉鬼手中的卷宗和巨笔,有些失神,难道人的寿数竟然记载在这卷中吗?
一时间,李世民隐隐感觉到一种惊惧,竟不知如何面对这位崔判官。他乃是大唐天子,来拜谒昔日旧臣的庙宇已经算是皇恩浩荡了,难道还能给这位判官行礼?平日里进庙的礼数都用不上,顿时有些踌躇。
魏徵急忙道:“陛下,您乃是天子,崔珏是您昔日臣下,虽然如今是泥犁狱的判官,却也不可以君向臣行礼。不如以土地祠的礼数,拱手鞠躬即可。”
李世民点点头,裴寂却走了上来,正色道:“臣以为,陛下不应该向崔判官施礼,土地神乃是神仙谱系中所记载,陛下拜他,是为了求他保靖一方民事。崔珏如今虽然是幽冥判官,但陛下掌管人间界,岂能对阴司的官吏行礼?不如让臣来代陛下参拜。”
李世民想了想,点头道:“如此甚好。”
裴寂当即走到崔珏神像的面前,锦袍一撩,跪倒在地,朗声道:“昔日同僚,太原留守府长史,见过故人梦之兄足下!”
李世民连连点头,这礼数不错,裴寂不用唐朝丞相的身份,而是以故人拜谒亡者的身份参拜,可以说极好地维护了朝廷的尊严,同时也给够了崔珏礼数。连素来与裴寂不睦的魏徵和杜如晦都不禁点头赞叹,这老家伙,果真是有急智。
“梦之高才,文参北斗,学压河东,然天不佑人,英年早逝,寂闻之而悲催。今随大唐天子拜谒足下灵前,唯愿故人英灵不灭,浩气永存。日前,有泥犁狱鬼卒者,显灵于陛下面前,言道幽冥有恶鬼状告我皇,邀我皇前往泥犁狱折辩。陛下以一国之尊,掌管人间界,岂可入幽冥而应诉?闻君在幽冥高就判官,赏善罚恶,寂特以故人薄面,求君斡旋,保佑我皇龙体安康,不受邪祟滋扰,长命百岁,江山永固。裴寂愿散尽家财,布施宅第,修造七级浮屠,为君再塑金身,重修庙宇。”
说罢,裴寂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燃起三炷高香,恭恭敬敬地插进面前的香炉中。
一时间,大殿里一阵沉默。李世民神情复杂地看着裴寂,为了求这崔珏来保佑自己,裴寂竟然许下重诺,要散尽家财,甚至将宅第都舍给寺庙,这等忠心,由不得他不动容。虽然李世民一直对裴寂杀了刘文静耿耿于怀,可是此时也不禁心中感动。
“委屈裴卿了。”李世民喃喃地道。
裴寂眼圈一红,险些淌下泪来:“陛下即位这三年来,宵衣旰食,勤政爱民,眼看我大唐百废俱兴,已经有了盛世的气象,岂可因为邪祟作恶,而有损陛下的龙体?臣老矣,只怕难以追随陛下开疆拓土,打造辉煌盛世,唯有此心来报效陛下。”
李世民默不作声,抬头怔怔地看了一眼崔判官像,转身走出了大殿,众臣跟着走出来。没想到,到了殿门口,李世民又停了下来,道:“克明,传朕旨意,追封崔珏为蒲州刺史兼河北廿四州采访使。”
杜如晦愕然片刻,躬身道:“遵旨。”
一旁的空乘眸子里忽然闪出一丝光芒,仿佛被震动了。裴寂不敢看他,低着头走了过去。
天子金口一开,在县令职位上干了一辈子、郁郁不得志的崔珏,死后七年,突然成了朝廷的正四品高官,仅比魏徵低一级。
第十五章
魂入幽冥,魄渡忘川
这一夜,月朗风平,平静的月光洒满了霍山,铺满了兴唐寺。那月光仿佛连山间长年呼啸的风都止住了,连流动的空气都凝结了。
偌大的兴唐寺,只有墙角树上的虫鸣蚁行,在人类听不见的地方,营造着一方世界。间或有禁军巡逻队整齐的步伐响起,清脆的甲叶声响便幽幽地传了出去。
这一夜,各方势力偃旗息鼓,屏息凝神,静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这一夜,世上最紧张的人是魏徵和尉迟敬德。魏徵身穿朝服,手持长剑,亲自站在十方台的门廊下,眺望着沉寂的月色忧思重重。这十方台是魏徵亲自为李世民选定的住处,一则讨个吉利,言下之意是,十方无量无边的世界莫不为天子掌控。更重要的,却是看中了这十方台的地形。四座禅院围绕,中间是一座隆起的高台,裴寂、魏徵、杜如晦、尉迟敬德四个重臣围拱,天子房间内的一切举动都在众人的眼前,而百步之外,恰好有一座小山丘作为制高点,尉迟敬德派了三百名精锐驻守山丘,上面还架设了六架伏远弩,这种射程三百步的重弩足以笼罩人视线所及的一切范围。
“敌人计划周密,我究竟还有没有遗漏?”魏徵皱着眉头苦思。
正在这时,远处响起甲叶的碰撞声,尉迟敬德全副甲胄,手里拎着钢鞭,急匆匆走了过来。
“魏大人,所有的禁军都已经安排好了,按你的指示,外松内紧,巡逻队半个时辰六组。”尉迟敬德低声道,看了看十方台的卧房,灯已经熄了,皇帝应该已经安寝,却不知他能否睡着。
“我还是放心不下啊!”魏徵喃喃道,“敌人计划了这么多年,既然明告咱们要在今夜发动,就是有十足的把握!这个谋僧极难对付,一旦想不明白其中的关窍,咱们只怕就会栽大跟头。”
尉迟敬德也紧张无比,拎着钢鞭和魏徵并肩而立,低声问:“我的脑筋比不上你们,魏大人,你说,我做!哪怕豁出命来,也决不让陛下伤一根毛发。”
“房内的太监都换成了禁军吗?”魏徵问。
“换了,一共六名,都是陛下亲自挑选的,是从太原时就跟着他的老人,身手了得,忠心可靠。”尉迟敬德道,“另外杜楚客也传来消息,已经控制了霍邑城防,又从太原军府调来了三千人,加上晋州军府的一千五百人,此时共有四千五百人埋伏在霍山和霍邑之间。”
征调军府是几日前尉迟敬德向皇帝请的命令,他认为,对方极有可能会发起一场叛乱,必须屯驻大军,及时镇压。魏徵虽然不以为然,却也觉得还是有备无患好。此时仅在霍山一线,军府加上禁军,便有上万人,足以镇压一场小型的叛乱了。
“不对……不对……”他越这么说,魏徵心里越是不安,谋僧法雅是何等人物?人老成精了,他会蠢得发动叛乱吗?他敢,裴寂也不敢啊!大唐扫平天下反王,其中一半都是李世民的功劳。裴寂就算手中有兵权也不敢和李世民开战啊!对方的这次阴谋,绝不会是军事叛乱,可那又是什么呢?刺杀……
“魏大人,”尉迟敬德心中一动,“你检查十方台了吗?里面会不会有密道什么的?”
“陛下入住前我已经仔细查过了,而且,”魏徵很快摇头,“我当初挑选这十方台,就是因为这座禅堂建在一块巨石上,你看看,禅堂的基座通体浑圆,是一整块巨石,凿穿岩石做条密道……”他摇摇头,“恐怕非人力所能吧!”
两人都郁闷了起来,对方的底牌到底是什么,既然难以摸清,那就只好见招拆招,静待他们出手了。两人商量了一番,干脆就这么彻夜守在李世民的门前,不信那谋僧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这一夜,虽然有魏徵和尉迟敬德镇守门外,李世民睡得依旧不踏实,总有一种难言的恐惧在暗暗地滋扰。大业十三年起兵以来,到如今已经十三个年头,再险恶的阵仗也不知经历多少,手中剑杀人如麻,也从未觉得恐惧。可今夜,他实实在在地恐惧了。
帝王富有四海,之所以无畏,是因为天下都在他的掌控中,隋末的豪强如王世充、窦建德、薛举,无不是一方豪杰,可都败在他的手下。突厥的颉利可汗雄霸草原,四方豪强无不成为他的羽翼,而他李世民却在渭水桥边迎着几十万突厥大军侃侃而谈,硬生生使得颉利不敢南望。与人斗,李世民从未有过心虚胆战的时刻,可如今这个帝王所面对的,却是自己无法掌控的幽冥阴司!告他的,却是自己亲手杀死的亲哥哥、亲弟弟。
虽说无情最是帝王家,然而在太原时,自己尚且年幼,长兄仁厚,对自己呵护备至,后来虽然势成水火,可也曾有过一母同胞、手足亲厚的时刻啊!玄武门兵变之后,这世上就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建成和元吉这两个名字。李世民自己,也常常有意地选择遗忘,他杀尽了建成和元吉这两支的后人,重修了宗谱,将来还要修改这段历史,可他知道,哪怕让所有人都忘记了这段历史,它也会永远铭刻在自己内心。
如今,自己亲手杀害的同胞兄弟,却在一个自己的权力无法掌控的地方将他告了!而他却不得不去两人的面前对质、折辩!
房间内异常安静,甚至能听到守在门外的六名禁军侍卫那悠长的呼吸。李世民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昏昏沉沉,无数的念头走马灯一般掠过。便在这时,鼻子忽然闻到一股甜香,随即脑子里一沉,他紧张的精神彻底放松下来,沉沉地进入梦乡……
“大唐天子……大唐天子……”忽然耳边有人呼喊,这称谓极为怪异,李世民有些诧异,随即感到身上有些冷,他睁开眼睛,便是一惊!
——自己,竟然不是在床榻上躺着!
触目是一团冰冷的黑暗,他就站在地上,耳边有风吹过,响起沙沙的声音。他诧异地蹲下去摸了摸地面,猛然间一身冷汗,地上竟然是连绵的野草!
“这是什么地方?”李世民喃喃地道。
所在之处,仿佛是一片旷野,荒草浓密,天上也没有月亮,一片幽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这怎么可能?我明明在十方台的卧房内睡觉,怎么会跑到荒郊野地?
……不对,这不是荒郊野地。他记得很清楚,今天是四月十五,明月朗照,只要是在这世界上,十五的明月会照遍每一寸土地,怎么这里的天上居然没有一丝光亮?月亮哪儿去了?
李世民心中涌出无穷无尽的恐惧。
“大唐天子……”远处又有人喊。
李世民抬头凝望,只见远处闪耀出两团幽暗的光亮,在漆黑的世界里无比醒目。他不敢回答,四下里摸了摸,发现有一座半人高的土丘,急忙将身子藏在后面,探头观望。顺便摸了摸身上,发现没有护身的刀剑,但更让他惊异的是,自己居然穿着正式的朝服,头上还戴着通天冠!
这是武德年间李渊设立的天子服饰,平日里自己很少穿,这次巡狩河东算是归省,要祭拜北都,因此才带了一身正式的朝服。可这会儿怎么穿在自己身上?
这些念头只是在脑子里一闪,李世民就不再多想,凝神注意着远处的两团火光。那两团光芒极为怪异,仿佛是有人提着灯笼,但这灯笼又像是能够随意变化,火焰的形状变来变去。到了近处,李世民猛地汗毛直竖,他清晰地看到了火光后的人影,竟然与太平关出现的鬼卒一模一样!
而那两团火光,既不是火把,更不是灯笼,而是一群细碎的火焰聚拢在一起。那些细小的火焰仿佛有生命一般,随着他们的行走不停变换形状,一直在两名鬼卒的正前方照耀着路径。
“大唐天子,”那两名鬼卒眼睛极好,这浓重的黑暗似乎对他们丝毫没有影响,远远地就看见躲在土丘后的李世民,其中一人当即笑道,“真是让我们好找,还好,陛下准时赴约,咱们这就走吧!”
“你说什么?”既然被发现,李世民也不躲了,一下子跳了起来,叫道,“准时赴约?你说……难道这里竟然是……幽冥?”
他心中惊惧至极,连声音也颤了。
“当然是幽冥。”那鬼卒仿佛很奇怪,“您要面见炎魔罗王,不来幽冥,又能去哪里呢?陛下可不要乱走,幽冥险恶重重,这里是妖炼之野,经常有些恶鬼偷偷从泥犁狱中逃跑,躲到这里打算修炼成妖,炎魔罗王虽然派了鬼卒搜捕,可还有漏网的。”
李世民顿时一头冷汗,喃喃道:“朕竟然真的进了地狱,真的进了地狱……”
那名鬼卒笑了:“陛下,这里可不是地狱,十八泥犁狱在阴山的背面,这里是阴阳界,就是阴阳交界处。”
李世民心里更慌:“朕不去,朕不去。朕活得好好的,尚未驾崩,为何来这幽冥界?朕要回去,朕还要率领大唐,创下赫赫武功,辉煌盛世,怎么能死掉!”
说着转身就要走,那两个鬼卒也不拦他,只是淡淡地道:“陛下,幽冥无路,你从哪里回去?”
李世民顿时怔住了,是啊,自己怎么回去?这黑灯瞎火阴风惨惨的,自己一醒来就在这地方,从哪里回去?
“陛下还是好好跟我二人走吧!”鬼卒劝道,“我二人临来时,崔判官仔细叮嘱,切不可对陛下用强,否则我二人直接勾了你的魂魄,你不走也得走。”
李世民一听“崔珏”,有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叫道:“对对,崔珏是朕的旧臣,如今是幽冥的判官。他在哪里?朕要见他!”
鬼卒道:“我二人是直接受了炎魔罗王的谕令,前来请陛下去折辩。临来时,崔判官去见我王了。其实陛下不用这般惊慌,也并不是说进了幽冥就必死无疑,您能不能还阳,生死寿数几何,都记载在生死簿中,只要一查,不到寿数,炎魔罗王自然会送你还阳的。”
李世民的心略微松了松,问道:“既然朕不一定到了寿命,为何会被你们拘来这幽冥界?”
“数日前我二人不是跟您讲过了么?阴司有一桩官司等着您折辩,炎魔罗王这才请了您来。”鬼卒道。
一听说那场官司,李世民的心中更烦躁了,但又无可奈何,自己虽然是皇帝,这里却不是自己的势力范围,眼前区区的小鬼都不敢得罪,只好随着两人往前走。
这炼妖之野相当广阔,他跟着两名鬼卒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好几里,到处都是荒原蔓草,萧瑟无声,身边的黑暗浓得如同一团墨,除了那两盏有生命的灯笼所照耀的几尺方圆,什么都看不见。
“贵使怎么称呼?”李世民开始和两名鬼卒套交情。
“我二人在幽冥中没有姓名,只是两个无常。”鬼卒道。
“无常?”李世民好奇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万物无常,有存当亡。无常使生灭相续,因此如我等这般经常穿越在阴阳两界,勾魂夺命的幽冥使者便被称为无常。”其中一个无常看来颇为健谈,详细给李世民讲解了一番。
李世民也时常研读佛经,自然明白他说的意思,想一想自己的遭遇,也真是生老无常、富贵无常、权位无常,心中一时悲戚了起来。
“咱们面前这两盏灯笼是什么?为何竟是一大团火焰凝聚在一起?”李世民问道。
“这火名为冥火,乃是人死后尸骨所化,幽冥无日月,长年漆黑,在幽冥时间久了,鬼魂们也就适应了黑暗。我二人为了给拘来的新鬼引路,不使他们误入歧途,便随身携带冥火。”无常答道。
“哦。”李世民真算开了眼,惊惧固然有之,但好奇之心也有那么一两分。
再行不远,远处的天空渐渐明亮了一些,说是明亮,其实也昏沉幽暗,但不像原先那般伸手不见五指。就见远远的,前方地势高耸,有如一条黑压压的巨龙匍匐,仿佛是一座山脉,而在山脉的脚下,却耸立着一座雄伟的城池。距离太远,李世民看不清,但看那城墙一直绵延到无穷无尽的黑暗中,想来这城池的规模极大。
“那是什么?”李世民惊讶地问。
无常抬起头看了看:“哦,前面那座山便是阴山,十八泥犁狱便在阴山的背后。山前这座城池名为酆都城,阴间众鬼大多生活在这座城中,我王炎魔罗就坐镇于城内的炎魔罗殿。”
“竟然与人间界相似。”李世民啧啧称奇。
再往前走,就距离那城池越来越近了,路上的鬼魂也多了起来,有些是和李世民一般往城内去的,大多都披头散发,身穿白衣,垂头丧气地在鬼卒的押送下慢腾腾地走。无常向李世民介绍,这些都是人间界和畜生界新死的鬼魂,被鬼卒拘到炎魔罗殿,根据往日功罪进行审判。而从城内还走出来大批衣衫褴褛、背着大枷、铐着双手的野鬼,这些鬼一个个发出凄苦的哀号,撕心裂肺,惨不忍睹。
李世民头皮发麻,问那个无常,无常笑道:“陛下,这些从城内出来的,大多是审判过的恶鬼,根据恶业不同,要发往十八泥犁狱的各狱受苦,自然痛苦了。”
李世民脸色惨白,顿时不敢再问。
走了不远,忽然听到水声咆哮,远远地看见前方出现了一道十余丈宽的河流,水流湍急,还传来阵阵腥臭。河上是一座桥,那桥有上中下三层,大部分新鬼都从第二层走,也有些人在底层走。那底层几乎没进了水面,水色近乎赤红如血,李世民眼尖,早瞥见那水中漂着无数的浮尸,还有些狰狞的怪物不时从水中跃起,吞吃那些新鬼。
“这河水为何如此恐怖?”李世民心中震颤,问那无常。
无常呵呵笑道:“陛下,这条河名叫忘川,乃是人间界和幽冥的真正分界线,过了这条河就是阴司幽冥了。咱们走的这条路,就是人间界常说的黄泉路,河面上这座桥,名叫奈何桥,上层是生性良善之人才能通行,中间是善恶难定需要审判的人行走,下层则是在阳间作恶多端,种下恶业,受到恶报的人行走。桥下血河里虫蛇满布,波涛翻滚,腥风扑面,恶人鬼魂堕入河中,永世不得超生。”
李世民想问问自己可以走哪一层,嘴唇嗫嚅,却没敢问出来。默默地走了片刻,那桥头不远处却有一处茶肆,顶上搭个棚子,里面有个老太婆在卖茶水,经过的鬼卒大部分都会在这个茶肆停留片刻,让众鬼们喝些茶水再上路。
“陛下,走了这么久也渴了吧?”无常笑道,“不如到茶肆里稍坐片刻,喝点茶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