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啊,然后便有了我嘛。”麴智盛道,“而且父王说,他和母后感情也一直很好。”
“很好么?”朱贵眼睛里冒出火焰,憎恶地盯着麴文泰,“当然很好了,麴文泰终于有了发泄之人,他当然认为很好了。婚后仅仅一年,麴文泰的嘴脸就暴露无遗,他这个人生性狂躁,却喜好名誉,平日里做出温文谦恭的表象,博得百姓的赞颂,时间久了,恶毒的天性无处发泄,便发泄到了你母亲的身上!”
朱贵指着下一幅,画的风格立时变了,阴森,冷郁,在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里,洁白的婚床上,麴文泰满脸狰狞,正挥动皮鞭,狠狠地抽打着公主。鲜血迸飞,美丽的躯体上鞭痕密布。这幅画的画功极为了得,气氛营造极为真实,连人物最细腻的表情都展露无遗。
麴智盛看得不禁惊住了。众人都向麴文泰瞧了过去,他刚挨了一刀,脸色惨白如纸,神情却黯然无比,想来并不是朱贵胡说。
后面那幅则是个中年男子,正挥刀斩向自己的下身,鲜血淋漓,他的脸上露出无穷的痛楚。
“这个中年男子便是我。”朱贵淡淡地道,“我知道你母亲在宫中过得不快乐,便想去陪着她,尽量使她免于被虐待。但高昌国实行的是汉制,入宫男子需要净身,于是我就阉割了自己。”
“伴伴!”麴智盛感动地看着这个从自己一出生就陪着自己的老太监,眼圈有些发红,“你对我们母子的大恩,我真是……”
朱贵长叹:“你母亲是嚈哒唯一的公主,你便是嚈哒王室唯一的血脉,我从小看着你长大,与我的亲人有什么区别?”
“那你入宫后呢?”麴智盛急忙往后看。
后面的画则更加残酷,公主日复一日地遭受着无法言喻的虐待和凌辱。甚至有一次朱贵跪下磕头,磕得头破血流也无法阻止。麴文泰如同发疯的恶魔一般,在外温文尔雅,在家里便丧失理智,用尽一切匪夷所思的手段向公主施暴。
玄奘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画,他虽然距离远,但结合朱贵的讲解,却也能感受到那种凄凉的痛苦。想起前几日他对宇文王妃的虐待,玄奘才知道,他对妻子的暴虐竟是天性,数十年来以此为乐!
麴文泰呆呆地看着丝帛画,苍白的脸上泪水纵横,羞愧地低下了头。
麴智盛一边看着画,一边身子颤抖,有些画面实在过于血腥,让他不忍再看。到了最后一幅,他不禁惊呆了,大声叫道:“伴伴,我娘她……她竟然是自杀的?”
玄奘也吃了一惊,果然那最后一幅画中,嚈哒公主满脸绝望,挥刀割下了自己的头颅!朱贵一手抱着还在襁褓中的婴儿,一边痛哭失声。
“陛下!”玄奘忍不住对麴文泰有些恼怒。
麴文泰满脸羞愧:“法师,弟子……”他哆嗦了半天,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哭道,“弟子也不知道,为何一回到家中,就变成了恶魔!”
“是!”朱贵忽然暴怒了起来,“来人,抬上来!”
众人都有些诧异,随后寝宫的院子外忽然响起沉重的脚步声,众人惊讶地回头,只见十几名太监合力抬着一具巨大的石棺,步履蹒跚地走了过来。玄奘更加震骇,朱贵设计今晚的一幕看来是煞费了苦心,竟然让人把棺材都准备好了。
太监们把石棺放在了地上,一个个累得气喘吁吁。
朱贵悲哀地望着他们:“众位族人,今日局已了,命已终,咱们谁都走不了了。”
这时众人才注意到,这些太监一个个高鼻深目,竟然都是嚈哒种。
一名太监笑了笑,从腰里抽出一把弯刀,二话不说,朝着脖子一割,顿时动脉切断,鲜血奔涌。他含笑将刀递给了另一人,然后自己一头栽倒在地,就此毙命。
另一名太监也是二话不说,挥刀自刎。随后,短短的时间内,十几名太监全部挥刀自杀,由始至终竟然没有人发出一丝声响,没有人有过片刻犹豫!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从脊骨到脖颈冒出森森的冷气。世上竟然有这种死士!
但同时众人也好奇起来——那石棺里到底藏着什么?竟让这十余名热血死士以身相殉?
太监们死光后,朱贵脸上流着泪,上前掀开了棺盖,麴智盛壮着胆子,走上前一看,顿时骇然色变,几乎昏厥。
众人全都好奇起来,这石棺内到底是什么?
朱贵狞笑着,大踏步朝麴文泰走来。麴文泰一脸惊慌:“你……你要干什么?拦住他!拦住他!”
宿卫们用刀剑对准朱贵,但朱贵仍旧一步步走到麴文泰身前,直到刀剑刺入胸膛才停了下来。他怨毒地凝视着麴文泰:“陛下,想知道棺材里的是什么吗?我可以告诉你,那里头,便是陪伴你数年,与你同床共枕,享尽鱼水之欢的嚈哒王妃!”
“不可能!那不可能!”麴文泰早已经吓呆了,语无伦次地嘶吼着,“她都死了二十年了!”
“她死了一百年,我也要将她的尸身保存下来!”朱贵放声痛哭,“因为,我要让她的冤屈,令天下人都看到!三王子,知道我为何要将你母亲的尸身保存下来么?就是要让你看看她身首分离的惨状!这世上有谁能够一刀斩断自己的头颅?你也见过杀人,人的颈部虽然脆弱,却也坚韧无比,多少勇士和刽子手砍掉别人的头颅,往往拼尽全力也得砍上两刀。可你母亲,她一刀就斩断了自己的脖子!这要有多深的绝望,多深的怨恨?”
玄奘等人骇然色变,这时众人才知道,那里面竟然是嚈哒公主身首分离的尸体!
麴智盛目光呆滞,贴着石棺慢慢地坐到了地上。
“从那一天开始,我就发誓,一定要报复!我一定要报复!”朱贵大哭,“她是公主啊!她是我们嚈哒人高贵的公主啊!可就这样被一个贼坯活生生给折磨死了,你说,我该不该报仇?”
所有人都沉默无语,连宿卫们的刀剑也垂了下来。
“这个仇恨,我积累了二十年,筹谋了二十年,我苦心孤诣,默默积聚。”朱贵慢慢地诉说着,“麴文泰,我若要杀你,随时随地能将你斩于刀下;我若要你高昌灭亡,也不过挥手之间。”
麴文泰等所有高昌人都不禁打了个寒战,谁也不否认朱贵的话。这些事如果他要干,真是太简单了。哪怕不处于朱贵这种总管的高位,有嚈哒人做后盾,便是一个普通人筹谋二十年要做一件事,也会拥有毁天灭地的能量。
“那你为何不报复我?”麴文泰颤声问。
“因为,”朱贵狞笑,“我要让你尝到天上地下最大的痛苦,让你国破家亡,让你众叛亲离,让你断子绝孙,还要让你亲手杀掉自己最疼爱的儿子,然后让你在痛苦与疯狂中死去!”
“你这个魔鬼!魔鬼!”麴文泰嘶声大叫。
朱贵对他的话置若罔闻,温柔地望着麴智盛:“我是魔鬼吗?若仅仅是魔鬼,那多好,这个仇我早就报了,也不用受这二十年的煎熬。可惜,我心中也有舍不下的爱,所以,我要做的事,就是天上地下最困难的一件事。一方面,要让你尝遍人世间的痛苦,一方面,我还要让三王子一生幸福。让他无忧无虑,随性自在,幸福快乐地度过这一生。”
“伴伴,我……”麴智盛呆呆地望着他。
朱贵蹒跚地走过去,抚摸着他的头发,一脸慈爱:“三王子,我之所以要等上二十年,就是要让你长大成人,能够承受这世上的风雨啊!你天性恬淡,不贪财,不慕色,没有王侯的野心,洒脱自在,无忧无虑。我原本以为,你会快乐地过完这辈子。哪知道……”他苦笑不已,“哪知道,你会爱上焉耆公主!”
麴智盛望了龙霜月支一眼,满脸通红:“伴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对我的期望。”
“无妨。”朱贵挥了挥手,“爱了就爱了,你是男子汉,敢爱敢恨,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失望?但你这样一来,可就给我出了个大难题。莫说焉耆高昌两国世仇,单单龙霜月支是什么角色,又岂会嫁给你?这些年,我愁白了一半的头发。”
麴智盛羞愧不已:“伴伴,大家说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放屁!”朱贵勃然大怒,“你是我嚈哒人的王子,身份何等高贵,又岂是那区区焉耆公主配得上的?哼,你既然爱上她,那我就让你得到她,三王子,只要你能够幸福,老奴没有什么不能给你做的,也没有什么是做不成的!”
众人面面相觑,这朱贵得了失心疯吧?怎么敢说出这种狂言?
龙霜月支却悚然一惊:“你……你是在骗我!”
朱贵微笑起来:“公主,我自然是在骗你。”
两人仿佛打哑谜一般的对话,让众人有些不解,瞧着龙霜月支脸上又惊又怒又羞的神情,纳闷不已。
“这些年,三王子痴爱你,我一直没有好办法。正好,那日在伊吾,三王子得到了那只大卫王瓶,传说中能召唤魔鬼,许下三个心愿,于是我心中就有了主意。”朱贵凝视着麴智盛,微笑着,“三王子,那大卫王瓶我虽然搞不清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我确定,其中并无魔鬼。当日你研究大卫王瓶,将鲜血滴入瓶中,冒出一股黑烟,魔鬼现身,你知道那是为何?”
麴智盛傻傻地摇头。
“那是我故意设计的手段!”朱贵转向玄奘,叹道,“法师,您的确了得,竟然仅仅通过推论,便将我令魔鬼现身的手段分析得一清二楚。”他嘴唇紧闭,声音却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我的确会腹语,二十年前,我们嚈哒人流浪西域,我便是以表演幻术来养活族人,因而学得了这手腹语。”
玄奘仔细听着,明知道是朱贵在表演腹语,但耳朵却无法分辨出声音的来源,禁不住啧啧称奇:“这手奇术,比当初贫僧见过的法雅和尚,更是强上许多。”
朱贵笑了:“那黑烟也的确如法师所说,是来自天竺的香料,专门用来表演幻术。当初我在犍陀罗遇见一位天竺奇人,名叫那逻迩娑婆寐,此人是我见过的最神异的术士,从他那里,我学到了这种控制烟雾的幻术,并用一百枚金币,换了三两香料。”
“你为何要设计出大卫王瓶魔鬼现身的假象?”玄奘问。
朱贵瞄了瞄龙霜月支:“当然是为了三王子。那时候,公主从伊吾回国,恰好路过高昌。我便暗中去见她,说大卫王瓶中魔鬼现身,三王子向魔鬼许愿,要得到她。龙霜公主当时大笑,极为不屑。”
龙霜月支脸色铁青,哼了一声。
“于是,我便向她献出一套借助大卫王瓶,谋夺高昌的计划。”朱贵笑眯眯地道,“我告诉她,我不但能帮你谋夺丝绸之路,还能帮你灭掉高昌。首先,你需要假装受到大卫王瓶的蛊惑,迷失了神智,被麴智盛带入王宫。如此一来,就能为焉耆提供口实,聚集起敌视高昌的国家,组成联军,压到高昌城下。公主果然心动,这是她等待了多少年的机遇,如今就在眼前,她如何不肯?”
玄奘恍然大悟,对这个老太监又是钦佩,又是忌惮,由衷赞叹,道:“朱总管,你的智谋当真是天下无双。当日我虽然猜到帮助龙霜公主的人是你,可我一直以为,你是因为三王子被她掌控在手中,受到胁迫,不得不帮她。贫僧万万没有想到,整个计划竟然是你想出来的。”
“没办法。”朱贵感慨道,“三王子既然想得到龙霜公主,若不改变他们之间那种天然的裂痕,又如何能让他如愿以偿?当日,我告诉龙霜公主,一定要演得逼真,让自己真正沉浸在爱上麴智盛的情感中。因为下一步计划,就是对大卫王瓶第二次许愿,我要在三国联军大军压境的危机下,让高昌内部大乱,趁机除掉麴德勇和麴仁恕!届时,麴文泰内外交困,高昌一举可灭!龙霜公主一听这个计划,立刻就答应了。嘿嘿,不愧是西域凤凰,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从赭石坡纵马跃下。她跃入了老奴的圈套,也跃入了三王子的怀中。”
龙霜月支此时虽然万念俱灰,但听到这里也不禁又羞又气,自己自负智计无双,纵横捭阖于西域诸国,又如何能想到会被一个老太监给骗得如此之惨?
玄奘也哭笑不得,他一直以为和自己斗来斗去的对手是龙霜月支,哪能想到,这竟然是个连环套。老太监将龙霜月支推出来站在台前,自己却在幕后掌控着一切。想起这些天惊心动魄的往事,玄奘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这老太监,实在太可怖了。
“朱总管,”玄奘忍不住问,“你虽然让龙霜公主主动来到了三王子的身边,可公主明明是欺骗他的,又如何能与三王子真心相爱?”
朱贵笑了笑,温和地凝视着麴智盛:“三王子是天上地下最好的人,他仁慈,和善,体贴,痴情,相貌又英俊,谁家姑娘会不喜欢?霜月支之所以不会爱上他,一者是因为两国的矛盾,二者是因为她没有见识到三王子的好。老奴所要做的,就是破除这些障碍,先让他们在一起。哪怕开局是阴谋与欺骗,老奴相信,结局一定是痴爱与厮守。三王子的痴与爱能穿透一切,霜月支最终必定会被三王子感动,死心塌地地爱上他。您瞧,现在不就挺好嘛,霜月支已经爱上我家王子了。”
玄奘哭笑不得,这老太监,心思也忒深沉了。
“呸。”龙霜月支脸色涨红,瞥了麴智盛一眼,“谁爱上他了?”
“没有吗?”朱贵笑眯眯地道,“公主,你掩饰虽深,却瞒不过老奴的眼睛。当日三王子去井渠搭救玄奘法师,你为何发那么大的火?”
“我……我是怕这傻子进了井渠,被王妃的流人干掉!”龙霜月支大声辩解着,“我计划未成,还要靠他实现,怎么能让他死?”
“是吗?”朱贵仍旧笑眯眯的,“你是知道老奴与王妃的关系的,你以为,若没有十足的把握保护他的安全,老奴会让他下井渠冒险吗?”
龙霜月支瞠目结舌,不知如何回答。
“爱了就爱了,公主,何必掩饰?”朱贵满意地望着她,“当日你痛打老奴,对三王子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那又岂是担忧计划失败?今日你在天山的火焰熔炉,要陪着三王子一起跳下去。老奴虽然没有亲眼见到,却也知道,倘若你还是那个冰冷高贵、高高在上的西域凤凰,是绝不会被三王子逼到以身相殉的地步的。公主,爱便如那早春的草芽,哪怕你盯着它,也看不到它如何萌发。等你转回身来再看,草原上已经野草萋萋了。”
龙霜月支又羞又气,跺着脚,竟然无法反驳。眼波流转中,瞟着麴智盛的眼神,就有些异样了。泥孰呆呆地站在一旁,便连他这种粗人,也能看出来她的心思了。麴智盛却仍在发傻,胆怯地偷瞟着龙霜月支,颇有些拿捏不定。
“年轻男女,本就是一团干柴烈火,他们在人世间擦肩而过,是因为没有点燃起心头的那把火。”朱贵感慨,“昔日有高僧讲法,能令顽石点头。老奴虽然愚钝,可苦心孤诣,滴水穿石,却也能令凤凰落入凡尘。三王子,老奴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人世间的爱,是容不得第三人的力量的。老奴为你破掉了两国世仇的壁垒,为你击碎了焉耆公主的骄傲,将你们撮合在一起,至于未来如何,还是要靠你自己的。佛祖的目光尚且看不穿这三千大世界,老奴所布的局,也只能到这个地步了!”
“伴伴,”麴智盛流着泪,“不管今生能不能与霜月支在一起,我将永远感念你的恩德。”
“不必了!你是我嚈哒人最后的王子,只要你幸福,我就似乎能看到嚈哒人依然快乐。”朱贵意兴阑珊,“老奴有两大心愿,一是让你幸福,一是让麴文泰痛苦。你的幸福自己去追寻吧!至于他……”朱贵盯了麴文泰一眼,“我弄死了麴仁恕,弄死了麴德勇,可最终竟然没让高昌灭亡,着实遗憾。”
“是你?是你害了德勇!”麴文泰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大声怒吼。
“当然是我,”朱贵冷冷地凝视着他,“我说过,我要让你断子绝孙,众叛亲离,国破家亡,要让你尝到世上最大的痛苦!”
麴文泰愤怒地瞪着他,眼眶都要瞪裂了,一丝丝的鲜血顺着眼角淌了出来,形状极其可怖。他背后插着短刀,那些医生不敢拔出来,只简单处理了伤口。但他伤势太重,稍一激动,顿时伤口又崩裂了,后背鲜血奔涌。
朱贵看在眼里,快意无比,忍不住哈哈大笑:“我在这高昌王宫二十年,什么事没看在眼里?麴德勇早就和王妃勾搭成奸,有心叛乱。王妃秘密蓄养流人,积蓄力量,难道我不知道吗?我早就在麴德勇的中兵里安插下了无数耳目,将他的一举一动都掌控在手中。可惜,他只掌握了一部分兵权,忌惮张雄,迟迟不敢叛乱。好,他不敢,那我就帮他一把!那一日,玄奘法师去了交河城,机会终于来了。我趁机请龙霜公主去见王妃,告诉她,只要玄奘法师在交河城出事,张雄和麴仁恕首当其冲,必定受到牵连!”
玄奘这时候真有些无语了,这个老太监实在是可畏可怖,一连串的计策风过无痕,月落无声,不知不觉中,所有人都坠入了他的算计,连自己这个路人都逃不脱。这种智计比之谋僧法雅也不遑多让,对细节控制的精密处,甚至犹有过之。
“果然,王妃心动,她一心一意要和麴德勇在一起,碰上这种良机,便赶往交河城,于众目睽睽之下劫走了法师。”朱贵心满意足,“出乎我意料的是,她为了坐实张雄的罪状,竟然借井渠脱身,张雄回来说法师被一阵怪风刮走,顿时惹得群起而攻之,顺理成章地丢了兵权。麴德勇果然按捺不住,立刻发动叛乱。公主,”他笑容可掬地望着龙霜月支,“你看,我答应你的,一一实现了吧?”
龙霜月支哼了一声,不做理会。
玄奘感慨:“贫僧曾经在长安的太常寺欣赏到一场宫廷歌舞,数百人翩翩起舞,配合默契,动作如行云流水。太常寺的官员告诉贫僧,要排练这一场数百人的大型舞蹈,非半年不能成功。一场歌舞尚且如此,总管大人要借助大卫王瓶的第二个心愿实现计划,就必须先让贫僧被掳,再让大将军失去兵权,随后怂恿麴德勇叛乱,还要借助叛乱,暗中刺杀麴仁恕,最后还要随时置叛乱者于死地,让麴德勇功败垂成。这其中细微精密之处实在超乎想象,一个不慎恐怕就是满盘皆输,这又岂是龙霜公主这个外国人能控制的。原来此事从头到尾都是你的计划。”
“是啊!法师深知我的苦处。”朱贵也感慨万端,“这场计划我已经筹谋二十年,要实现它并无难度。其实最大的问题在于,时间上的衔接要恰到好处。”
听着两人的对答,麴文泰恍然大悟:“贼坯!原来仁恕也是你杀的!”
朱贵斜睨着他:“老贼,此时你才想明白吗?哼,一来,杀他自然是为了报复你;二来,万一我的计划失败,让你迁怒于三王子,我如何护得他周全?哈哈,老贼,如今三王子已经是你高昌国唯一的继承人了,哪怕你心里恨得咬牙切齿,也得护住他的周全吧?”
麴文泰看了一眼麴智盛,脸色涨红,却作声不得。
“罢了,原本我是要灭掉高昌国的,可惜事有蹊跷,那大卫王瓶不知为何竟然又开始出现魔鬼,让三国联军惨败,我也功败垂成。这样也好,等你死后,三王子成了高昌王,我嚈哒人的血脉终于占据了一方国土。甚好,甚好!”
他满足无比,神情陶醉。麴文泰气得死去活来,却没有办法。
“总管大人,”玄奘问,“贫僧还有一事不解。”
“法师请讲,”朱贵道,“今日我大获成功,自然言无不尽。”
玄奘皱眉思考着:“第三次对王瓶许愿,让麴德勇复活,想来也是假象了。那么,应该是当初麴德勇自杀所用的匕首有问题吧?”
“法师了得。”朱贵笑道,“麴德勇随身所用的那把短刀,早已被我换过。那是我用上好的乌兹钢所打造,做了些手脚,你看着刀刃足有六寸,但却可以收缩,进入人体一寸深便会缩进刀柄。所以,后来王妃想拔出短刀自杀,我赶紧阻拦了下来。一旦拔出,虽然刀刃会弹出来,可那上面药效不够,王妃死不了啊,那岂非便露馅了么?”
“高明!一寸深自然不会穿透心脏,”玄奘点头,“麴德勇当时却倒地假死,是刀上涂抹有致人昏迷的药物吧?”
“没错。”朱贵当即承认,“那种药也是我当年从天竺弄来的,名称我也不太清楚。它是南天竺的人用来狩猎大型野兽的毒药,进入血液之后,便会让人肌肉僵硬,进入假死状态,同时摧毁人的神智。等到这人复苏后,便是个癫狂的废物。”
“贫僧明白了。”玄奘点点头,“你之所以假借大卫王瓶让麴德勇复活,想来是要让他在陛下的面前苏醒。这时麴德勇神智失控,要伤害陛下,你才能让陛下亲手杀了他的儿子,给予他最大的痛苦。”
“法师真是明白老奴。”朱贵哈哈大笑,“今日的计划不正是如此吗?嗯,不错,不错,月朗风清夜,恩怨了断时。老贼,趁着今晚的明月,咱们一起魂归地府吧!”
“哼,做梦!”一直半躺着的麴文泰忽然在众人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
朱贵愣了:“你……”
“还记得今日在城外战场上么?”玄奘低声叹着气,走了过来,“泥孰劈飞了你的短刀,贫僧捡起来送还给你。那时,贫僧便用插在麴德勇身上的短刀,换走了你身上的。”
朱贵惊呆了:“你是说……我刺杀麴老贼的短刀,是那把机关刀?”
“没错。”玄奘点点头,“嚈哒人的锻造技术当真天下无匹,麴德勇自杀后,贫僧虽然拿着那把短刀翻来覆去地看,竟然没有瞧出里面的机关。可是偶然中贫僧发现,你身上携带的短刀,为何与麴德勇的短刀一模一样?贫僧从那时起,就怀疑这刀上大有文章。直到麴德勇复活,贫僧才断定,那短刀,绝对没有插进他的心脏。那么,自然是刀上有问题了,这才发现了里面的机关。”
朱贵彻底呆住了,似乎整个人都魂飞魄散,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二十年筹谋的复仇计划,眼看就要完美实现,最后手刃仇人之时,却被人换掉了刀子!
他呆呆地看着麴文泰,忽然暴怒:“老贼,我与你势不两立!”
说着,他虎吼一声,朝麴文泰冲了过去。那些宿卫立刻举起长矛护卫,朱贵惨笑一声,也不躲避,整个身子撞在了长矛上,无数把长矛刺穿了他的身躯,朱贵却毫不在意,眼睛里喷出火焰,愤怒地瞪视着麴文泰。
麴文泰终于长出一口气,眼见这个潜伏在自己身边二十多年的大仇敌终于就要死了,忍不住双手挥舞,歇斯底里地狂笑:“死吧!看看是谁先死!贼坯,想害本王?本王有神佛保佑!有法师保护!又岂是你这种小人能暗害的?哈哈哈,功亏一篑了吧?你这阉人,等你死后,本王要将你大卸八块,扔到荒郊喂狗!”
朱贵身子钉在长矛上,满脸悲哀,眼泪与鲜血顺着脸颊流淌,看着仇人得意兴奋的样子,他口中嗬嗬有声,却说不出话来。
麴文泰正高兴,忽然一跤跌倒,周围的宿卫急忙搀扶,但他的两条腿却完全不受控制,僵硬、扭曲。
麴文泰大骇:“腿!本王的腿……怎的不听使唤了?法师!法师!”
玄奘急忙走到他身边,伸手一摸,顿时心里一沉,麴文泰的两条腿肌肉僵硬冰凉,摸着就像是死去已久的尸体!
玄奘霍然回头,望着朱贵:“那刀刃上的毒素如何清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