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玄奘到来,王妃淡淡地道:“法师,请坐。”
玄奘趺坐在她对面的坐毡上。王妃道:“以我今日的处境,法师能不避嫌疑来探望我,足见法师的慈悲。”
玄奘默默地望着她,心情沉重:“在佛家的眼里,罪与非罪,并非由世人裁决。”
“我宁愿由世人裁决,让麴文泰将我凌迟处死,也不愿入那泥犁地狱在来生赎罪。法师知道为何么?”王妃自嘲地笑了笑,“因为,人间于我已经无所挂碍,而在阴间,在来世,德勇还在等我。”
玄奘叹道:“公主,世间诸灾害,怖畏及众生,悉由我执生。你一念执着,便是在轮回中度过百世,仍然认妄为真,不知我是假我,不知爱是空妄。公主,放下吧!”
王妃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放下了,我去何处?”
不待玄奘说话,王妃又道:“这一生,父母将我舍弃给了皇帝,皇帝将我舍弃给了高昌王,高昌王又将我舍弃给了突厥贵族。如今,家族破了,故国亡了,夫妻之情死了,我的容颜与青春也枯萎了。法师,在这寂寞的宫殿里,唯一能陪伴我的,是风,是寒冷,是黑暗,是德勇不散的幽灵。若是放下了,今生我到底拥有过什么?”
“公主,何必非要拥有?”玄奘低声道。
“因为,”王妃凄凉地道,“手里握着,心里就会满足。在泥犁地狱的审判与惩罚中,才不会恐惧,也不会孤独。”
玄奘真不知该如何劝解了,显然,眼前这个女人已经彻底枯萎,只剩下一缕火苗在跳动,玄奘真不忍心扑灭她最后的执念。众生轮回不息,也许有些执念需要带到下一个轮回去重新体悟吧!
“公主,您今日让贫僧来,可是有何交代么?”玄奘问。
王妃点点头:“是有一事,要请法师成全。”
“公主请讲。”玄奘道。
“我要与德勇合葬!”王妃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
玄奘顿时瞪大了眼睛。王妃与麴德勇合葬?莫说在中原儒家观念里,这是最大的乱伦之举,便是在信仰佛教的西域,不信仰佛教的突厥,也实在匪夷所思。
“德勇的尸体并未安葬,如今就停在王宫的寺庙中,日日请高僧诵经,要停够七日才会下葬。”王妃却不管玄奘的感受,自顾自地道,“我想拜托的,就是请法师把德勇的尸体偷出来,到时候,我会自裁而死。在火焰山的北面,天山的峡谷之中,有一座巨大的火焰熔炉,便请法师将我二人的尸体丢进那熔炉之中,化为灰烬。”
“阿弥陀佛。”玄奘顿时急了,“公主,贫僧如何能做这等事?”
“法师,我能拜托的人,只有您了。”王妃凄然道,“这世上之人,只有法师没有任何目的,没有恩怨挂牵,只为普度众生而来。我和德勇拜求法师,请在这阳世送我们最后一程!”
“不不不,”玄奘断然拒绝,“公主,非是贫僧不愿帮你。盗窃尸体,毁人尸身乃是大罪,贫僧承受不起。”
“法师不必亲自做。”王妃道,“自然有人配合法师。”
“这也不行。”玄奘摇头,“贫僧虽然是出家人,却也受人间律令的约束,实在不敢做下这等事情。”
王妃露出笑容:“法师第一次从益州偷越关隘,游学天下;第二次从瓜州偷越边境,来到西域。哪一次不曾违反大唐的律令?”
玄奘顿时张大了嘴,作声不得。王妃道:“法师若是答应,我这里有一桩大秘密,不妨与您做个交换。”
“大秘密?”玄奘诧异道,“与贫僧有关么?”
“当然有关。”王妃点头道,“与法师身边之人有关,更与法师的生死有关。”
玄奘思忖片刻,却还是摇头:“贫僧的生死并非是什么大事。”
“那么,阿术的生死也不是大事么?”王妃道。
玄奘大吃一惊,将信将疑地盯着王妃。王妃叹道:“法师,如果您实在为难,能否等我与德勇的尸身运出之时,送我们一程?若是能诵念几句往生咒,我便感念法师的大恩了。”
玄奘默默地点头。王妃从袖中取出薄薄的一张纸片,递给了他:“那桩秘密,这上面写得很清楚,法师看了,可自行决断。”
玄奘拿过来,纸条上的字并不多,却宛如在玄奘的内心掀起了一道惊天骇浪,饶是他恒定如山,也不禁惊得脸上色变。但他并没有说什么,片刻即恢复了平静,将纸条收好。
“法师好定力。”王妃赞道,“我刚知道时,也是震骇非常。这等神鬼手段,哪里是人间所有?”
玄奘默默地叹息:“公主,若没有别的事情,贫僧这就告辞了。”
“日色一落,这大殿就会成为坟墓。漆黑,寂静,污秽,法师不必沾染。”王妃眺望着送饭的窗口,幽幽地道,“该说的我已经说了,何去何从请法师自便。法师身负重任,为了您的安危,还是早日西去吧!”
玄奘没有说话,站了起来,道:“公主,要不要贫僧劝说陛下,送一些炭火过来?”
“不!”王妃厉声道,“今生今世,我再也不愿听到这个名字!若非为了等待与德勇合葬,我何必在这里苟延残喘?法师,我已经向您说了那个大秘密,我拜求您的事情千万莫忘,您弄来德勇的尸体之日,便是我自裁之时!”
“贫僧知道。”玄奘苦涩不已。
玄奘走到送饭的窗口,又回过头来:“公主,秀莲生水中,瓣瓣不染尘,在贫僧看来,您此时比任何时候都要美丽。”
王妃惨白的脸上透出一丝红晕,她穿着破烂的盛装坐在大殿中央,竟真如一朵不染的莲花。
从王妃的宫中出来,玄奘往自己的住处走去。不料走了一圈,竟然迷路了。
高昌王宫虽然不大,但布局杂乱,也不像中原建筑那样有一条中轴线,房屋层层叠叠,中间夹着过道,玄奘绕来绕去,竟到了一个陌生的场所。
他正打算找一个宫人问问,忽然发现前面有一座高耸的佛塔,建筑也与民居不同,金碧辉煌,竟然是一座佛寺。玄奘突然醒悟,他早知道王宫内有一座佛寺,刚到宫中时就想来拜佛,后来得知是麴氏皇族的家庙,才算罢了。没想到今日竟然走到了这里。
玄奘乃是至为虔诚之人,逢寺必拜。何况听王妃的意思,麴德勇的尸体还停在庙中,虽然盗尸合葬之事实在荒唐,玄奘断断不肯做,但多少心里也有些愧疚,心道,若是念几遍往生咒,也算聊补心意了吧!
玄奘思忖着,走进佛寺,一进去便觉得怪异,寺中竟然空空荡荡,不见一个僧人。麴文泰常年在寺中供养着高昌国的僧人,这些僧人哪儿去了?
玄奘信步走进大殿,此时日已落,天色昏黄,大殿里点着几盏烛火,在夜风中摇曳不定,昏暗无比,隐约可以看见殿中摆着一具棺木。玄奘心中一动,想必便是麴德勇的棺木了吧?
玄奘疾步走进去,顿时一怔,大殿中竟然有人!两人都背朝着他,一人则侍立在一旁,一言不发,另一人跪在棺木前的蒲团上,在佛前燃香,长跪合掌,嘴里还诵念着经文,念的乃是往生咒,这经咒玄奘很熟悉,用于超度亡灵,共五十九字十五句,日夜各诵念二十一遍,就可以为亡灵消灭四重罪、五逆罪、十种恶业。
那人念着念着,忽然号啕痛哭:“德勇!德勇!你睁开眼睛看一看,看一看哪!我还有什么没有给你?啊?自从你呱呱落地,我就视如珍宝,哪一天不曾把你抱在怀中,哪一天不曾对你呵护备至?你长相似我,秉性似我,你虽非长子,不能继承王位,我宁愿不顾祖宗成法,不顾朝野反对,也要扶持你做这高昌国王,连我王宫的中兵都交给了你,这……这是把我的脑袋交给了你啊!德勇,你说……你说,我到底哪一点对不起你?你竟然伙同那个贱人来废黜我!”
玄奘停步,在门口默默地看着。那人自然便是麴文泰。
看看时间,应该已经宴请完了莫贺咄,麴文泰身子虚弱,白天还吐血昏迷,此时不到后宫调养,却跑到麴德勇的灵前哭泣。玄奘不禁感慨万千,麴文泰虽然对妻子残暴,但对百姓仁爱,对这二王子更是疼惜非常,便是他打算政变、弑父,都难以舍掉这父子亲情,一时间,玄奘真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德勇,你怪父王把你逼上了谋逆的地步,父王也知道错了!可你既然想当这国王,为何不敢对父王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却要受那贱人的蛊惑,发动政变?嗯?你是怕说出来,会被父王责骂么?你错了!德勇,你错了!便是我将这王位禅让给你,那又如何?我便是在那宫中养老,在寺庙参佛,那又如何?德勇啊,你为何那么傻呢?”麴文泰说着说着,又号啕痛哭,随即剧烈地咳嗽起来,朱贵急忙上前扶住,轻轻拍打他的后背。
玄奘叹了口气,走进大殿:“陛下,请节哀吧!”
两人吃了一惊,一起回头,见是玄奘,麴文泰顿时又大哭起来:“法师,法师,德勇死啦!德勇死啦!是我把德勇逼死的——”
玄奘急忙上前扶住,离得近了,才看清麴文泰满脸憔悴,皱纹横生,原本只有几绺白发,现在已是满头花白。从政变到此时不过一日,就已老去了十余岁。
“陛下。”玄奘道,“死者已矣。你们父子一场,德勇犯下如此大错,你能念往生咒来消他罪业,让他在阴间不受苦楚,德勇想必也会感激的。”
麴文泰渐渐止住了哭泣,无力地歪在玄奘的怀里,喃喃道:“法师,弟子不要他感激,只想德勇活过来。仁恕死了,德勇死了,智盛的性子做不得国王。法师,弟子死后,这高昌国就会四分五裂,亡国灭种。弟子……弟子对不起祖上八代先王啊!”
说起这个问题,玄奘真没什么办法,在任何一个国家,王嗣断绝都意味着可怕的灾难,四方觊觎者必定会蜂拥而起,抢夺这个王冠,国家灭亡,尸横遍野几乎是无可避免的结局。虽然还有一个麴智盛,但此人对做国王兴味索然,他的性子所有人都了解,即便当上国王,也维持不了这个国家。
“陛下,”玄奘只好温言劝勉,“人死不能复生,一个国家却还需要维持。您还要保重身子,让百姓安居,至于德勇的身后事,贫僧会亲自为他超度。你们父子一场,缘分已经尽了,便是决了交河之水,也无法阻止这命中的定数。”
麴文泰苦笑:“弟子……弟子的身子大不如前了,便是苟活,又能再活几年?德勇这一去,弟子更是万念俱灰。”他忽然两眼通红地抓着玄奘的手,“法师,弟子不甘心……不甘心!您是大唐高僧,据说中原有那起死还魂之术,法师能否帮弟子求来?”
玄奘顿时愣住了。起死还魂?哪里有这个东西?旁门左道的笔记传说固然荒诞不经,便是佛经中记载的,能让某人从地狱归来,玄奘也不以为然。在他看来,佛家讲的是一种无上大道,而六道轮回便是这道中之术,人死之后入得轮回,便意味着这一世的劫难终了,来世重修,直到解脱之后,往生净土。
玄奘苦笑不已:“陛下,您痴妄了。人生的命数早已注定,每一世都有每一世的劫,二王子此生既了,又如何能还魂?陛下,您信的是佛家正道,切不可误入歧途。”
麴文泰失望已极,喃喃道:“道理弟子如何不知?弟子只是不明白,我此生广造寺院,礼敬三宝,却为何会受这般折磨?”
玄奘黯然不语,朱贵忽然道:“陛下,您想让二王子还魂,也未必没有办法。”
玄奘和麴文泰都愣住了,麴文泰半信半疑:“朱贵,你有办法?”
朱贵道:“陛下,老奴自然没办法,可有一样东西能。”
玄奘猛然一惊:“你是说——”
“大卫王瓶?”麴文泰也骇然。两人面面相觑,纵然是玄奘,也禁不住头皮发麻。
朱贵却冷静地道:“不错,大卫王瓶!陛下,大卫王瓶中藏的东西且不说是魔是妖,它的威力您也亲眼见了。若是它果真能向自己宣称的那样,让二王子还魂又有什么困难呢?”
“对啊!”麴文泰顿时亢奋不已,望着玄奘,“法师,这真是一个办法!”
玄奘真不知该怎么好了,苦笑道:“陛下,这等魔物……”
麴文泰亢奋地挥手:“弟子才不管它什么魔物不魔物,只要它能让德勇活回来,弟子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愿意!”
玄奘隐约觉得此事有些非同寻常,但一时又琢磨不定,他凝视着朱贵,淡淡道:“总管大人,这个建议想必考虑很久了吧?”
朱贵谦恭地道:“不敢瞒法师,老奴也是刚刚才想到。”
玄奘又道:“总管大人,如今大卫王瓶在三王子的手里,虽然还有一个心愿未用,但你用什么办法才能从他手中拿到魔瓶呢?”
朱贵依旧谦恭:“这老奴哪里敢多嘴,要看陛下用什么办法。”
麴文泰不以为然:“法师,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老三把大卫王瓶拿出来!复活德勇!”
玄奘道:“陛下,大卫王瓶恐怕不能强行夺取吧?”
麴文泰一怔:“这倒是。不说那孽子会做出什么事端,他要想鱼死网破,再许下一个心愿,那魔鬼被释放出来,可就无用了。法师,您有什么好办法吗?”
玄奘依然不想放过朱贵,淡淡地道:“这要看总管大人有什么手段了。”
麴文泰此时正亢奋,脑子也乱了:“对对对,朱贵啊,智盛是你从小看着长大的,你可有什么法子?”
朱贵无奈:“陛下,仓促之间老奴也没什么好主意。不过,既然三王子宣称,这大卫王瓶是为了保护霜月支,那您能否在这上面想想法子。若是能让三王子跟霜月支缔结良缘,又能受到妥善的保护,想必三王子就不会对大卫王瓶那般依赖了。”
麴文泰迟疑:“这法子虽然好,可这霜月支……”他苦笑不已,“如今龙突骑支的大军就在国门之外,本王若是让智盛娶了霜月支,这老龙非要气炸了不可。双方就是不死不休了呀!法师,您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玄奘很平静:“贫僧还是听听总管大人的看法。”
麴文泰醒悟:“对对,朱贵,这法子是你想的,定然有办法!”
朱贵深深地看了玄奘一眼,但在麴文泰的逼问下颇有些无奈:“陛下,三王子求的无非是一场姻缘而已,眼下当务之急是让二王子复活。老奴想,若是您肯让三王子和霜月支离开高昌,前往大唐,以大唐的富庶,想必他们能平安度过一生吧!”
麴文泰抚摸着麴德勇的棺木,道:“这样虽然会承受龙突骑支的怒火,但若能换来德勇的复活,一场战争又算得了什么!朱贵,你去把智盛叫过来。”
朱贵:“是!”
他定定地看了玄奘一眼,弓着身子倒退了出去。
麴文泰拖着病体,在大殿里走了几步,颇有些患得患失:“法师,您认为智盛会同意么?”
玄奘想了想,默默地点头:“会同意的。”
麴文泰一怔:“法师,为何如此笃定?”
“总管大人既然提出这个法子,必定不会无的放矢。”玄奘笑笑,“在您的面前,他岂敢胡言乱语?”
麴文泰的心略微松了松,叹道:“朱贵是智盛母亲一系唯一的老人,他对智盛是最了解的,想必会如法师所言吧!”
“只是……”玄奘叹了口气,“这里的难题不在于三王子,而在龙霜公主。若是她不同意离开,不知总管大人又有什么法子。”
在玄奘看来,龙霜月支是绝对不可能离开高昌的,她一旦离开,整套计划就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但朱贵显然也是个有秘密的人,他提出这个法子,不会是无缘无故的,且看看他如何应付龙霜月支的怒火吧!
两人又聊了片刻,不久,就听见脚步声响,朱贵带着麴智盛、龙霜月支急匆匆地走了过来。看来两人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龙霜月支一脸狐疑,玩味地打量着玄奘,深为戒备。
麴智盛看见麴文泰站在二哥的棺木前,不禁愣了愣,躬身施礼:“父王,您找我?”
麴文泰一看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此时虽然耐着性子,却也忍不住嘲讽:“老三,见你一面,可当真不容易。”
麴智盛有些尴尬:“儿子听说父王病了,正要去探望,却没想到您竟然在这里。”
“难得你还能想起父王病了。”麴文泰感慨不已,“老三,我是要跟你谈一桩生意。朱贵跟你说了吗?”
“生意?”麴智盛惊讶地看了看朱贵,摇头,“没有啊!他只说您在家庙中召见,儿子便来了。”
麴文泰点了点头:“老三啊,父王打算让你和霜月支成婚,你看如何?”
麴智盛惊呆了:“父王……”
龙霜月支也吃了一惊,但并没有表态,神情冷凝,犹如一只遇见敌人的美丽猎豹,面带冷笑,等着对手出招。
此时,麴智盛早已喜呆了,扑通跪倒在地:“儿子感念父王的大恩大德,若能与霜月支成婚,我们将孝顺父王,决不会再惹您生气。”
“呵呵,”麴文泰朝着玄奘苦笑,“这就是女人的魔力啊!法师,弟子怎么觉得比大卫王瓶还要神通广大?”
玄奘也报以苦笑。
麴文泰把麴智盛扶了起来,脸色立刻就和缓了许多,在他身上轻轻捶打着:“更壮实了。有多少年你我父子未曾这般谈过话了?这些年对你疏于管教,为父也有责任。老三哪,你可知道,为父让你和霜月支成婚,要冒多大的风险么?”
“风险?”麴智盛想了想,“您是怕霜月支的父王反对吗?”
麴文泰苦笑:“何止反对,他带着大军已经在交河城外打了好几仗了,若非交河城池坚固,只怕他如今已经兵临城下。若是父王允许你跟霜月支成婚,龙突骑支势必会发疯,咱们高昌面临的就是一场灭国之战哪!”
麴智盛瞠目结舌,茫然地望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霜月支,你能明白吗?”麴文泰问。
“嗯。”龙霜月支柔顺地点了点头。
“老三,即便这样,为父还是会让你和霜月支成婚。”麴文泰道,“只是,你们婚后,却不能在高昌国待了,我会派人护送你们去大唐。你和霜月支,就在大唐的繁华世界度过这辈子吧!你可愿意么?”
“去大唐……”麴智盛和龙霜月支都惊呆了。尤其是龙霜月支,眼睛里忽然射出两道寒光,森冷地在朱贵和玄奘的脸上一掠而过。两人只作不见。
“陛下,”龙霜月支忽然道,“我想知道,这个建议是法师的主意,还是总管大人的主意?”
麴文泰愣了愣:“是朱贵的意思。怎么了?”
龙霜月支笑了笑:“没什么。”
这时,龙霜月支显然明白了,这是针对自己的一场驱逐!她也知道,自己虽然通过麴智盛把朱贵掌控在了手中,但这老太监显然不甘心,终于出招了。
玄奘一直旁观着,此时笑了笑:“公主,若是您真爱三王子,又何必停留在这个得不到幸福的地方?贫僧来自大唐,那里民风淳朴,诗歌酬唱,想来公主必会喜爱。”
龙霜月支当然知道这是玄奘在落井下石,恨得牙痒痒的,脸上却不得不做出喜悦的模样:“法师说好,那一定是极好了。小女子就看三郎的意思吧!”
麴智盛挠了挠头皮,颇有些烦恼,道:“父王,霜月支倒是很喜欢大唐,那里不像西域这般苦寒,据说江南水乡温润,对霜月支的皮肤想必是极好的。”
麴文泰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处来,刚要发火,玄奘冲他摇了摇头,只好强行按捺。只听麴智盛又道:“可儿子若是去了大唐,您又让谁来照顾呢?大哥和二哥已经去世了,我再一走,父王您可怎么办?”
麴文泰顿时呆住了,怔怔地看着麴智盛,眼眶顿时红了。他似乎有些想哭,却努力抑制着眼泪,露出温和的笑容,狠狠捶了麴智盛一拳,叹道:“好小子,长大啦!你终于长大啦!有你这句话,不枉为父养育你二十多年。”
麴智盛也流露真情:“父王,儿子不孝,让您操心了。我不是不想去大唐,我和霜月支一走,那老龙会更恼火,他们三国联军,您一人可怎么应付?所以儿子思来想去,宁可躲在宫中,也不愿一走了之。”
“对对。三郎乃是孝子,陛下,我爱智盛的,就是他的淳朴至孝。”龙霜月支终于找着借口,急忙道,“在这种关头,若是他离您而去,又如何值得我爱呢?”
“这些事情你们就不要操心了。”麴文泰凄然道,“你们走之后,这场大战便是不死不休,若是你们能为我麴氏留一支血脉,那才是真正的大孝,父王这些付出也就值了。”
龙霜月支有些无语了,恨恨地瞪了朱贵一眼,没有再说话,似乎在思忖着对策。
“老三哪,事情就这样定了。”麴文泰当机立断,挥了挥手,“但是,父王对你有个请求。”
麴智盛急忙施礼:“父王,求字儿子断断不敢当,您吩咐就是。”
“你那大卫王瓶,还剩下一个心愿吧?”麴文泰问。
“嗯,是啊!”麴智盛不明白他要干吗,诧异地回答。
麴文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帮为父许个心愿,让你二哥复活!”
“啊?”麴智盛立刻就惊呆了,傻傻地盯着麴文泰,似乎没听明白。
“我让你和霜月支成婚,并且送你们去大唐。”麴文泰盯着他道,“你帮我许下心愿,让你二哥复活!”
麴智盛急了:“可……父王,二哥他死了!”
麴文泰露出恳求之色:“大卫王瓶无所不能,复活一个死人难道便不行吗?”
“这……”麴智盛也难以确定,“这我也不晓得。按道理,应该能吧!”
“那就许愿,复活他!”麴文泰热切地道,“如此,你和霜月支有了幸福的一生,父王也能有个儿子陪伴。老三,父王求你!”
麴文泰说着就要跪下,吓得麴智盛抢先跪下,托着他的膝盖,道:“父王!父王!您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众人都没打搅他,麴智盛愁眉苦脸地想着:“父王,这瓶子我是要用来保护霜月支的,且不说二哥能不能复活,即便能,以后霜月支有事怎么办?”
麴文泰哼道:“大唐富庶繁华,江山稳固,一派盛世迹象,我再给你足够的金银,你和霜月支到了大唐,又会碰上什么大事?”
“说是这样说,可……”麴智盛犹豫不决。
“老三,你的性子不适合西域这种动荡,霜月支在这里,更会遇上难以估测的祸端,你们到了大唐,再没有世事的纷扰,幸福和美,生儿育女,岂不甚好?”麴文泰苦苦劝解。
“好是好。”麴智盛想起未来的幸福就眼睛放光,但又有些犹豫,“可没有了大卫王瓶,我……我心里不踏实。”
“你……你如何不踏实?”麴文泰勃然大怒。
玄奘赶紧制止了他,笑道:“三王子,若是你真愿意去大唐,贫僧可以修书一封,给秘书监魏徵大人。魏大人为人方正,在朝中颇有地位,必定能妥善地照顾好你。”
“这样啊!”麴智盛不禁心动,却又难以割舍,当下望着龙霜月支。
龙霜月支急忙道:“陛下,您让智盛想想,行吗?”
“不行!”麴文泰断然道,“目前事态紧急,必须马上进行。”