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条就是“丝绸之路”,从长安出发,经过陇右、碛西 ,越过葱岭,进入中亚诸国,再由兴都库什山的山口,到达北天竺,其间要越过流沙千里的大沙漠,随时会丢掉性命。
他很清楚,目下西游天竺,基本上绝无可能。
一来是因为路途上过于险恶,更重要的,东突厥雄踞大漠,铁骑时常入侵北方与河西。朝廷严禁出关,没有朝廷颁发的“过所”和“通关文牒”,私自越过关隘,以通敌论。事实上玄奘自己也知道,早在贞观元年,他就上表申请,结果被严厉驳回。
“何谓生死?花开花谢。何谓死生,暮鼓晨钟。”玄奘喃喃地道。
空乘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个天才横溢的年轻僧人,长久不语,半晌才道:“师弟既然有这般大心愿,为何不立即去?反而要在这里延宕时日?”
“家兄法名长捷,如今不知下落。此去黄沙万里,未必能回,贫僧希望能找到他,了却心事。”玄奘道。
空乘沉默,长捷杀死玄成法师的事情他自然知道,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只好叹息半晌,神情间很是忧郁。
河东道,蒲州城。
蒲州乃是大唐重镇,地处长安、洛阳、晋阳“天下三都”之要会,总控黄河漕运,又是长安、洛阳通往太原以及边疆的必经之路,市面上的繁华可谓冠绝河东。
蒲州刺史杜楚客的府上,如今来了一位贵人,杜刺史正亲自陪坐在花园的凉亭之中,两人面前摆着一副棋枰,正执着黑白子对弈。
杜楚客是李世民的核心幕僚、左仆射杜如晦的亲弟弟。此人有大才,志向高洁,原本隐居在嵩山,李世民念及他的才华,征召出山,给他的官也不小,一出手就是蒲州刺史,掌管重镇要埠。
杜楚客是标准的美男子,年有三旬,丰神朗姿。而他对面这人年约五旬,身上穿着布袍,三绺黑髯,一张脸棱角分明,精神很足,意态更是从容。杜楚客棋艺很高,可在这人的面前却束手束脚,施展不开。
“罢了,罢了。”杜楚客一推棋枰,讪讪地笑道,“谁不知道你魏道士棋艺高,跟你对弈,我纯粹找不自在。”
魏道士哈哈一笑:“小杜,你的棋艺比起你哥哥老杜可好多了,他呀,看见我就跑。”
杜楚客嘿嘿笑着转移话题:“秘书监大人,皇上让你巡视河东,你可倒好,到了我的蒲州居然不走了。算算,待了有七八日了吧?好歹你也是‘参预朝政’,还不尽快北上办了皇上的差事,干吗一直待在我家赢我的棋?”
秘书省是内廷六省之一,长官称为秘书监,主要分管朝廷的档案资料和重要文件,对国家大政虽然没有直接的干预权,却也是直接接触朝廷中枢的重要职能部门。这个身穿布袍的魏道士居然是官身,而且从三品大员!
更重要的,这位秘书监还有个头衔“参预朝政”,这可了不得。百官只有担任了尚书左右仆射、侍中、中书令这几个职务当中的一个,才算真的做了宰相。李世民登基不久,为了让更多的重臣参与朝廷大事,给一些亲信大臣加上了诸如“参预朝政”“参议得失”“参
知政事”之类的头衔,使他们能进入政事堂。冠上这几个头衔,就相当于大唐宰执中的一员了。
这个身穿布衣的大唐宰执,居然躲在蒲州城中,一连数日和刺史下棋!
“老道我神机妙算,等到我要的消息从霍邑传过来,就该上路啦!”这魏道士哈哈大笑,“你信不信,老道我数三声,我要的消息就来了。”
“三声?不信。”杜楚客摇头,“你在我宅里住了好几个三天了,我就不信能这么巧。”
“嘿嘿,”魏道士掐指算了算,口中道,“一!二!三——”
话音未落,一名家僮跑了过来,进入凉亭,躬身道:“魏大人,老爷,许主事从霍邑回来了,求见魏大人。”
杜楚客呆若木鸡。
魏道士得意无比,摆摆手:“让他进来。”
过了不久,那家僮领着鸿胪寺的主事许文谈走进花园。许主事一看见魏道士,脸上现出惶恐之色,恭恭敬敬地道:“下官许文谈,见过大人。”
“嗯,”魏道士拈起一枚棋子,淡淡地道,“到兴唐寺了?见过玄奘没?”
“见了。”许主事低着头道,“下官已经向他传了陛下的旨意。”
“哦,玄奘怎么说?”魏道士问。
“他……”许主事艰难地道,“他拒绝了。”
“什么?”魏道士愕然望着他,“拒绝了?什么意思?”
“拒绝了就是……抗旨。”许主事仿佛对这魏道士极为惧怕,身躯颤抖地道,“他不做那庄严寺的住持。”
魏道士哑然,和杜楚客面面相觑。杜楚客忽然哈哈大笑,道:“都说你算计之精准,有如半仙,如今可算差了吧?”
魏道士一脸尴尬,盯着那许主事:“把你去的经过详细说说,一字不漏。”
“是。”许主事把自己见到玄奘宣旨的经过述说了一番,真是不厌其详,连玄奘什么表情什么措辞都没有遗漏,最后道,“大人,他给陛下上的表章还在下官身上,要不要给您看看?”
“胡闹!”魏道士冷冷地道,“身为臣子,怎能私下里翻看给陛下的表章!你按程序递上去吧,本官自然看得着。”
“是。”许主事不敢再说。
“你下去吧!”魏道士眉头紧皱,挥了挥手,“回京复命吧!来这里见本官的事情,不必对任何人说起。”
许主事连连点头,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转身退了下去。
“阔源清流,重理传承!”魏道士一拍桌案,长叹一声,“这和尚,好大的志气,好大的气魄!”
“看来你还是小瞧了他呀!”杜楚客喃喃地道。
魏道士苦笑:“何止我小瞧了他,那位当朝宰相也看走了眼,玄奘不愧佛门千里驹,区区一寺,岂能羁縻之。我魏徵生平从不服人,今日却服了这个和尚!”
杜楚客思忖半晌,道:“霍邑之事既然脱离了裴寂他们的预测,恐怕事情和你预料的有所变化啊!那你还北上吗?”
魏徵摇头:“霍邑县已经成了虎穴之地,何必蹈险。陛下交给我的使命是巡查河东道民生,何必理会这等大祸事。眼下裴寂等人对玄奘判断失误,肯定要调整计划,老道我还是等等吧,后发制人。”
“可是……”杜楚客神情凝重,“对方已然布局这么多年,可谓根深蒂固,眼下这一触即发的局面,如果你不去,还有谁能跟那人的智慧匹敌?若事到临头,咱们岂非束手束脚,全无反抗之力?”
“哼。”魏徵冷笑,“棋子究竟执在谁的手中,只怕那谋僧也算度不尽吧!有人想要玄奘走,老夫却偏要他留下,看看这兴唐寺的水,究竟有多深!”
“话虽如此,你也不可不防。”杜楚客还是神情担忧,“此事实在太大,对方一旦发动,只怕会天崩地裂,大唐江山震颤,影响百年国运。裴寂倒还罢了,那谋僧的手段你也清楚,可称得上神手妙笔,深沉若海,号称算尽三千世界不差一毫。你虽然精通术数阴阳,但万一有个闪失,只怕悔之莫及。”
“老道自然晓得。”魏徵也有些丧气,“这个谋僧,还真让人头皮发麻。咱们耗费了偌大的人力物力,居然直到现在还不晓得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唉。”
他面色颇为颓废,没想到杜楚客一看倒笑了:“好啊,好啊!又看到你这赖相了,每次你一示弱,必定有后手。我哥哥吃你的亏可不少啦!”
魏徵顿时哑然,喃喃地道:“原来老道还有这毛病?日后可得留神了。咳咳,小杜,不瞒你,老道我的确有后手,正插在那谋僧的命门上,至于能起多大作用,就不得而知了。”
“快说说看!”杜楚客拍手笑道。
魏徵一脸正色:“佛曰,不可说;老子曰,不可名。两个圣人都不让我说,老道我敢说么?”
杜楚客哑然。
“这样吧,”魏徵想了想,道,“既然因为玄奘,这个谋僧算度失误,眼下手忙脚乱,那老道我不妨再给他烧把火,你把消息传出去,刺激他们一下。”
“什么消息?”杜楚客问。
“天子下月巡狩河东的消息。”魏徵冷冷地道,“我就不信他们不动。”
天子即将巡狩河东的消息,有如长了翅膀一般,短短几日内传遍了河东道的官场,本来各级官员还将信将疑,又过了几日,礼部发文,说四月初八日,皇帝将启程巡狩河东道,令沿途各级官员做好接待准备。公文后面还特意注上皇帝的原话:“一应事宜切以简朴为上,莫要奢靡,更勿扰民。”
话虽这般说,但河东道的各级官员哪里敢怠慢,这可是新皇继位以来第一次巡狩河东,河东是龙兴之地,太原更是王业所基、国之根本,号称“北都”,皇上巡狩北都,那意义何等深重?
尤其是晋州刺史赵元楷,他所在的晋州更是去太原的必经之路,治下的洪洞、赵城、霍邑三县都得接驾,这可就是一桩大学问了。赵刺史连连发公文给三地县令,命令他们做好迎接圣驾的准备,并将具体措施上报。
迎接圣驾可不是接三两个人的事,皇上一离京,起码有上百名大臣跟随,十六卫的禁军估计五六千,说不定还带着乐坊宫女。这种接待强度可想而知。这一来,三个县顿时鸡飞狗跳,三位县令顿时头痛欲裂,尤其是霍邑县的郭宰大人,这位从军中悍将变成负责地方治安的县尉,再由县尉升任县宰的大人,对这种接驾礼仪简直两眼一抹黑,几日间,活生生把金刚巨人愁白了头。
所幸这几日绿萝的病情渐渐康复,热烧早退,只是整个人却有些呆滞,常常睁大眼睛,视线没有一个焦点,一出神便是半晌。郭宰心疼得难受,但自己事务繁多,只好让优娘多陪着女儿。
这一日,郭宰匆匆忙忙去了衙门之后,李优娘来到女儿房中,见绿萝屈膝坐在床榻上,小小的身子抱成一团,呆滞地看着帷幔上的一个蝴蝶结。李优娘幽幽叹了口气,端起几案上的一碗药走过去坐在床边,柔声道:“绿萝,喝了药吧!”
绿萝木木地转过脸看着自己的母亲,仿佛面对着一个陌生人。
李优娘心中一颤,一碗药汤哗地洒在了锦被上。
“那个人是谁?”绿萝喃喃地道。
“哪个人?”李优娘勉强笑了笑,手忙脚乱地去擦拭药汤,低下头,不敢看女儿的脸。
“你还要瞒着我?”绿萝咬牙道,“兴唐寺,娑婆院中的那个僧人!你的那个姘头!”
“绿萝——”李优娘脸色煞白,虽然惊恐,但眼神中居然是愤怒的神色居多,“不许你侮辱他!”
“侮辱他?”绿萝嘲弄地看着母亲,“我不但要侮辱他,而且还杀了他!”
李优娘的身体僵硬了。
绿萝眯着眼睛,宛如猎食的猫一般凝望着母亲:“看来你已经知道了呀?可惜我杀他的时候你没看到,我一刀捅进了他的心脏,他捂着胸口,连喊都喊不出来,因为他的嘴里到处都是血沫。他望着我,那肮脏的血一股一股地从他的手指缝里渗出来。然后,他跟我说了一句话……你想知道吗?”
李优娘悲哀地望着女儿,眼圈通红,却只是泪珠萦绕,整个人麻木了一般。
“他说,没想到,我会死在你的手上。”绿萝的眸子宛如刀锋一般,“他没有想到吗?他是僧人,却没想过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你既然这般庇护他,看来是自愿了,你置自己的名节于不顾,我也没什么好说。可是,你知不知道……”她一字字地道,“你们羞辱了我的父亲!羞辱了我那傻笨的继父!也羞辱了我——”
最后一句简直是撕心裂肺吼出来的,眼泪瞬间奔涌而出,再难自抑。
李优娘也是泪如泉涌,这个优雅美丽的女人在女儿面前失声痛哭,再也不顾形象,仿佛要把无穷无尽的委屈和痛苦发泄出来。
哭了半晌,李优娘停止哭泣,拿出丝帕,拭了拭眼泪,喃喃道:“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为娘……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我没有想象,我是亲眼看见的。”绿萝冷冷地道,“你的事我现在一个字都不想知道,恶心!我只问你一句,那恶僧究竟是谁?我杀死的那人,和兴唐寺住持,到底哪一个才是空乘?”
李优娘不答。
“不回答我?”绿萝怒气冲冲,嘶声叫道,“他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抛下与父亲恩爱之情,抛下与郭宰的夫妻之义,抛下我这个做女儿的尊严,去与他私通?即便他死了,你也要对他百般维护,连他的身份都不肯说出来?”
李优娘一向生活在优雅之中,未出阁时便以才女著称,两任夫君都对她爱护有加,连重一点的话都没说过,今日却被自己的亲生女儿这般辱骂,心中的痛苦简直难以言喻。可是她仍旧摇着头,喃喃道:“我不能告诉你……不能告诉你……”
“你不告诉我……好,好,你不告诉我……”绿萝气急,“难道我自己便查不出来吗?他的尸体我找不到,难道那个院子我也找不到?那个地道我也找不到?不过,他们的善后天衣无缝,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做的,可是我相信,一切人为的都会有破绽。我能找出来!”
“还有!”绿萝喝道,“莫要把我逼急了,否则我告诉郭宰!告诉河东崔氏家族!我倒要看看堂堂县令还要不要脸面,看看号称河东第一世家的崔氏要不要脸面!”
李优娘脸色惨白如纸,听了这话反而笑了,虽然凄凉,眼中却露出一抹柔情,缓缓道:“你不会说的。”
“你怎知我不会说?”绿萝怒道。
“因为,你姓崔,你爱这个姓氏甚于你的生命;更因为,你对郭宰这个继父内心有愧,别看平日里你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可你知道他疼你,甚于他自己的性命,你不敢面对他。”
“你……”绿萝怒不可遏。
“你是我的女儿,我一手养大的,我了解你,甚于了解自己。”李优娘低声道。
“住口!住口——”绿萝劈手夺过药碗,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母女俩在房中大吵,虽然莫兰和球儿被李优娘支得远远的,也听到了碗碟破碎的声响,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李优娘叹了口气“你:
好好休息吧!等你平静了,咱们再谈。”
说完轻轻拭了拭眼角,莲步轻移,出了房门。
郭宰晚上回来,先到绿萝房中看了看自己的宝贝女儿。绿萝白日间发了脾气,病倒好了,独自气闷闷地躺在床榻上,继父来了也不理会。郭宰详细问了莫兰,知道小姐无恙,倒也放了心,他在绿萝面前碰壁也习惯了,毫不在意,乐呵呵地回了自己房中。
一进屋,见优娘也面朝里躺在床榻上,顿时一怔,这母女俩今天怎么了?连睡觉都是一个姿势。
“夫人,我回来了。”郭宰轻声道,“可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李优娘下了床,给他宽衣,把官服叠好了搭在衣架上,“相公这几天为何这么忙碌?这都快戌时了。”
“唉!”一提这事,郭宰在绿萝那里得到的好心情顿时荡然无存,一屁股坐在床榻上,喃喃道,“愁白了头啊!”
“到底怎么回事?”李优娘上了榻,跪在他背后缓缓揉捏着他的肩头。
郭宰很享受这种温馨的感觉,微微闭上了眼睛,叹道:“皇上要巡狩河东。”
“巡狩河东干你何事?”李优娘奇道,“你治理这霍邑县有目共睹,百姓安居乐业,皇上看在眼里说不定还会封赏,又发什么愁?”
郭宰苦笑:“封赏倒谈不上,河东富庶,这县里的繁华也不是我治理之功。这倒罢了,关键是如何迎驾的问题,霍邑县是前往太原的必经之路,皇上当年随着太上皇兴兵灭隋,大唐龙兴的第一战就是在霍邑打的,肯定要住几天。可……可我让他住哪儿?”
“也是。”李优娘在这方面的见识倒比郭宰这个官场上的武夫强多了,“皇上巡狩,若是从简,扈从加上群臣也有五六千人,若是奢靡一点,只怕不下万人,咱们这县城……还真是安排不下。”
“可不是嘛!”郭宰连连叹息,“这几日我和几位同僚一直在想办法,还把县里的大户人家召集了起来,献计献策。其实我的本意是想动员一名大户,让他们把宅子献出来。可咱们这里,山多地少,道路崎岖,即便是大户,家宅也都不大,住个上百口人就算不小的宅子了,哪能安置下皇上?”
“这倒是桩大事。”李优娘喃喃地道。
“别说我,洪洞、赵城两个县令也在头痛呢,不过他们还好,两城距离近,皇上只会在他们中的一家过夜,两人还能有个商量,可我呢?”郭宰几乎要发狂了。
李优娘忽然一笑:“相公真是当局者迷,难道你忘记那个地方了吗?地方够大,风景又佳,住上几千人也不成问题。更重要的是,皇上肯定满意。”
“嗯?”郭宰霍然睁开了眼睛,身子一转,愣愣地盯着夫人,“还有这地方?夫人快说,是哪里?”
“我要是说了,夫君有何奖赏呀?”李优娘柔媚地道。
郭宰心里一酥,魂儿都要飞了:“夫人只要能找到这地方,夫人要什么老郭我就去弄什么!哪怕夫人要天上的月亮都给你摘下来!”
“我要那月亮作甚……”李优娘痴痴地看着他,忽然环臂搂住他的脖子,幽幽道,“有了你,就足够了。”
郭宰骨头酥麻,心中感动,却还没忘了正事,一叠声地催促。李优娘道:“兴唐寺!”
郭宰一呆,随即拍手大笑:“好啊!好啊!夫人真是女中诸葛,县官们都建议县里捐出钱粮,起一座行宫。我心疼那大把大把的开通元宝,舍不得花,没想到夫人竟然一文钱不花就解决了这个大麻烦!没错,没错,兴唐寺啊,地方够大,禅院多,皇上和百十名大臣住进去绰绰有余,山门前的空地还能驻兵……兆头也好啊,兴唐!皇上肯定喜欢!”
“夫君该奖赏我了吧?”李优娘笑道,眼睛深处,却露出一丝深深的痛苦。
“奖!现在就奖!”郭宰丝毫没有留意,哈哈大笑着,一把扯了衣服,把夫人平放在榻上,身躯压了上去。他这身躯过于庞大,顿时把娇小的李夫人遮没了影……
[1] 唐高祖武德年间,沿袭前隋旧制,设内史省,长官为内史令,唐太宗贞观年间改称中书省,长官改称中书令。
[2] 唐朝对西域的称呼,碛指莫贺延碛,位于今哈密和敦煌之间的哈顺沙漠。


第九章
坐笼,暗道
这一夜,玄奘的心里也颇不平静,禅院里少了绿萝叽叽喳喳的声音,虽然清净了,但对这小魔女的病情,他总有几分挂念。这孩子如此暴戾,看来崔珏自缢,对她刺激很大。脑子里整天都想着复仇,如何还能像正常人家的孩子那般长大?
但对于玄奘而言,除了多念些大悲咒,望佛祖保佑她平安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
此时已是深夜,快到子时了,玄奘正在佛堂里打坐,忽然庭院中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波罗叶一头撞了进来:“法师,法……法师……”
玄奘见他满头是汗,不禁一怔:“你没有在房中休息吗?”
波罗叶一愕,这才想起一个多时辰前就告诉他自己睡觉去了,但此时他也顾不得解释,急忙道:“法师,笼子……不见啦!”
“什么笼子?”玄奘一头雾水。
“空乘的……坐笼……”波罗叶跪坐在玄奘面前,低声道,“我……一直觉得,空乘,不妥。绿萝杀的,那人,明明是,空乘,可他,怎么还,活着?必定有,秘密。”
玄奘脸色平静,缓缓道:“于是你就去监视他?”
波罗叶一抖,他和绿萝一样,最近越发觉得,这个看起来傻笨傻笨的年轻和尚城府之深沉、意志之坚韧、目光之敏锐,让人浑身不自在。仿佛在他的面前你根本没有秘密可言,仿佛世上的一切都在他慈悲而平和的双眸之中现形。
玄奘见他不答,摇了摇头,平静地道:“你是从绿萝刺杀空乘那天起就开始监视他的吧?你每夜出去,虽然贫僧不知道,但白天你总是呵欠不断。像你这种修炼瑜伽术,能断绝呼吸几个时辰的人,除非整晚不睡觉,否则不会损耗这么大。”
波罗叶低下了头:“一切都,瞒不过,法师。”
“说说吧,发现了什么?”玄奘道。
“法师,还记得,空乘,禅院里那个‘坐笼’,吗?”波罗叶道,“这么多天,我一直,监视空乘,可是,没有异状,今天,却发现,坐笼,不见了。”
玄奘皱紧了眉头,那“坐笼”他印象很深刻,并不是因为造型的奇异,而是因为空乘每日在里面打坐修禅。他点点头:“你这几天监视空乘,可发现他每日到坐笼里修禅吗?”
“没有。”波罗叶道,“一次也,没有。每天晚上,他进了,禅房,就不再,出来。”
玄奘脸上凝重起来,站起身道:“带我去看看。”
“好!”波罗叶兴奋起来。
两人离开菩提院,在幽暗的古刹中穿行,月光暗淡,遮没在厚厚的云层中。两人没有打灯笼,不过波罗叶连续跑了好多天,对道路熟悉无比,带着玄奘走了没多久,就来到空乘的禅院外面。
“法师,麻烦您,要爬树了。”波罗叶尴尬地道。
玄奘瞪了他一眼,知道这厮每天夜晚都干这爬树翻墙的勾当。院墙不高,估计郭宰跳一下就能看到院子里,但以两人的身高就算抬起胳膊也够不到墙头。幸好外墙旁边是松林,有一棵古松,枝杈横斜,恰巧可以攀缘上去。
波罗叶蹲下身子,让玄奘踩着自己的肩膀上了松树,顺着手臂粗的松枝,两三步就上了墙头。波罗叶干脆一跃而上,有如猴子般灵敏。两人伏在墙头,波罗叶先跳下去,然后把玄奘接了下来。
院子里一片黑暗,左右厢房里的弟子们估计早早睡了。波罗叶熟门熟路地溜着墙角,借着花木做掩护,带着玄奘走到悬崖边,两人顿时呆住了——悬崖下山风呼啸,阵阵阴冷,那个“坐笼”,却好端端地耸立在悬崖边!
“不可能!不可能——”波罗叶喃喃地道,“法师,明明……它不在的啊!”
玄奘默不作声,走到坐笼边蹲下,在周围的地面上摸索了片刻,然后打开一扇小小的门,钻了进去。波罗叶也跟着钻了进来:“法师,有发现吗?”
玄奘摇摇头,伸手在坐笼的四壁摸索。这坐笼是木质的,里面很简单,没有任何陈设,只有正中间放着个蒲团,除此以外就是木板,什么都没有。玄奘拿开蒲团,两人隐约看到下面仿佛有东西,似乎是一朵花。
玄奘伸手摸了摸,才知道是一朵木雕的莲花。波罗叶心里奇怪,这老和尚怎么拿个蒲团垫在莲花上?难道他以为这样就可以像观音菩萨?
玄奘皱眉思索了片刻,伸手抚摸着莲花瓣,左右拧动,果然,那木雕莲花竟然微微动了起来。两人顿时一震,对视一眼,都露出惊惧之意。玄奘一咬牙,按照绿萝此前说过的,左三右四,使劲一拧。
两人的脚下忽然传来轻微的震颤,整座房舍竟然晃动起来。两人站立不稳,跌作一团,心头顿时惊骇无比——这可是悬崖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